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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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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江南水乡的味道:空气氤氲,庄稼叶青绿,两条纤细的小河舒缓地流过村庄,像唐人的某首诗或水墨画。当然,这里不是江南,或者说它只是纯地理意义上的南方,滇东北的一隅,我一直生活的故乡。

    想象中,鱼米之乡的江南,总是跟唐诗和水墨画有关的,它的阳光和煦,莺歌燕舞,田园迤俪,缓缓流过的水面上,总有几只画舫梦一样飘过;而江南的女子,每一个都是画里的人儿。台湾诗人余光中的句子:“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的江南,想起太湖滨一渔港,想起那么多的表妹,走过柳堤(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走过柳堤,那许多表妹就那么任伊老了任伊老了,在江南”而我的故乡呢?我有没有像触摸那些遥远的诗歌一样触摸过它?

    习惯了躺在文字里想象,而真正熟悉的周遭事物却变得模糊起来,比如某些情感,比如故乡。某一天,几个背着照相机、摄像机的人穿行在我故乡的山水之中,再把那些景象传到城里人的眼睛里。当城里人蜂拥而来,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对这片土地赞口不绝的时候,故乡的人们才如梦初醒:原来,这是块宝地啊。

    是的,这里背靠着至今尚无人穿越过的原始森林,群山环绕,小溪潺潺。静谧的村庄,像熟睡的婴儿。若把江南与它相比,江南似乎更艳丽一些,可是江南太吵了,因而让人微微感觉有些心烦气躁。在故乡呆久了的我,一旦踏离异地,就感觉到这世界的纷繁复杂。因此,故乡总是信念般与我如影随行。在故乡出生、活着,然后老去,这不是一个梦想,而是像故乡的那些河流一样,必然流进苍茫的大海。可是,我能吗?

    两条河流,从北向南,穿过故乡的村庄。它们的源头,在森林的最深处。它们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经过故乡的时候,停留了片刻,然后继续往前走,在某一个峡谷里,它们结合在了一起。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说是河流,其实就是两条小溪。故乡的人们很少有去过远方的,他们以为这小溪大得可以叫做河了,于是就叫它河,一条叫七仙河,一条叫洛泽河。说是河,河里既没有鱼,也没有船,上面也缺少正二八经的桥,三五根长长的横木搭起来,那便是一座有名字的桥了。两条河,穿过故乡,安静得让你忘记了它的存在。所以,它的存在也仅只是一种存在而已,故乡从来也不会出现干旱,所以,并不需要河水的浇灌;河水清澈,可是人们并不想喝它,因为到处都有更为清澈的清泉冒出来;最多天晴的时候,在里面洗洗衣服,孩子们在里面泡泡澡,如此而已。夏秋时节,雨量充沛,水就要满些,不过再满也不会漫过河堤;春冬十分,雨水少,偶尔还结冰,水自然就浅。深深浅浅,大家并不在意,可是后来,在七仙河的上游,村子的上边,冒出了一个水库。原来,在两条河流交汇的地方,落差甚高,所以,远方老板就在那里修了个电站,而上面的水库,就是用来调节水量用的。电站修起来了,水库也建起来了,老百姓的生活也不见有什么变化;有几个脑子灵活点的寻思着去电站谋个职位,人家要的却是中专生大学生,而且要考试才可以进去的。他们就只好罢了:他们一只手提得起一百斤重的水泥,可是却提不起一支笔。

    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没有一点喧嚣。夏天的时候,老百姓们从电视里看见湖南、浙江涨了大水,大水淹没了房子和庄稼,都在感叹,庆幸自己生在了这样一个大水永远也淹不到的地方。是的,他们与水灾,是两条永不交叉的直线。生活平静而真实,只要活着就好,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们真的可以平静地活着吗?

    穿过故乡的两条河流,它们在静静地流淌,即使在人们熟睡的时候,它们一样在流淌。他们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在流?它们要去什么地方?它们流淌的时候,留下了什么?带走了什么?故乡的人们,一辈子不会忘记那个朝霞满天的黎明。熟睡中的他们,首先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有的还来不及穿衣服,从七仙河上游汹涌而来的洪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庄稼,他们的生命。仅仅几分钟,一个村庄便消失了,只剩下断瓦残垣,和那些劫后余生的亲人们。

    一条河,一条静静流淌了几千年几万年的小溪,最终却洗劫了这个与它朝夕相处的村庄。就在它肆虐的那几分钟,生命脆弱得像风中的秕子。故乡的人们,他们即使想过了自己百年之后的若干种死法,也没想过会溺水而亡。那种灾难,遥远的得像一个一生也无法触摸的城市,可是,突然之间,它变得不再遥远。梦想、灾难,是否太过反复无常?

    关于那场水灾,故乡的人们是这样解释的:水灾发生的前一天,一群乌鸦在村庄的上空久久地盘旋,不停地哀鸣;半夜时分,河边黄家的两条狗都在哭泣,声音悲凉;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有人看见有簸箕那么大的一团火球降落在水库的方向。有一个老人说,水库的水太深,于是就有了妖精,所以,发生这场水灾是很自然的事。传来电站老总被拘捕的消息,大家闹不明白:他有什么罪过呢?

    大水过后,一切趋于平静。两条河,依旧静静地,静静地,穿过故乡。只是,它带走的,足够我们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