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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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岁那年,父亲就不许我夜晚随他上山了。所以十岁以后的我,只能从山下往山上望,望见山上黑魆魆的透出那么一点光亮——那是父亲山上那间小房子漏出的灯光,父亲在那间小房子守着夜,守着我们家的一片果园。父亲说,得守着,不守不行,果子被人偷光了,拿什么给你上学,拿什么给你买书?所以,差不多到收获的季节,父亲总要到山上来,以前,到了夜晚,我就和父亲一起守夜,在那个狭窄的小房子里,我和父亲挤一块,闻着浓郁的果香,吹着从门口撞进来的风,说不出的温暖与幸福。

    但现在这幸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大黄狗阿黄。那条大黄狗也真是的,就认父亲,我也不认,我一走近就汪汪乱叫,以至我几次偷上山去都被父亲在果园边截了回来。父亲满面不快,叫你不要来,你干啥来了?回去,快回去!我眼泪汪汪对父亲说,我要和你一起睡!父亲说,你都这么大了,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说,我一个人闷得慌。看书呀,我给你买那么多书干啥的,你一本本给我看完了,别给我浪费了!打我七岁起,父亲就一直给我买书,先是连环画,三国演义,三十六计什么的,后来就买文字的,先是唐诗宋词的,我每背熟一首,父亲就给我作一个记录,记录多了,父亲又带我去买书,买什么由我自己挑选。我赖着不走,父亲沉下脸,大黄狗也像得到指令般,冲我狂叫起来。我不走不行了,我一步三回头,走得抽抽泣泣万分委屈。

    我回到家里,实在无聊,于是就看唐诗宋词,我想,只要我背得好,没准父亲一高兴,就又带我上山了。我背熟了一首,心里极盼着父亲回来,明知父亲晚上不回来了,可还是盼,就在盼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我放学的时候才又见到了父亲。父亲在做饭,自从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离开我之后,就一直是父亲在做饭。饭桌上,我对父亲说,爹,我又熟了一首词,我背给你听。我不管父亲是反对还是同意,只管背起来,是辛弃疾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扼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背完后,期待父亲的赞许,我甚至又闻到了山上的果香,父亲不说话,好像心不在焉的,我定定地看着父亲。

    父亲突然笑了,笑得和平常不一样,父亲用近乎讨好的语气对我说,小杜子,我给你找个妈怎么样?父亲的话令我猝不及防,我仿佛被击到了一片混沌中,无处着力,毫无表情。父亲在一旁急了,你倒是说话呀!我回过神来,把嘴一扁,哭了出来。父亲捉头桡耳,你别哭,你不要哭!我哭得更起劲了,父亲重重叹了一口气,不要就不要,用得着哭吗?

    我能要吗?我们村上的铁蛋他爹给他找了个后娘,带来了两个弟弟,铁蛋整天被后娘和两个弟弟欺负,铁蛋他爹连个屁都不放一个。铁蛋说起他后娘时总狠得咬牙切齿,说,总有一天要把他后娘,还有他的两个混蛋弟弟,甚至还有他那个窝囊爹,都给宰了。你说,有铁蛋的榜样在,后娘,我能要吗?

    我又提起了上山的事,父亲仍是不依,父亲仍是那句话说,你已经长大了,要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了。

    到了夜晚,父亲又上山了,带着大黄狗。我望着山上稀稀的灯火,思前想后,蹦出一个词:金屋藏娇!我长大了,只不过是父亲的一个借口,一定有那么一个女人,躲在小屋子里,迷惑了父亲,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我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我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揭破她的阴谋,可是就想起阿黄,我就觉得泄气,它一定也被那女人收买了,它不待我走近,就会汪汪地叫起来,通知父亲,把我挡在林子外。我真想把阿黄给杀了。

    我到小梅家借狗,小梅才七岁,父亲两年前死了,和她母亲过,我叫她母亲张六婶。张六婶对我可好了,每逢我父亲忙得不过来时,她就叫我到她家吃饭。小梅也喜欢和我玩,一张小嘴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她们养了四条狗,孤儿寡母的,养狗很有好处,我向张六婶借一条母狗,张六婶惊奇地问我干什么,我说我爹不让我跟他上山,晚上我怕黑。张六婶就笑着骂我,生人没生胆,都这么大了!张六婶的骂不是骂,她骂得很好看,笑得更好看,很有温暖的感觉,我嘿嘿的傻笑,要借那条叫阿美的母狗,张六婶说,干脆送给你算了,我一想更好,就笑得更傻了。

    阿黄是条公狗,阿黄见了阿美,止不住的摇头晃脑,尾巴乱摇,我觉得它很*,狠狠地踢了它一脚,阿黄狂吠一声,冲过来要咬我,阿美护在我身边,只低低叫了一声,阿黄就泻了气,低了头,尾巴又不住的乱晃,讨好献媚的。想必父亲在那女人面前也是这样,不行,我不能让父亲变成这样,我要把父亲拯救过来。

    父亲又上山去了,照例带走了那阿黄,灯火一升起,我就就迫不及待地驱赶阿美上山。刚出门,就碰见了张六婶,她挎了一个篮,见了我很是惊讶,问我去哪,我说上山,她又问上山干什么。我说,我爹想给我找一个后娘,在山上藏了一个女人,我不要,我要赶走她。张大婶哦了一下,问后娘不好吗,我说,当然不好,你看铁蛋就知道了。

    和张六婶在村口分了手,我直奔山上,接近果园阿黄又叫了起来,阿美叫了一声,阿黄认出是阿美,就不叫了,摇头摇脑凑上来。我趁机冲进了屋里,屋里只有父亲,父亲瞠目结舌,像是屋里闯进个陌生人一般。阿黄和阿美跟着进来了,父亲踢了阿黄一脚,阿黄低呜一声,缩到一边,尽管我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但父亲的行以无疑宣告了那女人真的存在,父亲留我在山上住了一晚,第二天,父亲让我把阿美还给张六婶,父亲的做法无疑是釜底抽薪,彻底破坏了我的计划,但父亲一但扳起面孔,不由得我不还。我垂头丧气地狗带回给六婶,六婶惊讶无比,我说父亲不让我养,怕我撞破他的事。张大婶笑着说,这样吧你先放在我这,想用的时候牵去就行了。

    又一个晚上,我到张六婶家借狗,张六婶不在,我向小梅借了狗,事情一如上次的顺利,我冲上去,打开门一看,父亲大惊失色,六婶则冲着我笑!

    张六婶设了一个圈套,把我和父亲都套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