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当年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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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某一幢古老的旧居。
夜半时分，别墅里经常出现飘荡着女人玲珑似的嗓音：“系我一生心，欠我千行泪，伤时昨夜风，夜盼芳香临，念念心不去，又是去年尘冷，问君今往何处”一曲骊珠隐隐地在楼层间迟迟徘徊不止，似乎在诉说不完地哀伤等待的心情，时而参杂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让人不寒而栗。只要在夜半时分无意经过那里的人，在紧锁的大门外偶然听到后如同惊鸟兽散似的一阵阵心惊肉跳，然后回家后就大病一场，要不就是整天坐立难安。
传闻这一幢旧居在当年曾经是繁华黄金地段。每天车水马龙，穿梭不息，人来人往，每一天都很热闹；再后来文革期间曾经被整顿修善，渐渐萧条起来，最后没落到再也无人问津。这是一幢具有年代悠久的老式房子。因为天长日久风吹雨淋，门上的红漆正淅淅漓漓地剥落下来，土黄色的铁锁如同无语手掌上的老茧诉不尽道不完的苍凉凄婉故事，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走过了几世几纪的春秋时光。
站立对面的街道远远地凝望，可以看得出当时的繁华奢侈，已经印证二十年代的上海特征和最集中的体现。
夕阳西下，沙漠似的土黄色阳光照射在对面别墅的二楼上，却被厚重歪斜的百叶窗神秘遮蔽住了，一条条缝隙张牙舞爪似的流溢出一种黯黑阴冷的色彩。初来乍地，路泷思潮起伏，联想浮翩，他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寻找一种旧上海气息的时代灵感，其实他也说不出自己到底要寻找什么。但激动人心的时刻已经到来了，路泷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钥匙，那是几经辛苦奔才好不容易才到了自己手里的，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启马路对面的红漆大门。他的手好像在推研磨似的吱吱哗哗地响，也许心里作祟，耳边好像听见令人悚然的女人歌声，同时心里想着那是一段怎样不为人所知的神秘故事。过了许久，沉重的背囊再也压不住他发凉的脊柱“咣啷——咣啷——”一声声开锁的声音刺入他耳边，在那一瞬间，强烈感觉到大门上的灰尘抖落在他全身上下，这时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过眼烟云。
路泷眨了眨眼睛，这是个荒凉空旷的废弃庭院。
断井颓垣，杂草丛中，一派阴寂破旧的样子，似乎还能嗅闻到老房发了霉的气味。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阴森森的冷风，他禁不住颤抖着，感觉冷风好像很快浸透自己身体里内的五脏六腑，顿觉冰气四漫，连血液在慢慢冻结路泷只得一步步走向那个屋门，感觉走进了聊斋里的鬼屋，为了能使自己镇定下来，努力让头脑冷静，刻意做了深呼吸举止来努力放松现在的紧张心情。走进去后，他不想也不敢关上门，即管这老房子里并不是很黑，只是开着门不会给人感觉那么阴寒。于是，开始收拾屋子，认真打扫每一个房间，再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食品。
从今天开始就是一个新家了。
这里的家具和生活中用具完全是解放前上海时期。路泷在收拾过程当中还发现，内心还奇怪屋内怎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除了有生前时主人读过的旧物书籍，还有一台旧式留声机和几张黑胶唱片。路泷感兴趣看着几张唱片，当翻阅到一张名叫满庭芳时，手便停住了，他说不出为何会被它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其实他对那一段的历史没有多少了解。突然有一种洗耳恭听的冲动，随着唱针不厌其烦地旋转“系我一生心，欠我千行泪，伤时昨夜风，夜盼芳香临，念念心不去，又是去年尘冷，问君今往何处”歌声婉转缠绵，深情动人，唱满庭芳的歌的女人天生就是一副好嗓子，有如天籁的声音。
路泷心弦层层波澜，平静的心圈逐渐缓缓地扩散开来，他在日记中写道：“第一次听这种歌时，的确深深地触动了我。这首歌就像一个人久久不散的灵魂，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悲泣哀伤不知不觉感染了我，同时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内在恐惧。”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在开头一段就写了自己听这首歌时感受所想，他继续写道：“这幢房子虽破旧不堪，我能感觉这里曾经住的是女主人，这么大的别墅可能属于上流家庭，依稀可寻看得出女主人对家具、古玩、书画等有精致讲究”写到这儿，路泷感慨万分，观察周围环境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我千辛万苦住进了上海老别墅，绝不是为了这么一种简单平常的理由，直到今日才终于发现最不了解的还是我自己，惟一能清楚的是任何事情都不能看表面，不知下一步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
那盏旧式的花哨挂灯斜射的光线对准着路泷桌面上的日记本，日记写了一半儿。路泷困倦极了，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睡得很深很沉，看样子一时半儿会醒不过来。
睡梦中，被一阵阵聒噪的杂乱声，其中掺杂着说笑声、音乐声、酒杯碰杯声而惊醒过来，路泷懵懵然不知所以，也不知这些声音从哪里来的？出于本能他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楼梯上不动声色望下去他整个人立即僵硬了，大脑一片空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楼下的客厅，一片歌舞升平，灯火通明，无论先生、太太、小姐们身着旧上海三十年期的典型装扮，不知是哪位主人的个人聚会或派对，异常荣华富贵。路泷不知怎么一回事儿，耳听着嘻笑喧哗连成一片，隐约听见了一段来自满庭芳熟悉的旋律音乐。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像个迷路的孩子，穿过那些西装革履油头粉脂的先生，穿过雍容华贵又显富态的夫人和小姐，一丛丛形形式式的各色人群。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看不到他，路泷深觉蹊跷，似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患上了眼盲症，谁也看不到他的存在。他停留在墙壁一隅，偶一抬头，看见时钟上的时间——一九二一年八月十五日。近看时，发觉路泷的瞳孔逐渐变得扩大起来，有点意识到了什么，脑海一下子懵了
有一位纨绔子弟手捧着一杯酒杯，葡萄汁上的深紫色狰狞可怕。他油头滑嘴道：“小姐们，你们都在聊什么呢？怎么能少了我这个怜香惜玉的张少爷呢？”
路泷一听就反感，打从心底头看不起他。他往她们当中一站，谁也看不到他，觉得自己倒像个无处不在四处游荡的幽灵。
这位自称张少爷瞟着眼睛，跷着二郎腿回味道：“杜言苓小姐今晚真是人见人爱，招人疼惜啊！”
路泷随着张少爷斜睨的眼睛寻望四周，舞池当中有十多对男女轻歌曼舞，沉醉在轻柔的西洋轻音乐。其中在舞池当中有一位清丽纤柔的女人，笑意盈盈，路泷痴迷看着她微笑时散发出的性感魅力，感慨天下会有这般与众不同的女人，心想着她就是杜言苓。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偶而说到好笑的话，细眉一扬，回眸顾盼，嘴角的笑意似乎被剪栽过的精巧柔媚，流露出小巧的酒窝，另有一种可爱迷人的风韵。
沙发上坐着庸俗又珠光宝气的小姐们聚在一起，告诉张少爷：“人家可是出洋留学刚回来的，现代新知识女性，这种高雅的女人你能有本事去追到手吗？可千万不要糟蹋人家的青春啊！”
“本少爷在上海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家公子，拥有家财万贯，只有杜言苓那样的女人当然配得上张家。”张少爷肆无忌惮的语气，那种眼光好像要把杜言苓生吞活剥似的。
他接着把遗剩的葡萄汁一口气灌入了喉咙里，眼里喷射着腥红色的邪光，然后一下子站起身直径走到
路泷紧跟着张少爷，意识有事要发生，不放心杜言苓会交往这样一个花花公子。
“杜言苓小姐，请赏个脸，我能请你跳个舞吗？”此时，张少爷全无刚才的丑态，一下子变成了彬彬有礼富有涵养的男人，半鞠躬着身子等待着她答复。
路泷的目光如强大的磁石紧紧停留杜言苓身上。
“当然可以！你是我这儿的贵客，怎么可以怠慢了张少爷！”杜言苓一身碧白旗袍上点缀点点细碎地鹅黄柳絮图案，整个看起来女人的身段恰到好处。
她步态轻盈，在路泷的眼里如一缕幽淡的春风。
“杜小姐，你人长得漂亮，学识也好，连跳舞更是无人能比。将来谁要娶了你，是我们
这些男人一辈子修来的福气啊！我不知道到底哪个男人能打动杜小姐的芳心？”张少爷和杜言苓共舞，也不忘花言巧语一番。
即管他和他们之间咫尺之遥，任何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都瞒不过他耳朵里。
“张少爷怎么对这件事那么感兴趣？谢谢张少爷关心，其实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你说对吗？”路泷从第一眼就看出她是极为聪明的女人，又很有交际手腕，只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反弄得张少爷碰一鼻子灰儿，讪讪不满。
可是，张少爷并不死心道：“对杜言苓小姐所言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十分感兴趣，不如我替你拿主意，那个保证你能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看，我怎么样？”
路泷替杜言苓捏一把汗，谁知她面不改色，微微笑意说：“如果真要这样，你可要三思，你就不怕我会把你所有的财产挥霍一空，让你倾家丧产会让你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要是哪个男人遇到我，可有他吃不完的苦头啊！”她捉弄道。
一曲终了，路泷猛然从桌面上惊醒过来，环顾四周，只有鸦雀无声，剩下的寂寥而空旷。于是，他走下楼梯，又是一阵古钟出人意料的响声，路泷用扫描式的眼光迅速看了一下时间，当他看到时间——一九二一年八月十五日八时，潜伏着心里的恐惧更是膨胀充填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前进。路泷心想道：刚才出现一幕情景分秒不差正是这个时间。不知怎么，他额头透浸出斑斑点点的汗珠儿，站在古钟面前想也不敢再想下去。
幻觉？梦境？还是历史的重演？
路泷继续在日记里写道：“总觉得那个古钟像是历史的见证人，它可能见证了这个别墅所历过的沉沉浮浮荣辱与共我就像一个孤伶伶的幽灵看了一场连自己都搞不懂的舞台剧，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只有断断续续不知所以的内容。他们是谁？又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穿越时空的差距，又是谁亲手重演了这一幕？但这一切只是我的猜疑，还是
折腾了大半夜，路泷熬不住深夜的困倦，连连打哈欠，回到床上好好睡一觉。一股再度回来的阴风，扑啦扑啦吹打日记本，随着的风掀起一张张的纸页。黑暗中出现一双雪亮有神的眼睛，路泷睡不着，不知怎么一躺在床上就是辗转反侧，回想着前几分钟稍纵即逝的一幕，想也不想明白的许多疑点。
窗外，毫无月光。除了夜晚的寒气慢慢的吞噬最后的一点温暖，更显得如同漫无目的行走在一望无垠的沙漠，惟一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久，合眼睡眠，睡意深沉起来，不久之后传来路泷微微的瞌睡声。
第二天上午，杂志社里忙忙碌碌，每个人有条不紊各自分工忙于工作，努力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在另一侧边的办公桌，路泷正焦头烂额赶写一篇稿子，必须在中午之前写完。隔着办公桌的前面，小曹正悠哉闲哉坐着转椅，玩弄着手中的油笔从前面聚拢过来，好像嗅闻到什么霉气味，小声私语道：“昨晚有没有撞邪，可别人不见人尸不见尸，实在不行，你就别住下去了！”
小曹一向爱开玩笑，他早就听说路泷不顾别人的劝阻，一心执意非要住传闻中经常闹鬼的老房子。起初他坚绝反对，说什么只要住上一天就会吓出精神病来。
路泷停下手头的工作，扬了扬头发，说：“当初让你一同前往，你呀，胆小如鼠，我可敢想敢做，你就会在一边说风凉话。”路泷不服气才反驳小曹。
当初软硬兼施，小曹说什么不想去无事体验一番。而路泷驾不住内心深处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非要一意孤行，还好昨晚有惊无险。
路泷故弄玄虚道：“你说在人的潜意下，做梦做多了会不会产生幻觉？”
“我说路泷，你可别吓我，有些事可不能乱开玩笑，这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曹打量着从头到脚的路泷，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下，在他身上好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行为。小曹声音颤抖道：“你可别告诉我昨晚你看到了什么，该不会鬼上身了？”
路泷示意他小点声，便不再言语，言语之间令人非常悬念。
回到了杜宅，路泷脱下了外套，顺势坐下沙发，但是今天主任派发的任务比平时工作量增多了不少，路泷还是得心应手顺手完成了自己手上的工作。
夜幕下，青灰色的浓云，像被人撕裂开后一层层摆列在天空中密密匝匝的，冷风瑟瑟作响。路泷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把外套随手披上了。
梦境里又听到一阵熟悉阴森的钟声
一阵清悠的门铃声，佣人上前开门，有客人来拜访。路泷骨碌碌地爬起来，随手拿开披在上身的外套，古老时光又倒流中华民国九年之前。
“张少爷，我家小姐正在休息，请您稍等一下。”佣人毕恭毕敬回答道。
路泷惊愕地睁开眼睛，古钟的时间——一九二一年八月十六日七时。原来从昨天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天。
张少爷手捧着一束鲜花。两行沙发面对面，他们也面对着，惟一不同的是张少爷看不到路泷的存在，而路泷站在一旁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佣人下楼，说道：“张先生，小姐她马上就下来了。”
脚下的西洋皮鞋踩在红漆楼板上咚咚作响，杜言苓一身西洋女装，一改昨日传统女性形象，新潮而富有新女性的坚强果敢淑女气质。在路泷的眼里，外表看似弱不禁风而骨子里透露着不卑不亢的个性，高高在上傲视着现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当今社会。杜言苓笑吟吟的，一步步地走下楼梯。
张少爷故作沉稳跟到杜言苓面前，开门见山道：“这束鲜花与你比起来，简直红花配绿叶，你才是万花丛中一点红啊！”
杜言苓客气道：“过奖了！”接过他亲自挑选的鲜花，又转身给了佣人。
他们三个人同时坐下来，路泷感觉自己是个威严无比的裁判者，坐在他们中间，形成三角的局面。客厅墙壁的壁灯昏暗无光，感觉他们两个都在熟练地遵守游戏规则。
这话虽刻薄无情了点，事实如此。
“张少爷大驾光临，我未曾远迎，希望这样不会太委屈了你，不过张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说。
张少爷轻掸着西服上的头屑，抬也不抬眼皮，嘴唇蠕动说道：“杜言苓小姐可是当红的电影明星。一个明星和一个将会子承父业的富家子弟，可是天造地设一对，倒不如说是我高攀了你”
路泷开始对前因后果有了一点点的了解，徘徊两点之间不可思议穿越了时空，感觉在这种不安定的时代反而更突出杜言苓这种女人的不简单。
路泷屏住了呼吸，时间如蜻蜓点水任谁也感觉不到，他纹丝不动，嗅闻到来自杜言苓本身特有一种清香淡远的丁香味道。原本客厅的壁灯昏暗无光，在那一刹那，直接闪射出耀眼而强烈炫白的灯光。
送走了张少爷，杜言苓面无表情地叫来正在厨房干活的佣人，冷若冰霜说道：“以后他再来，就推说我不舒服不能招待。还有，把他送来的花也扔掉了吧。”对她而言，根本一场毫无意义的对话，无聊透顶，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却被那个张少爷破坏了。
路泷通过这段历史，认识了另一种从未曾体验过的别样人生。
仿佛曾出现过的熟悉感觉，路泷有点敏感。他尾随着杜言苓身后，来到杜言苓的卧室。一台崭新原封不动的留声机，仍唱着满庭芳歌曲。难怪看得眼熟，在另一边墙壁上挂满了黑白照片，全是杜言苓与各式各样的人留影，反正路泷搞不清照片上都是些什么人。卧室的光线不错，她的房间看起来素净亮丽，一如她本人。
她坐在路泷坐过的书桌前，同一个房间，同一个书桌，但她的书桌上有一张杜言苓的照片。下面有一行字：十八岁的一天。路泷觉得这张拍得最漂亮，可能对杜言苓本人的确有深远意义的纪念照片。趁她上前把那首曲子重复播放的空儿，一阵风吹合上桌前的本子，瞧见名叫夜深沉的剧本，原来杜言苓正在揣摩剧本中角色人物剧情，背好台词，大概在正式的拍摄前做好万全准备的。
倏然，路泷大梦初醒。夜晚的风继续吹着，感觉自己的身子似的掉进了冰窟窿，命丢一截。赶忙，快手快脚把灯闸一开，一下子灯火辉煌，怎么溶化不掉心底烙印过的喜怒哀乐。随着火柴划亮了火柴棒，路泷的手没命的颤抖着，烟雾在屋子来翻来覆去，天马行空迷漫着。
他在日记上写道：“在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掉进了时间的漩涡当中已无法自拔了，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真难以置信怎么会像某部小说里提到过的魔钟，自由穿越于现在与过去之间，我一次次肯定又一次次否定，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在醒来之前的那一刻，浮现脑海中的惟一记忆就是夜深沉我绞尽脑汁地反复想着刚才的梦境，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有些记忆模模糊糊的，但我已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来判断，我已经知道杜言苓是那个时代的当红明星。第一次见她时早该想到，现在知道会不会太迟。有些事情，一旦进去了，还会故作不知吗？尤其感情”
路泷搁置了手中的笔，合上日记本，路泷禁不住长夜漫漫的疲倦感觉，一古脑儿倒睡在床上，双眼眯成一条线，具有猫的风味。
与往常一样，路泷照常晚睡早起，每天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平平常常的。白天忙得上班工作，完成老板交待的工作，晚上吃饭、看书、听音乐、记日记，最后睡觉，日子过得没什么特别的。但他还是最希望早点能见到杜言苓，不知不觉心里再也放不下了在浴室里洗干净了脸，清净了许多，感觉打足了气，但经不住眼皮抽搐上下乱跳，预感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他开着灯睡去了。他房间里的灯并不明亮，忽明忽暗的，大概是灯坏了，才会一闪一烁，一会儿暗下来，又一会儿亮起来了。可能人的心里起了暗示作用，某种不正常的气息在渐渐地逼近过来，对已沉睡了的路泷毫无感觉。过了一会儿，灯又恢复正常了。
杜言苓一身中国古典式水紫旗袍的身材。她脸孔上有一丝淡妆，或可能灯光比先前太强烈了，照射到她脸上毫无血色的，但并无面目狰狞。杜言苓不知从哪个时光角落里突然出现的，轻轻地靠近床尾如泥塑木雕般兀立不动，一种特别的目光凝视着正在睡去的路泷。她身体周围弥漫着洁白的烟云，细细柔柔的，很快随风散去了。
杜言苓不动声色弯腰去拾起遗落地上的备忘录。她面对着路泷坐下来，翻到日记里某一页：绵绵细雨令我心旷神怡，如喝了一杯白茶沁透了脾胃，身体十分舒服。因为今天醒来得太早，天蒙蒙亮，无事可做顺便把小庭院收拾着清清爽爽的。一连几天从早忙到晚，已经快变成繁华都市里一架机械了，如果要不是住在这里，很难会有闲情雅致翻土弄花的，有时我可以想象得到这别墅的主人生前也喜爱花花草草。于是，为了不使庭院太过于荒凉，做一些美华庭院又何妨呢？便把朋友送给我的一些野蔷薇、野山菊、凤梨花等植物，把它们通通配植于庭院中做为花架，或攀援于墙垣等处，颇有繁花似锦，别有风趣的。我相信，生前的主人会很喜欢的，我也不否认有一半深受那个别墅主人的生前影响。每天早出晚归，院里静悄悄的无一点声息，我感觉到生前主人的灵魂仍活在这里，也许说不定就在我身边
杜言苓看到这里，抬起眼皮朝路泷看了一下，流露出一种真诚欣赏的目光，她与他的心好像更近了。
杜言苓容貌清淡了许多，洗尽铅华仍不失柔弱灵媚的韵味，微笑还是原来的微笑。杜言苓继续翻看着另一页：虽犹有余悸，我也没打算退缩，反而更加坚定我住在这里的决心，总有一种道不出的强烈感觉，就是杜言苓的魂魄无所不在。楼下时钟仿佛有巨大的魔力，分分秒秒地运动着，像久经世事的古稀老人，他真的会把你精神生活折磨不堪的。虽留下这一幢古老别墅，里面的家具不多，还有原来的主人读过的书籍，生前遗留下来的手抄本，破旧不新早该作古了。我在梦中看过墙壁上有一叠照片，现在除了墙壁上空空的，还能依稀见到墙壁放过像框的模糊痕迹，不知道那些照片哪儿去了？我可以想象得到，作为明星的杜言苓在当年红极一时明星风光，还有纷纷扰扰的明星绯闻如雪花片片落下不停。暂且不说令我鄙夷的那位张少爷，可他问的那一句话，也是我最想知道，但杜言苓没有任何的答复，她的心事我更无清楚了。
然而，路泷睡意沉沉，全然不知杜言苓就在他身边。她此时此刻正看着他写的日记。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秋风呼呼地灌进门来。路泷转过身，发觉有点不对劲儿，不说备忘录什么时候放在枕头边，屋子里有一种清香淡远的丁香味道，只有一个人才具有这种独特气味。莫非莫非她来过？脑袋顿时空白一片，路泷猜测杜言苓来过又离开了，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睡得太死了，所以才没有觉察到？一天都在胡思乱想，从早上洗漱、吃饭、上班，一天中工作状态在忐忑不安度过的。
小曹还是老样子，他看得出路泷在今天工作中老是走神，上前问道：“喂，我说路泷你今天怎么了，满怀心事的样子？”趁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家出去吃饭了，小曹正收拾之间瞧见正冥思苦想的路泷，他还没反应呢。
“小曹，你说你有过梦游经历吗？”路泷压低声音问道。
“梦游？”小曹反问道。
上海繁华热闹地段一家小咖啡屋。就在这里，路泷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道出自己全部的经历过程。
“真有此事？”小曹提高嗓门引起四周客人异常的目光。
“小点声，可是千真万确。”路泷把一起发生的离奇怪异的事一字不漏全部告诉了小曹。
“不会这么邪吧？”归根到底觉得事情太离谱了，路泷的亲身经历在小曹眼中有如天方夜谭。他说：“难怪你今天精神恍惚，真的中邪了？”
路泷茫然道：“不会吧，我感觉杜言苓是个好人，我与她之间无怨无仇。我平时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小曹听着时流露出惊愕煞白的神情，还未恢复常态，深感奇怪路泷心里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
“那里的房子本来就是她的家，不管活着或死着，她永远属于那里的。我明白了，我占了她的家，可我也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分析道。
“有一句话：欠债还债，欠命还命。依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女鬼缠住了，别说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后的下半生恐怕要在疯人院里住一辈子。”小曹是为路泷安全着想。
“哪有这么严重？”路泷不以为然。
入夜时分，四遭静寂。突然间一声：“——啊！”来自女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声，震醒了卧床而眠的路泷，听着他不禁毛骨悚然。他一骨碌惊醒过来，心中惶恐着，惊魂未定，细听是从楼下传过来的。路泷小心谨慎地下了楼，越来越清晰，隐隐地耳闻那女人呻吟不已的声音，欲打开灯闸“——咣”又是老钟的声音，早不响晚不响惊得心里毫无准备的路泷巨烈一颤，全身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还未得及开灯，紧接着一股刺鼻呛人的煤气味弥漫开来
终于灯亮了，看见了杜言苓蜷曲着身子，全身冰凉奄奄一息仰卧在地毯上，路泷三步并作两步紧随跑到她身旁。路泷不知她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子，全身看不到一点伤痕。他惊慌失措起来，心下大乱，看到杜言苓煞白的脸有如死灰，好像生命中只剩下一堆灰烬，很快就要接近悄无声息的生命了。谁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煤气味越来越浓重，快让人呼吸不了，路泷在冷静之中迅捷地跑到厨房关掉了煤气闸。他被惊吓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地跑到浴室里冲凉，顺着水势从头到脚流淌了一身，仍惊魂未定。他暗自沉思，怎么在突然之间发生了刚才戏剧化的一幕？
可当重新走进了客厅，地面上除了地毯，什么都没有，也无其它东西，杜言苓怎么一转眼就不翼而飞了呢？路泷还未来得及擦干湿漉漉的头发，残余的水正一滴一滴滴湿了地毯。杜言苓身上特有的气味连同她的人从这个世界上一并消失了，被一连串的戏剧化情节更是令人摸不清头脑儿。他歇息片刻，孤寂落寞的坐在书桌前，凝眄着桌上的留声机，旧迹斑斑似乎被某种东西遮蔽住了，令路泷更加迷惑难解。
“你一直在找我，你不怕知道事实的真相对你不利吗？”有个女人的声音。
路泷实实在在听见了有个女人清脆悦耳的声音，出于本能猛然转过头，杜言苓居然死里复活！路泷极力镇静，压制着加速增快的心跳，缓缓站起来无法不去直视他。
要不是杜言苓保持微笑，举止温柔，跟走在大街上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要是看到的一副青面獠牙恶相，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杜言苓特意出现路泷面前，并不是为了吓他，倒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又重聚在一起，问起彼此的生活状况，经历酸甜苦辣后再次重聚旧情。
“我无意看了你的备忘录，其实我并无加害你之心，这是真心话。你知道吗？这种幢房子被遗忘了许多年，早就变成了一座废墟，你还是第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对于备忘录的事情路泷早已知道，但出于意料之外是杜言苓话语间过于直白。
杜言苓活生生的躯体，轻盈飘然，可路泷怎么看她言谈举止倒像一缕轻烟儿，捉摸不定，随时会烟消云散的空气中。
杜言觉察到他的心事，脱口而出道：“害怕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鬼？”
很快被她猜透自己的心思，路泷别无选择，意识下想缓和紧张的气氛，故作轻松装作毫不在意，但一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大胆问道：“你你刚才不是在楼下的客厅吗？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杜言苓流露出哀怨的眼神，步履沉重迟缓，放慢了脚步，似乎有不能言语的痛苦，凝望着路泷说道：“刚才你看到我时的确是死了，只是你不知道时光倒流在一九二一年，而我就在那年香消玉殒云消雾散了，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路泷认真倾听着，现在的呼吸总算平和了，匀整的脚步站得很稳，就在一刹那知道她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反而坦然自在起来。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听得真切明白，此时杜言苓神色庄重又似有些冤情之色，正在目不转睛望着路泷。
路泷开始糊涂了，明确了她的身分，为何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似乎在蠢蠢欲动的感觉，他同情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或者我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
在这之前，关于杜言苓猝然之死的种种传闻，路泷可谓费尽心思，利用工作之余跑了好几趟图书馆。从图书馆现存的过去资料，记录着杜言苓为情自尽，包括死前遗书，还有什么杜言苓在家意外煤气中毒，死后纯属意外
但是杜言苓解开当年扑朔迷离事件，当面解释道：“当年的验医师误断为我在自家里煤气中毒意外身亡，居然无中生有认定那是我死前的遗书，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就这么不了了之，事情久而久之被人们淡忘了。”
路泷大吃一惊，震憾万分，说：“你是说谋杀？可我不明白当年怎么会在一念之差误验你是煤气中毒而身亡？”他想来龙去脉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凶手很聪明，计划之前做了一番天衣无缝的谋杀计划，谁也不会怀疑到谋杀，让我可以不明不白地死去。”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她指着左胳臂说道：“答案就在这儿。”
路泷搞不清楚谋杀与她胳臂有什么关联？他们之间站得不是很远，还是能清晰看见她雪白的手臂没有什么痕迹，于是不解欲上前问个清楚，不料被木椅磕绊了一下，不自觉地低头，才一眨眼工夫杜言苓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寻不到她的芳踪了。
图书馆里，路泷匆匆忙忙翻阅着关于杜言苓生前事迹。除了报纸上不知是真是假的花边新闻。当年旧事，包括有身份有地位的上海名流都有绯闻全是说什么为恋爱的男人产生了心灰意冷，最后终于绝望无助失去生命之类的那些无从考证的明星新闻。路泷不由想起杜言苓死的那一刻，在凶杀案第一现场根本没看到什么遗书，断定作案后才出现的。他怎么也想不通，凶手到底是怎么实施这一谋杀计划的？
“我见到的杜言苓，心灵深处还是有一点亲切感，明知已是阴阳两隔，明知是遥不可及的生死界限，每当她站在我面前时，作为男人的我确实有一种从天而降的幸福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感觉。也许这样轻易地被杜言苓魅力所折服，心甘情愿总想为她做点什么。”路泷的感情自然而然流露在备忘录里，一泻而流毫无隐瞒着自己感情，他写道：“当她出现我面前，来来去去就像一场梦，我还真不愿意这仅仅是一场梦。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不可能劫财贪色，也不是为情所困，也许雇凶杀人，除了杜言苓，可谁知道呢？”
路泷放下笔，起身站起来，凝望着周围墙壁，更多的是有如保存多年的博物馆，这屋里所有一切有珍藏价值的。
杜言苓的侧身迎着壁灯，目光低凝，睫毛长长，联想中沦陷蛛网里挣扎不动的蝉，她就像那个蝉，至少在路泷的眼里。
几天不见，如今她又出现了，路泷正踌躇不前，好久才说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那是杜言苓的卧室，如今成了路泷的房间。房间里多了一层厚呢窗帘，大概天冷了，偶然从这幢房子找到的，路泷一发现觉得还能用，几天前才放上去的。
杜言苓抬上眼皮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解释吗？”其实她心里乱纷纷的，躯体虽不在，可灵魂仍飘飘荡荡的，何时会在九泉之下才能真正安息？
“当年那晚，正好佣人请假，我独自一人在家看剧本，因为连日工作过度疲劳，倦意难挡，我一下子就睡着了。昏睡当中，从厨房内传来一股浓浓的煤气味，我还以为忘关了煤气闸，顿感头疼眼花，呼吸困难，于是一路上就踉踉跄跄下了楼。当我还未来得及开客厅的灯，就被不知那哪儿冒出来的人强硬着被逼打了一针，在黑暗之中那个人落荒而逃”杜言苓娓娓道来，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
“这一切的谋杀你早就心知肚明，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就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不管路泷在想什么，杜言苓却总是看透他的心。
“雇凶杀人，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该不会是张少爷？”路泷也是猜测。
而杜言苓另有一种说法：“是张少爷的姘头。她叫翠芬，是个有名的舞女，她一直依恋着张少爷。”
路泷大感意外，这场无头无尾的谋杀案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机器时光回到一家旧上海的格林夜总会。
门前一片热闹，走来走去的人群熙熙攘攘，每天都是这样的繁华景象。门前停放着黄包车，生意好的话在这人群中鱼贯而入，再鱼贯而出，一派歌舞升平的情景。大门里传来一曲深情缠绵的歌曲。那是上海繁华时代特有的一景。
翠芬高姿态走下黄包车，从容不迫地看也不看车夫，扔下一个大洋，得意忘形满足于门口自己的海报前，嘴角边微翘出来的笑意，然后高视阔步进去了。
张少爷最初见到翠芬，要比遇见杜言苓早些。生活下层阶级贫穷的环境，没有受过多少的教育，完全被生活所迫才不得做舞女，要不然赚不到钱怎么能养活一家人。从事陪酒卖笑生涯是翠芬惟一生存出路，见识男人多了，也就驾轻就熟，在风月场中久了渐渐磨灭了翠芬原本天真无邪的本性。一开始逢场作戏，到了后来真的就无法自拨了，为了张少爷一再委屈自己不得不迁就他。
虽说在翠芬潜意识里有一点攀附名门望族的天真幻想，借以新太太的身分来摆脱卑贱的职业，能过一个持久稳定的平凡生活。但是那个张少爷过惯了烟花柳巷的日子，又是杜言苓的忠实影迷。关于这一点翠芬是知道的。
翠芬坐在梳妆台前，正把朱唇描绘唇膏，斜了一下眼，从梳妆镜反射看到张少爷美滋滋地想着，这一瞧让翠芬从心里更来气。
翠芬醋意大发，更生气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而全在别人身上，像吃过的火药似的瓮声瓮气道：“哟，究竟什么把我的张少爷迷得茶饭不思，连魂儿都丢了？”转过身，杨柳细腰，如它柔软无骨，佯装端视手上的蔻丹，一双丹凤眼瞟了张少爷就想看看他做出何种反应。
张少爷没理会她的话，正慵懒地倚靠床头，玩弄着呼吸出来的烟圈，正眼也不看她。
他一句话不说，只当她不存在似的。这下可好，翠芬气上加气，怒火中烧，口无遮拦道：“你故意假装听不懂我的话，你也不想想，她还不当你一回事儿呢？人家可是个大红大紫的大明星，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花花公子？”
张少爷立即跳起来，一手扔下烟蒂，怒火冲天嚷道：“你想都别想，你也不看你是什么身分，人家是什么身分，想跟她比门儿都没有，人家杜言跳苓小姐可是有教养优雅的女人，一辈子你都成不了她！”
被张少爷抢白一番，狠狠地刺伤了翠芬的自尊，俏丽的容颜面部肌肉隐隐抽搐着，被人惩罚刻上后的刺青侮辱了一番，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张少爷骂完后头也不回离开了。
即管这样，唤也唤不醒对张少爷的感情沉迷，翠芬总算彻头彻尾被他骂得体无完肤，独自一人正孤立无助地坐着。凄清的月光，树林里的回响着凄鸣寒蝉的声音，正如翠芬的心也一点点地沉没了，每晚围绕她的永远都是沉寂的深夜。
杜言苓继续说，同样是女人，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由于出身的卑微，她只是一个女人，想嫁个可以终身依靠的男人，可偏偏遇人不淑。可现在翠芬早已人间永隔了，那个张少爷最终还是不要她反而娶了别的小姐，她经不住沉重的打击生了一场大病，终于病死了只站了一会儿，禁不住夜冷风寒，或可能是为了翠芬不幸的遭遇而颤抖，杜言苓仍似冰山巍然不动，表情也冷若冰霜。听她弦外之音，大概动了恻隐之心。路泷百感交集。
留声机流唱着出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动听旋律，杜言苓这会儿终于有了笑容。
知道杜言苓生前爱跳舞，路泷主动邀请道：“我请你跳个舞吧。”
也许彼此的默契不言自明，路泷心里仍隐隐作痛，仿佛到不了黎明便成了一生的永诀。他第一次与杜言苓这样的女人跳舞，如手捧着一层软软的薄纱，随时会经不起熊熊大火转眼燃烧，直至只剩一堆灰烬后过眼云烟。
“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她说这话时，自然的表情有一点点动容。
他们的脚步随着音乐舞动，释放出心灵深处隐藏的情感，期待对方心灵默契相通感应。路泷再也管束不了自己有如野马驰骋的放逐感情，表面平静，内心早已波澜不止，只无言地紧紧拥抱着杜言苓纤柔的瘦腰。
今晚的月光有点清旷寥远，那么明晚呢？
此时，杜言苓换成了另一种装扮：一条天蓝色中筒牛仔裤搭配着上身简洁大方的白衬衫，头发扎成了现代中直式的马尾辫，俨然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只是脸色过度苍白，眼神流露出依依不舍的光茫，喟然长叹道：“路泷，人鬼殊途，若不是为了你的到来，我也不会在这里游荡了这么久。虽死于非命，可生死不由人，一切都是天注定。”
路泷睡得正浓，压根听不到杜言苓的每一句话，怎么也想不到却是最后的分别。
“我不可以自私，让你带着痛苦的记忆来度过一生，惟独让你忘掉我，忘掉今晚的月光”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得泣不成声了，眼圈红了。
她侧坐在路泷床沿边，心潮澎湃，难以忘怀的感觉让杜言苓领悟幸福的真谛。在路泷的睡梦中，一切都是熟睡了世界。熟睡了夜晚，惟独只有杜言苓今晚将要离去，沉默了片刻，杜言苓把手舒展开，扫描式的灵光瞬间照耀着路泷熟睡的脸庞，但他毫无反应，一切感觉不到。接着杜言苓沉重般缓缓站起身，整个人一点点地消失，倏然变成一条白色的细长线，这样戛然而止了。
这一天，路泷从自己家起早。他穿着睡衣倚靠阳台远眺，呼吸新鲜空气，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昨晚，他做了一场怪梦，就是想不起梦里那个女人的名字。
“路泷，快过来吃饭！”路泷的妈妈破开嗓门催促道。
思路一断，他随口一声：“知道了。”便不再理会那个梦，风风火火地换了休闲服。
刚一上班，路泷还没有坐热，小曹一阵风似的跑到路泷面前，神经兮兮道：“哎，听说了吗？杂志社在今天会调来一位新同事，是个女人，就是不知道属于是什么类型的？”
这时总编出现，身旁多了一位小姐，大概她就是小曹所说的今天调来的那个小姐。总编介绍道：“这位是杜言苓。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同事了。以后大家一起要同心协力做好工作。”又转对她说：“他们会在工作帮助你的。”
一听到“杜言苓”三个字，路泷觉得耳熟，第一次见面难免陌生，又好像似曾相识，总之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眼前的杜言苓，一条天蓝色中筒牛仔裤搭配着上身简洁大方的白衬衫，头发扎成了现代中直式的马尾辫，一眼就看得出是刚走出的大学校门的女大学生。她依然淡细的眉毛，眼眸一抹清澄，嘴角边流露出来的笑意，似乎被裁剪过的精巧柔媚。这一看弄得小曹目瞪口呆，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倾城倾国的漂亮女孩。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杜言苓大方伸出手道：“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他们如梦初醒，路泷欲握手还礼，哪知小曹抢先一步，异常热情道：“叫我小曹就可以了，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找我，我一定帮忙的！”
杜言苓的眼睛全部凝聚在路泷身上，边看边问：“这是你的搭档吧？你好！”杜言苓的手柔美纤细，连指甲盖儿透着亮儿，她疑惑地问道：“我们见过面吗？”
路泷还之礼貌握手，感觉天旋地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之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路泷已经真假难分。
杜言苓最后一句话，也是路泷最迷惑的疑问，那就是：“我们见过面吗？”
上海某一幢古老的旧居。
夜半时分，别墅里经常出现飘荡着女人玲珑似的嗓音：“系我一生心，欠我千行泪，伤时昨夜风，夜盼芳香临，念念心不去，又是去年尘冷，问君今往何处”一曲骊珠隐隐地在楼层间迟迟徘徊不止，似乎在诉说不完地哀伤等待的心情，时而参杂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让人不寒而栗。只要在夜半时分无意经过那里的人，在紧锁的大门外偶然听到后如同惊鸟兽散似的一阵阵心惊肉跳，然后回家后就大病一场，要不就是整天坐立难安。
传闻这一幢旧居在当年曾经是繁华黄金地段。每天车水马龙，穿梭不息，人来人往，每一天都很热闹；再后来文革期间曾经被整顿修善，渐渐萧条起来，最后没落到再也无人问津。这是一幢具有年代悠久的老式房子。因为天长日久风吹雨淋，门上的红漆正淅淅漓漓地剥落下来，土黄色的铁锁如同无语手掌上的老茧诉不尽道不完的苍凉凄婉故事，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走过了几世几纪的春秋时光。
站立对面的街道远远地凝望，可以看得出当时的繁华奢侈，已经印证二十年代的上海特征和最集中的体现。
夕阳西下，沙漠似的土黄色阳光照射在对面别墅的二楼上，却被厚重歪斜的百叶窗神秘遮蔽住了，一条条缝隙张牙舞爪似的流溢出一种黯黑阴冷的色彩。初来乍地，路泷思潮起伏，联想浮翩，他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寻找一种旧上海气息的时代灵感，其实他也说不出自己到底要寻找什么。但激动人心的时刻已经到来了，路泷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钥匙，那是几经辛苦奔才好不容易才到了自己手里的，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启马路对面的红漆大门。他的手好像在推研磨似的吱吱哗哗地响，也许心里作祟，耳边好像听见令人悚然的女人歌声，同时心里想着那是一段怎样不为人所知的神秘故事。过了许久，沉重的背囊再也压不住他发凉的脊柱“咣啷——咣啷——”一声声开锁的声音刺入他耳边，在那一瞬间，强烈感觉到大门上的灰尘抖落在他全身上下，这时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过眼烟云。
路泷眨了眨眼睛，这是个荒凉空旷的废弃庭院。
断井颓垣，杂草丛中，一派阴寂破旧的样子，似乎还能嗅闻到老房发了霉的气味。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阴森森的冷风，他禁不住颤抖着，感觉冷风好像很快浸透自己身体里内的五脏六腑，顿觉冰气四漫，连血液在慢慢冻结路泷只得一步步走向那个屋门，感觉走进了聊斋里的鬼屋，为了能使自己镇定下来，努力让头脑冷静，刻意做了深呼吸举止来努力放松现在的紧张心情。走进去后，他不想也不敢关上门，即管这老房子里并不是很黑，只是开着门不会给人感觉那么阴寒。于是，开始收拾屋子，认真打扫每一个房间，再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和食品。
从今天开始就是一个新家了。
这里的家具和生活中用具完全是解放前上海时期。路泷在收拾过程当中还发现，内心还奇怪屋内怎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除了有生前时主人读过的旧物书籍，还有一台旧式留声机和几张黑胶唱片。路泷感兴趣看着几张唱片，当翻阅到一张名叫满庭芳时，手便停住了，他说不出为何会被它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其实他对那一段的历史没有多少了解。突然有一种洗耳恭听的冲动，随着唱针不厌其烦地旋转“系我一生心，欠我千行泪，伤时昨夜风，夜盼芳香临，念念心不去，又是去年尘冷，问君今往何处”歌声婉转缠绵，深情动人，唱满庭芳的歌的女人天生就是一副好嗓子，有如天籁的声音。
路泷心弦层层波澜，平静的心圈逐渐缓缓地扩散开来，他在日记中写道：“第一次听这种歌时，的确深深地触动了我。这首歌就像一个人久久不散的灵魂，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悲泣哀伤不知不觉感染了我，同时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内在恐惧。”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在开头一段就写了自己听这首歌时感受所想，他继续写道：“这幢房子虽破旧不堪，我能感觉这里曾经住的是女主人，这么大的别墅可能属于上流家庭，依稀可寻看得出女主人对家具、古玩、书画等有精致讲究”写到这儿，路泷感慨万分，观察周围环境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我千辛万苦住进了上海老别墅，绝不是为了这么一种简单平常的理由，直到今日才终于发现最不了解的还是我自己，惟一能清楚的是任何事情都不能看表面，不知下一步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
那盏旧式的花哨挂灯斜射的光线对准着路泷桌面上的日记本，日记写了一半儿。路泷困倦极了，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睡得很深很沉，看样子一时半儿会醒不过来。
睡梦中，被一阵阵聒噪的杂乱声，其中掺杂着说笑声、音乐声、酒杯碰杯声而惊醒过来，路泷懵懵然不知所以，也不知这些声音从哪里来的？出于本能他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楼梯上不动声色望下去他整个人立即僵硬了，大脑一片空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楼下的客厅，一片歌舞升平，灯火通明，无论先生、太太、小姐们身着旧上海三十年期的典型装扮，不知是哪位主人的个人聚会或派对，异常荣华富贵。路泷不知怎么一回事儿，耳听着嘻笑喧哗连成一片，隐约听见了一段来自满庭芳熟悉的旋律音乐。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像个迷路的孩子，穿过那些西装革履油头粉脂的先生，穿过雍容华贵又显富态的夫人和小姐，一丛丛形形式式的各色人群。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看不到他，路泷深觉蹊跷，似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患上了眼盲症，谁也看不到他的存在。他停留在墙壁一隅，偶一抬头，看见时钟上的时间——一九二一年八月十五日。近看时，发觉路泷的瞳孔逐渐变得扩大起来，有点意识到了什么，脑海一下子懵了
有一位纨绔子弟手捧着一杯酒杯，葡萄汁上的深紫色狰狞可怕。他油头滑嘴道：“小姐们，你们都在聊什么呢？怎么能少了我这个怜香惜玉的张少爷呢？”
路泷一听就反感，打从心底头看不起他。他往她们当中一站，谁也看不到他，觉得自己倒像个无处不在四处游荡的幽灵。
这位自称张少爷瞟着眼睛，跷着二郎腿回味道：“杜言苓小姐今晚真是人见人爱，招人疼惜啊！”
路泷随着张少爷斜睨的眼睛寻望四周，舞池当中有十多对男女轻歌曼舞，沉醉在轻柔的西洋轻音乐。其中在舞池当中有一位清丽纤柔的女人，笑意盈盈，路泷痴迷看着她微笑时散发出的性感魅力，感慨天下会有这般与众不同的女人，心想着她就是杜言苓。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偶而说到好笑的话，细眉一扬，回眸顾盼，嘴角的笑意似乎被剪栽过的精巧柔媚，流露出小巧的酒窝，另有一种可爱迷人的风韵。
沙发上坐着庸俗又珠光宝气的小姐们聚在一起，告诉张少爷：“人家可是出洋留学刚回来的，现代新知识女性，这种高雅的女人你能有本事去追到手吗？可千万不要糟蹋人家的青春啊！”
“本少爷在上海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家公子，拥有家财万贯，只有杜言苓那样的女人当然配得上张家。”张少爷肆无忌惮的语气，那种眼光好像要把杜言苓生吞活剥似的。
他接着把遗剩的葡萄汁一口气灌入了喉咙里，眼里喷射着腥红色的邪光，然后一下子站起身直径走到
路泷紧跟着张少爷，意识有事要发生，不放心杜言苓会交往这样一个花花公子。
“杜言苓小姐，请赏个脸，我能请你跳个舞吗？”此时，张少爷全无刚才的丑态，一下子变成了彬彬有礼富有涵养的男人，半鞠躬着身子等待着她答复。
路泷的目光如强大的磁石紧紧停留杜言苓身上。
“当然可以！你是我这儿的贵客，怎么可以怠慢了张少爷！”杜言苓一身碧白旗袍上点缀点点细碎地鹅黄柳絮图案，整个看起来女人的身段恰到好处。
她步态轻盈，在路泷的眼里如一缕幽淡的春风。
“杜小姐，你人长得漂亮，学识也好，连跳舞更是无人能比。将来谁要娶了你，是我们
这些男人一辈子修来的福气啊！我不知道到底哪个男人能打动杜小姐的芳心？”张少爷和杜言苓共舞，也不忘花言巧语一番。
即管他和他们之间咫尺之遥，任何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都瞒不过他耳朵里。
“张少爷怎么对这件事那么感兴趣？谢谢张少爷关心，其实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你说对吗？”路泷从第一眼就看出她是极为聪明的女人，又很有交际手腕，只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反弄得张少爷碰一鼻子灰儿，讪讪不满。
可是，张少爷并不死心道：“对杜言苓小姐所言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十分感兴趣，不如我替你拿主意，那个保证你能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看，我怎么样？”
路泷替杜言苓捏一把汗，谁知她面不改色，微微笑意说：“如果真要这样，你可要三思，你就不怕我会把你所有的财产挥霍一空，让你倾家丧产会让你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要是哪个男人遇到我，可有他吃不完的苦头啊！”她捉弄道。
一曲终了，路泷猛然从桌面上惊醒过来，环顾四周，只有鸦雀无声，剩下的寂寥而空旷。于是，他走下楼梯，又是一阵古钟出人意料的响声，路泷用扫描式的眼光迅速看了一下时间，当他看到时间——一九二一年八月十五日八时，潜伏着心里的恐惧更是膨胀充填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前进。路泷心想道：刚才出现一幕情景分秒不差正是这个时间。不知怎么，他额头透浸出斑斑点点的汗珠儿，站在古钟面前想也不敢再想下去。
幻觉？梦境？还是历史的重演？
路泷继续在日记里写道：“总觉得那个古钟像是历史的见证人，它可能见证了这个别墅所历过的沉沉浮浮荣辱与共我就像一个孤伶伶的幽灵看了一场连自己都搞不懂的舞台剧，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只有断断续续不知所以的内容。他们是谁？又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穿越时空的差距，又是谁亲手重演了这一幕？但这一切只是我的猜疑，还是
折腾了大半夜，路泷熬不住深夜的困倦，连连打哈欠，回到床上好好睡一觉。一股再度回来的阴风，扑啦扑啦吹打日记本，随着的风掀起一张张的纸页。黑暗中出现一双雪亮有神的眼睛，路泷睡不着，不知怎么一躺在床上就是辗转反侧，回想着前几分钟稍纵即逝的一幕，想也不想明白的许多疑点。
窗外，毫无月光。除了夜晚的寒气慢慢的吞噬最后的一点温暖，更显得如同漫无目的行走在一望无垠的沙漠，惟一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久，合眼睡眠，睡意深沉起来，不久之后传来路泷微微的瞌睡声。
第二天上午，杂志社里忙忙碌碌，每个人有条不紊各自分工忙于工作，努力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在另一侧边的办公桌，路泷正焦头烂额赶写一篇稿子，必须在中午之前写完。隔着办公桌的前面，小曹正悠哉闲哉坐着转椅，玩弄着手中的油笔从前面聚拢过来，好像嗅闻到什么霉气味，小声私语道：“昨晚有没有撞邪，可别人不见人尸不见尸，实在不行，你就别住下去了！”
小曹一向爱开玩笑，他早就听说路泷不顾别人的劝阻，一心执意非要住传闻中经常闹鬼的老房子。起初他坚绝反对，说什么只要住上一天就会吓出精神病来。
路泷停下手头的工作，扬了扬头发，说：“当初让你一同前往，你呀，胆小如鼠，我可敢想敢做，你就会在一边说风凉话。”路泷不服气才反驳小曹。
当初软硬兼施，小曹说什么不想去无事体验一番。而路泷驾不住内心深处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非要一意孤行，还好昨晚有惊无险。
路泷故弄玄虚道：“你说在人的潜意下，做梦做多了会不会产生幻觉？”
“我说路泷，你可别吓我，有些事可不能乱开玩笑，这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曹打量着从头到脚的路泷，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下，在他身上好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行为。小曹声音颤抖道：“你可别告诉我昨晚你看到了什么，该不会鬼上身了？”
路泷示意他小点声，便不再言语，言语之间令人非常悬念。
回到了杜宅，路泷脱下了外套，顺势坐下沙发，但是今天主任派发的任务比平时工作量增多了不少，路泷还是得心应手顺手完成了自己手上的工作。
夜幕下，青灰色的浓云，像被人撕裂开后一层层摆列在天空中密密匝匝的，冷风瑟瑟作响。路泷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把外套随手披上了。
梦境里又听到一阵熟悉阴森的钟声
一阵清悠的门铃声，佣人上前开门，有客人来拜访。路泷骨碌碌地爬起来，随手拿开披在上身的外套，古老时光又倒流中华民国九年之前。
“张少爷，我家小姐正在休息，请您稍等一下。”佣人毕恭毕敬回答道。
路泷惊愕地睁开眼睛，古钟的时间——一九二一年八月十六日七时。原来从昨天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天。
张少爷手捧着一束鲜花。两行沙发面对面，他们也面对着，惟一不同的是张少爷看不到路泷的存在，而路泷站在一旁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佣人下楼，说道：“张先生，小姐她马上就下来了。”
脚下的西洋皮鞋踩在红漆楼板上咚咚作响，杜言苓一身西洋女装，一改昨日传统女性形象，新潮而富有新女性的坚强果敢淑女气质。在路泷的眼里，外表看似弱不禁风而骨子里透露着不卑不亢的个性，高高在上傲视着现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当今社会。杜言苓笑吟吟的，一步步地走下楼梯。
张少爷故作沉稳跟到杜言苓面前，开门见山道：“这束鲜花与你比起来，简直红花配绿叶，你才是万花丛中一点红啊！”
杜言苓客气道：“过奖了！”接过他亲自挑选的鲜花，又转身给了佣人。
他们三个人同时坐下来，路泷感觉自己是个威严无比的裁判者，坐在他们中间，形成三角的局面。客厅墙壁的壁灯昏暗无光，感觉他们两个都在熟练地遵守游戏规则。
这话虽刻薄无情了点，事实如此。
“张少爷大驾光临，我未曾远迎，希望这样不会太委屈了你，不过张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说。
张少爷轻掸着西服上的头屑，抬也不抬眼皮，嘴唇蠕动说道：“杜言苓小姐可是当红的电影明星。一个明星和一个将会子承父业的富家子弟，可是天造地设一对，倒不如说是我高攀了你”
路泷开始对前因后果有了一点点的了解，徘徊两点之间不可思议穿越了时空，感觉在这种不安定的时代反而更突出杜言苓这种女人的不简单。
路泷屏住了呼吸，时间如蜻蜓点水任谁也感觉不到，他纹丝不动，嗅闻到来自杜言苓本身特有一种清香淡远的丁香味道。原本客厅的壁灯昏暗无光，在那一刹那，直接闪射出耀眼而强烈炫白的灯光。
送走了张少爷，杜言苓面无表情地叫来正在厨房干活的佣人，冷若冰霜说道：“以后他再来，就推说我不舒服不能招待。还有，把他送来的花也扔掉了吧。”对她而言，根本一场毫无意义的对话，无聊透顶，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却被那个张少爷破坏了。
路泷通过这段历史，认识了另一种从未曾体验过的别样人生。
仿佛曾出现过的熟悉感觉，路泷有点敏感。他尾随着杜言苓身后，来到杜言苓的卧室。一台崭新原封不动的留声机，仍唱着满庭芳歌曲。难怪看得眼熟，在另一边墙壁上挂满了黑白照片，全是杜言苓与各式各样的人留影，反正路泷搞不清照片上都是些什么人。卧室的光线不错，她的房间看起来素净亮丽，一如她本人。
她坐在路泷坐过的书桌前，同一个房间，同一个书桌，但她的书桌上有一张杜言苓的照片。下面有一行字：十八岁的一天。路泷觉得这张拍得最漂亮，可能对杜言苓本人的确有深远意义的纪念照片。趁她上前把那首曲子重复播放的空儿，一阵风吹合上桌前的本子，瞧见名叫夜深沉的剧本，原来杜言苓正在揣摩剧本中角色人物剧情，背好台词，大概在正式的拍摄前做好万全准备的。
倏然，路泷大梦初醒。夜晚的风继续吹着，感觉自己的身子似的掉进了冰窟窿，命丢一截。赶忙，快手快脚把灯闸一开，一下子灯火辉煌，怎么溶化不掉心底烙印过的喜怒哀乐。随着火柴划亮了火柴棒，路泷的手没命的颤抖着，烟雾在屋子来翻来覆去，天马行空迷漫着。
他在日记上写道：“在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掉进了时间的漩涡当中已无法自拔了，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真难以置信怎么会像某部小说里提到过的魔钟，自由穿越于现在与过去之间，我一次次肯定又一次次否定，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在醒来之前的那一刻，浮现脑海中的惟一记忆就是夜深沉我绞尽脑汁地反复想着刚才的梦境，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有些记忆模模糊糊的，但我已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来判断，我已经知道杜言苓是那个时代的当红明星。第一次见她时早该想到，现在知道会不会太迟。有些事情，一旦进去了，还会故作不知吗？尤其感情”
路泷搁置了手中的笔，合上日记本，路泷禁不住长夜漫漫的疲倦感觉，一古脑儿倒睡在床上，双眼眯成一条线，具有猫的风味。
与往常一样，路泷照常晚睡早起，每天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平平常常的。白天忙得上班工作，完成老板交待的工作，晚上吃饭、看书、听音乐、记日记，最后睡觉，日子过得没什么特别的。但他还是最希望早点能见到杜言苓，不知不觉心里再也放不下了在浴室里洗干净了脸，清净了许多，感觉打足了气，但经不住眼皮抽搐上下乱跳，预感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他开着灯睡去了。他房间里的灯并不明亮，忽明忽暗的，大概是灯坏了，才会一闪一烁，一会儿暗下来，又一会儿亮起来了。可能人的心里起了暗示作用，某种不正常的气息在渐渐地逼近过来，对已沉睡了的路泷毫无感觉。过了一会儿，灯又恢复正常了。
杜言苓一身中国古典式水紫旗袍的身材。她脸孔上有一丝淡妆，或可能灯光比先前太强烈了，照射到她脸上毫无血色的，但并无面目狰狞。杜言苓不知从哪个时光角落里突然出现的，轻轻地靠近床尾如泥塑木雕般兀立不动，一种特别的目光凝视着正在睡去的路泷。她身体周围弥漫着洁白的烟云，细细柔柔的，很快随风散去了。
杜言苓不动声色弯腰去拾起遗落地上的备忘录。她面对着路泷坐下来，翻到日记里某一页：绵绵细雨令我心旷神怡，如喝了一杯白茶沁透了脾胃，身体十分舒服。因为今天醒来得太早，天蒙蒙亮，无事可做顺便把小庭院收拾着清清爽爽的。一连几天从早忙到晚，已经快变成繁华都市里一架机械了，如果要不是住在这里，很难会有闲情雅致翻土弄花的，有时我可以想象得到这别墅的主人生前也喜爱花花草草。于是，为了不使庭院太过于荒凉，做一些美华庭院又何妨呢？便把朋友送给我的一些野蔷薇、野山菊、凤梨花等植物，把它们通通配植于庭院中做为花架，或攀援于墙垣等处，颇有繁花似锦，别有风趣的。我相信，生前的主人会很喜欢的，我也不否认有一半深受那个别墅主人的生前影响。每天早出晚归，院里静悄悄的无一点声息，我感觉到生前主人的灵魂仍活在这里，也许说不定就在我身边
杜言苓看到这里，抬起眼皮朝路泷看了一下，流露出一种真诚欣赏的目光，她与他的心好像更近了。
杜言苓容貌清淡了许多，洗尽铅华仍不失柔弱灵媚的韵味，微笑还是原来的微笑。杜言苓继续翻看着另一页：虽犹有余悸，我也没打算退缩，反而更加坚定我住在这里的决心，总有一种道不出的强烈感觉，就是杜言苓的魂魄无所不在。楼下时钟仿佛有巨大的魔力，分分秒秒地运动着，像久经世事的古稀老人，他真的会把你精神生活折磨不堪的。虽留下这一幢古老别墅，里面的家具不多，还有原来的主人读过的书籍，生前遗留下来的手抄本，破旧不新早该作古了。我在梦中看过墙壁上有一叠照片，现在除了墙壁上空空的，还能依稀见到墙壁放过像框的模糊痕迹，不知道那些照片哪儿去了？我可以想象得到，作为明星的杜言苓在当年红极一时明星风光，还有纷纷扰扰的明星绯闻如雪花片片落下不停。暂且不说令我鄙夷的那位张少爷，可他问的那一句话，也是我最想知道，但杜言苓没有任何的答复，她的心事我更无清楚了。
然而，路泷睡意沉沉，全然不知杜言苓就在他身边。她此时此刻正看着他写的日记。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秋风呼呼地灌进门来。路泷转过身，发觉有点不对劲儿，不说备忘录什么时候放在枕头边，屋子里有一种清香淡远的丁香味道，只有一个人才具有这种独特气味。莫非莫非她来过？脑袋顿时空白一片，路泷猜测杜言苓来过又离开了，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睡得太死了，所以才没有觉察到？一天都在胡思乱想，从早上洗漱、吃饭、上班，一天中工作状态在忐忑不安度过的。
小曹还是老样子，他看得出路泷在今天工作中老是走神，上前问道：“喂，我说路泷你今天怎么了，满怀心事的样子？”趁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家出去吃饭了，小曹正收拾之间瞧见正冥思苦想的路泷，他还没反应呢。
“小曹，你说你有过梦游经历吗？”路泷压低声音问道。
“梦游？”小曹反问道。
上海繁华热闹地段一家小咖啡屋。就在这里，路泷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道出自己全部的经历过程。
“真有此事？”小曹提高嗓门引起四周客人异常的目光。
“小点声，可是千真万确。”路泷把一起发生的离奇怪异的事一字不漏全部告诉了小曹。
“不会这么邪吧？”归根到底觉得事情太离谱了，路泷的亲身经历在小曹眼中有如天方夜谭。他说：“难怪你今天精神恍惚，真的中邪了？”
路泷茫然道：“不会吧，我感觉杜言苓是个好人，我与她之间无怨无仇。我平时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小曹听着时流露出惊愕煞白的神情，还未恢复常态，深感奇怪路泷心里怎么一点儿都不害怕。
“那里的房子本来就是她的家，不管活着或死着，她永远属于那里的。我明白了，我占了她的家，可我也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分析道。
“有一句话：欠债还债，欠命还命。依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女鬼缠住了，别说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以后的下半生恐怕要在疯人院里住一辈子。”小曹是为路泷安全着想。
“哪有这么严重？”路泷不以为然。
入夜时分，四遭静寂。突然间一声：“——啊！”来自女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声，震醒了卧床而眠的路泷，听着他不禁毛骨悚然。他一骨碌惊醒过来，心中惶恐着，惊魂未定，细听是从楼下传过来的。路泷小心谨慎地下了楼，越来越清晰，隐隐地耳闻那女人呻吟不已的声音，欲打开灯闸“——咣”又是老钟的声音，早不响晚不响惊得心里毫无准备的路泷巨烈一颤，全身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还未得及开灯，紧接着一股刺鼻呛人的煤气味弥漫开来
终于灯亮了，看见了杜言苓蜷曲着身子，全身冰凉奄奄一息仰卧在地毯上，路泷三步并作两步紧随跑到她身旁。路泷不知她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子，全身看不到一点伤痕。他惊慌失措起来，心下大乱，看到杜言苓煞白的脸有如死灰，好像生命中只剩下一堆灰烬，很快就要接近悄无声息的生命了。谁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煤气味越来越浓重，快让人呼吸不了，路泷在冷静之中迅捷地跑到厨房关掉了煤气闸。他被惊吓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地跑到浴室里冲凉，顺着水势从头到脚流淌了一身，仍惊魂未定。他暗自沉思，怎么在突然之间发生了刚才戏剧化的一幕？
可当重新走进了客厅，地面上除了地毯，什么都没有，也无其它东西，杜言苓怎么一转眼就不翼而飞了呢？路泷还未来得及擦干湿漉漉的头发，残余的水正一滴一滴滴湿了地毯。杜言苓身上特有的气味连同她的人从这个世界上一并消失了，被一连串的戏剧化情节更是令人摸不清头脑儿。他歇息片刻，孤寂落寞的坐在书桌前，凝眄着桌上的留声机，旧迹斑斑似乎被某种东西遮蔽住了，令路泷更加迷惑难解。
“你一直在找我，你不怕知道事实的真相对你不利吗？”有个女人的声音。
路泷实实在在听见了有个女人清脆悦耳的声音，出于本能猛然转过头，杜言苓居然死里复活！路泷极力镇静，压制着加速增快的心跳，缓缓站起来无法不去直视他。
要不是杜言苓保持微笑，举止温柔，跟走在大街上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要是看到的一副青面獠牙恶相，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杜言苓特意出现路泷面前，并不是为了吓他，倒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又重聚在一起，问起彼此的生活状况，经历酸甜苦辣后再次重聚旧情。
“我无意看了你的备忘录，其实我并无加害你之心，这是真心话。你知道吗？这种幢房子被遗忘了许多年，早就变成了一座废墟，你还是第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对于备忘录的事情路泷早已知道，但出于意料之外是杜言苓话语间过于直白。
杜言苓活生生的躯体，轻盈飘然，可路泷怎么看她言谈举止倒像一缕轻烟儿，捉摸不定，随时会烟消云散的空气中。
杜言觉察到他的心事，脱口而出道：“害怕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鬼？”
很快被她猜透自己的心思，路泷别无选择，意识下想缓和紧张的气氛，故作轻松装作毫不在意，但一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大胆问道：“你你刚才不是在楼下的客厅吗？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杜言苓流露出哀怨的眼神，步履沉重迟缓，放慢了脚步，似乎有不能言语的痛苦，凝望着路泷说道：“刚才你看到我时的确是死了，只是你不知道时光倒流在一九二一年，而我就在那年香消玉殒云消雾散了，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路泷认真倾听着，现在的呼吸总算平和了，匀整的脚步站得很稳，就在一刹那知道她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反而坦然自在起来。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听得真切明白，此时杜言苓神色庄重又似有些冤情之色，正在目不转睛望着路泷。
路泷开始糊涂了，明确了她的身分，为何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似乎在蠢蠢欲动的感觉，他同情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或者我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
在这之前，关于杜言苓猝然之死的种种传闻，路泷可谓费尽心思，利用工作之余跑了好几趟图书馆。从图书馆现存的过去资料，记录着杜言苓为情自尽，包括死前遗书，还有什么杜言苓在家意外煤气中毒，死后纯属意外
但是杜言苓解开当年扑朔迷离事件，当面解释道：“当年的验医师误断为我在自家里煤气中毒意外身亡，居然无中生有认定那是我死前的遗书，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就这么不了了之，事情久而久之被人们淡忘了。”
路泷大吃一惊，震憾万分，说：“你是说谋杀？可我不明白当年怎么会在一念之差误验你是煤气中毒而身亡？”他想来龙去脉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凶手很聪明，计划之前做了一番天衣无缝的谋杀计划，谁也不会怀疑到谋杀，让我可以不明不白地死去。”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她指着左胳臂说道：“答案就在这儿。”
路泷搞不清楚谋杀与她胳臂有什么关联？他们之间站得不是很远，还是能清晰看见她雪白的手臂没有什么痕迹，于是不解欲上前问个清楚，不料被木椅磕绊了一下，不自觉地低头，才一眨眼工夫杜言苓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寻不到她的芳踪了。
图书馆里，路泷匆匆忙忙翻阅着关于杜言苓生前事迹。除了报纸上不知是真是假的花边新闻。当年旧事，包括有身份有地位的上海名流都有绯闻全是说什么为恋爱的男人产生了心灰意冷，最后终于绝望无助失去生命之类的那些无从考证的明星新闻。路泷不由想起杜言苓死的那一刻，在凶杀案第一现场根本没看到什么遗书，断定作案后才出现的。他怎么也想不通，凶手到底是怎么实施这一谋杀计划的？
“我见到的杜言苓，心灵深处还是有一点亲切感，明知已是阴阳两隔，明知是遥不可及的生死界限，每当她站在我面前时，作为男人的我确实有一种从天而降的幸福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感觉。也许这样轻易地被杜言苓魅力所折服，心甘情愿总想为她做点什么。”路泷的感情自然而然流露在备忘录里，一泻而流毫无隐瞒着自己感情，他写道：“当她出现我面前，来来去去就像一场梦，我还真不愿意这仅仅是一场梦。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不可能劫财贪色，也不是为情所困，也许雇凶杀人，除了杜言苓，可谁知道呢？”
路泷放下笔，起身站起来，凝望着周围墙壁，更多的是有如保存多年的博物馆，这屋里所有一切有珍藏价值的。
杜言苓的侧身迎着壁灯，目光低凝，睫毛长长，联想中沦陷蛛网里挣扎不动的蝉，她就像那个蝉，至少在路泷的眼里。
几天不见，如今她又出现了，路泷正踌躇不前，好久才说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那是杜言苓的卧室，如今成了路泷的房间。房间里多了一层厚呢窗帘，大概天冷了，偶然从这幢房子找到的，路泷一发现觉得还能用，几天前才放上去的。
杜言苓抬上眼皮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解释吗？”其实她心里乱纷纷的，躯体虽不在，可灵魂仍飘飘荡荡的，何时会在九泉之下才能真正安息？
“当年那晚，正好佣人请假，我独自一人在家看剧本，因为连日工作过度疲劳，倦意难挡，我一下子就睡着了。昏睡当中，从厨房内传来一股浓浓的煤气味，我还以为忘关了煤气闸，顿感头疼眼花，呼吸困难，于是一路上就踉踉跄跄下了楼。当我还未来得及开客厅的灯，就被不知那哪儿冒出来的人强硬着被逼打了一针，在黑暗之中那个人落荒而逃”杜言苓娓娓道来，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
“这一切的谋杀你早就心知肚明，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就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不管路泷在想什么，杜言苓却总是看透他的心。
“雇凶杀人，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该不会是张少爷？”路泷也是猜测。
而杜言苓另有一种说法：“是张少爷的姘头。她叫翠芬，是个有名的舞女，她一直依恋着张少爷。”
路泷大感意外，这场无头无尾的谋杀案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机器时光回到一家旧上海的格林夜总会。
门前一片热闹，走来走去的人群熙熙攘攘，每天都是这样的繁华景象。门前停放着黄包车，生意好的话在这人群中鱼贯而入，再鱼贯而出，一派歌舞升平的情景。大门里传来一曲深情缠绵的歌曲。那是上海繁华时代特有的一景。
翠芬高姿态走下黄包车，从容不迫地看也不看车夫，扔下一个大洋，得意忘形满足于门口自己的海报前，嘴角边微翘出来的笑意，然后高视阔步进去了。
张少爷最初见到翠芬，要比遇见杜言苓早些。生活下层阶级贫穷的环境，没有受过多少的教育，完全被生活所迫才不得做舞女，要不然赚不到钱怎么能养活一家人。从事陪酒卖笑生涯是翠芬惟一生存出路，见识男人多了，也就驾轻就熟，在风月场中久了渐渐磨灭了翠芬原本天真无邪的本性。一开始逢场作戏，到了后来真的就无法自拨了，为了张少爷一再委屈自己不得不迁就他。
虽说在翠芬潜意识里有一点攀附名门望族的天真幻想，借以新太太的身分来摆脱卑贱的职业，能过一个持久稳定的平凡生活。但是那个张少爷过惯了烟花柳巷的日子，又是杜言苓的忠实影迷。关于这一点翠芬是知道的。
翠芬坐在梳妆台前，正把朱唇描绘唇膏，斜了一下眼，从梳妆镜反射看到张少爷美滋滋地想着，这一瞧让翠芬从心里更来气。
翠芬醋意大发，更生气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而全在别人身上，像吃过的火药似的瓮声瓮气道：“哟，究竟什么把我的张少爷迷得茶饭不思，连魂儿都丢了？”转过身，杨柳细腰，如它柔软无骨，佯装端视手上的蔻丹，一双丹凤眼瞟了张少爷就想看看他做出何种反应。
张少爷没理会她的话，正慵懒地倚靠床头，玩弄着呼吸出来的烟圈，正眼也不看她。
他一句话不说，只当她不存在似的。这下可好，翠芬气上加气，怒火中烧，口无遮拦道：“你故意假装听不懂我的话，你也不想想，她还不当你一回事儿呢？人家可是个大红大紫的大明星，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花花公子？”
张少爷立即跳起来，一手扔下烟蒂，怒火冲天嚷道：“你想都别想，你也不看你是什么身分，人家是什么身分，想跟她比门儿都没有，人家杜言跳苓小姐可是有教养优雅的女人，一辈子你都成不了她！”
被张少爷抢白一番，狠狠地刺伤了翠芬的自尊，俏丽的容颜面部肌肉隐隐抽搐着，被人惩罚刻上后的刺青侮辱了一番，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张少爷骂完后头也不回离开了。
即管这样，唤也唤不醒对张少爷的感情沉迷，翠芬总算彻头彻尾被他骂得体无完肤，独自一人正孤立无助地坐着。凄清的月光，树林里的回响着凄鸣寒蝉的声音，正如翠芬的心也一点点地沉没了，每晚围绕她的永远都是沉寂的深夜。
杜言苓继续说，同样是女人，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由于出身的卑微，她只是一个女人，想嫁个可以终身依靠的男人，可偏偏遇人不淑。可现在翠芬早已人间永隔了，那个张少爷最终还是不要她反而娶了别的小姐，她经不住沉重的打击生了一场大病，终于病死了只站了一会儿，禁不住夜冷风寒，或可能是为了翠芬不幸的遭遇而颤抖，杜言苓仍似冰山巍然不动，表情也冷若冰霜。听她弦外之音，大概动了恻隐之心。路泷百感交集。
留声机流唱着出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动听旋律，杜言苓这会儿终于有了笑容。
知道杜言苓生前爱跳舞，路泷主动邀请道：“我请你跳个舞吧。”
也许彼此的默契不言自明，路泷心里仍隐隐作痛，仿佛到不了黎明便成了一生的永诀。他第一次与杜言苓这样的女人跳舞，如手捧着一层软软的薄纱，随时会经不起熊熊大火转眼燃烧，直至只剩一堆灰烬后过眼云烟。
“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她说这话时，自然的表情有一点点动容。
他们的脚步随着音乐舞动，释放出心灵深处隐藏的情感，期待对方心灵默契相通感应。路泷再也管束不了自己有如野马驰骋的放逐感情，表面平静，内心早已波澜不止，只无言地紧紧拥抱着杜言苓纤柔的瘦腰。
今晚的月光有点清旷寥远，那么明晚呢？
此时，杜言苓换成了另一种装扮：一条天蓝色中筒牛仔裤搭配着上身简洁大方的白衬衫，头发扎成了现代中直式的马尾辫，俨然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只是脸色过度苍白，眼神流露出依依不舍的光茫，喟然长叹道：“路泷，人鬼殊途，若不是为了你的到来，我也不会在这里游荡了这么久。虽死于非命，可生死不由人，一切都是天注定。”
路泷睡得正浓，压根听不到杜言苓的每一句话，怎么也想不到却是最后的分别。
“我不可以自私，让你带着痛苦的记忆来度过一生，惟独让你忘掉我，忘掉今晚的月光”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得泣不成声了，眼圈红了。
她侧坐在路泷床沿边，心潮澎湃，难以忘怀的感觉让杜言苓领悟幸福的真谛。在路泷的睡梦中，一切都是熟睡了世界。熟睡了夜晚，惟独只有杜言苓今晚将要离去，沉默了片刻，杜言苓把手舒展开，扫描式的灵光瞬间照耀着路泷熟睡的脸庞，但他毫无反应，一切感觉不到。接着杜言苓沉重般缓缓站起身，整个人一点点地消失，倏然变成一条白色的细长线，这样戛然而止了。
这一天，路泷从自己家起早。他穿着睡衣倚靠阳台远眺，呼吸新鲜空气，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昨晚，他做了一场怪梦，就是想不起梦里那个女人的名字。
“路泷，快过来吃饭！”路泷的妈妈破开嗓门催促道。
思路一断，他随口一声：“知道了。”便不再理会那个梦，风风火火地换了休闲服。
刚一上班，路泷还没有坐热，小曹一阵风似的跑到路泷面前，神经兮兮道：“哎，听说了吗？杂志社在今天会调来一位新同事，是个女人，就是不知道属于是什么类型的？”
这时总编出现，身旁多了一位小姐，大概她就是小曹所说的今天调来的那个小姐。总编介绍道：“这位是杜言苓。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同事了。以后大家一起要同心协力做好工作。”又转对她说：“他们会在工作帮助你的。”
一听到“杜言苓”三个字，路泷觉得耳熟，第一次见面难免陌生，又好像似曾相识，总之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眼前的杜言苓，一条天蓝色中筒牛仔裤搭配着上身简洁大方的白衬衫，头发扎成了现代中直式的马尾辫，一眼就看得出是刚走出的大学校门的女大学生。她依然淡细的眉毛，眼眸一抹清澄，嘴角边流露出来的笑意，似乎被裁剪过的精巧柔媚。这一看弄得小曹目瞪口呆，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倾城倾国的漂亮女孩。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杜言苓大方伸出手道：“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他们如梦初醒，路泷欲握手还礼，哪知小曹抢先一步，异常热情道：“叫我小曹就可以了，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找我，我一定帮忙的！”
杜言苓的眼睛全部凝聚在路泷身上，边看边问：“这是你的搭档吧？你好！”杜言苓的手柔美纤细，连指甲盖儿透着亮儿，她疑惑地问道：“我们见过面吗？”
路泷还之礼貌握手，感觉天旋地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之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路泷已经真假难分。
杜言苓最后一句话，也是路泷最迷惑的疑问，那就是：“我们见过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