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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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清晨,我从梦中醒来,带着一丝老家的气息,睡眼惺忪里又看到了那口水光潋滟的池塘,还有环绕着小村的繁茂柳林。

    记忆中的小村,不足百十户人家,实在是太小。那时的宅基规划也不怎么好,村里只有一条像样的胡同,由南至北、幽深、狭窄,又加之全村的人大部分住在这里,所以就有了一个很气派的名字,叫“大胡同”

    公社时期,是我们村最扬眉吐气的好时候,几个联村的办公室就设在庄子南头,就像电影里演得一样,每天总要有几个外来学习的。那时,这里还有一个充满理想且响亮的名字,叫“五爱大厦”

    没上学前,我们几个玩伴,是天天在那面朝东的写满字的影壁墙前磨来蹭去的,现在倒是连影子都找不到了。但凡我回老家,依旧习惯站在那早已建起新楼的地方,静静地想一想,这也算是我对小村辉煌过去的一种祭奠吧!

    我们的村支书是位退役兵,参加过解放上海的战役,他有理想又有威信,更重要的是能执法如山、铁面无私,所以我们村子的工作总能在他的带领下名利前茅。

    每逢公社里放电影,总先要播放一些介绍先进单位的短片子,那时,就能在宽宽的大银幕上看到值得我们自豪的村支书,只见他一手拿着个头大、成色好的玉米棒子,一手比划着,自豪地介绍着村子里的先进经验。

    二

    现在的小村,早已不是一条“大胡同”的年代了。

    棋盘街道,柏油马路,二层小楼,还有停在楼下的小汽车,让人羡慕极了。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所看到的这些,就是当年深深扎根于脑海的“到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夙愿,就连那时的课本皮面、甚至是汉语拼音作业本的皮面上,都是这些激荡人心、让人充满梦想的标语。

    我无意去苦追小村的历史,但每次回家,我总是喜欢到“大胡同”里去走一走。或许,在我的意识里,这里就是我的一条最敏感的神经,那条“大胡同”就是小村的昨天。

    幽深、狭窄的胡同,已经很少有人来了,就像是一位被遗弃的老人,偶尔跑过的是觅食的狗儿和猫儿。

    我就走在坚实的老道上,看着褪去姿色的老式木门,我伸手拭去历史的风尘,依稀中还能辨别出用朱砂写在上面的“忠”“义”二字;生了锈的门锁,塌败的土墙,荒芜的庭院、都退出了人们的视线,甚至再也没有人提起,这里已经变成了麻雀、野鸽子的天堂。记忆里喝茶拉着家常的老人,是西家扎着腰包的爷爷,还有东家纳着鞋底的奶奶,他们也都消失在这些平静的小院里

    我伸开手指,还像当年一样,轻轻划拉着被风雨侵蚀露出的麦秸瓤子,就像是在梳理我凌乱的往事。

    皮鞋,踩在被先人踩硬的老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回荡,像是遥远的歌吟,一次一次地洗涤着我的心灵。

    三

    一切像是坏了的dvd碟片,再也不能读取,唯独这个地方,还是那么清晰。

    那是我的童年,一位慈祥的老人,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把我从湾口的冰窖里拉了上来。

    本想是偷着出来捞块冰吃的我,却一失足掉进了池塘里。

    冬天里做豆腐的人家,为了方便提水,早早地在冰上凿个大洞,洞面上的冰很薄,我一踩,就掉了下去。

    我用力扒着滑溜溜的冰面,想挣扎着爬出来,可被冰水浸透的棉裤棉袄,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把我拽向下面,我吓哭了,哭声里最先来的,是住在池塘边的李奶奶,她救了我。

    李奶奶颠着小脚,一面用力抱着我,一面扯开了嗓子喊着我爸爸的小名,我很害怕爸爸的到来,但庆幸的是,爸爸没有打我,妈妈也没有,我一直哭着,直到脱下冰冷的衣服进了被窝,以后的记忆也就消失了。

    消失的就像这眼前的“大胡同”一样。

    四

    有时想想“大胡同”的变迁,又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意境有些相似。

    儿时里,那条整日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大胡同”早已在人们因生活水平提高而引起的搬迁里变成了废墟。

    我喜欢废墟,因为没有破旧废墟的存在就不会有美丽新城的开始。

    废墟代表着过去,是历史的见证者,走进废墟就是走进历史的领地。有很多的名人为废墟写作,法国作家保尔艾吕雅是,我们中国的文化散文大家余秋雨也是。

    废墟里照样有它的花开花落、燕来燕去、四季轮回,照样有它的生态群落。那些散存在撒哈拉沙漠里的遥远壁画、热带雨林中古玛雅人的城邦、还有消失在古丝绸之路上的楼兰古国,即使是在大自然的伟力下都变成了废墟,但我们依然不能小视他们,他们用他们独特的方式在教育着今天的我们。

    茫茫戈壁古战场,瑟瑟秋风圆明园,不屈英烈的浩浩东海,铮铮抗日英魂的长城,都是我们回拜历史的庙堂,都是我们反思过去的神经,都是我们再现历史的眼睛。

    通过废墟,我们和昨天交流;通过废墟,我们在描绘自己的锦绣未来。忘记了废墟,就忘记了零散的记忆;忘记了零散的记忆,就忘记了刻骨铭心的昨天;忘记了昨天,我们拿什么来迎接晨光熹微的明天?

    五

    走进当年的“大胡同”我总感觉小村老了。

    走出今天的“大胡同”我才发现,小村根本没有老。

    那几块长满藓苔的大青砖还在,被先人磨得平的门槛子依旧立在台阶上,名不转经不转的小村,也在世事的变迁中折射出同样令人感慨的真理。

    只要能忆起废墟的零散的记忆,或许就会找到浸润幸福生活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