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红妆俊仵作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人语气里有一丝压抑着的愠怒,陶知行又哪里猜得透他心思?思忖半晌,她才恍然问着:“大人,你想明日独自上路,前往齐玉?”

    江兰舟黑眸扫着她苍白脸上,那双漂亮正气的眉紧蹙。

    眼前人不语,她心下一急,胸中疼痛隐隐翻揽。“从此处到齐玉,尚有一日路程大人才受袭,虽贼人失手,可难保此去路上不会再有其他杀手出现。黄大人是为陈大人做事,必是处处为难的,到了堂上,若能由小的验尸,可免黄大人动手脚。”

    自己从不昧着良心做事,就以为别人不会?当初他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让老友知方点头放人,她不会知道。深吸了口气,江兰舟语气嘲弄地说道:“一个小小仵作,如何能斗得过为官者?你当所有的县令都如我一般,容得你在堂上撒野?”

    那话在她听来是有些故意,陶知行并未因此不悦,只说着:“堂上大人也在,此案由大人与黄大人会审,他又怎能独断行事?”

    他想说她天真。黄大人背后有州牧,有陈大人;今日遇袭,见得陈大人已对他完全失去耐性,可以随时铲除,以去后患纵使他能平安到达齐玉,只怕也难为日阳平反。

    他让陈大人心中不安乐了那么久,陈大人又哪里肯轻易放过自己?半途拦截不成、无法加诸皮肉之伤于他身,陈大人必会想尽办法再一次折磨他或许,会用上与三年前同样的手法,令他得不到平静。

    然而这些因果关系陶知行不会明白,亦不需明白。江兰舟此刻只知自己保不了日阳,却不愿悲剧再次上演“所以他不愿带上陶知行。

    “大人,”见他仍不语,陶知行在棉被下按着胸口的手加重了力道,却渐渐感觉到一片湿热。她一字字道:“小的只需再验尸一回,便能将这贼人定了罪,只要再一回”

    注意到她额角冷汗,与那愈发苍白的脸与唇,江兰舟牙根轻咬,拾起案上短箭收进襟中,然后缓步来到她床边,缓缓说道:“知行,你不明白吗?我从福平到日江,向知方讨了你,为的是有人替我重新再看往年曾审过的案子,为的是让自己的心好过一些。如今带你到齐玉,是因我明白你对验尸谨慎小心,绝不会被人收买而背叛于我,我在利用你,你不明白吗?”

    利用

    大人想将她留下养伤,独自前往齐玉,是为她好,她又哪里会不明白?

    然而一个仵作跟随县令到临县会审,是职责所在;途中遇袭,是料想之外,细想下来却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何需自责?

    她受伤,是为了护住他,的确是有那么点私心;可若是常人,路见不平当也会拔刀相助的。还是,大人以为身为仵作,便都是冷眼看生死?还是,她的作为、她的心意他不愿受,所以才说了重话?

    是,她确实有私心,可见了自己身上的伤口,想的,仍是日阳姑娘;她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此案,盼能为日阳姑娘平反?

    他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这么白?

    何必把界线划得那么清楚,好像所有的事她都无需参与好像大人与日阳姑娘的事,她都无需参与

    那股疼痛由胸口爬上喉头,陶知行浅浅抽着气。

    她不说话,那双深黑眼眸却在控诉他的狠厉。伤在身上,药石能救;伤在心上,只能自救陶知行不同于一般女子,她有能沉溺的另一个世界,她根本不应被外界动摇。

    他也坚信,这心伤只是一时,所以此刻,不能心软。

    “知行,我答应知方的两年之约还剩一年,必要将你安然送回。”总是温和的脸庞已没有一丝温度,江兰舟瞅着面如白纸的她。

    陶知行藏于棉被下、捂在胸口的手已是一片湿热;她咬着下唇,而眼前人已背过身,只闻那清冷的声音说着:

    “别让我言而无信。”

    清晨的风,凉如水。

    江兰舟孤身立于齐玉县衙前,回头看来时路,没有鹰语,没有陶知行。

    她伤重未愈,实在不宜路途颠簸,更不宜来此面对陈大人与黄大人算计的未知之数。

    身侧传来一声唤,是管事来迎。江兰舟朝他点了点头,随之入内。

    到了花厅稍坐,未久,管事前来奉茶时道黄大人今日睡晚了,尚未起身,请他稍后。

    这一等,便是日上三竿,烈日当空。

    如此待遇,与半年前众人府里亭中下棋品茗,黄大人急献殷勤的模样相差甚远,只是这等程度的手段,应非陈大人指示就不知黄大人是想藉此激怒他,还是单纯个性使然,一朝得权便想给他下马威?

    江兰舟手执已凉的茶杯,摇着只剩一半的琥珀色,当中碎叶飘浮着。

    以往在京中,什么招数没见过,什么招数没使过?因而不会在意还要在这花厅中等多久、喝的是发霉的粗茶。如此,反倒给了他冷静思考的片刻。

    事情发生得太快。日阳死了,若不是有鹰语跟着,可能他跟陶知行也无法逃过那一劫

    其实天真的是自己吧?

    以为远离京城,一切终究能够过去,到头来日阳仍是含恨而终,两位大人仍执着于一本已不存在的名册,才知原来,此事与他在京中或福平或甚至隐居山林无关,也与他是否真的握有名册无关,而是他的置身事外造就一场不断波及无辜的争斗。

    他身边还有多少无辜之人能被波及?

    他身边还有谁肯待着?

    江兰舟落在杯中的视线移了开,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单手抚上前襟,隔着衣衫摸着贴身收起的袖箭。

    离开福平前,为了日阳,他能不顾一切将陶知行带上,如同他到日江讨了一个陶家件作,不为别的,只求自己心安。

    冷静想来,陶知行伤得再重,也无性命之虞,合该带了上堂,与黄大人斗上一斗,待了结此案后再向其兄赔罪,方为他的作风。

    然而此刻,在这花厅里喝着茶的,只有他。

    江兰舟自嘲一笑。

    罢了,他尚有陶知行录的尸帐,有此袖箭做证物,仵作验尸时他当好好盯着便是。黄大人要玩什么花样,他也只能见机行事。

    至于斗不斗得赢与陈大人为敌的,少有好下场,他虽不乐观,可总得一搏;他不求旁的,可这一回,至少得保住日阳尸首。

    门外透进的光线被遮了一瞬,江兰舟抬头,见到步入花厅的正是官袍穿戴整齐、一脸容光焕发的黄大人。他收敛思绪,起身相迎道:“黄大人。”

    “唷,江大人好”后头的狼狈二字由眼中透出,没真说出口,黄大人扯着脸上横肉露笑道:“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咦!江大人不是说了带上几人同行,怎么不见魏师爷?”

    怎么不见鹰语,相信黄大人心知肚明,只是这表面功夫还是免不了的。江兰舟笑应:“在山间遇了场雨,随行的仵作滑绞扭伤了脚,魏师爷也染些许风寒,两个无用之人在驿店彼此看顾着。江某怕耽误了黄大人办案,因而先行,他二人随后便到。”

    “这样呀本官还想着江大人这头有魏师爷跟着,会审方为公平,省得传出去说本官将江大人唤来却是独断办案,那可不好。”黄大人似是有些惋惜,随即横肉一歪,又转了语气:“可这升堂在即,怕是不能等了。”

    江兰舟笑眯了眼。“黄大人公正廉明,众所周知,有江某为证,又有谁敢说您独断?江某若有不同意见,自当与您细细商量了,黄大人只管升堂,无需多有顾忌。”

    黄大人闻言先是一顿,后又缓缓扬了肥厚的唇。

    昨日深山雨中发生什么事,他自是知道;今日见江兰舟前来,证明陈大人派去的杀手没能伤得了他

    原本只想伤他一伤,拖延至此案开堂审了,此尸押回京中,便对陈大人有了交代。这当中出了点差错,但少了钱大人的眼线魏师爷,江兰舟一个人又能变出什么花样?

    在别处他不敢说,可在齐玉他即使不能只手遮天,也能掩去半边天;公堂之上他说黑便是黑、说白就是白,江兰舟只能乖乖就范。

    眼下这案子也算是关起门来审了,日后江兰舟要翻案,要领回此尸,也只能乖乖回京求陈大人高抬贵手。如此正中陈大人下怀。

    江兰舟与陈大人之间的恩怨他不清楚,只知一旦替办好此事,往后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

    黄大人看着眼前带着微微笑意的江兰舟。此人一入齐玉县衙,便是囊中物,姿态再低又如何?向他示好又如何?就算是摇尾乞怜,也得他肯施舍,江兰舟方能见到一线生机。

    只要自己坚持不交出尸体,江兰舟也奈何不了他。

    “江大人能这么想,本官就放心了。”衡量了利害关系后,黄大人欣慰地点点头,转头向师爷令道:“吩咐升堂吧。”

    闻言,江兰舟微楞,看了眼门外天色。

    黄大人暗笑着,道:“大人放心,时刻虽已近黄昏,可本官握有州牧大人的赦令。此案牵连甚广,当尽速结案,还苦主一个公道,因而若本官判断当夜审,便能夜审。”

    有一种人,非是要将特权行使到极致才能甘心,而他除了奉陪,并没有其它选择。江兰舟点了点头,将由福平带来的尸帐拿出,递了向前。

    黄大人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他径自起身行到门边,才道:

    “江大人,请吧。”

    江兰舟只有将尸帐握在手中,随他出了花厅。

    一路尾随黄大人身后,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黄大人显得自信满满,若没有十足把握,断无理由如此咄咄逼人

    究竟他想如何办理此案?

    尸已验,尸帐已录,就算福平仵作不在堂外候传,主审若对检验有所疑虑,身为福平县令,他便能答黄大人的问话;而就算牵连齐玉过往的案件,当传唤嫌犯与苦主问话,而不是对日阳的尸体作文章。

    可黄大人方才并未收下他带来的尸帐,这举动令他不禁猜着莫非黄大人想重验,再藉重验在尸身上做手脚?江兰舟也在堂上会审,若是齐玉的仵作做了手脚,他又怎么会看不出?

    还是黄大人打算当着他的面颠倒是非?齐玉县衙在黄大人的掌控之下,他说往左,没人敢往右?

    到此关头才不得不承认,权势或许真有用,亦真重要。他分明身处官场,却自以为清高,能守得住什么了?

    若无权势,空有理想,一切只是空话。

    江兰舟垂了垂眼。前方肥大的身影转往廊下另一头,他抑不住心中忐忑,却也只能跟着入了堂中。

    齐玉县的公堂面西,屋檐盖顶,向外延伸出去,便是露天的惠堂。黄大人一身威武官袍如新,迎风飘起,来到堂上大位,一掀衣袍坐下,才噙笑指了指师爷为他备好的位子。

    江兰舟来到案前坐下,往外看去,此时正夕阳西斜,照了一地霞色。

    惠堂中,日阳的尸身已被抬入,不是置于架上,只放于石板地上,随意泼上酒醋,污水溅了一地。堂上黄大人一声令下,远远的惠堂门边走入两人,跪地拜见。

    这一刻,江兰舟完全明白了黄大人的自信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