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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夜探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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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的峨眉山最美,可山风也最大,最冷。

    呼啸的风穿过巍峨险峻的山峰,好似凌乱凄楚的呜咽。

    清心阁夜间也会有人守夜,只是今夜风大微寒,守夜的弟子进了一旁的偏堂。

    一个道士打着哈欠走出来,整夜不眠,在凌晨的时候更是困倦,他经过山门,余光瞥见有个人影摇晃着上山。

    道士一个激灵便清醒了,朝着人影喊了声,“谁?”

    人影停在山门前,沉默片刻,“是我。”

    道士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只是夜色太暗,那人离的远了些,看不清容貌。

    他疑道:“清莲师姐?”

    人影轻微的晃了下,走上山。

    萧墨染。

    依然清冷淡漠,仿佛超脱于世的莲花,脸色异样的苍白,衬的容貌更飘渺了些。

    道士惊讶的瞪大眼,“真是清莲师姐?师姐怎么这个时辰回山?看师姐脸色不好,可是受伤了?”

    “无妨。”萧墨染抿着唇,走的有些不稳。

    道士伸手要扶她,却给她躲开,他急道:“清莲师姐定是伤了,你稍歇歇,我去唤清荷来。”

    萧墨染拦下他,轻轻拽着他的袖子,“莫要扰她,我自己回去便是,明日再去拜见师傅。”

    道士奈何不了,只得听她的,“我会去回禀师傅师姐回山的事,师姐安心休养。”

    “不必。”萧墨染摇摇头,脚步极慢,“你还需守夜,莫要跟着我。”

    道士知道她的性子,看着她慢慢走远了,立时回去叫醒打盹儿的师弟,自己跑去静濯堂。

    静濯堂是清心阁女弟子安枕的地方,萧墨染不喜喧闹,是以在后山一处偏峰独辟了小院住着,和派中女弟子并不在一处。

    深更半夜他来静濯堂是不合礼的,可现在顾不得许多,他挽起袖子敲门,喊道:“清荷师妹!清荷师妹!我是清律,有要事相扰,烦请师妹出来一趟。”

    没多久里面亮了灯,轻微的悉悉索索声,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子打开门,穿着青衣道袍,声音软糯清澈,“清律师兄,有什么大事这么急?”

    清律道:“清荷师妹莫怪,清莲师姐深夜回山,脸色有异,像是受了伤,我不便照看,特来唤你过去一趟。”

    唤作清莲的女子脸色一下就变了,惊道:“师姐受伤了?可严重吗?我这就去看她。”说罢就跑向后山,连门都未关好。

    清律掩好门,稍松口气,这才回山门继续守夜。

    清荷跑向后山,一路都未见到萧墨染的身影,山峰吹的青衣道袍轻轻飞舞,好似暗夜染了一层青墨。

    她跑的额上都是汗,待见着萧墨染独居的院落亮着灯,才有些安心,紧着几步跑进房里。

    门被山风吹开了一半,散了房中本就不多的暖意,墙上挂着的字画有些轻微的浮动。

    萧墨染侧身倒在塌上,被子叠的整齐,放在一旁动都没动。

    “师姐?”清荷走到塌前,唤了声。

    萧墨染似是睡的熟了,没有察觉有人进来,更没听到有人喊她。

    清莲伸手扶她,可摸到后背却是满手的粘腻,鲜血透了衣服沁的她满手殷红,惊讶之下褪去萧墨染的上衣,便看见染透的绷带。

    长长的伤痕狰狞的刻在萧墨染的后背,像是愈合后又裂开了些,如同美玉上的裂痕,。

    清荷眼里怒意泛滥,生生忍下来,在房中找伤药。

    山上清苦,门中医术颇高的师姐做了伤药,分给门中众师兄妹,防着谁有个伤病。

    萧墨染睡的很沉,她几番动作都没能吵醒她。

    上了药换去衣服,清荷扶着她躺下来,拉过被子盖严,不经意碰到萧墨染的脸。

    脸色极为苍白,可温度却骇人的灼烫。

    清荷明亮的眼睛黯了又黯,水雾弥漫,“师姐,你怎地……怎地让自己伤成这样?”

    萧墨染似是冷了,身子蜷了蜷,可莫名的伸了手在旁边抚了下。

    “……颜夕……”

    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沉重的窒息和压抑感。

    萧墨染就像一盏孤灯,慢慢的燃烧,滚烫,最后融进这肆意的黑暗中。

    腿上有阴冷的碰触,好似针一样直接扎进肌肤深处,让整个小腿都麻了。

    她低头,赫然看见一个脸色惨白的人,七窍流血,对她阴森的笑着,漆黑的眼睛像是茧,一点点破开,长出色彩斑斓的蝴蝶。

    指节大小,翩然飞舞。

    突然之间,黑暗中出现无数这样的人,爬着,跪着,细小的挪动,向着她。

    两只眼睛都长出彩色小蝴蝶,伴随着轻微的啵啵声。

    鲜血淌过惨白的脸,流成血泪。

    他们不停的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丝毫声音都发不出。

    为什么不救我?

    一声声一叠叠,回荡在诡异的黑暗中,重复成一句祈求和质问。

    萧墨染僵在原地,动不了,眼前是漫天舞动的蝴蝶,七彩羽翼扑扇,遮蔽成黑暗中最亮眼的颜色。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泛着无尽的悲悯。

    你害的我们永不超生!

    蓦地一声惊叫,刺破沉寂的黑暗,凝聚铺天盖地的怒意。

    那些人神色变得凶狠,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忽然,一个人猛地抓着旁边一个人,扯过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咔嚓一声。

    手断了。

    那人用力咀嚼口中的残肢,混着鲜血,吞下去,转身,又是一口。

    咔嚓。

    萧墨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牵扯的后背阵阵裂疼,她蹙眉,轻轻喘了几声。

    一直蝴蝶不知从哪儿飞进来,落在她素洁的被单上。

    萧墨染一下掀开被子,身体朝后蜷缩。

    被单重重的落在地上,蝴蝶来不及逃,被掀开的被单压着。

    “师姐?”清荷端着热水进房,却见着萧墨染过激的举动。

    她几步跑到萧墨染身边,伸手在她额头抚过,感受到褪到正常的温度,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些。

    只是,清莲师姐一向沉稳,处变不惊,怎会这般?

    清荷抱起被单,拍了拍上面的微尘,放在一旁的木椅上,又从床角扯过另一床被单给萧墨染盖好。

    萧墨染怔然的看着被单下被压死的蝴蝶。

    清荷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师姐?你怎么了?”

    萧墨染吐出口气,眼底的墨色逐渐恢复透彻,“没什么,清荷,你怎会在此?”

    “这个啊,昨天我……”清荷一下反应过来,硬生生一个转折,“今天晨诵的时候,清律师兄告诉我师姐已回山,但身体似是抱恙,他知道你定是不愿叨扰他人,特让我来照看你。”

    萧墨染抿了抿唇,“清律昨晚唤你过来,我虽睡着,也知道自己不大好,你是否顾看我整夜?”

    被拆穿的清荷撅嘴,稚嫩的脸上很不情愿,“师姐你真讨厌,知道就知道,做什么非要拆穿我,你夜里高烧不退,还一直说胡话,我自是得你好些才放心。”

    说胡话?

    萧墨染眼眸清冷,瞬也不瞬的望着清荷。

    清荷给她看的不舒服,嘴撅的更高,“好嘛好嘛,师姐很老实,没有说胡话,只是唤了一个名字。”

    萧墨染垂眸,纤长睫羽遮住她眼底的神色。

    清荷笑的开怀,眉眼均是灿烂的笑意,“师姐,颜夕是谁呢?”

    萧墨染侧头,“山下相识的一个友人,不怎熟悉。”

    “骗人。”清荷也毫不客气的戳穿她,“你病成这般都还记挂这人,肯定很熟悉,师姐你下山一趟怎学的撒谎了呢?!还是对我撒谎,我可从来没跟师姐撒谎,这人肯定是个狐狸精!师姐才离山多久就让你念念不忘!”

    萧墨染揉着眉心,感觉有些头疼,“我已回山,与她再无相见的时候,即便曾有些熟悉,以后也会慢慢淡去。”

    清荷见她不愿说,也知道凭萧墨染的性子,她不愿,你是怎么都问不出来,不甘心的抬头,“哼!狐狸精!等我下山,一定去看看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了师姐!”

    在她看来,能让稳重冷清的萧墨染记挂,肯定不是一般的狐狸精,那就很好找了。

    清荷聪明的避开萧墨染受伤的事,这个师姐她很了解,想说的自会言明,不想说的,你问破天都问不出来,既然师姐不想提,那自己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只是这颜夕是谁呢?

    不管是谁,都是狐狸精!勾引了师姐的死狐狸精!

    慕颜夕阖着眼,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一个下午。

    修长手指搭着右腕青翠玉珠。

    房子少有人气显得更加冷清。

    这是她另一个住处,高级花园小区一百五十多平的房子,三室两厅,简约精细的装修,客厅连着阳台,落地窗隔着,夜晚能看到满天星辰和皓白明月。

    她为了方便一直没有过来住,只是定期有人打扫。

    原本打算等萧墨染可以出院就接回这里修养,那处改建的公寓人多口杂,那人定是不喜,更何况出来进去都能看见的倾色瑶池,对自己形象损害非常大。

    客厅一侧放着供桌,摆着萧墨染留下的慈航金身座像,像前有个小香鼎,稳稳插上三柱清香。

    这和房子本来的装修不很适合,但慕颜夕不介意。

    只是萧墨染突然的离开让她所有计划搁浅。

    她可以第二天就去找人,但夜总会积压许多的事情又得她亲自处理。

    五个酒会,六个时装展,还有九个非去不可的舞会,光是那些讨人厌的莺莺燕燕就浪费她好几天。

    上峨眉山这事就一再耽误下来。

    这让慕颜夕憋屈的很。

    “主上。”炽影推开阳台的落地窗,走进客厅。

    “何事?”慕颜夕睁开眼,淡然瞧她。

    炽影稍躬身,“已经寻到幽魅的踪迹,据下面一只树妖禀报,在峨眉山清心阁附近见过幽魅。”

    慕颜夕蹙眉,“峨眉山?她去那里做什么。”

    炽影摇摇头,“此后幽魅便已失踪,属下寻过成都附近百余城市,都未见到幽魅的踪迹。”

    慕颜夕轻笑,唇线微弯,“她该是被困在了清心阁。”

    她眯着眼,眼尾妖娆的挑着,“炽影,去接离韶,随我上峨眉。”

    炽影想说什么,又住了口,恭敬的应,“是。”

    傍晚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像是漆黑的天被撕开一道巨大的鸿沟。

    断崖绝壁巍峨险峻,在昏暗的天色下好似张牙舞爪的精怪,沉沉的蛰伏在黑暗里。

    暴雨如珠,砸的树木枝叶乱晃。

    慕颜夕几人早就到了清心阁,幸而没有赶上这场大雨。

    以她们的修为,避开那些普通的道士不成问题。

    离韶面无表情,带着两人走向后山,一路循着暗淡的地方,雨势越来越大,倒也没遇到什么意外。

    都是第一次来清心阁,可离韶却很熟悉路。

    偶尔飞溅的雨滴沾湿她的脸,划过精致白皙的下巴,衬的她更是冰冷。

    没多久已经到了后院,南北朝向,东南方一座不起眼的房屋似是杂物房,但奇怪的锁着一指宽的锁链,将门锁的严实。

    炽影正要上去将锁链扯断,被慕颜夕拦着。

    慕颜夕眼底墨色轻轻晃过,“里面有东西。”

    离韶冷道:“四象禁妖阵。”

    慕颜夕扬眉,“四象禁妖,是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兽而成,这四只灵兽以成正神,虽是兽,却已得脱妖体,四象既成极大的克制妖物,水火不容,况且此处在清心阁东南,晨光初照便是此处,阳气最盛,助长四象威势。你我轻易入了四象禁妖阵,实力发挥只剩一半,破阵,就更不可能。”

    清心阁高人甚多,但能布的下四象禁妖的人,还真是少见,这阵不仅需要布阵者修为高深,更要她深体天心,令四象神兽甘愿为她差遣,这可不是一般的修道之人能达到的要求。

    而且四象禁妖是困阵,不带杀意,似现世这种环境,愿意修习的人非常少。

    但是,布阵者也难以料到,她们身边有个上古妖兽螭蛇。

    螭蛇身处巫妖两族各分天下的时候,天下妖兽尽归妖皇帝俊麾下,那时并无神和仙之说,其后巫妖征战,各自没落,道门人族兴起,这才有了四灵神兽,它们成神之期可比她晚了不止一筹。

    看着离韶轻易破去四象禁妖阵,慕颜夕早就没了想法,她们之间根本没得比,也不必有那些不合适的感叹。

    房中静静伏着只纯黑狐狸,柔软的皮毛似有流光,听到动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门。

    推门进入。

    狐狸见着慕颜夕,暗淡的狐目瞬间明亮如珠。

    慕颜夕轻轻的笑了,眼里光亮一沉到底。

    炽影没出声,只眸中凝聚浓郁的雾气,她几步上前,抱起纯黑的狐狸。

    慕颜夕目光落在炽影怀中的狐狸上,“幽魅,辛苦你了,清心阁这番举动,我必当报答。”

    身后轻飘飘的浮着四条狐尾。

    整座峨眉山的草木都摇晃了下,暗夜苍穹隐隐出现模糊的凤神轮廓。

    轰一声巨响。

    雷电更密。

    雨势越来越大。

    有脚步声接近,几人立时隐藏在房内昏暗的地方。

    来人一下停在门前,突然撒腿就跑。

    但普通人怎能逃的过修炼多年的妖。

    离韶轻易逮住他,一把掷在地上。

    这人被狠摔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叫几声,抱着头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不要杀我!”

    “噤声。”慕颜夕声音轻柔,却带着万分的凶狠凌厉。

    这人立时住了口,再不出声。

    慕颜夕抚过手上银亮锋利的勾爪,“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这人抖如筛糠,哆嗦着回:“我……我是清心阁的弟子……奉师伯之命来查看被关在这里的狐妖……”

    慕颜夕抬腿踩在他手上,“只是查看?”

    这人哎呦一声,连手都不敢缩,强自忍着疼,“不是!不是!我说我说,师伯让我来避着人处理掉这只狐狸!”

    “抬起头。”慕颜夕松开他,“你师伯是谁?”

    这人顺从的抬头,清秀的男子容貌,可眼睛带着的阴损让他看起来极不端正,一个大男人哭的一塌糊涂,眼泪沾的满脸都是。

    他看见慕颜夕愣了,眼里晃过些迷恋,复又低下头去,眼珠滴溜溜的乱转。

    慕颜夕轻浮的眼尾抽了下,重复道:”你师伯是谁?“

    他沉默片刻,在慕颜夕轻笑的声中猛地弯腰,几乎伏在地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师伯是……是……无妄道长……”

    慕颜夕笑意淡漠,勾唇,“无妄……”

    她向来恩怨分明,既然是无妄存心找死,那她不会将这仇怨算到他人身上,更不会就此作罢。

    惹了她狐妖一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突然,男子趁着她想事猛地推她一把,来不及注意是不是推到人,急着拔腿就跑,一下挤出门奔进雨里。

    他正要大声招呼人来,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而分明在他身后的慕颜夕神色尽是嘲讽的看着他。

    慕颜夕眼里厉芒一闪而逝,抬腿就踹,但临到身体时收了大半力道,可也将男子踹的倒飞回去。

    男子重重的喘几声,不动了。

    慕颜夕脸色微妙的凝着,进入房内,俯身探手,按在这人心口。

    男子呼吸已停,心跳也已停滞。

    慕颜夕皱眉,这人不能死在这里,最起码不能死在她手上,她习惯性的踹人,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萧墨染一定识得,这要是让她看见可不得了。

    男子这模样,分明已经死透。

    慕颜夕轻轻叹口气,看来这怨是越来越大,有些解不开的意味。

    男子猛地睁开眼,极快的在腰间摸了把,抬手就划向离他很近的慕颜夕。

    事出突然,慕颜夕一时躲闪不及,虽以勾爪抵挡过,却还是给他划破手臂。

    袖子破开,露出白皙手臂上一道纤长新伤,鲜血落地,散成一朵殷红的花。

    慕颜夕一把抓住男人的脖颈,狠狠捏下,直捏的他双眼翻白,喉咙咕咕的憋气响着。

    男人的脸已经涨的青紫,晕死过去。

    慕颜夕将他摔在地上,抽出纸巾仔细擦手。

    轰一声雷鸣,深紫闪电照亮夜空,雨幕笼罩整个峨眉山,仿佛与世隔绝。

    院里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不知何时来,不知站了多久。

    一袭青衣道袍,已经湿透,乌墨柔软的长发束成道髻,露出她清冷澄净的脸来,眼眸沉的毫无波澜,定定的望向这里。

    萧墨染。

    又是一道闪电。

    慕颜夕脸色逐渐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