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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1979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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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篇:

    在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我的这位战友(于小光)已然离开了人世(2003年死于车祸)。有关他个人的生平,我不愿谈及,怕惊扰了死者的安冥。数年了,在这纷纷扰扰的红尘里,我心已不再纯净。那段硝烟弥漫的血红岁月,也已渐渐的离我远去。然而在我灵魂的深处却始终承受着一种煎熬,我知道那是死者的期许。于是把这篇东西呈献给大家,不是为了怀念,只是希望死去的灵魂能得以安息,活着的人不再忘却。如今死者死矣,生者追忆。我仅能做这么多,无非是在歌舞升平的绚烂之夜,人潮涌动的诸多欲念之下,给人们浮躁的内心增添些许不和谐的音符。仅算是抚慰死者的亡灵,祭奠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

    (一)

    山峦起伏的亚热带丛林里闷热潮湿,密不透气。多年淤积的腐叶、枯木及各类腐生物,在一场雨过后散发出腐烂霉变的气息。阳光透过树冠繁茂的枝叶,把斑驳的光影投射在粗壮的树干和葛藤荆榛上。棕榈树上悬挂着的网状气根,像渔民晾晒的破网。一条碗口粗的蟒蛇蠕动着爬过树边低洼的水塘。

    雨把激战后的硝烟散尽,闷热的丛林里凉爽了许多。于小光苏醒过来。他感觉一阵眩晕,头部和左肩剧痛。他用手摸了摸缠绕在头上的绷带,低头看了一眼,裹满纱布的左肩。血从纱布中渗出把军衣和前胸染红了一片。子弹射入的较深,幸好没伤着骨头。他一想准是受伤晕倒后,战友们给他做了包扎,然后把他藏在这里,随即部队离开了。他清楚部队无法带他前行,只能把他留给后续的救护队。这里离后方营地大约有50公里的路程,其中有近30公里的丛林。由于部队穿插迅速,后续部队一时难以跟进。他想一切只有依靠自己了,否则就会成为战场上的失踪人员。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其他的部位没有受伤。只是由于失血的原因,身体有些虚弱。他拿出军用水壶喝了几口水,感觉干涩的喉咙舒服了许多。然后定了定神,环视了一下四周。隐身处在一棵横卧的枯树后面,周围草木茂密,灌木丛生。不远处有一溜弯弯曲曲的小溪,溪水边上长着许多蕨类植物和十余株野生的芭蕉树。芭蕉树宽大而茂盛的枝叶把四下遮掩的密密实实。他把身体依靠在枯树上,渐渐地记起负伤前激战时的情景。

    (二)

    那是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晨,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后。作为东线作战的42军,从广西靖西直接攻入越南。他所在的二连奉命在攻打高平的战斗中迂回穿插。在深入越南北部山区的丛林里,突然与越南的一小股地方部队遭遇。双方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交火的。登时,丛林里枪声大作。ak清脆的枪声在丛林里回荡。双方非常的接近,在相距不到20米的爆炸杀伤范围内,互投手榴弹。爆炸的气浪把丛林里半尺厚的腐叶枯树抛向空中。破碎的弹片呈放射状四处飞散,打的树叶和枝杈簌簌作响。

    越南人手持清一色的ak式冲锋枪,鬼影般地在丛林和一片蒿草灌木丛里若隐若现。他们非常熟悉丛林地形,也极具作战经验。射击中快速移动,令对手极难捕捉射击目标。此时,于小光身体正紧贴着一棵长满层层叠叠宽大叶子的棕榈树旁,半蹲着身体猛烈地射击。树林、灌木、草丛凡是前方移动的物体,他都毫不犹豫地射击。ak47冲锋枪在他胸前不停的跳动着,枪口吐出半尺长的火舌。顷刻间30发的弹匣打完了。视线中没有越南人中弹倒下,但初上战场时的恐惧与紧张,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换了一匣子弹,用眼睛扫了一下周围,战友们战斗的异常勇猛,有的已冲到了距敌15米的地方。他瞅见20米开外的树丛里,一个越南人正疯狂的射击。越南人那高颧、凹目、猥琐的面孔清晰地映入眼帘。举抢,瞄准,射击。一串子弹从枪膛里射出。子弹击中头颅所产生的巨大震波,在子弹透出的颅骨处,爆出拳头大小的洞。中弹后的身体如遭到重击一样,顺着子弹飞去的方向,麻袋般地闷声倒地。

    他来不及细瞧,一排子弹已经打了过来。子弹击碎的树皮和木屑弄了他一头脸。他隐身在树后,竖着耳朵辨听子弹来袭的方向。每秒几百米飞行的子弹在空气中发出“嗖、嗖”的声音,擦着他的身体打在旁边的树干上。突然,越南人的射击戛然而止。片刻仍没有动静。他顿时明白过来,狡猾的越南人是想诱杀他。一旦他沉不住气,露头观察。立刻就有一粒飞来的子弹射穿他的脑袋。在丛林作战中,不知有多少缺乏实战经验的士兵,被一些老辣的丛林杀手,一枪毙命。

    他想了一下,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钢盔挑在枪筒上,另一只手摸出一枚手榴弹,拧开保险盖,把拉环套在小指上。随后俯下身子,把钢盔高高举过头顶。果然钢盔一露出,飞来的子弹就把钢盔打的在抢管上乱颤。他探头一瞧,十余米外,长满灌木的土堆上,一个越南人正卧射着朝他开枪。他不假思索,用力把手榴弹投了过去。随后听见“轰”的爆炸声。硝烟散去,一具残缺的尸体被爆炸掀翻在土堆上。弹片削去了尸体的半个脑袋。一顶极具越南特色的军盔,滚落到另一处的草丛里。

    他刚把身体缩回树后,数枚手榴弹就紧跟着落在他的周围,随后此起彼伏地爆炸。幸好有粗壮的树身挡着,爆炸的碎片没伤及到他。爆炸力却震的他耳朵“嗡、嗡”直响。爆炸过后,一起入伍的孙雷扑倒在身后的草丛里。手里握着没来得及甩出去的手榴弹。越南人仍不断地朝他身体打抢“嗖、嗖”的子弹落在身上,冒出“哧、哧”的清烟。

    于小光大声叫喊着:孙雷孙雷。对方没有回应。俯身倒在草丛里,身体多处和脖颈的一侧汩汩的往外冒血。他登时急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用双手托起他的双臂往树丛里拽。这时突然感觉像有一根烧红的火棒,猛地从他左肩胛骨的地方斜插进来。同时又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头脑十分清醒,中弹了。下意识地想爬起来。这时一枚手榴弹在距他10米的地方爆炸,飞溅的弹片擦伤了他的前额。气浪掀起的树枝和泥块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他顿时晕了过去。

    (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热,大量的浓雾状蒸腾的白色水汽。悬浮于地表之上,视野内的景物模糊不清,根本无法看清20米以外的任何物体。

    于小光此刻感觉伤口渐渐地疼痛起来。闷热、潮湿的丛林里,伤口极易感染。他决定应该即刻动身。草丛里堆放着他随身的装备。ak47,子弹带,手榴弹,急救包,压缩饼干,钢盔。他依件检查了一遍,披挂上装备。然后打开枪击保险,子弹上膛,ak47随时处于击发状态。此时他微微地出了些虚汗,于是将身体依靠在枯树上,准备稍作歇息。思绪如回飞棒一样,又把他带回到1979年的春天。

    那年他刚满18岁,从河北邢台中学高中毕业,正赶上征兵。他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去县人武部报了名。经过一番严格的体检和政审,只有他与同学孙雷穿上了军装。他与孙雷被同时分配到成都军区,隶属42军107团。三个月的集训结束之后,又被一起分配到第三步兵营,五连,三排。二年的摸爬滚打的军旅生活,眨眼功夫就过去了。本以为服完三年兵役,转业回到县城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这大头兵也算没白干。他压根就没想到会在三年的服役期里,正赶上去前线打仗。

    那段日子,新闻广播整篇整版地报导越南侵略柬埔寨,犯我边境,迫害我华侨。对此我们不能等闲视之,必要时坚决予以还击。警告发出的时候,邓小平副总理也及时出访美国积极地为这场战争做铺垫准备。连队也配备了火焰喷射器,无后坐力炮,火箭筒等军事装备,因为他是副班长手里的56式,也换成了74式。接着闷罐车又把他们载到了广西边陲的一个小镇上,列车到达的时候正是深夜。随后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他所在的二连驻扎在临近中越边境,大约5公里的小镇上。四周是操着不同口音,不同番号,到处走动的军人。来来往往的运送炮弹的军车和t―62型坦克,轰隆隆地驶过公路和桥梁。空气中充斥着大战前的紧张气氛,仿佛划一根火柴就爆炸似的。

    接着是战前动员,组织连队官兵观看越南人迫害华侨,残杀边民的记录片。誓师大会开过那天,指导员又叮嘱每个人必须写好遗嘱。然后开始配发每人一个基数的子弹,四棵手榴弹,急救包,罐头、压缩饼干,雨衣等作战物品。记得写遗书时,孙雷害怕的哭了。私下里跟他说:他不想死,正谈着对象呢。他马上追问那女的是谁,孙雷死活不肯说。他于是打击报复地说道: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报效国家。哪能都像你这样贪生怕死,还是不是军人。其实说这话时他心里也没底,只是不想让别人小瞧了自己。他心里明白,班里有很多战士也跟他一样的心情。毕竟战火纷飞的年代仅在电影里见过,谁也没曾想去经历一场血与火的战争。

    记得有天晚上连队组织看上甘岭电影,他和孙雷偷偷地遛了出来。跑到镇上的一个小饭馆里,俩人喝光了一瓶52度的老白干。孙雷确实喝高了。带着醉话告诉他,那女的就是高中三班的吴晓丽。他几乎惊诧地跳了起来说:那个“小辣椒”!说话刺人,嘴他妈跟刀子似的。你当年招人家还挨了那妞一阵臭骂,你不是最烦她吗?孙雷忙解释道:那都是上学时候的事了。我当兵以后就跟她恋上了。我们一直就通着信呢恋爱的花朵早就开放了。茁壮着呢。如果这次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我他妈一定娶她。

    没想到这将成为他生命中最后的心愿。作为战友和同学他真的很为孙雷难过,多希望他能活着走下战场。

    两天后他们就参加了攻打高平的战斗,第三天孙雷就在迂回的穿插中,中弹倒下。牺牲时年仅21岁。在他短暂的生命里他为祖国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尽管他也曾动摇与恐惧过。但他的生命终于幻化出血红的战地之花,开遍了祖国的南疆峻岭。

    (四)

    正当他想着心事,突然从头顶的棕榈树枝上传来悉疏的沙沙声。他本能地警觉起来,潜意识使他预感到危险正步步地向他靠近。紧张的心跳,使血液迅速流遍全身,肌肉也紧绷起来。他睨视了一眼左侧斜坡下的桫椤丛,迅速地将身体滚落下去。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一条胳膊粗的蟒蛇,倏忽跌落在草丛里,昂着拳头大小的头,飞速地向他滚落的方向窜去。

    于小光刚欠起身体,蟒蛇已窜到了眼前。没等他回过神来,就把他从腰到腿缠绕起来。然后蟒蛇一寸寸地收缩身体,把他捆扎的像个麻包。幸好两只手臂露在外面。蟒蛇随即展开了攻击,张开绯红的血盆大口,闪电般地向他的脖颈处咬来。他本能地闪避开,随后两手如巨钳一样,死死地掐住蟒蛇的七寸。此刻求生的欲望使身体内的每个细胞都迸发出原始的动力,十个手指深深地嵌进蟒蛇的身体。蟒蛇拼命地摆动着,试图挣脱钳制。

    此时的于小光早已不知害怕与恐惧为何物。他十分清楚这样僵持下去,迟早会精疲力竭断了性命。蟒蛇正紧紧地收缩身体,凭它粗壮的蛇身就是田里的耕牛,恐怕也会被它缠绕的窒息而死。渐渐的他感觉透不过气来。胸前的子弹带和腰上的手榴弹,如两个夹板护住了他的身体,使蟒蛇的缠绕力无法直接透入身体。不然早被勒断了肋骨丧失了抵抗能力。

    于小光的两只手开始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坚持不多一会。突然猛地一口咬住蟒蛇的七寸。一股腥热的蛇血喷进他的口中,顺着嘴角不住地往下淌。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没命地撕咬着蟒蛇。吞噬着,一口口地深入。蟒蛇剧烈地摆动和抽搐着,渐渐的蛇身慢慢地松软下来,血盆一般的大口合拢在一起,那对泛着蓝光的蛇眼,也已黯淡无光。

    蟒蛇软塌塌的横在地上,蛇头七寸的地方露出两寸宽的孔洞,像一条破裂开的消防水龙带。于小光的身上、脸上到处是喷溅的蛇血,他随手把蟒蛇的尸体丢在地上。然后虚脱地倒在草丛里,模糊的意识已经脱离了躯体,慢慢地向树冠的高处爬升,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五)

    于小光不知昏迷了多久,当他醒来后整个丛林又被笼罩在烟霏雾雨之中。亚热带的丛林气候一向闷热多雨,蚊蠓、蛇蝎、旱蚂蝗、瘴气随处可见。这种原始次生林、沼泽、湿地无疑是对人类生存极限的挑战。它最大限度地考验人的顽强意志与生存能力。

    于小光整个人裸露在雨中,雨水肆意地从他身上、脸上往下流淌。由于所处的位置是块洼地,几乎大半个身体被浸没在水中。那条僵死的蟒蛇,蛇身斑斓的花纹在雨水中泛出油滋滋的光亮。他坐直身子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记忆如搜索的雷达,影像般飞速地回旋闪现。突兀袭来的悲痛,让他无法抑制住夺眶而出的眼泪。这泪水饱含着对死难战友的感情渲泄,也夹杂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万状。经历了两次死亡的逃离,在他那充满稚气的脸上,再也找不到恐惧与怯懦的犹豫。战争已使他麻木于生死,灼灼的目光里透射出冷冷的坚定与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