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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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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月醉花阴。

    于此良辰美景,就算不和有情人花前月下,至少也是举杯相敬的好时机,可惜……

    “十三,把那边十桶铁水给我拎过来。”

    “十三,炉火不够旺,赶紧烧。”

    “十三,拔剑姿势摆好,我要好好研究。”

    “十三~人家锤不动嘛……”

    “十三……”

    闷热的铸剑室内,我一个人又当助手又当苦工,累得半死不活;而这个见机就会偷懒的女人,在一旁跟皇太后似的,指挥我做这做那。我简直怀疑这女人是想直接把我累死在这儿,好独吞了那一千两黄金!

    “我说伶妖,你这炉子里不会铸出一把比风迴还好的剑吧?”

    “怎么会……”伶妖横我一眼,满是娇嗔的神色,“真要是把你的风迴比下去了,大不了送给你。”

    “免了,我受不起。”我看着那烧得通红的剑炉,心下戚戚,“加价卖给那朗月公子就好,咱俩对半分。”

    伶妖一声冷笑:“你不会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为了这把剑,我已经被伶妖拘来这铸剑室里劳动了半个月,一切事务亲力亲为,苦不堪言。要是最后铸出剑来却不能卖个好价钱,那才真是悔不当初。

    伶妖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暧昧地勾了勾眼波,幽幽叹道:“我说的可不是这把剑,只可惜……唉~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啊……”

    我听着别扭,知她又是在拿我寻开心,也懒得同她拌嘴,直接将内力汇于指尖,挑起一滴滚烫的铁水向她弹过去。

    她轻易闪身躲过,回过头来又冲我吃吃地笑:“果然是少女怀春,最护情郎,还半点儿不让人说。”

    我斜睨过去一眼:“说什么傻话?”

    “傻话?”她一声冷哼,狭长凤眸从眼梢流出一股子不屑,“猫儿夜里叫春还有人伸竿子打呢,我说你一句都不让?”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我不禁皱眉,这个伶妖,平日里心思那么剔透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胡说八道得没完没了?

    伶妖却难得地正了脸色,一双凤眸紧紧盯住我,眼里满是警醒:“卓朗月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十三,你虽用不着妄自菲薄,但也不要轻易就动了心。有些人,不值得我们招惹。”

    我不言,一只手却不自觉地在袖子下握紧了白玉海棠簪。

    “伶妖,你可愿等我三个月?”

    凤眸一挑,“怎么,难道你想在三月后娶我过门。”

    我不禁失笑:“我是该有多悍不畏死,才有娶你的勇气?”

    “嘁,你一没钱二没宅院,还是个女人,你想娶我还不愿嫁呢。”伶妖不屑地将我数落一通,这才正经问话,“三个月后你想干嘛?”

    “等三个月后……我就在你这璇玑楼赖着不走了。”我笑得得意,“你要么把自个儿的房间乖乖奉上,要么一把火连着我一起烧了楼。”

    伶妖将烟青长袖一抛,卷起一块碎铁就朝我砸过来,“死开!明儿个我就把房间改成杂物间,把那雕花大床劈了当柴烧,让你睡!”

    我大笑躲开,与她在这铸剑室内打闹起来,一来一往但也拿捏着分寸,玩得不亦乐乎。

    正闹腾着,铸剑室传来璇玑楼侍者的声音:“楼主,有您的信。”

    伶妖瞪了我一眼,走出铸剑室,不多时又进来,脸色不善地把手中信笺递给我,阴阳怪气地说着:“我还以为是生意上门呢,没想到却是哪位仁兄把这儿当你的私宅了。”

    我接过信笺,看到已拆了火漆的信封里面,居然又套了另一个信封,上书“鄢十三亲启”五个字,果然是给我的。

    这字迹我也认得,照旧是浮屠宫的人,欲界夜摩天妙善。

    冰肌玉骨的妙善,莺惭燕妒的妙善。

    回眸一笑,百媚丛生。

    如果说伶妖已是人间风流蕴藉的绝色,那么妙善这个妖娆得大胆的女人,只怕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媲美伶妖的女人。

    大概是我天生就对这样的女人缺乏抵抗力,所以在遇见伶妖之前,清心寡欲的浮屠宫里,除了持善和封弈,也就妙善还能与我谈得上交情。

    但也只是有点儿交情而已。浮屠宫里的人,一概算不上朋友。

    妙善也和伶妖一样,是个仔细就会做买卖的主,只不过伶妖交换的是金银,而妙善交换的则是人情。

    不过我听说如今她在拂春过得风生水起,况且我混迹璇玑楼的事,浮屠宫里的知情人恐怕只有持善和封弈,她是如何知晓的?

    便是知道,我也不信她会是起了找我喝茶叙旧的心思,冒冒然送来这一封信,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嗤笑一声,将内函信封随手拆开。

    信笺纸上,墨字行间,暖香袭人:

    闻君近日寄身璇玑楼中,妾身念及旧日情分,思君甚切,故以寸笺相邀,明日酉时,妾身当于云韶府恭候之。

    看信的时候,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伶妖,发现这女人一直都在旁边偷偷地往信纸上瞄,被我发现后,她干脆下巴一抬,以一种异常高傲的眼神白了我一眼,恨不得拿支红笔在半面白玉上写出几个大字:老娘才懒得知道你的事,老娘看你是因为同情你!

    越是这样,我反而越觉得这女人真是可爱得紧,索性将信纸送到她眼前,毫不避讳地问她:“你要看吗?”

    伶妖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信一眼,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明知道我不会看的,假惺惺!”

    “唔。”我淡然应了一声。不问对方不该自己问的事,这是我们的默契。

    不过这封信上确实没什么是需要瞒着她的。况且刚才偷偷瞄了这么久,信上就这么几个字,估计早被她看光了。我也不说破,只若无其事道:“明天下午我出去一趟,有人请喝茶。”

    她横过来一眼,眼波生媚,双瞳剪水:“难道本座这璇玑楼拿来招待你的茶不如外面的好?”

    居然自称起“本座”拿捏起姿态来了,这是有多大的怨念?我睨她一眼:“当然不是。”

    她也睨我一眼,朱唇微启,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于是斟酌半晌,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早点儿回来。”

    我含笑应下:“原来伶妖你这么舍不得我。”

    “嘁,”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让我等你三个月?正好这璇玑楼里缺人手,所以本座允你三月后上任。”

    我心弦一颤。她这是答应了……给我退路。

    虽然她心里明知道我要洗白的不会是简单的身份。

    一颤之后,复归平静。

    我是杀手,但我其实并不适合做一个杀手,所以伶妖只一句话就轻易让我感动;但也正因为我是杀手,所以这难能可贵的一分感动也是稍纵即逝——毕竟杀手这种生物,从来都不适合多愁善感。

    思来想去,我决定向伶妖主动坦白:“就是去云韶府坐坐而已,你放心,出不了什么事儿。”

    伶妖霍然瞪了我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原来你根本不是要去喝茶,而是要去喝花酒……”

    我:“……”

    云韶府——拂春最大的教坊。

    歌舞升平,。这儿的歌姬个个都是色艺双绝,确实是个一掷千金的地方。可是伶妖那句喝花酒……

    秋天黄昏渐早,月上稍头时,我已磨磨蹭蹭地到了云韶府门外。却因为被伶妖那句喝花酒荼毒得太深,站在云韶府门外的我后背一阵寒意,迟迟不敢迈进去。

    却又一个青衣小厮迎上来,彬彬有礼地向我问道:“请问来的可是十三姑娘?”

    我眼神皱紧,心中戒备顿生,冷冷地看向他:“你认识我?”

    这小厮似是被我眼神吓到,后背僵了僵,又强颜欢笑道:“是妙善姑娘叫我在门口候着,如若瞧见一个身穿白衣云衫,用一支海棠白玉簪绾发的姑娘到了,就来问问是不是十三姑娘。”

    原来是妙善的人。我将眼中寒意收敛,淡淡地吩咐道:“如此,带路吧。”

    “哎,”他恭敬地应了一声,走在前面为我带路,“十三姑娘,这边儿请——”

    在他身后,红门之内,丝竹管弦之声渐起。我草草朝里看了一眼,迈步跟上去。

    内宴初开锦绣攒,教坊齐奏万年欢。

    云韶府这地方,倒是适合妙善。虽说大材小用了些,但卖个笑,唱支曲,跳段舞,就能引得五陵年少争缠头,依妙善那美到浮夸的性子,好歹落个清闲,只怕心里还有几分窃喜。

    我问小厮:“你们这儿最红的姑娘是谁?”

    小厮忍俊不禁:“姑娘莫不是本地人?瞧您这话问的,别说是小小的云韶府,就是放眼整个拂春,又有谁能与妙善姑娘争奇斗艳?”

    我轻笑一声,并不接话,心道这帮凡夫俗子之所以被妙善迷得神魂颠倒,只不过是没见过伶妖罢了。更何况云韶府这样的地方,伶妖也呆不来。

    箫韶响亮春云合,日照尧阶舞瑞鸾。

    我跟在小厮身后,越过早到的一些客人,越过正在排练的歌姬舞姬,越过繁花似锦,越过重重纱幔,犹再往更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