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七十一 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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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蒙蒙的雾心海，点缀着苍茫大地，然而在海岸前的繁荣城市，已经彻底沦为历史的陈迹。
魔域的恐怖，除了已经青冢遍布的废墟，还体现在被湮灭的山河上。
山脉化为齑粉，河流干枯，露出其下板结破裂的土地，土黄破碎的泥地，像是老人皱巴巴开裂的皮肤，这是自然的累累伤痕......
灭绝的大阵给雾州划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死寂之地。
此刻这死寂之地的废墟上，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男子丰神俊朗，眉眼如鹰，女子光彩熠然，凰羽加身。
青冢芳草萋萋，月华淡漠如霜。
青鸢眼神一凝，看见大战过后冰封的雾心海。
茫然千里之广的海域，尽数化为冰山，就连海岸处的杂草都染上了凄然的寒霜。
这等恐怖的威势......
此刻已经是付青锋替岐无邪诊断完之后，冰封的海面渐渐破裂，却仍然能窥见大战的威势。
青鸢知道不少，然而岐无邪的恐怖鲜有人知，虽然知道有这么个隐藏护国神兽在，还是为之震撼。
当下心中不由嘀咕，自己与江镜明等人意图谋逆，这个老龙王怎么处理？
旋即狠狠一咬牙，都是王脉，他不信这个老龙王认得谁，只要是王族继承，想来也不会过问。
就是硬要逼迫......
山河社稷令一到手，任凭这老龙如何强大也是无能为力。
只是看着这等悚人的威势，也不免打起了退堂鼓，那两个妖圣，虽然到处流言说倒悬天大败而归，身受重伤，可是如今的大战，毫无疑问是这两人搞出来的。
但要是有这等修为，还用得着藏藏匿匿？倒悬天之战，不说攻破妖族天下，也绝不会大败而归。
他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火凰更是眨着灵动的凤眼担忧道：“鸢君，此事恐怕有疑.....不若先行撤退观察一二。”
青鸢点了点头，要真是这两人搞出来的，他移山境五重天的境界还真不够看，虽然失了入都机会，也好过白白送死。
凰灵儿化作一只彩翼飘然的凰鸟，翼展惊人，足以背负青鸢。
虽然体型比起那日付青锋乘坐灵舟时所见到的遮天蔽日的凰焰真身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气势反而愈发凝练。
凰翼一展，凤凰鸣矣。
青鸢闭上双眼，享受着烈风劲拂，凤凰展翅，于彼高冈，他喜欢在风中的自由感觉，每当聆听着凰灵儿的婉转莺语，就能令他宠辱偕忘。
只是这一次，怎么没有风？
青鸢诧异地睁开眼睛。
凰灵儿的双翼已经斩下，凰血撒了满地，炽烈的在荒草萋萋的墓冢中燃烧。
美妙精致的风颈被付青锋掐住，剑气闭锁周身所有经脉，灵力的运转如同陷入泥沼，再也动弹不得。
凰灵儿如同彩玉遮云般的凰鸟眼眸莹润着彻骨的痛楚与泪水，优雅的凰喙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付青锋看着青鸢微微一笑：
“看来是条大鱼啊。”
恐怖的死亡威胁袭上心头，青鸢瞬间施展遁法，空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撕裂，一瞬间就来到云端。
他心中剧震，自己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不对，不对，那个流言，青鸾宗的那几只妖兽看见的......
是假的，都是假的，是故意放出来的！
背上冷汗涔涔冒出，恐惧已经将心脏填满。
对方放出这个流言，是要做什么？他们去雾心海干什么？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老龙王的事？！
无数疑问随着生死逼迫瞬间涌上心头，意识到陷入阴谋伏击的青鸢本能地施展遁法逃离。
付青锋看着眨眼间不见踪影的青鸢，看着高贵优美的凤凰在自己手中那副凄惨不屈的样子，放开了掐住风颈的手，像是放置一只老母鸡一样，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看着她愤恨的眼神，付青锋也不恼，笑道：“生死之间，第一个想到的，是独自一人逃跑，你说他心里，究竟把你放在什么位置呢？”
凰灵儿嘶哑地开口，虽然脖子被掐的喘不过气，婉转的莺语犹自让人心旷神怡：
“他不会抛下我的。”
付青锋抬头望天，半是感叹半是漠然：
“爱怎么说，怎么难；
爱怎么做，怎么错......”
“怎么教人生死相随？”
青鸢愤怒地一击，夹杂着浩然无比的灵力，化为一只背负青天的神鹰，将万里云气激荡，乌云猛地被撕开，他挟着明月的光华，如同一颗陨石般从天而降！
神鹰的眼中鲜血横溢，看着遥隔万米的凰灵儿凄惨的模样，他就止不住的愤怒与自责。
对方气息仔细想想不过移山境四重天，自己却被吓破了胆，竟然抛下灵儿独自一人逃离！
付青锋眼神诧异，对方这么打下来，他大可以用凰灵儿要挟，就算不这么做，这样的恐怖冲击下来，凰灵儿也必死无疑。
凰灵儿痴痴地看着携着浩然云气冲下的神鹰，面对必死之局，她却露出解脱似的微笑。
自己落入敌手，无论如何都没有好下场，以她的修为地位与容貌，一想到将要受的屈辱简直令人汗毛发悚，青鸢看似无情的杀招，实则是最大的爱意。
青鸢对上那道视线，血泪愈发奔涌，在银辉漫漫的空中织成一道细密的血色珠帘。
速度快到极致，强大的神经反射还是让他能见到凰灵儿悠然解脱的神情，心中痛苦与愤怒愈发高涨。
在这生死刹那，他读懂了朝夕相处的人儿眼神的含义：
你不该回来的，快走......
我爱你。
付青锋浑然不顾对方拼尽全力的杀招，只是略带沉重的吟道：
“等到情丝吐尽，它才出现那一回；
等到红尘残碎，它才让人双宿双飞.....”
闭上眼睛，迎接命运似的叹息一声：
“有谁懂得个中滋味？”
青鸢天外陨石般砸下的毁灭攻势戛然而止。
星光闪烁的长枪狠狠地洞穿青鸢法身，将巨大的神鹰给钉死在墓冢上。
原本荒凉的墓冢与废墟被这么一压，顿时更加破碎开来，坟墓被破坏的七零八落，野草被吹得尽皆伏首，然而墓碑之下只有泥土，那些人儿的尸身与灵魂都已经被灰雾吞噬，随着江云岚恶毒阴谋的破碎而消散如烟。
星裂的作用扩散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哀嚎，每点灵力都在消散，巨大的法身渐渐散去，只剩下青鸢被洞穿小腹的身躯染血地趴在草地上。
原本面如冠玉的俊逸脸庞上满是不甘与狰狞，望向凰灵儿的眼神那么令人心酸。
付青锋沉默地看着，莫离离精致冷漠的面上也有种感伤。
假如易地而处，自己与师父也面临如此困境，是该抛下对方还是逃跑留存有生力量呢？
其实答案并不用想，无论谁被擒住，只要能逃跑，不管是付青锋还是莫离离，都会毫不犹豫的逃离。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希望。
这是种理智的令人胆寒的冷漠，却是最深最深的羁绊，因为无论谁逃出生天，往后余生都注定要与仇恨为伴，从此只余下复仇的血泪与辛酸。
比起同生共死，这种独留一人在世的悲哀才是最真挚最深沉的爱意，虽然这为人所不齿，虽然这些并不为那些故事传唱。
青鸢与凰灵儿，就是最为感人的那类，不求生能同穴，但愿死能共所，所谓生死相依，不过如此。
青鸢虽然修为被封，但还能开口说话，逼人的鹰眸中藏着滔天的恨意，但面对付青锋冷漠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妥协似的低声恳求道：
“要杀要剐，毫无怨言，放过灵儿......”
付青锋看着那双傲然的眸子失去骄傲的神色，低下骄傲的头颅向他乞怜，心中也有几分不忍。
如果不是敌人的话，自己应该会真诚的祝愿这对璧人吧......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付青锋长舒口气，将这种感伤抛诸脑后。
虽然没想到会钓来这么大一条鱼，不过正好，作为江镜明反叛三人组的一员，控制了青鸢将极大有利于自己在皇城内的行动。
莫离离走到他身边，贯星锋还插在青鸢身上，将他死死地钉在一块荒凉的墓地上，洒下的凰血还在燃烧，野草沉默地化为灰烬。
“怎么做？”
付青锋看着无力反抗的凰鸟，感慨道：
“当年我被塔瑟卡这鬼东西缠上之前，在灵舟上，就见过你呢，那时你可真大真厉害啊，燃烧的羽翼，遮天的神霞......青云宗还在......”
他摇摇头，也不顾凰灵儿眼中的疑惑与愤怒：“可惜了......前尘往事，俱已作古......斯人已逝，光阴难挽。”
看了眼青鸢，善意提醒道：“你还是闭上眼睛，免得等会气死自己可不好了。”
莫离离淡然道：“先从这只火鸡开始？”
付青锋愣了愣，一想到堂堂火凰被称作火鸡，实在是滑稽，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怎么也乐不起来。
笑了笑，只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好，先拿这只火鸡开刀，反正没有踏入移山境的妖物，对肉体的依赖还很高，操作起来也方便，等会再去料理那个摸鸡小子。”
莫离离点点头，迷离梦幻的星光扩散而出，将周围笼罩住。
......
凰灵儿睁开眼睛，无数恐怖血腥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逝，惊得她立刻从柔软的大床上坐了起来。
诧异地打量着四周，这里是个满是被各种精美的花环与羽毛点缀的闺房，窗外是云雾缭绕的青鸾宗，自己坐在熟悉的大床上，漫云羊毛与噬金蚕丝编织的柔软大被盖在身上，一切都那么熟悉。
闺房整体是火焰般的颜色，只是因为各种精美装饰显得柔和了起来，不过与一般女子闺房比起来，有着独特的魅力。
晨晖透过凰羽装饰的华美窗帘洒进屋内，作为一只自由自在的凰鸟，她特意让青鸢给她开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每天起床看到青鸾宗山峰上袅绕的云起与朝阳，就令她心神大好。
只是今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某种难言的恐惧与压抑感堵在心头，令她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去找找鸢君......”
念及此，化为一只优雅高洁的小小凤凰，径直飞出闺房，在高天中翱翔，向着宗主洞府飞去。
越是飞行她就越是不安，无数模糊诡异的影像在脑中闪烁，却怎么也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能模糊辨出，自己似乎被绑在某地，两个恐怖的黑影凝视着自己......
甩了甩脑袋，凰冠上的艳羽荡漾着火焰的光晕，将不安甩在脑后，晨曦静静地躲在云后注视着这只小小的凰鸟在山峰与云雾间翱翔。
不一会，她就见到了宗主洞府。
这是最高的一座山峰，近乎与天相平，修成一只鸾鸟的形状，一座被阵法守护的方外洞天被开辟在鸾鸟昂首向着朝阳的冠羽上。
毫无阻碍地穿过大阵，化为人形踩在宗主洞府藏云晶铸造的地面上。
洞府内里是大殿布局，青鸢一般都在殿内修炼，对于这位上任之后宗门每况愈下的宗主来说，将洞府修成宗主殿的模样能刺激他奋发向上。
不多时，就看见了心心念念的青鸢。
她愣住了。
除了俊逸的青鸢，还有坐在大殿宗主椅上，优哉游哉地往嘴里倒着丹药的付青锋。
对方见她来了也不意外，对着立在一旁的青鸢笑道：“你的小人儿来了。”
无数记忆突破枷锁，瞬间涌上心头。
“嗯......神魂与肉体的联系与人族不一致，果然是妖族......”
“分离操作不太好保证神志完整啊......”
“单独植入控制单元怎么样？”
“也许是个好主意，不过还得防止神魂跑掉......就这样吧，肉体与精神的地位反过来，徒弟你真是个天才！”
付青锋“啪”地打了个响指，将她从回忆中打醒。
凰灵儿浑身一颤，惊恐后退，一边对着青鸢道：“鸢君，快跑！这个邪圣设了阴谋！”
哪曾想那张无比熟悉的俊逸面容怒火升腾，一个闪身到了她身边，抓住她的双手，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说什么呢！敢对青平圣人如此不敬？”
凰灵儿呆呆地看着青鸢愤怒的面孔。
丝毫不理会脸上的疼痛，心里的恐惧感压过一切，颤抖道：“鸢君，你，你怎么了，你被这个邪......”
“圣”字还没出口，青鸢狠狠打断道：
“别称什么邪圣，这位青平圣人普济天下，点醒世人，你我与之为敌大错特错，我已拜入圣人门下，你还在执迷不悟！”
凰灵儿绝望了。
从那双原本无比熟悉的鹰眼之中，她看到的并不是隐忍，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尊崇与爱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鸢君怎么会臣服于他？
她仍然不敢相信，然而接下来她自己说的话却令她彻底陷入恐惧的深渊：
“是灵儿犯傻了。”
嘴唇不受控制的开口，凰灵儿感到身体失去了控制，只留下神魂空荡荡地在感受着一切。
青鸢松开禁锢的手，心疼地温柔爱抚着凰灵儿红肿的脸颊：“灵儿，我这是为你好，不敬圣人，可是大过，我是为你求情啊......”
那双眼中爱意那么真挚，一如往昔，丝毫不带作伪，却令凰灵儿的神魂坠入无底深渊。
无法控制地向付青锋一躬身：“小女子知错，还请圣人责罚。”
付青锋倒豆子一样往嘴里倒着丹药，心中暗道这洗脑效果也太强了。
毫不在意地挥手：“无妨。”
“凰灵儿”松了口气，青鸢也松了口气。
付青锋在心中默默回想。
......
“精神的架构已经解析完成，一个灵魂如果将思维逻辑进行更改，可以在不损失记忆与性格前提下扭曲认知。”
“移山境的精神结构稳定的可怕，好在塔瑟卡别的没有，这方面记载还是不少的......”
“你说他是变了一个人呢，还是只不过对于我们忠诚的青鸢呢？”
“死了吧，只要思维出现半点不合精神轨迹的更改，以前的青鸢就已经死了。”
“这样就只能停留在这个境界了吧......挺浪费的，可惜了，要事紧急。”
“那个火鸡呢？”
“大概行为不受自己控制了吧，植入的控制单元已经抽取了所有记忆信息，只是对我们唯命是从罢了。”
“哦，还不如将她也变成青鸢这样呢，是否有点小残酷？”
“麻烦死了，师父你自己做。”
“算了，如果她愿意退步，让控制单元改造她的精神信息，也不必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
......
“凰灵儿”回到房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诡异地笑了笑。
玉唇轻启：“何苦呢，放下防备，你与鸢君还是一对俪人。”
凰灵儿的神魂在识海中怒吼：“那不是鸢君！”
镜子里的“凰灵儿”巧笑嫣兮：“他怎么不是鸢君，他记得我们的所有记忆，他对我还是那样，还会像以往那样变化法身与我在云海中相互交颈缠绵......”
凰灵儿神魂剧震，往事幕幕浮上心头，原本坚定的意志也开始瓦解。
镜子里的那个怪物还在说着诱惑的话语，她与自己一模一样，那么了解自己的弱点，除了对那两个怪物的敬意以外......
只要还能与以往一样生活下去，就算面目全非又如何呢......
“凰灵儿”看着镜子里娇美的容颜，嘴角扯起一抹奇异的微笑。
鸢君，我们永远在一起。
迷迷蒙蒙的雾心海，点缀着苍茫大地，然而在海岸前的繁荣城市，已经彻底沦为历史的陈迹。
魔域的恐怖，除了已经青冢遍布的废墟，还体现在被湮灭的山河上。
山脉化为齑粉，河流干枯，露出其下板结破裂的土地，土黄破碎的泥地，像是老人皱巴巴开裂的皮肤，这是自然的累累伤痕......
灭绝的大阵给雾州划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死寂之地。
此刻这死寂之地的废墟上，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男子丰神俊朗，眉眼如鹰，女子光彩熠然，凰羽加身。
青冢芳草萋萋，月华淡漠如霜。
青鸢眼神一凝，看见大战过后冰封的雾心海。
茫然千里之广的海域，尽数化为冰山，就连海岸处的杂草都染上了凄然的寒霜。
这等恐怖的威势......
此刻已经是付青锋替岐无邪诊断完之后，冰封的海面渐渐破裂，却仍然能窥见大战的威势。
青鸢知道不少，然而岐无邪的恐怖鲜有人知，虽然知道有这么个隐藏护国神兽在，还是为之震撼。
当下心中不由嘀咕，自己与江镜明等人意图谋逆，这个老龙王怎么处理？
旋即狠狠一咬牙，都是王脉，他不信这个老龙王认得谁，只要是王族继承，想来也不会过问。
就是硬要逼迫......
山河社稷令一到手，任凭这老龙如何强大也是无能为力。
只是看着这等悚人的威势，也不免打起了退堂鼓，那两个妖圣，虽然到处流言说倒悬天大败而归，身受重伤，可是如今的大战，毫无疑问是这两人搞出来的。
但要是有这等修为，还用得着藏藏匿匿？倒悬天之战，不说攻破妖族天下，也绝不会大败而归。
他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火凰更是眨着灵动的凤眼担忧道：“鸢君，此事恐怕有疑.....不若先行撤退观察一二。”
青鸢点了点头，要真是这两人搞出来的，他移山境五重天的境界还真不够看，虽然失了入都机会，也好过白白送死。
凰灵儿化作一只彩翼飘然的凰鸟，翼展惊人，足以背负青鸢。
虽然体型比起那日付青锋乘坐灵舟时所见到的遮天蔽日的凰焰真身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气势反而愈发凝练。
凰翼一展，凤凰鸣矣。
青鸢闭上双眼，享受着烈风劲拂，凤凰展翅，于彼高冈，他喜欢在风中的自由感觉，每当聆听着凰灵儿的婉转莺语，就能令他宠辱偕忘。
只是这一次，怎么没有风？
青鸢诧异地睁开眼睛。
凰灵儿的双翼已经斩下，凰血撒了满地，炽烈的在荒草萋萋的墓冢中燃烧。
美妙精致的风颈被付青锋掐住，剑气闭锁周身所有经脉，灵力的运转如同陷入泥沼，再也动弹不得。
凰灵儿如同彩玉遮云般的凰鸟眼眸莹润着彻骨的痛楚与泪水，优雅的凰喙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付青锋看着青鸢微微一笑：
“看来是条大鱼啊。”
恐怖的死亡威胁袭上心头，青鸢瞬间施展遁法，空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撕裂，一瞬间就来到云端。
他心中剧震，自己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不对，不对，那个流言，青鸾宗的那几只妖兽看见的......
是假的，都是假的，是故意放出来的！
背上冷汗涔涔冒出，恐惧已经将心脏填满。
对方放出这个流言，是要做什么？他们去雾心海干什么？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老龙王的事？！
无数疑问随着生死逼迫瞬间涌上心头，意识到陷入阴谋伏击的青鸢本能地施展遁法逃离。
付青锋看着眨眼间不见踪影的青鸢，看着高贵优美的凤凰在自己手中那副凄惨不屈的样子，放开了掐住风颈的手，像是放置一只老母鸡一样，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看着她愤恨的眼神，付青锋也不恼，笑道：“生死之间，第一个想到的，是独自一人逃跑，你说他心里，究竟把你放在什么位置呢？”
凰灵儿嘶哑地开口，虽然脖子被掐的喘不过气，婉转的莺语犹自让人心旷神怡：
“他不会抛下我的。”
付青锋抬头望天，半是感叹半是漠然：
“爱怎么说，怎么难；
爱怎么做，怎么错......”
“怎么教人生死相随？”
青鸢愤怒地一击，夹杂着浩然无比的灵力，化为一只背负青天的神鹰，将万里云气激荡，乌云猛地被撕开，他挟着明月的光华，如同一颗陨石般从天而降！
神鹰的眼中鲜血横溢，看着遥隔万米的凰灵儿凄惨的模样，他就止不住的愤怒与自责。
对方气息仔细想想不过移山境四重天，自己却被吓破了胆，竟然抛下灵儿独自一人逃离！
付青锋眼神诧异，对方这么打下来，他大可以用凰灵儿要挟，就算不这么做，这样的恐怖冲击下来，凰灵儿也必死无疑。
凰灵儿痴痴地看着携着浩然云气冲下的神鹰，面对必死之局，她却露出解脱似的微笑。
自己落入敌手，无论如何都没有好下场，以她的修为地位与容貌，一想到将要受的屈辱简直令人汗毛发悚，青鸢看似无情的杀招，实则是最大的爱意。
青鸢对上那道视线，血泪愈发奔涌，在银辉漫漫的空中织成一道细密的血色珠帘。
速度快到极致，强大的神经反射还是让他能见到凰灵儿悠然解脱的神情，心中痛苦与愤怒愈发高涨。
在这生死刹那，他读懂了朝夕相处的人儿眼神的含义：
你不该回来的，快走......
我爱你。
付青锋浑然不顾对方拼尽全力的杀招，只是略带沉重的吟道：
“等到情丝吐尽，它才出现那一回；
等到红尘残碎，它才让人双宿双飞.....”
闭上眼睛，迎接命运似的叹息一声：
“有谁懂得个中滋味？”
青鸢天外陨石般砸下的毁灭攻势戛然而止。
星光闪烁的长枪狠狠地洞穿青鸢法身，将巨大的神鹰给钉死在墓冢上。
原本荒凉的墓冢与废墟被这么一压，顿时更加破碎开来，坟墓被破坏的七零八落，野草被吹得尽皆伏首，然而墓碑之下只有泥土，那些人儿的尸身与灵魂都已经被灰雾吞噬，随着江云岚恶毒阴谋的破碎而消散如烟。
星裂的作用扩散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哀嚎，每点灵力都在消散，巨大的法身渐渐散去，只剩下青鸢被洞穿小腹的身躯染血地趴在草地上。
原本面如冠玉的俊逸脸庞上满是不甘与狰狞，望向凰灵儿的眼神那么令人心酸。
付青锋沉默地看着，莫离离精致冷漠的面上也有种感伤。
假如易地而处，自己与师父也面临如此困境，是该抛下对方还是逃跑留存有生力量呢？
其实答案并不用想，无论谁被擒住，只要能逃跑，不管是付青锋还是莫离离，都会毫不犹豫的逃离。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希望。
这是种理智的令人胆寒的冷漠，却是最深最深的羁绊，因为无论谁逃出生天，往后余生都注定要与仇恨为伴，从此只余下复仇的血泪与辛酸。
比起同生共死，这种独留一人在世的悲哀才是最真挚最深沉的爱意，虽然这为人所不齿，虽然这些并不为那些故事传唱。
青鸢与凰灵儿，就是最为感人的那类，不求生能同穴，但愿死能共所，所谓生死相依，不过如此。
青鸢虽然修为被封，但还能开口说话，逼人的鹰眸中藏着滔天的恨意，但面对付青锋冷漠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妥协似的低声恳求道：
“要杀要剐，毫无怨言，放过灵儿......”
付青锋看着那双傲然的眸子失去骄傲的神色，低下骄傲的头颅向他乞怜，心中也有几分不忍。
如果不是敌人的话，自己应该会真诚的祝愿这对璧人吧......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付青锋长舒口气，将这种感伤抛诸脑后。
虽然没想到会钓来这么大一条鱼，不过正好，作为江镜明反叛三人组的一员，控制了青鸢将极大有利于自己在皇城内的行动。
莫离离走到他身边，贯星锋还插在青鸢身上，将他死死地钉在一块荒凉的墓地上，洒下的凰血还在燃烧，野草沉默地化为灰烬。
“怎么做？”
付青锋看着无力反抗的凰鸟，感慨道：
“当年我被塔瑟卡这鬼东西缠上之前，在灵舟上，就见过你呢，那时你可真大真厉害啊，燃烧的羽翼，遮天的神霞......青云宗还在......”
他摇摇头，也不顾凰灵儿眼中的疑惑与愤怒：“可惜了......前尘往事，俱已作古......斯人已逝，光阴难挽。”
看了眼青鸢，善意提醒道：“你还是闭上眼睛，免得等会气死自己可不好了。”
莫离离淡然道：“先从这只火鸡开始？”
付青锋愣了愣，一想到堂堂火凰被称作火鸡，实在是滑稽，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怎么也乐不起来。
笑了笑，只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好，先拿这只火鸡开刀，反正没有踏入移山境的妖物，对肉体的依赖还很高，操作起来也方便，等会再去料理那个摸鸡小子。”
莫离离点点头，迷离梦幻的星光扩散而出，将周围笼罩住。
......
凰灵儿睁开眼睛，无数恐怖血腥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逝，惊得她立刻从柔软的大床上坐了起来。
诧异地打量着四周，这里是个满是被各种精美的花环与羽毛点缀的闺房，窗外是云雾缭绕的青鸾宗，自己坐在熟悉的大床上，漫云羊毛与噬金蚕丝编织的柔软大被盖在身上，一切都那么熟悉。
闺房整体是火焰般的颜色，只是因为各种精美装饰显得柔和了起来，不过与一般女子闺房比起来，有着独特的魅力。
晨晖透过凰羽装饰的华美窗帘洒进屋内，作为一只自由自在的凰鸟，她特意让青鸢给她开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每天起床看到青鸾宗山峰上袅绕的云起与朝阳，就令她心神大好。
只是今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某种难言的恐惧与压抑感堵在心头，令她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去找找鸢君......”
念及此，化为一只优雅高洁的小小凤凰，径直飞出闺房，在高天中翱翔，向着宗主洞府飞去。
越是飞行她就越是不安，无数模糊诡异的影像在脑中闪烁，却怎么也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能模糊辨出，自己似乎被绑在某地，两个恐怖的黑影凝视着自己......
甩了甩脑袋，凰冠上的艳羽荡漾着火焰的光晕，将不安甩在脑后，晨曦静静地躲在云后注视着这只小小的凰鸟在山峰与云雾间翱翔。
不一会，她就见到了宗主洞府。
这是最高的一座山峰，近乎与天相平，修成一只鸾鸟的形状，一座被阵法守护的方外洞天被开辟在鸾鸟昂首向着朝阳的冠羽上。
毫无阻碍地穿过大阵，化为人形踩在宗主洞府藏云晶铸造的地面上。
洞府内里是大殿布局，青鸢一般都在殿内修炼，对于这位上任之后宗门每况愈下的宗主来说，将洞府修成宗主殿的模样能刺激他奋发向上。
不多时，就看见了心心念念的青鸢。
她愣住了。
除了俊逸的青鸢，还有坐在大殿宗主椅上，优哉游哉地往嘴里倒着丹药的付青锋。
对方见她来了也不意外，对着立在一旁的青鸢笑道：“你的小人儿来了。”
无数记忆突破枷锁，瞬间涌上心头。
“嗯......神魂与肉体的联系与人族不一致，果然是妖族......”
“分离操作不太好保证神志完整啊......”
“单独植入控制单元怎么样？”
“也许是个好主意，不过还得防止神魂跑掉......就这样吧，肉体与精神的地位反过来，徒弟你真是个天才！”
付青锋“啪”地打了个响指，将她从回忆中打醒。
凰灵儿浑身一颤，惊恐后退，一边对着青鸢道：“鸢君，快跑！这个邪圣设了阴谋！”
哪曾想那张无比熟悉的俊逸面容怒火升腾，一个闪身到了她身边，抓住她的双手，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说什么呢！敢对青平圣人如此不敬？”
凰灵儿呆呆地看着青鸢愤怒的面孔。
丝毫不理会脸上的疼痛，心里的恐惧感压过一切，颤抖道：“鸢君，你，你怎么了，你被这个邪......”
“圣”字还没出口，青鸢狠狠打断道：
“别称什么邪圣，这位青平圣人普济天下，点醒世人，你我与之为敌大错特错，我已拜入圣人门下，你还在执迷不悟！”
凰灵儿绝望了。
从那双原本无比熟悉的鹰眼之中，她看到的并不是隐忍，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尊崇与爱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鸢君怎么会臣服于他？
她仍然不敢相信，然而接下来她自己说的话却令她彻底陷入恐惧的深渊：
“是灵儿犯傻了。”
嘴唇不受控制的开口，凰灵儿感到身体失去了控制，只留下神魂空荡荡地在感受着一切。
青鸢松开禁锢的手，心疼地温柔爱抚着凰灵儿红肿的脸颊：“灵儿，我这是为你好，不敬圣人，可是大过，我是为你求情啊......”
那双眼中爱意那么真挚，一如往昔，丝毫不带作伪，却令凰灵儿的神魂坠入无底深渊。
无法控制地向付青锋一躬身：“小女子知错，还请圣人责罚。”
付青锋倒豆子一样往嘴里倒着丹药，心中暗道这洗脑效果也太强了。
毫不在意地挥手：“无妨。”
“凰灵儿”松了口气，青鸢也松了口气。
付青锋在心中默默回想。
......
“精神的架构已经解析完成，一个灵魂如果将思维逻辑进行更改，可以在不损失记忆与性格前提下扭曲认知。”
“移山境的精神结构稳定的可怕，好在塔瑟卡别的没有，这方面记载还是不少的......”
“你说他是变了一个人呢，还是只不过对于我们忠诚的青鸢呢？”
“死了吧，只要思维出现半点不合精神轨迹的更改，以前的青鸢就已经死了。”
“这样就只能停留在这个境界了吧......挺浪费的，可惜了，要事紧急。”
“那个火鸡呢？”
“大概行为不受自己控制了吧，植入的控制单元已经抽取了所有记忆信息，只是对我们唯命是从罢了。”
“哦，还不如将她也变成青鸢这样呢，是否有点小残酷？”
“麻烦死了，师父你自己做。”
“算了，如果她愿意退步，让控制单元改造她的精神信息，也不必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
......
“凰灵儿”回到房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诡异地笑了笑。
玉唇轻启：“何苦呢，放下防备，你与鸢君还是一对俪人。”
凰灵儿的神魂在识海中怒吼：“那不是鸢君！”
镜子里的“凰灵儿”巧笑嫣兮：“他怎么不是鸢君，他记得我们的所有记忆，他对我还是那样，还会像以往那样变化法身与我在云海中相互交颈缠绵......”
凰灵儿神魂剧震，往事幕幕浮上心头，原本坚定的意志也开始瓦解。
镜子里的那个怪物还在说着诱惑的话语，她与自己一模一样，那么了解自己的弱点，除了对那两个怪物的敬意以外......
只要还能与以往一样生活下去，就算面目全非又如何呢......
“凰灵儿”看着镜子里娇美的容颜，嘴角扯起一抹奇异的微笑。
鸢君，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