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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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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寨尚武。

    这是因地理位置落在中原与域外的边陲地带,寨民们在以往盗匪猖獗时期为求自保,几乎每个人都能打上一、两套拳法,大刀和棍法使得出色的人也有那么几位,真要比,绝不输江湖上成名人物。

    后来动乱平息,太平盛世到来,大寨的主心骨,孟氏宗族,族中子弟们渐渐分出习武与经商两大门路。

    身为孟家人,自然都得学学自家传了几代的武学,但武艺一道除了下功夫勤练,亦讲究天赋与体质,有些人再如何苦学,亦不过尔尔,总归天资有限,难求突破。然,所谓一花一世界,天生我才必有用,虽不是学武的料子,却能在其他道上闯出一片天。

    于是孟氏千里走商的子弟多了,几年下来形成另一股支撑大寨的力量。

    大寨的“尚武”是“守”走商广拓出去的“人脉”与“钱脉”是“攻”攻守并济才能在世道变迁中进退无惧。

    霍清若在年三十这一天,首次见到孟家年轻一辈中行商的大能手。

    据说是老四爷爷家的子孙。

    据说当时年方九岁便跟着南北走商,不到弱冠之年已能扛起京城生意,如今也才二十有四不,过了年三十就多一岁,是二十五岁。

    又据说,是个模样极清雅俊俏的孟家郎。

    年关将近时,婆婆已事前叮咛再三,要她和孟冶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大寨一块儿过年。想想,婆婆这招也高,柿子专挑软的捏,她与孟冶相较起来,无疑是较软的那一颗,只须盯好她,她自然得盯紧孟冶,使命必达。

    孟冶虽仅是义子,背后到底是拖着这么大的一个宗族,加上长辈都发话了,想两人简简单单、宁宁静静过个年是绝无可能。

    夫妻俩早早打理好西路山中家里的大小事,提前好几日回大寨准备过年。

    一返回寨中,孟冶自然是忙爷儿们的事,而她依然跟着大寨女人们一块儿混。

    直到年三十这一天的午后,最后一批赶着回来过年的行商子弟终于入寨。

    经年在外的孟氏子弟先是进祠堂祭拜祖宗牌位,而后众人在堂上拜见族长与老人家们,霍清当时跟女眷和族里的小辈们站在边角,终于瞧见大伙儿口中那个既俊且美、有能耐、有手段的孟氏佳郎——孟回。

    老实说,这位算是她堂小叔的年轻汉子确实生得一张好皮相,五官是俊,但俊得有些失了棱角,太柔润些,且唇红肤白,几要与姑娘家的花容较真。

    孟回这般路子的绮颜玉貌,她早在冥主大人脸上看腻。

    从她有记忆以来,无良冥主惊世绝艳的宜男宜女相日日得见,而且年复一年容色不衰,这世间还有谁美得过他?

    光是美有何用?

    男人嘛,要能用、堪用、用得长长久久才好呢!

    脑袋瓜里乱转,她静静红了脸,眸光不由自主溜向丈夫那边。

    她与孟冶之间隔着孟威娃,他没看她,目光很专注地落在堂上依序拜见长辈的年轻子弟们身上。

    拔背而立,沈肩坠肘,气劲暧暧内含,厚实不张狂。

    她心口暖热,有火窜烧似,岂料孟冶突然侧目瞥过来!

    被丈夫逮到她在偷觑的瞬间,她相当“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迅速端正眸光,嘴角禁不住往上提。

    欸,被瞧见了!

    她甫收敛双眸,倒有些出乎意料地对上某人视线。

    隔着一小段距离,已对长辈们行过拜见礼的孟回正瞬也不瞬望着她。

    唔莫非正是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盯着孟冶,人家却来盯她?

    是说,这个“人家”直盯着她有何贵干?

    见她绾发成髻,也晓得她是已婚身份,他看人的眼神却也毫无遮掩或者,正因为她已婚,嫁的人还是孟冶,所以内心冷淡一笑,表面仍温温婉婉,她沈静回视,顿了会儿才徐慢调开眼。

    “嫂,我家三堂哥生得很俊俏可爱吧?”孟威娃微靠过来,压低嗓音。她话中的“三堂哥”指的是孟回。

    “是啊,很俊呢。”霍清若学她低着声。“不过若论可爱,还是威娃第一。”

    “嘻,嫂啊,我要是第一的话,那大哥行几?我家大哥黝黑归黝黑,高大归高大,却生得面嫩不是?那也可爱得紧吧?”

    “自然是嗯可爱。”不必装,脸红得挺货真价实。

    她下意识再往孟冶瞧去,恰恰四目相接!

    她心口猛地一跳,想他习过武,耳力灵动,定然将她们姑嫂间的私语听了去,囔他可爱呢,他会是什么表情?

    结果,什么表情也没有。

    那双深瞳不见光点,彷佛深不可测,他静默看她,才短短一个气息吐纳间,他已将目光移开,以侧颜对她。

    霍清若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被丈夫两眼锁住的人,是孟回。

    中间隔着偌大的厅堂,隔着许许多多的孟氏族人,两男人以目光交锋。

    那美玉般的男子朝她家那口子淡淡勾起薄唇,笑得真教她讨厌。

    年三十,女人家们为了喂饱家里男人与老少,包了数也数不清的饺子。

    饺子似元宝,下锅不数数儿,除了饺子元宝,当然还得围炉。

    于是男人们摆上几桌,女人和孩子们亦围上几桌,几位爷爷们让仆婢服侍着用饭,总归是大过年,吃饭的吃饭,吃酒的吃酒,叙旧的叙旧,嬉笑的嬉笑。

    外边冻得人鼻头发红、两颊几凝冰,孟家碉堡般的大宅内闹得热呼呼,孩子们领过压岁钱,全聚在前厅院子点炮竹、放烟火。

    前头酒水快尽了,霍清若自愿往酒窖里搬酒,其实是在堂上待得有些闷了,恰好逮住机会吹吹风、散散酒气。

    抱着一坛酒,拖着慢腾腾的步伐,远远便听到孩子们笑闹声,她闭了闭眼深作吐纳,似能品味到寒风中的暖暖年味她从没这样过过年。

    准备过年的活儿多到能累瘫人,除晚上回到夫妻俩自个儿的寝间,否则无一刻得闲,然,尽管回到大寨的每一日皆累得全身骨头快散架,却是忙乱中开心、喧嚣中畅意,因为有很浓、很浓的过节氛围,是她首次体会。

    本想与孟冶安静守岁便好,未料是这样热热闹闹的。

    其实唔也挺好的呀唯一不好的是,孟家的老四爷爷依旧没给孟冶好脸色看。

    堂而皇之,仗长辈身份欺负人,孟冶能云淡风轻,她却屡屡被激得想“开戒”!

    以往使毒上手,指缝、肤孔、发际等等小处,皆是藏毒所在,嫁人之后她算是“洗净铅华”又为治愈孟冶的诡症,倒是将她“太阴医家”的医术里里外外重新琢磨过,医毒之道本是一路,她现下走的是“光明正道”真被逼急,绕一下“歪路”她是绝不会心慈手软。

    过屋子与正堂两边相连的小廊桥时,几朵灿烂烟花此起彼落在半空炸开,瞬间她在廊桥上遇见摇扇而立的孟氏佳郎。

    “嫂嫂觉得今晚烟火如何?”语气低柔得如酒蜜过喉,孟回调回赏烟火的目光,侧过脸直直看她。

    他的身形修长且精瘦,与孟冶的高大魁梧极不同调,一袭阔袖锦袍被夜风拂得微贴他的薄身,几缕散发落拓,清俊玉面眉色寂寥,似待可心人儿安慰。

    “是小叔特意从南方运回来,想给大寨的男女老少热闹过年、开开眼界,当然好看。”霍清若不扭捏、不闪避,浅浅笑迎过去。

    明摆着是跟出来堵人。

    但堵她?意欲为何?

    孟回亦露笑,长目拢情,道:“白日在堂上拜见长辈后,大伯伯和大伯母虽替你我引见,但当时人太多,实没能与嫂嫂仔细说事。”

    之前在堂上,他来与身为族长的公公说话,婆婆将她领过去,正式让他们二人作礼见过。那时他对她深深作揖,半开玩笑道:“大哥好福气,这亲娶得迅雷不及掩耳,原来是遇上嫂子这般美娇娘了。”

    莫名的,就觉他这话绵里带刺,冲着她笑,倒有皮里阳秋的味儿让她记起在“玄冥教”的时候,教里的人都喜欢来这一套啊“小叔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她抱酒微微福身。

    “岂敢吩咐嫂嫂!”孟回忙摇头,一脸欲言又止。

    最后彷佛经过无数挣扎,他终于冲破内心牢笼:“我见嫂嫂今晚送给威娃堂妹的香袋,觉得那小物做工真细,还希罕地透出松香,不觉艳羡起来想着若有姑娘肯为我亲手缝制一个,不知有多好?”

    “那有什么难?我听大伙儿说,小叔年后就要订亲了,对方姑娘还是四爷爷千挑万选的,弟妹肯定是个心慧手巧的,往后还怕没人帮你绣香囊、香袋吗?”

    她叹了口气,自责般垂下脸容。“你大哥哪有你好福气?我绣功不好,连纳鞋底也不会,都是成亲后才跟寨里的大娘、大婶们学的,还让婆婆指点了许久才勉强象样,你大哥娶我,其实是委屈了。”

    提到订亲,霍清若觑见他神色僵了僵,话再绕到孟冶,他便噎了般。

    两眼直直瞪人了吗?

    她垂颈“自省”中,只能用猜的。

    顿了会儿他才重整旗鼓,笑笑道:“大哥以往的事嫂子都知情?”

    “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全听说了。”她抬睫,很温婉模样,虚心求道说:“莫非小叔知道你大哥什么私密事儿,特要说给我听?好啊好啊,你说,我听着,倘是糗事,我好回去笑话你大哥。”

    眼前俊庞又是一怔,一时间接不话。

    “我那好啊,嫂子先把酒坛子放下,抱着多累啊,咱们待在这儿慢慢说,还能边赏烟火,来,坛子给我,我帮你。”他走近她。

    霍清若总算瞧出,先说这廊桥上。

    两屋的相连处,虽有些隐密,离正堂却颇近,尤其大伙儿此时都聚在堂上和堂前,只要有谁爬上正堂二楼,从二楼窗户往这儿瞧,准能将廊桥上的人事物看得清清楚楚。

    好,就算现下夜黑不好分辨,那就再说说这场灿烂烟火。

    烟火一朵朵连环绽,天际灿亮,地面上如镶一层华粉,借着一波波火光,她远远都能看清正堂二楼的格扇窗纹路,而窗纸后头果真有人影,且不止一人。

    他挖了个暗坑,想诱她跳呢。

    笑得那般抑郁,语调柔中透苦,这样诱她,她跳不跳?

    怎不跳这天寒地冻还要拿书扇,说要接她手中的酒坛却徐徐摇起扇子事反必有妖!

    她得咬牙再咬牙、使劲再使劲,勉强才忍下那声充满失望之情的长叹。

    从扇底朝她挥出的,竟是迷香!竟只是迷香!

    竟然,就、只、是、普、通、迷、香?!

    想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拿出手竟就这点破玩意儿!怎不教她失望?

    二楼的窗子被推开了,他安排的人自然会将众人目光引向廊桥这儿。她想,此时被领到窗边的几人,其中一个必定是她家相公。

    她若被迷香弄倒,恰恰栽进他怀里,投怀送抱约莫是这么一回事。

    他欺负她,是想给孟冶难看,但他为难她家汉子,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她顺势跳坑,迎将上去,两手抱坛子不好使,突然来了招半旋身。

    她避开迷香,旋身时裙摆飘荡,以暗劲将细到几瞧不见的粉末尽数扫过去。

    “啊!这唔不你、你”孟回毫无提防,粉未猛地扑头罩脸。

    “我怎么了?我好好的没事啊,小叔,你醉酒了是不?什么?还想喝我手里这坛呀?不行不行,欸欸,瞧你都站不稳了,颠得这么凶,真不能再喝呀!”她扬声苦口婆心的很。

    “危险!啊啊-”

    咚!砰——有人倒地,且是从廊桥上栽到桥下。

    下方是宅内排水用的宽道,此时无水,但石砌而成的排水道栽下去也够呛了,何况是面朝下直直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