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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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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恩华在第二日中午过后,终于回到娘家。

    先国礼,后家礼。在正厅让明家所有人盛装迎接拜见后,她回房换下宫妃朝服,再度出来,以女儿之礼拜见父母。

    在好一阵热闹后,终于在她坚持下,结束家宴。扶着母亲回居住的院落,在嫂嫂姊姊们的陪同下,大伙一阵好聊。直到终于哄了母亲吃药、睡下后,已经深夜了。但因为她回门的时间太有限,所以只能牺牲掉睡眠时间,马不停蹄的赶往父亲书房,会见已等候她许久的父亲与两位哥哥。

    也只有趁着今夜这一点空档,他们二房一家子人才能有些许私密谈话时间。明日的会议则是整个家族的主事者全都在场,正式讨论朝廷现况,以及因应对策。到时由家族长明慎容主持一切,也就没有明慎言父子说话的机会了。所以有些事情,他们一小家子必须先有个共识,也必须让明恩华了解家里的人是如何的想法,省得明日她在一无所知之下,只能被动接受家族的决议,而没有思索的时间。

    明慎言父子向明恩华说明朝廷目前的情况,以及皇上对明家的动作。

    “皇上打算将大哥调到北边防守野人族,将海防交由顺安郡王去接手?”明恩华凝眉问着。

    “是有这个打算,虽然还没有明说,但你大伯父说皇上在朝议上所表示的,应是这个意思。”明慎言叹了口气道。

    明恩华的二哥明靖儒语气悲愤道:

    “这分明是取回兵权的借口!不然怎么会突然就把人调到北边?明知道大哥从军以来一直专精于海防,对海军的训练、海域的了解、与海外各部族的情况了如指掌。突然把他抽离专精的领域,丢到完全不熟悉的大草原,与那些骑马打仗的野人周旋,别说建功了,在地理与敌人都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很容易出事的!蚌人安危先不论,这国家安全总不能儿戏看待吧!”

    明靖方毕竟是长年在海上与海盗斗智斗狠,经历过无数场生死战斗的人,比父亲、弟弟沉稳许多。一心忠于国家,却被皇帝猜忌,对他手中的兵权不放心,想要收回,这些事让他有些烦心,但还不是最忧心的事。他道:

    “妹妹,也许皇上认为海盗被剿灭之后,东方的海防从此无忧。确实,如今海防已无需驻派大量兵力没有错,而我国也与海中国结盟,看似短时间之内,东边的安全无忧,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而已。海中国这个国家,在百年前,本就是纵横海上的海盗,而且还是海盗里的霸主,后来在一座海岛上占地为王,自行建国。他们与中原脱离已久,海岛上耕土稀少、物资匮乏,生活不易,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回到中土。只不过因为力量式微,四十几年来一直被新兴的海盗势力压制、攻打、围困,几乎灭国,如今大敌已灭,海中国的野心定会复燃。”

    明恩华静静听着,一边思索着,没有马上发表看法。

    明靖方坚定的望着她道:

    “飞鸟尽、良弓藏,这是现实,为兄不会怀怨。但为兄担心的是皇上对海中国太放心,以为缔结了姻缘就高枕无忧皇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恩华,还有一件事,你爷爷的时日应是无多了。他老人家瘫痪在床多年,十几年来不断以汤药续命,不能言不能动的,也只是在拖时间,如今熬到八十二,力气也尽了,近日来都昏睡不醒,我们也不想他老人家再受苦,所以应是这几日之内的事。”明慎言说的这点,正是明日家族会议的主题。

    老人家一旦仙逝,接着而来就是很现实的问题——到时身为左仆射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大伯明慎容、门下侍郎的三叔明慎成、在国子监太学部任博士的父亲,三兄弟都必须向朝廷告假回故乡丁忧守孝三年。

    自己的父亲担任的只是教职,影响不大。但大伯与叔父一但离开官职,三年后会是什么个光景,谁又料得准呢?尤其眼下看起来,皇上对于明家很是忌惮,能有这个大好机会取回权力,哪有放过的道理?而取回的权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放出去了。

    如果父执辈都去丁忧了,再加上地位最高的定海郡王明靖方被派到北边驻守,到时朝廷里只剩一个当吏部尚书的明靖成支撑,若要再勉强凑一个的话,那就是在内务府当膳食采办的明靖连了。光这两人,能起得了什么作用?恐怕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明家的势力一下子被削弱,几乎是摇摇欲坠,在朝在野都失去影响力,怎能不让明家人感到焦虑?!

    所以他们都把希望放在如今正受宠的明恩华身上。虽然也对她在宫里的处境感到忧心——毕竟皇上刚娶进五名绝色美人,正热和着呢,明恩华的好日子怕也是没能再好上多久了。

    “明日你大伯父可能会要求你向皇上说这件事。”明慎言说道。

    “大伯希望我向皇上怎么说?”明恩华心中其实隐约知道。

    “你想,皇上有没有夺情的可能?”很含蓄的表达家族长期望她做到的事。

    夺情?在说笑吧!能有这个大好机会将权臣赶离朝廷,他没连放三个月烟火庆祝就算很客气了。

    “就算皇上要夺情,也会是夺爹爹您的,再不然就是叔父,绝不会是大伯。”她相信家里的人都料想得到会是这个情况,但不肯看开。

    对明家这种声名显赫的权臣世家,紫光帝当然不好一下子欢送三人离开朝廷去丁忧,定会意思意思强迫将其中一人夺情留任,以表示朝廷对明家的重视,这是必须做给天下人看的一种姿态。但这个人绝不会是如今权势大如天,在朝廷呼风唤雨的明慎容!

    书房里一阵沉默,好一会,明靖儒拍了下桌子,冲动的道:

    “如果皇上真要这样对付我们明家,那我们也不能站着挨打,干脆连大哥也辞掉大将军一职算了!不!不只把大将军辞了,连定海郡王这个王爵,咱也不要了,看到时皇上怎么跟天下人交待!我们明家为国家立下大功,却是这种下场,看以后谁还敢挺身保家卫国——”

    “靖儒!住嘴!”明慎言与明靖方同时开口喝道。

    “爹!大哥!我不服,我不服啊!”明靖儒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大哥的副将,一生都跟在大哥身边领兵打海仗,出生入死一心为国,自然无法接受被君王这样猜己心错待。

    “二哥,请你先别生气,能否定下心,听听小妹的看法?”

    “怎么?你想帮皇上说话吗?”明靖儒不驯地问。

    “靖儒,不可无礼!”明慎言斥着。

    明靖儒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忍耐下了,恨恨的抓了杯茶喝下。

    明恩华整理了下思绪,缓缓道:

    “皇上对明家权势的忌惮,大家都心知肚明。毕竟我们明家在朝廷上的势力太大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所有国家政策、人才起用,几乎都是大伯说了算。两年前先帝托孤,以大伯为顾命大臣之首席,监辅国政,整个国家权柄都掌握在大伯手上。虽是起了稳定国家的作用,但这又何尝不是将皇上的权力架空?”

    “你大伯固然有些恋权,但并不玩权,算是一心为国效力的。日后待皇上成熟,有足够能力撑起国家后,自然会主动将权力交回。”明慎言下免要为自己的兄长说几句公道话。

    “既然早晚都要交回,何不趁势给皇上一个体面,与其争争抢抢让皇上怨恨,不如爽快放手让皇上感念。”

    “但皇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才登基两年啊。”

    “如果大伯认为两年的历练还不足以让皇上成熟,不肯放手,不让皇上独当一面;那么就算再过二十年,大伯也不会觉得皇上成熟,对权柄也不会放手。”

    她一针见血的话,让明慎言无言可驳,觉得自己渐渐被说服,虽然还是非常的担心——

    “你认为这时机恰当吗?皇上才三十二岁,太稚嫩了,如何能成熟的应付国际间诡谲的情势?要知道,身为国君,有时只是一个误判、或意气用事,就足以让国家走向灭亡。”

    明靖方接在父亲之后说道:

    “皇上或许是个雄才伟略的君王,但如父亲所言,他太年轻了,做事欠周详考虑。不然怎么会为了忌惮我们明家,就任意将我调到北边?就算对海中国放心好了,我对野人族一无所知,让我在北方当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以外行领导内行,岂不是拿十万性命当儿戏?!”

    明恩华摇摇头:

    “我方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皇上并不是抱持儿戏的态度调动你到北方。即使再如何忌惮我明家,皇上都不至于动到大哥你。大哥你是我日曜皇朝首屈一指的神武大将军,也是唯一威震海内外的大将军,有你戍守在边关,甚至无须直接交锋,就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我猜测皇上如此调动,有两个用意。”

    明家父子三人全都专注的听着,并以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由于明恩华是明夫人意外怀上的,她与大哥的年纪相差十六岁,全家人始终都把她当孩子看待,所以如今见她侃侃而谈、气定神闲,自然是惊异不已。

    “哪两个用意?”明靖儒急切的问。

    “第一,海中国最是知晓大哥的本事,若大哥仍是驻守东防、仍是被重用,那么海中国就算有野心,也暂时不敢有所动静。海中国未来的表现,将是决定他是我国永远的盟友,或是必须征服的对象。”其实从她所看过的密档来猜,她比较倾向相信总有一天,紫光帝会将海中国彻底收拾。

    “什么!”明靖儒倒抽口气。

    明父与明靖方倒是在震惊后,陷入深思,觉得非常有道理。

    明恩华对二哥微笑了下,接着道:

    “第二,野人族似乎与西云国过从甚密,如果日曜皇朝未来五年内会有战争,那必定会是来自西北方。大哥,皇上目前只能仰仗你了,以你的威名震慑外敌,让敌人不敢妄动;并趁此裁培起能独当一面的将军。或许从海战转到草原战是很辛苦的事,但请您一定要挺过来,我相信皇上绝不会让你孤立无援的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到北方,定会派得力的助手帮你。日后,东边海防与西北防线,都少不了您!”她走到兄长面前,对他深深一礼。

    明靖方沉吟一会,问:

    “如果你猜错了呢?”

    明恩华抬起头,美丽的双眼满足自信与坚定——

    “我不会猜错。”如果她猜错了紫光帝心中的打算,她也会让他变成那样的打算。

    明慎言以惊喜又诧异的目光,欣慰的望着女儿。久久,久久,才道:

    “好,我们相信你。你决定怎么做,就去做吧!”

    此刻,他终于能了解为什么他那聪明绝顶的大女儿,会在六年前写信请求他:若有一天她亡故了,就让恩华嫁进皇宫,因为恩华是最适合的人!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全家人心目中乖巧安静、无啥特长的小女儿,竟会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

    第二天的家族会议,因意见太相左,形成角力,谁也不退让。

    明恩华虽有父兄的支持,却无法说服别人放弃对名利权势的执着。而且会议还有一个重点是明慎言父子所不知道,并为之震怒的——

    家族长决定让明恩华将明家新一代才女兼绝色美女——明晴湘带进宫。

    说是让她当女官,其实就是希望明恩华制造明晴湘与紫光帝见面的机会!

    虽然紫光帝已娶完了四正妃八侧妃,身边再无余位可容塞女子。但历代先帝,谁不是有了十二个妻妾后,又养了一堆有实无名的情人?!只消给个“夫人”的称号,就能在宫里横行,有时因为太受宠,连宫妃都要礼让三分。只要帝王恩宠,待十二妻妾里哪个人病笔了,就可趁机晋位正名。

    明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自从紫光帝娶进五名绝色女子之后,所有明家人都不认为还能对明恩华抱有任何指望,虽然似乎还受宠,但也不长久了,更别说明恩华的肚子至今全无消息。

    为今之计,他们相信只有快快将明家的绝世美女给送进宫,才能力挽明家的颓势。那么就算明家的首脑们因为丁忧而远离朝廷,有个得宠的妃子待在宫中,就是日后回朝重掌权柄的保证!所以他们非要明恩华答应不可。

    这个会议从早上开到中午,又延至下午,当满天的晚霞笼罩大地时,除了逐渐火爆的气氛,没有任何一点达成共识。

    “娘娘,我们知道你不希望自己的恩宠被人分走,但请你务必以大局为重!如今后宫是那样的情势,你就算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你就别拒绝让晴湘进宫了吧!若是晴湘能得到皇上的恩宠,日后她也能照顾你,不使你被那些宠妃欺凌,无论如何,你总是晴湘的姑姑,你要想清楚。”明慎容脸色威严而略带不耐,决定无论如何就是要把自己的亲孙女给送进宫。

    “大伯,恕恩华无法照办。”她已懒得多说什么,反正重点是——不答应!

    “当年你姊姊点你进宫,宽容大量的让你与她共夫,她无私的风范令人景仰,你该学习恩雅,以大局为重,不该一味的自私。”明慎成指控道。

    “恩华虽是与姊姊同嫁一夫,但并非同时共侍一夫。如果恩华日后有个万一,再不能服侍皇上,恩华也愿意做相同的事。”

    “你!你这是——”

    明恩华决定到此为止,这会再开下去也没意思了,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正当她打算退席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仓皇的拍门声,接着是明家最稳重、最沉着、号称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的大总管失常结巴的声音——

    “老爷!老爷!请、请请您快出来,请您”

    正在烦躁不已的明慎容走到门边,没有开门,沉声喝道:

    “在喧哗吵闹什么!不是说别过来打扰的吗!”

    “老爷!老爷!是皇上!皇上来了!皇辇仪仗已经行至大门外一里处,就要到了!老爷,怎么办啊老爷!这宅子里上下都没有准备,那老爷夫人的朝服、厅堂的布置、里外的打扫、佣仆的排列,而且我们应该在十里外迎接皇辇的,却没有做到,皇上就要到了啊——”可怜受惊过度的老总管,已然崩溃得语无伦次。

    “什么!”每一个明家大老都惊得跳起来,团团转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明慎容率先回神,将门打开,对外大吼——

    “快!快迎接皇上!朝服呢?我的朝服呢?快拿过来!”

    当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似的忙着时,明恩华静静坐在原位,她比众人冷静许多,但也不解紫光帝的来意。

    他怎么会来了呢?

    虽然不解,但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好好。

    但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她看到大伯母快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丫环快去将晴湘小姐盛妆打扮好,带出来迎接皇上的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