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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科室里共有五个人:一个科长,一个男主管会计,一个女抄帐会计,一个女出纳,一个保管员。科长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人,风趣幽默,平时很和蔼,一旦喝了酒就成了凶神恶煞,恐躲之不及,若让他看出是躲他,他骂得更变本加厉。出纳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又已婚,他总网开一面。对那三个尚是单身的主,真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折磨。尤其保管,常是他开骂的耙子。最是怕他。因为刚来科室的没几天的一次,她就领教了科长的骂功。一开始科长顶着一副酒后的红脸,只挑她的不是,没把人放在眼里。她就笑着说,科长你可能是多想了。这句并没什么份量的话一出口,点燃了导火索。科长跳着高一指一骂地窜到她跟前。从来没受过这等辱骂的她,登时一股火气直窜脑门,脑子就一片空白了,气也喘不顺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呵,还敢犟嘴,科长差点要煽耳光了,他还是克制了,只是跺着脚骂得污言秽语。最后,他吼:“不爱干你给我滚,你滚!”保管就趁势走出去。她已是泪流满面,不知该走向哪,怕别人看见自己的窘相。茫然地顺楼梯往下走,可是科长从屋里一直不停地骂出来,跟在她身后,一直到楼前,她去了公厕,等她解手出来,科长还等在外面,还是骂,她羞极了,跑上楼去回自己的宿舍。捂着被子嚎啕大哭,这是什么事啊。可一会儿有人敲门,男会计走进来说,科长叫你去科室。保管不敢执拗,揩了两把脸,去了科室。一见面,又是科长的狮吼,最后又是骂她滚。她就回到自己宿舍。又来叫,她说什么也不去了。她就想不干了。图得什么啊。等镇定下来后,她前后思忖,就写了一卦长长的检讨书,第二天上班时准备交给科长。见了醒酒后的科长,他若无其事状。保管默默地,也不知该不该给他检讨书。在午饭后,科长的老婆就找了保管,说你科长是酒醉耍酒疯,你别记在心上。保管回去后,就把检讨交给科长。后来,科长还从抽屉里拿出这封信教育不听话的抄帐会计。

    一应小事都让四个青年人干了,公司尚在起步阶段,大事又不常有。科长的工作就是看报喝茶拉下吧。就结了很多的饭友,他更是没命地酗起酒来,他喝白酒,五十五度的北京二锅头,他的用餐包间里常备着成箱的二锅头。一次吃饭从外被酒友回来之后,他躺在长沙发上“嗯”了一声后,会计趴上去一拭没了气息。一会儿口中流出口水,我们就慌了,还是男会计理智,赶快叫车送去医院。谁知科长打了吊瓶回来后,竟埋怨会计,大惊小怪。弄得满城风雨。科长很爱拿别人开玩笑,四个小青年被他全开遍了,他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起自己的婚姻的寡淡。自己的初恋情人(高中)在一次运动会上,突然仰面倒在四百米跑道上,口吐白沫,才知她有羊角风。女同学退学了。缘份由此断了。少年气盛的他的情却扎根在心坎,总在期待她病愈返校。直至毕业,再没见那同学的影。直到后来母亲逼他娶了现在的妻,他没有意中的女人。他是干会计的,常与数字打交道,理性的头脑里就那么一根情弦,也在高中那年断的了。现在的妻就是硬给他续起的弦。

    妻在家种田,他在外公干。他常不回家。在儿子一周岁时,忍无可忍,他要离婚。那一次鸡犬不宁地闹了一年之久,他实在铁定心了。他一见妻那副尊容就作呕,一想起歇天班回家还要下地就头痛。为此已记不清打了老婆多少回。可老婆想中他的人他的工作,吃糠咽菜打骂都能忍,何况婆公对她好。他也就连打也懒得伸手了。决心离开这个“食之无味的鸡肋”可父母是极中意这个儿媳妇的,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他们如今又得了个宝贝孙子,更是极力联合反对离婚。后来弟媳生了一胎双胞的女婴,弟去叫爹给起名字,爹正嘻笑着逗怀中的孙子,一听是女孩,顿时拉下脸:“名字都起完了,没有了。”弟只得喏喏地退出。可等二弟生了小子时,他又眉开眼笑地拿出起名的老黄历来。

    他和妻的离婚越闹越大,眼看要到法院说事了,他真是豁出去了,六亲都不认了。只要他的相好,他的女同事支持我就够了。最后,老父亲流泪了“扑通”给我跪下了“儿啊,你就看在俺小孙子的面上吧。”他一惊也跪下了,扶起爹,心中的钢墙嘣然倒塌。

    似乎风平浪静了。然而就在第二年,爹去世。不平的心从此背上沉重的十字架。没个可说贴心话的人,就借酒浇愁,熬起日子来。

    同事也都看到了,他一般不回家,倒真以厂为家了。宁愿在单位睡冷床,还好职位在那可以吃小灶。如果不是为看儿子,他不会踏入家门半步。而他的家就在单位院内的家属区。

    他喝酒虽醉,发酒疯,但从没弄错一笔帐,误过一会事。又与单位老总是同学。也就在单位立住脚。

    后来随单位不断壮大,他升为财务副总经理,权一大,朋友亦多起来,喝酒应酬也理应多了,他的日常用餐雅间虽备了干红、三鞭之类的低度好白酒,也没空来问津了。他白酒量不大,却愿试别人的酒量,试酒成了他一大爱好。全场他以下的职工一百多人,让他利用职权之便试了个遍。谁能喝,谁不能喝,了如指掌。以后再喝,他就不会强迫不能喝的人。而他因此也得了左膀右臂:身边的保管员和抄帐会计,两个不黯世事的女孩子。一来兴致,他就会带将出去拼战高手。

    抄帐会计是老总的相好,他也不能怎样,但让她喝酒无大碍。保管员似乎与他近些。其实这保管不会饮酒,根本喝不出好酒的醇香啊什么的,只是能拼命。一开瓶酒气是冲鼻的,喝下第一口是辣喉的,从第二口往后,则是把好劣酒都喝成了凉水。她喝酒后一般不醉,可就爱哭,可以说是嚎啕大哭,极像某个冤魂附了体。劝都不住,吼也不住,直至哭累自停。而一年半多的大小酒筵,只醉过三回。

    一次是:曾向她求过婚被拒绝的男同事,辞职后回老家干得红火又娶了娇妻,回来请老同事喝喜酒。她与副总起开一瓶北京二锅头,倒进两个三两三的高脚杯,剩下的副总就叫她对瓶吹了。别人是喝啤酒的。二锅头全喝进去后,副总就晕乎了。而保管仍清醒,她有这么个长处:只要坐在桌前不动,喝多少都不成问题,她已被副总训成了拼命。可这次偏偏内急,去茅厕的路上,外面地上一层雪将她滑倒,她就趴在那哭了。一同出来的同事扶起她,她跌跌撞撞地去解了手,出来谅倚住墙站着不动,兀自流泪。同事说天冷又下雪回屋吧。她耳朵已失灵,接着全身的感官都失灵,只有眼泪在流。他们也只好找车回单位。拉拉扯扯中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听同宿舍的人说是男同事背她上楼的。

    第二次:副总曾被一个酒友,某村的书记灌醉过好几回。看惯别人醉的他很是没有面子。他就领着保管和会计在一次午宴上对阵了。书记也带了三四个保镖,其实根本不用他们,书记是出了名的酒缸,能喝二三斤白酒不打一个哏,干喝不醉,再灌也白费。那天,他的手下兄弟还是没让老将出马,不信堂堂大老爷们能叫俩小毛丫头给唬住。书记就让酒量尚可的电工(三十刚出头的男人)出局,电工就对丫头说你们一起上。半个小时之内,没动一筷子菜,这三人一连四大杯(足盛下三两三的酒,这地的酒店都用这种杯。)的三十八度的干红下了肚。会计早上没吃饭,空腹急酒,放下酒杯“干”字刚出口,就一腚蹲在身后椅子上头一仰“扑”酒水直喷向一桌子菜,登时人事不省,腿也直了。那边电工也闭了眼瘫在座上。两边的人就乱轰开了。保管就哭喊着会计,伙同他人将她抬上车,这场战就此结束。可副总心有不甘,他想对付书记的。后来,一天下午,他是喝了半,晕红着脸从外回来喊俩丫头去助阵。会计上次已让副总失望,他只叫保管去。保管问他:“你醉了没有?”“没有,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吗?”“那我就敢跟你去。”保管单枪披马雄纠纠地随将出征了。他们坐上书记的小轿车一眨眼来到一家有名的大酒店门前,副总快步领保管去了包间,书记一干男人都围在桌前,共有六人,全是他手下。加上他们和司机,九人。保管心中顿生赴鸿门晏的悲壮。书记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听说他已喝下一瓶干红,却面不改色稳坐在那。他们就齐嚷保管来晚,应先罚三杯。面对这些汉子,保管一弱小女子就有些胆怯,如今连会计也不来作伴。加上副总一心想灌倒书记的心切的急逼,保管是带着心情喝下一连两杯(共六两六)的红星二锅头的,就记得是站起来高举第三杯去跟书记碰杯的,一仰脖灌下去,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一直在宿舍里睡到第二天下午2:00多,保管睁开眼,头痛欲裂,挺着起来步伐仍是摇晃的。正欲洗把脸,书记的司机就闯进来,朝保管一伸大母指,呵呵地夸赞:“真有你的,算服你了。”保管就谄谄地笑,为自己一个女孩子家醉酒而害臊。谁知他又说:“不知道啊,真不知道啊,你挺温和的一小姑娘这么厉害,还会骂人。”保管就吃惊,从小到大骂人的次数真是廖廖可数:“我哪会骂人,教我都不会。”“这叫隔两天前我还真信,可今就骗不了人了。还不会,都骂出个花样,直把您们副总骂的狗血喷头啊。”“啊,骂经理?”保管就傻了。“唉哟,只见你就像一条蛇,趴在地板上,经理背着手围着脸直转圈,一直说不对,不对,今这怎么了。你就头一举,爹骂娘地骂他了。经理也没办法,只一个劲地说不对。后来回去时往车上抬你,四个小女服务员愣是制服不了你,腿蹬脚刨,刚抬起来你就像个泥鳅哧溜下去。还是有力气的两个俺们这边的伙计把你弄上了车。”

    保管洗梳完毕,胃里还是翻腾想呕吐,极想吃根脆黄瓜不甜的瓜果清凉一下,可没找到。喝口凉水去科室。等头疼的轻了,她坐在自己位子上觉着身上的某个部位还是疼。她静下来,细细寻找这疼,原来是两只乳房火辣辣地疼。又不像是每月一次的红客造访的那种疼。越发坐不住,她跑回宿舍,插上门,撩开上衣一看,两只乳房的嫩皮起了一层小皮屑,就像干皮肤的脸遇到干燥的气候爆皮一样,乳头红肿,一触更疼。她咬着牙冷笑一声,哼,醉了的我根本不是我。暗骂了一声恶狼。见了副总,互相灿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可从这次以后副意再没带她去应酬。

    第三次:是在自己一百个不愿意的前提下,副总和好友的撮合,家人的催逼,众人的起哄,在腊月里保管与车间一同龄男人匆匆登了记。几天后过春节。中午她先在家与丈夫喝了半瓶啤酒,实在没味。就去上班。刚巧科室的三个年青人在一块吃午饭,喝酒还在进行中,就又坐下来喝。一杯接一杯地干白酒,醉了。她大哭着,被别人喊来丈夫背回家。事后听在场的人说她把盘子碗统统扔向墙角,还去摘女会计的眼镜扔了,又去摘男会计的眼镜,他躲开了。女会计(老总的相好),就打了小报告。她在第三天,被通知去车间干苦力。她坦然面对,这两年的摸爬滚打练就了一副厚皮囊。感谢副总对她的这一栽培。拜拜,我的酒友!拜拜,我的放纵!

    自此,被丈夫宽大的胸怀和悉心的呵护感化,她与白酒潇洒地分手。不过至今仍然佩服喝白酒的人,想借酒消愁想一享飘飘若仙的感觉,先要受得了酒精的奇辣,酒味的刺鼻。深信能忍这两样的人,必也能忍常人不能之事!

    后来,副总内退了,在公司形势一片大好,前途越来越光明时。有人说是老总嫌他越发没规矩,有的说是新提拔的车间副总的高招,有的说是他自己要求的。无论如何,他被封住口了,他得了老总先前自己换下的一百多平的楼,又得二十万的安家费,兼他和老婆的后顾之忧也解决:工资照付,三金啊保险啊如前包交,直至法定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