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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第422章 天一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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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琬开办女学,归根到底,是想令女子多读书,不局限于后宅一方小小的天地。滴水穿石,聚沙成塔,纵无法令女子凌驾于男子之上,也不该被这样豢养。

    她的想法倒是很好,却也知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盼十人之中,能有一人明她所想,与她志同道合,譬如纪清露,便是她一力栽培的左膀右臂。偏偏女学第一届的学生,便让她大失所望。

    女学统共八十一个学生,便有二十六个出身寒门的,这已经是非常惊人的数字了,谁让秦琬对寒门学子寄予厚望呢?偏偏这些寒门女学生,入了女学,被荣华富贵迷了眼,主动降了身段,当贵女跟班的有之;拉帮结派,处处讨好,左右逢源者有之;至于在课业上主动藏拙,不敢碍了贵女之眼的,也有那么三五个。

    不得不说,这些姑娘还是很聪明,很识时务的,很会制造、利用优势的,奈何此类举止,恰恰是秦琬最不喜欢的——她创办女学,为得是让这些姑娘读书明智,珍惜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而不是让她们把这份机遇当做进身之阶,把学院当做深宅大院。

    或者说,要晋身,也该明白,谁主谁次。

    没错,秦琬明白,想在一个分出三六九等的地方搞“平等”,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女学的先生们在她的授意下,不敢有明目张胆的偏袒,但暗中的偏爱,以及对某些大势力的顾忌,始终是会存在的。但女学的学生,要抱大腿不找她这个话事人,反倒跑去找那些贵女,这种人,她怎么看得上?

    秦琬真正看重的,唯有两种人,一是认真读书,奋发向上,内心渴望看到更大天地的姑娘,二便是聪明颖悟,能看穿她用意,以公主门生自居,有胆子向她投诚的姑娘。在这八十一个学生里,也只有宋二娘一个,身为小户之女,商贾之后,来之前字都不会写,却好学不倦,视旁人的冷嘲热风如耳边风,学业稳步前进。其余八十个心中所想的好未来也无非是嫁个如意郎君,读书反倒成了次要,女学被她们当成了交际场所。秦琬虽不会就这样一竿子打翻她们,毕竟她们还年轻。但也没坏到指望她们婚姻不顺,因此觉醒的地步,只能说,不寄予太大期望了。

    纪清露很想说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又觉得自己对这些小姑娘太苛刻。如果能选,谁不愿意被长辈、夫君庇护,快快乐乐一辈子?像她这样命途坎坷,却能挣出个前程来的女人实在太少,故她叹了一声,说:“能有一个,已是不错,左右明年还要再招,有这么个小娘子做榜样,哪怕是装模作样,也需有真本事傍身,能学进去就好。她们现在不怎么懂事,以后就会慢慢明白您对她们的良苦用心了。”

    她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因自身遭遇,方有的体悟——对女学的大多数学生来说,如今最值得发愁的,也就是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至多不过寻个如意郎君。她们还处在无忧无虑的阶段,纵然闺阁中有些分歧,觉得是天大的事情,等到结婚生子就会发现,这些小矛盾,实在不值一提。

    人么,一直呆在安逸的环境中,仍旧想往上走的,那都是有野心的人。更多人之所以奋斗,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不想落于人后,那就只能奋起直追了。

    秦琬一想,觉得也是,仍有些惋惜:“我也就比她们大上五六岁……”

    “就是年龄仿佛,又有什么可比的呢?”安笙轻轻道,“殿下,我上次提的事情——”

    安笙一介孤女,却守着安、陆两家的庞大家产,包括天下文人向往的天一楼,殊为不易。眼看秦琬执政,需要安定、收拢人心,安笙主动提出,将天一楼中的藏本捐献出来,好做秦琬的政绩。

    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秦琬铭记在心。她沉吟片刻,才道:“此事干系重大,我已与旭之、元启商量过,再过几日,子深或夏臣会带人来,你将他们收下便是。”

    秦琬虽很想要天一楼,但她没忘记,陆氏一族仍有旁支在。虽说血脉淡薄得很,但人家到底姓陆,十代之前也是嫡支,族谱上都有记载的。安笙之所以能守得住天一楼,早年是依靠苏家,如今就是依靠秦琬了。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安笙好,秦琬也不能直接将承载着陆氏几十代人心血的天一楼给拿走。

    说句不好听的,天一楼在陆氏中人手里,无疑是家中圣物,以登楼为荣,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研读的机会。这也是陆氏代代出才子,才女的原因,真要落到了皇室,那才叫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依秦琬、裴熙和卫拓三人琢磨许久后想出来的法子,便是天一楼原封不动,那些价值连城的真迹,皇室半点不取,而是将天一楼中的藏书,按照珍贵等级,分出三六九等。最珍贵的书,只誊抄一份,由皇室收藏拓本。第二等的藏书,则誊抄两份,放在皇家的藏书阁与东宫藏书阁。至于其余的书,誊抄六到十份不等,除却皇家收藏的两份外,其余的拓本,悉数放到正在建立的“海若阁”中。

    《庄子。秋水》有云:“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从那之后,“海若”与“冯夷”,便成了东海海神与黄河河神的名字。

    正如天一楼取得是“天一生水”之意一般,“海若阁”顾名思义,也能知道这是一所藏书阁。藏书怕湿、怕虫,更怕火。故藏书阁非但修建的时候要小心格局,就连名字,也无不是往水上头靠。

    皇家的藏书楼自然不少,但“海若阁”比较特别,它的地址选在春熙园旁边。人人都以为,秦琬要遵从先帝遗命,将春熙园扩建成昭阳宫,必定是要大肆占据旁边的土地的,提前建些楼宇也没事。却不知道,秦琬虽对昭阳宫颇为看重,可如今国家内库虽丰,皇帝的私库也有不少钱,为几年后的战事,却不得不多储备些钱粮。再说了,秦恪都不管国家大事了,总不好拦着不让父亲享受,对吧?

    秦琬麾下固然有诸多大商贾投诚,但秦琬对享乐并不看重,哪怕他们千肯万肯,秦琬也不会让他们出钱出在建宫殿这种事情上。相反,自打安笙说了要献出天一楼的藏书后,秦琬就有了这个念头。

    她独力出资,建一所藏书楼,对外开放,让求学无门的学子,在里头看书。

    此事若是做成了,定是收拢万千士子之心的大好事,哪怕不为人心,也能惠及无数,堪称善举。当然了,海若阁的规章制度,还有天一楼万千珍本的抄录,并非朝夕之功。这也是秦琬让安笙莫要再提的原因,此事一旦传出去,未免不美,也对安笙不利。

    纪清露也佩服安笙的勇气,她与安笙虽性情天差地别,但她手腕玲珑,心地不坏,安笙又是心境明亮的。这一年来,两人忙着女学诸般事物,互相磨合。纵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也颇有默契。但见纪清露微微一笑,语气带点羡慕,又带点庆祝,揶揄道:“既是如此,安大家还需向叶少将军说一声才是。”

    在场的三位都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少女,又无外人在,聊些私事也在情理之中。秦琬还是第一次闻得此事,不由讶然:“阿笙和……叶陵?”

    安笙见状,有些尴尬:“我们已经决定,为苏都护守孝三年,如今就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秦琬略加思考,便明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苏锐出殡前后,安笙在秦琬的默许下,一直出力。叶陵以嫡传弟子的身份,为苏锐摔盆哭灵。

    苏锐之所以会收叶陵做衣钵传人,除却叶陵是个可造之材外,盖因叶陵十分像年轻时候的他,叶陵也没有令苏锐失望。可想而知,再过十余年,经过岁月打磨的叶陵定也会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安笙也是难寻的才女,更兼姿容出众,气质出尘。苏锐的身后事,又全是由这两人操办,接触多了,看对眼了,完全不奇怪。哪怕是叶陵单恋安笙呢,秦琬也相信,毕竟看安笙的模样,并不很像能轻易从前一段感情中走出来的人,谁让她的前夫对她还是不错的呢?为大义而分离,并不代表情分悉数斩断,尤其是对方还活着的时候。三年孝期,既是对苏锐的尊敬,也是她需要时间想清楚。

    纪清露也不过私下的时候笑几句,敲敲边鼓,盼望安笙能放下过去,得到幸福。秦琬想到叶陵的家庭,颇为好友担心——叶陵肩挑三房,子嗣压力很重,他的妻子就是为了尽快替叶家传宗接代,不顾身体,五年内生了三个孩子才没的。虽说现在三房都有子嗣传承,但叶家长辈肯定还是希望多子多福,安笙却……罢了,叶陵可是锻炼一番便足以镇守一方的人才,秦琬压根没想过把对方关长安,早就打算让他西、北两地都历练一番,既是如此,长辈也没办法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