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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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韬看着她美眸闪烁的雀跃,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对于前朝的事情,她一向热衷,之前为她开了先例,往后,只怕她会想要插手更多。

    这不怪她对前朝之事抱有野心,这人与生俱来的显贵身份,以及后天锻炼出来的能力与性格,让她对权力有着难以割舍的迷恋,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就到今天为止了。

    他不允了。

    他的眼底有过一闪而逝的黝暗,不动声色地将她手里的那本奏折取过来,随手扔回案上的一迭折子堆里,微笑道:“珑儿,你是皇后,以后,把你这些心力花在打理后宫就好,这些前朝的政事你就不要沾手了。”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静寂,仿佛腊月里的寒冰,轻轻一碰,就会将他们之间的一切,连同这冰霜给一起粉碎掉。

    “是皇后又如何?”她柔软的嗓音仿佛是从寂静划开一道口子,幽幽地飘扬而出“从前挽灯皇后做得的事情,换成我就做不得了吗?要治这天下,由我来做,不见得就比你差劲。”

    闻言,律韬冷不防一阵激灵冷颤,那轻徐的嗓音,讥讽的语调,十足十,似极了他曾相熟的那个人,他猛然抬头,目光沉沉地盯住她。

    “你刚才说什么?”

    “我?!”她后退了半步,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她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却也因为一字一句都记得十分清楚,她才觉得不知所措。

    她是疯了吗?怎么可能对皇帝说由她来做,不会比他差劲呢?言下之意,大有取代他当皇帝的意思!

    律韬想的却不是这个,他不让她退怯,迅速地站起身,大掌一把揪过她纤细的手腕“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

    这一刻,律韬感觉心在沸腾,语气近乎渴求的哀号,他管不上自己是否握疼了她,只想要再从她的身上看见到那熟悉的神韵,曾经一度,被他生生熄灭掉的心热,再一次又被撩拨了起来,如燎原之火般再不能收拾。

    “不--?!”

    珑儿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掌握之中抽开,这一刻,她才赫然发现,他其实并非生气她的出言不逊,那激狂的神情,反倒像是痴迷的渴求,又是那似曾相识的癫狂,却不是为她!

    “是谁?!”她颤着声,一句话竟说不上来。

    在你心里的那人究竟是谁?而我又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珑儿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些疑问她竟连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害怕得知事实,怕这些年来他待她的好,不过只是将她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芳菲殿”里的恩宠,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她多思了,但是,看着他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神,终究还是让她别开了眸,证实了内心的猜想。

    若说,他的宠爱曾经让她有过任何恃傲之心,那么,在这一刻,她听见了,自己那份骄傲被折断的声音,清脆的,残碎了满地。

    终于,她回过眸,心有不甘地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经过春雨的润泽,立夏过后的江南,一片绿草如茵,田野广袤百里之遥,直至天的尽头,都仍旧是一片随风迎摇的翠绿。

    这里是“百阳镇”十里之外,在田野阡陌之间,有一片寸草不生,看起来十分突兀的黄土地,边上一座竹子所搭的小亭,亭里只有简单的桌椅,以及一炕烧着火的炉,除了几个年纪较小的僮子们负责烧水煮菜之外,数十名年纪约莫十五到二十之间的少年,无不专心在地央处锻炼身手。

    “裴师爷,你要的滚水来了。”一名小僮子提着壶开水,小心翼翼地走进亭子里,把壶放在桌边的几架上。

    “谢谢你,妙妙。”

    被唤做裴师爷的男人含笑回眸,他正是裴慕人,一身沉香色的粗布衣袍,依旧难掩他温文儒雅的气质,他看着送汤水过来的小僮子,明明是个男娃儿,却被家里娘亲梳了丫头的双包头,取了个小名叫妙妙,听说是因为家里已经夭折了不少男丁,就怕他再养不大,所以从小当成女娃儿来养。

    一思及此,裴慕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在他的记忆里,也曾有个人,听说在五岁之前,常被自家的亲娘关起门来打扮成小女娃,不过并非因为忌讳养不大,而是那漂亮无双的脸蛋,让他家亲娘舍不得将他当成儿子。

    只可惜,两人相识时,已经十多岁,他便是想再见识一次,凭那人骄傲矜贵的性子,他只能盼望下辈子早生早见,或许能够如愿以偿。

    “敖教头。”妙妙看见一名赤luo着上身,高大异常的男人走进亭里,恭恭敬敬地低头唤道。

    “嗯。”敖西凤晾了晾手,要妙妙出去。

    他不须怒目以对,就已经将妙妙给震住,赶紧转身出去,他一张脸原本又生得粗硬不讨喜,横眉竖目,就是面无表情都可以吓哭一票妇女孩童,更别说左脸上,一条疤痕狰狞地从额角直划到下颔,再加上异常魁梧的体型,若不是裴慕人做他的品格担保人,别说要开练团当教头,大概只能是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凶神恶煞。

    就在妙妙出去之后,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裴慕人看着眼前的大个儿神情从一只凶狠的恶狼,转眼间变成再温顺不过的乖犬,只有外表看起来模样仍旧吓人,但这才是敖西凤真正的性格。

    当年,在讨伐大皇子与三皇子的浴血战场上,他保护四殿下出生入死,就算已经伤痕累累,也只是撒盐粗裹,就又回到战场,无视一身皮肉疼痛,也要保护四殿下的安全无虞,就连一滴血腥,都不允污了殿下的衣角。

    那一役之后,他被称为“战鬼西凤”谁都忘不掉他杀人不眨眼的凌厉,但是,却不知道这人在四殿下面前,乖顺得犹如一只福犬。

    裴慕人看他运功逼干了身上的余汗,随手从一旁的栏架上取饼他的外袍,朝他丢过去“穿上。”

    敖西凤一手接住,却没忙着穿上,只是低头傻楞楞的看着那件墨绿色蜀锦袍子,袍子的针角都脱线了,破掉的地方舍不得补,就怕坏了袍子的原来模样,因为这件袍子是当年四殿下所赐,这当然不是赐下的唯一一件,但是,却是唯一一件与四殿下的袍服同匹而做,同样花纹样色的衣衫,这世上只做了两件,是以敖西凤珍惜到无论冬寒夏热,都日日穿着这件袍子。

    “我不信容哥哥真的死了。”

    敖西凤十三岁就被容若带在身边养着,他天生力大无穷,还不到十岁就已经有成年男人的身长,异于常人的模样,让就算养他长大的叔伯都不待见他,把他当犬马一样驱使劳役,就只有当年的四殿下见了他这张丑脸不厌不怕,像是疼自家弟弟般,让他习武从军,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说完,敖西凤带着一脸希冀地抬起头,看着裴慕人“大家都在说,有人看到当初容哥哥被送进皇陵的那口棺木里是空的,只装了王爷衣冠,大哥,我想去看看。”

    听到他最后几个字,呐着声像是蚊子般,裴慕人忍不住摇头轻笑“你想盗进皇陵?你可知道京中那位在皇陵周边布下了森严重兵,怕是连耗子都溜不进一只,更何况你这大个儿?”

    在裴慕人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律韬在皇陵周围布置重兵的举动,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更加难以杜绝天下悠悠众口,这位帝王是个聪明人,如此安排,何必呢?

    “大哥聪明,一定能够想想办法”敖西凤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空有一身武力,所以他一直以来,就对四殿下与裴慕人的筹划非常信服。

    “好,大哥一定给你想办法,好吗?”裴慕人脸上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敷衍,可是眼里一闪而过的思索却是认真的。

    他想到了去年秋末“金陵”惩贪一案,以及今年开春之后,朝廷颁印的那本“荒草集”以及扩大书府,以修文为名义,实则是开科举之外,招募天下有志有才之人,这些,都让他想到了当年的四殿下。

    而令他心里真正触动的,是在不久之前,收到华延龄的一封书信,说眼下朝廷欠缺深谙竣河治河的人才,问他是否有意回到京城,信中带着暗示,要他别辜负当年四殿下将他一个小小河道之子,栽培提拔到工部侍郎的一番苦心。

    虽说,现在的华延龄是皇帝的丈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他曾经是四殿下最亲近的长辈,当年,这位长辈所说的话,就连四殿下再不情愿,都会给三分薄面,更何况是他这位曾受过殿下恩惠之人呢?

    而且,他也真的曾经动过念头,回京找到机会,确定四殿下是否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他的想法不若敖西凤天真,心里存的希望并不大,因为,倘若四殿下仍旧还活着,不会不找机会与他们联系,除非四殿下有不能为之的难处。

    丹臣,能得你此上丹心之人,本王此生幸甚

    “凤弟。”裴慕人抬眸,正对上敖西凤眼巴巴等着他想办法的福犬脸,噙起笑道:“若说,大哥不做这师爷了,准备要带你回京,你高兴吗?”

    几乎是话声才落,一声轰然巨响,原本在练场比画着手脚的儿郎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着竹亭被一时兴奋过头的敖西凤生生地给卸成了几大块,只剩地基的亭台上,只见裴慕人伫立,一脸见怪不怪的微笑,然后就是他们生平未见过,手舞足蹈,像个三岁孩子般开心的敖教头

    那日,律韬一句“皇后放肆了”轻描淡写而过,命人将她送回“芳菲殿”连数日,他没有再踏入“芳菲殿”半步,而珑儿也出不去!

    虽然皇帝并没有下禁足令,但是,殿门外加倍把守的重兵,珑儿才到门口就被领将以“皇上希望娘娘待在寝宫静养”的理由给劝退回去,说是劝退,其实光看那阵仗就知道是软禁。

    这是他们大婚之后,律韬第一次如此冷待她,但是珑儿心里却不感到陌生,仿佛此情此景,并非是第一次遭遇。

    好像在许久以前,也曾经有过一回。

    她却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