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人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是为她量衣的裁缝,只是一个裁缝而已。

    这次陪她来量衣的是一个男人,脑满肠肥的样子,脖颈上的一根金链子在光照下尤其扎眼。他掏出钱,揽住她的腰,摇摆着走出门。

    门外是一辆黑色的轿车,看不清楚是什么车型。他的手指来回搓动了几下,仿佛还在回味刚刚在手中躺着的那款雪纺蕾丝连衣裙。这个女人每个月都要来他的店里两次,量裁衣裳。也多亏了她,他的裁衣小铺才不至于关门大吉。

    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似乎没有什么人还会花费体力和时间等待一件衣服的完成。他们宁愿去各种各样的大商场里抢购一番,衣服已经不是“衣食住行”里的头等大事了,他们去买衣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于物欲的满足感,而非一种温饱意义上的消费。

    她却是格外特别的一个,或者说,他和她都是社会的异类。他在一条还算繁华的街上开着一家没有衣服可卖的裁缝店,她也会每月两次穿过整个城市,由东北到西南,来他的店里定做一件合适的衣裳。

    他们都在等待一件华贵礼服的诞生,像在共同守着一份誓言,月初量体裁衣,月末验货付钱。他们也从未有过任何超越过职业范围之外的交谈。

    “又来了?”

    “嗯。”

    “这次看中了什么样的款式?”

    “给,这是我画的初稿,请按照线稿的样子为我做吧。”

    他便接过那张线稿,模糊的,潦草的,看不清楚具体样式,甚至看不清楚轮廓。但他只是对她说:“好的,我先给你重新量一遍尺寸。然后,你在月末24号过来取吧。”

    她对他微笑,然后告别。他不知道为什么月初的见面她从来都只是独自一人。

    一年。两年。

    她仍旧苗条而纤瘦,但她脸庞的红晕渐渐淡了下去,送她来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原来她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啊。他这么想着,却从来都只是温柔地问着他那一成不变的问题:“这次看中了什么样的款式?”她也仍旧递过去她的并不清晰的线稿。

    他也试图从那些不多大的线索中寻找出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究竟要有怎样的毅力,才能够将这样的一份难得的坚持维系了两年。

    两年之中他的生活也变了,他的妻受不了清贫的日子,终于在最后一次劝说他改行失败后,走了。留下了一封不长的文字,问他究竟有没有过心,守着这么一家根本不盈利的裁缝店,像是在守着一份承诺一样,究竟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但是,拥有这样的一家裁缝店,他仍旧感到幸福,做着一些零碎的工,自己亲手缝上一件礼服或者缝上蕾丝花边,就算只为了每月只来两次的她,他也愿意将这家并不赚钱的店面留着。

    直到有一天,她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店里。

    “又来了?”他说。

    “我要去另一个城市了。”她答。

    他没料到他们一成不变的台词,如今只是她一个人的戏。

    “我要去另一个城市了。”她又说了一遍,这次竟像是喃喃自语。

    他仍旧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拿着她将要取走的最后一件褐色风衣,手僵在半空,愣愣的。她仍旧朝他笑笑,从他的手里接过那件风衣,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男人,只有他。

    “送我去车站,好么?”

    对于她的要求,他有些欣喜,像是等待了许久的礼物终于得到了。他点点头。

    已经临近深秋了,从她来定做的衣服质地上来看也该知道的,只是他一向不太关心天气,他只是暗自期盼这每月两次的约定,不知不觉日复一日,春去秋来。

    他轻轻地给她披上那件褐色风衣,拼命地抑止住想要搭上她肩头的冲动,干咳了两声。

    984路公交车,终于来了,刚巧停在她的面前,她回过头去望了她一眼,似有话要说出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地叹了口气,撩起裙角,准备上车。

    猛地,她的身子一倾斜,像要摔倒。他眼明手快,一下子抱住了她。终于,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强烈的呼喊:“请,不要走!”于是,她扑倒在他的怀里泪流成河。

    两年的积累终于一触即发。

    他曾暗暗的感激上苍,他终于没有让她从身边走开。他告诉自己,是他的努力让她留在了身边,他常向她夸耀,看,都是我的功劳,不然我们哪里会有现在的幸福?

    她却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想着当初的公交车边,她故意滑倒时他给的那一个拥抱。

    她坦然以他的女人自居,如若无人的进出他家,他欣喜,认为他的第二个春天终于来了,却从未发现她眼底的落寞。

    她终于邀请他穿越一整个城市,从西南到东北,去往她家。

    那是一幢精美大气的别墅,处在这个城市有名的富人区,他惊呆了,他从未想过她竟是如此富有的女人。

    沿着蜿蜒华丽的楼道进入她的卧室,他突然有种荒唐的错觉。他和她究竟只是一场梦呢,梦在这一刻骤然醒悟,他们原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第二天,他关闭了他苦守的裁缝店。她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这家裁缝店的门,是一扇老旧却精致的木门。她打他的手机,他接了,却无语。许久的沉默之后,她说:“我知道了,请你陪我最后的一次。”

    他第二次,也是最后的一次穿越整个城市。

    她的门没有关,只是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他走过去,透明的屏风里涨满雾气,她的身影隐隐约约。那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张开双臂,仿佛只为了他。

    隔着玻璃,他们拥抱。水珠顺着玻璃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瓷砖上。

    雾气氤氲在玻璃上,模糊了脸,那是一张悲伤的脸,眼神中满是绝望。

    “再见。”她说,仿佛只是在耳边,却隔着哗哗的流水声,不太真切。

    他知道,他和她是隔着玻璃的爱人,互相欣赏着对方的美好,却永远也无法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