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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沧海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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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这天,极暗。这地,极黑。

    这极暗极黑之中,窥不到尽头,看不到未来。一道光自混蒙深处亮起,如烟花般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我猛然睁开双眼,一道刺眼的阳光措不及防地落入眼眸,然后是片刻的眩晕。四周的景物落入我的双眼,我好奇地打量,这天地万物与我而言如此之新,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空气中传来咸腥的气息,我四处张望才发觉自己身处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之中。我的身体随着海水的潮汐,上下起伏,除了遥远的一座孤岛,这苍茫天地,只余我一人,我我是谁?我有来自何方?我努力地思考,脑海一片空白,我寻不到时间留下的丝毫痕迹,而记忆又如同一张白纸。在海鸟一声一声散落的啼叫中,在海水一重一重寂寥的拍打声中,我虚弱而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眼,已是深夜。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深蓝色的海水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恬静而又安详。沧海月明,我忽然听到从海底深处传来的歌声,歌声随着水波在大海中传播,传遍大海的每一个角落。那歌声如此孤独而又忧郁,却又美得令人心悸。听着大海深处的歌声,我心中顿时生出旷世的孤独之感。

    我忍不住放声歌唱,歌声出口的刹那我微微一怔:我居然能够唱出这不知名的曲调。我的歌声,散落在夜色中,长久地回荡,与海底深处的歌声相合相应。深蓝色的海水忽然开始涌动,如同一个人慌乱的心跳。

    一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船头一名白衣少年迎风而立,衣袂在海风中徐徐翻飞。他遥遥地注视着我,坚定的目光穿透夜色。

    海面上次第亮起一片又一片粼光,人身鱼尾状的怪物从从深海里浮出海面,的头上都顶着粼火,于是一簇又一簇的火花渐次亮起,映亮苍茫大海。他们们随着海水深处的歌声齐声歌唱,这盛大的歌声在夜空中久久的回荡。船上的水手们都跑出来趴在船舷上观看,他们在第一眼看到眼前的情景时身子便僵住了,一个老水手喃喃的道:“这是鲛人啊!”少年看着这如此盛大的场面,一时间呆立住了。

    传说中,在夜里航行的水手如果碰到鲛人浮出海面歌唱,便会沉迷在他们的歌声里迷失方向,最后永沉大海。

    海底深处的歌唱者在鲛人的簇拥下缓缓浮出海面,他用欣喜地声音唱:思慕经年,终得所见

    我看着层层翻涌的海浪如同鲜花盛开般簇拥着一个人来到我的面前。这分明是一张男人的脸,却又美得让人惊叹。他站立在我的身前,人身而鱼尾,水花在他的脚下缓缓地漾开。他微笑,仿佛雪藏经年抑郁在这一刻倾尽绽放。明亮的笑容令他额环上的明珠失去了光芒,这一海粼光也为之黯然,满天清辉失去了方向。在这倾城的笑容里,他向我伸出一只手,不做任何言语。无数的鲛人围着我和他游动,欢诵吟唱。从遥远的高空向下看去,一望万顷的大海上海水无声的涌动,形成一道光带般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漂浮的我和他。

    船头上立着的少年看见他的瞬间,神色急变。他对着身后呆立的水手大声喊道:快!快划船!接近那个少女!

    水手无动于衷,抬起一张满是惊恐的眼睛望向少年,哑声道:“那是鲛人歌啊”少年无计可施,跑到船尾,双掌不停地挥动,庞然的掌力轰然击在水面上,水花四溅,船在他掌力不断的催逼之下终于缓缓地移动。

    我看着眼前的鲛人,他的目光的温和怜爱。他既如此关爱我,定然是知道我的过往,那么,那么我便跟随你吧。

    船上的少年拼命地挥动双手击打水面,激起巨大的海浪,海船加速驶近。船上的水手们骇然的看着身侧几近癫狂的少年,不明所以。

    我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眉眼含笑的望着我,用力握住我的手,在千万鲛人的簇拥下缓缓沉入大海。

    在海水将我淹没的瞬间,我看见那个少年跑到船首,颓然跌倒,手臂无助地伸向空中,眼中满怀绝望和心痛。他声撕力竭地唤道,姒悦!姒悦!

    海水漫上眼眸,模糊了他的身影。我的意识一片恍惚,姒悦,那是我吗?

    [沧海明月逝]

    我又听到了海水涌动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大地最深处发出的呼唤,然,我始终听不清。一个人的脸庞渐渐清晰——是那个少年,他那么绝望的而又无助地瘫倒在船上伸出手臂向我唤道,姒悦,姒悦破碎而又疼痛。

    我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华丽的宫殿中。宫殿建立在海底深处,用珊瑚珠贝建成,以明珠琳琅装饰。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海水。然而,这海水却是如此的纯净,宛若琉璃一般没有丝毫杂质。花盆中饲养的水草尽情地舒展着身子,五彩斑斓的鱼儿穿行而过。一串串的气泡在他们的身后升起。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从记忆中找出一丝相符的痕迹,然而,却只是徒劳。

    水中忽然传来一丝波动,一回头便看见了他。他身后的尾巴在海水中轻轻地游动,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优雅而飘逸。他停在我的身前怜爱地看着我:倾城,你醒了。

    是的。这个美丽的鲛人他唤我——倾城!那个少年唤我姒悦,而他唤我倾城,我,到底是谁?

    我扬起脸,他低下头仔细地看我,有叹息,更有惊艳:倾城,我可知我沉沦在你绝代的风华中,再也无法自拔。

    我笑,笑容清浅,不发一言。

    当——一记如同断金切玉般的钟声响起。他的神色忽然一喜,伸出手来拉着我向外走去。不少鲛人跟在他的身后匆忙而行,不多时我们便进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宫殿两侧侍立着衣着华贵的鲛人,而大殿的正中央高高的宝座上端坐着鲛人的王。

    见我和他走进大殿,周围的喧嚣皆静止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他和我身上。他拉着我跪倒在地,声音在大殿中久久回荡:王,倾城回来了!王倾下身来高高地俯视着我,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惊讶和疑惑,终于,淡然地说,倾城,你回来了?

    我惟有低声应允:是。

    王——他又开口道,我恳请与倾城成婚。

    王的身子微微一僵,良久,缓缓地道,我儿幽潭,你,不可以和她成婚!

    幽潭猛然抬头,震惊地问道,为什么?昔年我们生活在这海市蜃楼之时便两情相悦,盟约暗结。若不是天帝将她要去,我又如何苦等这百年?!王,我已等了五百年,难道还要再等下去吗?

    王混浊的眼眸中暗光流动,他一字一顿的道:幽潭,有我在的一天,断不能让你们成婚!

    幽潭自地上跃起,优雅与从容全然不见,他狂躁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王重重的叹息一声,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

    幽潭如遭雷轰一般,身子顿时僵住。他转过身来疑惑的看我,目光中满是心疼与不甘。我的心中亦是如同牵扯一般疼痛,轻声说道,我我已经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这海市蜃楼,忘记了我是谁?亦忘记了我和你之间有何过往?

    他呆立的看着我半晌,目光细碎温柔,他伸出手来用力握住我,怜惜而宠溺地笑,倾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让你记起着蔚蓝的大海,记起我的容颜,记起我们的过往。在他的话语声我感觉到双眼愈来愈沉重,须臾,沉沉睡去。

    我叫倾城。

    一笑倾人城。

    容颜绝代,风华袭人。四海之中,到处都在盛传我的美丽。然,我始终只是一个普通的鲛人。每日嬉戏游玩,并不理会周围艳羡的目光。

    黄昏时节,我站在高高的海山上看夕阳坠入大海,在它坠入大海的瞬间,海水中流光飞舞,五彩斑斓,美得令人心悸。此时,大海深处便有无数的鲛人奋力向沉入大海的太阳游去。第一个站在太阳上的人便会得到大家的尊重。我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站在海山上远远的观望。

    那个美丽的少年总会第一个站在太阳上,然后骄傲地看着脚下垂头丧气往回游的鲛人。她们对我说,倾城,他是王子幽潭,他的美丽只有你可以与之相比。我遥遥地眺望着幽潭

    他一个人坐在太阳上,身影孤单而寥落。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些不知曲调的歌,歌声传遍大海的每一个角落。我静默地站在海山上长久地聆听,我能触摸到他内心深处的孤单与寂寞。幽潭,我离你那么远,然而却有如此真切地了解你。

    幽潭,这茫茫大海之中有多少女子在仰望着你,想与你歌声相合?只是,只有我——倾城,才能对得上你的歌。我仰起头,头发随着潜流在水中如海藻般散开,在山巅上放声歌唱,歌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静水流深,依然被激起涟漪。有无数身体发着光的鱼成群结队的游到我的身前,随着歌声翩翩起舞。

    万人瞩目。

    幽潭从太阳上慢慢地站起,循着歌声一路追寻而来。他站在我的身前,伸出双手,不发一言。我将柔软的双手放入他温暖的掌心。这一刻,他的笑容勃然绽放。

    他垂首看我,满眼倾慕:你叫什么名字?

    倾城。

    倾城。他轻而小心地重复。笑容自眼角眉梢的每一个角落流淌。他带我到王的宫殿,请求生生世世守护我。

    然而,天帝的使者突然降临:倾城,你的美丽和歌声已经惊动天帝,他命我带你进入天界。幽潭拦在我的身前惶恐的喊,不可以!你不可以带走倾城!王在一旁长长地喟叹,天帝之命不可违。

    我自高空回望大海,是幽潭仰望的姿势。他冲着天空嘶喊:倾城,我会等你。一直。一直等到你回来。然后,那忧郁的歌声再次响起,久久地回荡在大海上。

    倾城,倾城耳边有人急切而温柔地唤我。一道柔和的光芒透入眼帘,清晰的显现出一张令人窒息的脸庞。幽潭关切地看着我,倾城,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奇怪,我怎么忽然就睡着了?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微微的笑意冲平幽潭微蹙的眉,他欣喜地说,方才是我将你催眠,然后为你织造梦境。你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你的过往。倾城,你可曾记起?

    我一片茫然。幽潭刚刚舒展的眉头又蹙到一块,旋即释然,倾城,不管你有没有记起,你只要记住,你刚才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是你的记忆。我懵懂的点了点头,只是我依然疑惑,那些所谓属于我的记忆,于我看来,仿佛与我没有丝毫关系。难道,我真的忘得这么彻底吗?

    唉一声冷然而悠长的叹息声响起,端坐在宝座上的王仿佛在一瞬间苍老憔悴。幽潭对着王再拜:王,她已拥有了记忆。那么,请你应允我和她成婚吧。

    王神色凛然,一字一顿:幽潭,有我在的一天,断不能让你们成婚!

    幽潭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不语。良久,他终于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空气流过的声音。他的眼中黯淡的如同一潭死水,扫视在场的每一位人,最后长久地停留在王的身上,旋即,转身带着我走了出去。然而,我却从他那枯寂的眼眸下看到了恨意,浓烈的恨意,足以焚毁一切!

    半夜时分。凌乱的脚步声将我惊醒。老人和孩子慌乱的叫喊充斥了耳畔。大海中充满动荡与不安。海水被鲜血染红。

    我拉住慌忙逃窜的鲛人,发生了事?

    他惊恐的看着我,指着宫殿的方向:王子幽潭发动了宫边,夺取王位!我悚然一惊,跌跌撞撞地向宫殿跑去。

    我进入宫殿时所有的争斗已然平息。大殿高高的宝座旁,幽潭来回踱着步,痛斥着被捆绑在大殿中央的王:父亲,五百年前天帝派人索要倾城,你居然不做任何异议便将倾城送了去,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们水族何必要向畏惧神族!我苦等五百年,终于盼到倾城回来,你却依然百般阻挠!你既然说你在的一天便断不能让我们成婚,好!好!我便夺了你的王位,我看你如何再阻挠我!两旁跪到在地的大臣们齐声高呼:王!万岁!

    王的叹息声穿透重重的欢呼声重重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遥遥看向宝座上那个美得近乎妖媚的男子,他说,倾城,除了你,什么都不重要。倾城,如今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挠我们了。

    我向他走去,看着眼前这个为我拼尽一切的男子,心中莫名地难过。从已经垂老的王身边经过时,我轻声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因为王忽然悲凉地笑,因为

    突然,一道磅礴的剑气自上而下充斥整座大殿,炫目的剑光几乎耀花了每个人的眼。一股熟悉的气息猛然涌来,我犹自分神分辨,却听见王展颜欢笑:他终于来了。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迅速地下沉,赫然是海船上的少年。他落到我的身前,一剑斩开束缚住王的绳索。

    他的指尖在我的脸上停留,微微颤抖,眼中是怜惜而疼痛,他一声声唤我:姒悦,姒悦仿佛每唤一声,心中都会生出欢喜。

    他要带我离开,我微微迟疑。这个谜一样的少年,他会带给我什么?

    王神秘地笑,你跟着他去吧。他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离开大海的刹那,我听到幽潭愤怒的咆哮,倾城,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找到,这次,我不再做永无归期的等候了。

    可是幽潭,鲛人是不能离开大海的啊。

    [春去花凋零]

    他脚踏宝剑,流光一般在云端中穿行,长袍缓带在风中飘扬,如同散花的天女。他指向前方:姒悦,那就是我现在的修道之所。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方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灵山秀水。

    须臾,我们降落在山峰上。山峰上茂林修竹,竹林中掩映着一座轻纱曼绕的竹楼。风从竹林间掠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呢喃细语。

    我仰起头深深呼吸,暗自喜欢上了这里。

    姒悦。他唤我,俊朗的眉目上是细微的笑,你知道吗?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我们当初在一起所憧憬的一切建造。

    我耸然一惊,当初我们在一起?我心中的疑惑翻江倒海般的涌了上来,你是谁?

    他满眼的欢喜顿时消散无踪,萧瑟地道,姒悦,我是鸣越,你你连我都忘了吗?

    我淡然地反问道,那我又是谁呢?

    姒悦,你是姒悦呀!

    姒悦?你叫我姒悦,幽潭叫我倾城,你们谁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鸣越谦然地看着我,你记住,你是姒悦,不是倾城。你是为了我才忘了这一切得,我终究是亏欠你。好吧,姒悦,我带你回去。他摊开双掌,看着掌心道,姒悦,你的手放上来,掌心相对,我用我的记忆带你回到过去。我依言将双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温和而宽厚。

    我闭上双眼。一片漆黑,幽暗渗出的漩涡撕扯着我向下飞速地沉沦。

    我叫姒悦。

    四月。人间四月芳菲尽,而我,正是春神。我所努力经营的春天,到四月为止。除了每年在惊蛰时节春回大地,其他时间我都在天庭的花园里发呆,常常只是发一个呆,一年便已近过去了。

    百花绚烂,春色满园。这一切,不过是我绝世姿色的外延。我赤裸的双脚在大地上行走,每一步走下去,大地便会有花草迅即破土而出,芬芳吐蕊;而脚步离开的那一瞬间,花草又迅即地枯萎。每一步都充满生死幻灭。

    我已超脱生死幻灭,亦无七情六欲。然而却不料,我遇见了你,从此便勘不破挣不开这比天罗地网还严的情网。

    那日,雷公用一轮响彻天地的春雷提醒我该往人间履行职责了。我慵懒地从天庭飞下,啜嘴向人间吹气,于是暖风过境,万物复苏。我从蜀山上空掠过时正逢一个少年手持宝剑修炼。那正是你呵,鸣越。你修炼时严谨而又勤奋,我在云端默默地注视你,怅然地想自己是何时飞升成仙?然而,年代久远,我终是想不起来了。

    我怅然自语,凡人一心求仙,却不知成仙之后的清苦。

    你倏地停下手中挥舞的剑,仰起头向这一片云处看来,目光迎向我,微微一笑。我大惊失色险些从云端跌落——你,你居然看得见我!凡间竟有如此天赋异禀生具慧眼人。

    你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的刹那,先是惊艳,继而是深深地沉溺。我在那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你内心的荡漾。我一笑而过。

    宽大的衣袖扫过,漫山遍野的竹子发出一阵噼剥声,竹花争相探出头来,一丛丛一簇簇在竹竿上排开,或作鹅黄或作淡白。你惊讶地看着四周的景色:一百二十年才开一次花的竹子开花了。再抬头时,我的踪迹已消失在蜀山的天空。

    四月不觉将至,我一路回返收回春意,任务完成便可回到天庭复命。从蜀山上空经过时,所有的竹花渐次缤纷零落。正倚在窗外观看得你看到眼前的情景满眼惊慌,慌忙跳出来护住离你最近的一株竹花。

    你的双掌环着一朵花,手上淡蓝色的光球笼罩住那瘦小孱弱的竹花。当周围的花朵纷纷凋零,只有那朵花依然怒放。我耸然动容,你你居然用自身的生命力来饲养那朵竹花。

    我自云端落下,走到你的身边问你为什么?

    你看着站在你身前的我,欢喜难以言表,你说,只要还有一朵花没有凋零,春天便没有过去,而春神必然也在这大地上。我我维护这朵花,是想多留你一些时间,多看你一眼。

    那么我轻轻地笑,你又能维持多久呢?

    维持到我生命枯竭为止,如此,我即便很快死去,亦是已经看了你一生。我我很满意了。你的话说到后来已断断续续,手中蓝色的光球渐渐缩小,黯淡无光,你的生命力迅速流失,气息渐若,然而,你看向我的双眸,却渐渐散发出光彩。

    久违的感觉自内心隐秘的角落漫涌而出,疼痛,怜惜,甜蜜我柔声对你说道,你放手吧。你勇敢而坚持而道,不放。我低眉微笑,手指掠过,那些枯萎的花又渐次盛开。一如我心中有一朵花徐徐绽开。

    我留在这山颠上,日日和你生活在一起。从此,山峰上四季如春。

    一年又一年。我奢想能够生生世世与你厮守,却又清楚地知道,人神相恋,天地不容。

    果然。

    彼时已是第三年,天庭发现了你和我的私情。天帝震怒,对我们处以五雷轰顶之刑。

    我在天空之中飞舞,奋力承受雷刑,亦替你挡下了本该给你的雷刑。然后,自高空中跌落,耳旁风声呼啸,意识一片模糊

    我缓慢地睁开双眼,迎向鸣越的双眸。有眼泪自他的双眼中不断涌出,我仿佛感触到他身体内奔涌翻腾的爱。只是我依然疑惑,那些所谓属于我的记忆,于我看来,仿佛与我没有丝毫关系。难道,我真的忘得这么彻底吗?

    鸣越缓缓地张开口,一朵盛开的竹花自他身体内旋转飞出,然后悬在我和他之间旋转不休,有淡淡的流光自花身洒下,盛开如昨。他托住那朵花,轻而小心的送到我的面前,姒悦,自从你走之后,蜀山的竹花片片零落。而我,将这朵竹花种在心田之上,用自身的精血饲养它,我只想,等我找到你的时候,我还可以把这朵花亲手送给你。

    我怔怔地看着那朵花,良久,伸出手接过,心中千肠百转:鸣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你口中的姒悦,但却希望我是。我握住他与我掌心相抵的手掌,内心一片潮湿。

    鸣越将我揽到怀中,他的怀抱宽而温暖,我一直以来对自己未知的惶恐突然在这一刻沉寂。我的疲惫以及柔弱的抗争,在这一刻完全松懈。不再去想,我究竟是谁?倾城?姒悦?而所谓的记忆,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沧海花凋]

    突然,漫天寒意,一道寒箭挟着疾风与光芒向着鸣越的后背崩涌而来,卷舞起漫天竹叶。

    我惊慌失措,然而鸣越却只是淡然一笑,箭将及身,他猛然从腰畔抽出长剑直劈而出,滔天剑气与寒剑相撞,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声响。

    箭断,剑气消。

    漫天的竹叶纷纷落下,一倾月光洒下,照出对面山峰的人来。他手持一把乌黑的大弓,另一手的手指已经搭在弦上。那美丽的近乎妖媚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幽潭,是你?你怎么来了?鲛人不是不可以离开的大海吗?我往他的身下看去,那条优雅美丽鱼尾赫然变成了双腿!我大吃一惊,难道他恳请祭师将他的尾巴变成了双腿,只是,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幽潭的双眸从我的脸庞上扫过,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温柔若水,他说,倾城,我来,还不是因为你!

    我幽幽地想,倾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让这个男人为她倾尽一切呢?口中却道,幽潭,我只是来寻找关于我的真相。

    真相?!他的脸庞转向鸣越,声音骤然尖锐,让我来告诉你吧!幽潭每说一句话就射出一支箭,利箭连珠般源源不断地射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蓄积的怒意。今日,我向天庭陈表接任鲛人之王,询问天帝时才知道他发出一阵狂笑,然而笑声中却夹杂着哽咽声,他癫狂地喊,倾城,我的倾城她已经死了!

    倾城已经死了?我心中隐隐地失落,接着又生出淡淡的欢喜,那么我其实就是姒悦了。

    姒悦,她,她也已经死了!他的头发在山风中狂舞,一张脸在月色下显得狰狞可怖。我踉跄着退开两步,跌倒在地,扑天盖地的绝望汹涌而来: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倾城进入天庭的时候天帝就为她洗去记忆,让她尽忘前尘往事,于是她便成了春神姒悦。幽潭发出一阵令人心寒的长笑,可是鸣越,你们人神相恋违背天条,使她受五雷轰顶之刑而死!幽潭的怒意渐趋炽烈,箭气一道比一道凌厉,鸣越左支右挡,渐处下风。最后一支箭出手,鸣越横剑格挡,叮——那支箭撞倒剑身上气势油然未绝,带着鸣越倒行而退,直到崖边才停了下来。鸣越轰然跌倒在地,手中的剑碎成千片万片。

    我的声音穿破风声,争斗声,那么我又是谁?我又是谁!

    幽潭哑声道,你还是问他吧?

    我转向鸣越,他的头低向尘土中:万物生于混沌,沧海之上有一座孤岛,诞生于天地之初,孤岛中有一潭水孕育着生命,那里每天都会有新的物种诞生,相互厮杀,生存下来的物种便会通过水潭下的通道流入大海。而你——他忽然抬起头来,虚弱的笑,目光中又是怜爱又是愧疚,是我借助混沌的力量以及我经年的思念创造的产物。

    幽潭幽幽地笑,鸣越,你私用混沌之力,违犯天条,天亮时将遭受五雷轰顶之刑。远方的天空有鱼肚白翻卷,这天,将亮了!

    我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鸣越的脸上逐渐散发出灼灼的光华,明亮熠人。他喃喃的道,姒悦,你就是姒悦,我的姒悦呀。

    幽潭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每走一步都忍受着万刀攒刺之苦。最终,他不甘地跌坐在地,手遥遥地伸向我,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散乱而动,相互撞击发出寥寥的声响。那是珍珠!那是鲛人的痴怨所凝的眼泪!

    所有的疼痛与不甘,成就我的心凉。我不是倾城,不是姒悦,却空自承载了两个人的思念。

    遥远的东方,太阳自海面上轰然跃起,阳光瞬间铺满万里大地,当灿烂的阳光落到幽潭的身上时,他的身体便开始逐渐变淡;天空中千雷响动,滚滚而来,一道闪电裹着惊雷,猛然击下,越看着天鸣空,目光澄静,淡然微笑。

    他的微笑突然变成满脸诧异,而我看着被挡在身下的他,忍住雷击的疼痛竭力微笑。我的意识迅速地抽离身体,鸣越,不论我是谁,当你把竹花给我的刹那我便已然爱上了你,所以,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我微笑着看着鸣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

    身体淡至虚无的幽潭不可置信地喊道,不!倾城,你怎么救了他?他的身体瞬时化成气泡,往天空中飘去,最后,在阳光下完全消失。

    他最后一句话久久回荡在空中,倾城,我们一同死去,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一朵竹花自空中徐徐落下,鸣越伸出手掌托住,那朵花,缓缓地,缓缓地枯萎了颜色,凋落了花瓣,一阵风吹来,他的手中只剩下孤零零的花托,瑟瑟而立。鸣越呆呆地注视着花托,在凛冽的风中放声大哭,两手空空呵,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

    这沧海浮生,这花凋寂寞,成就了谁又挽救了谁?这爱一场恨一场,你我都消失了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