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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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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发现天魔晶是在北荒界,沈不渡当时想不通这东西缘何会出现在一只蜘蛛妖身上,如今却明白了——有人得到了天魔晶,想验证它的威力,但上灵界人多眼杂不好出手,于是派人到北荒进行了这个试验。

    还有出现在靖平界的魔物,估计是在上一次魔碑破碎时,和谢见欢一同从魔域来到此方世界的。有人发现了它们,却没有立刻斩草除根,而是悄悄豢养起来,以人肉喂之,意图将其驯服,供己驱使。

    这些人,不仅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亦不明白什么叫“养虎为患”。

    谢见欢握住他的手,正想说什么,棠梨苑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看清来人的一瞬,他浑身气息立刻阴沉下去,甚至迸发出一种毫不遮掩的杀意。沈不渡反手拍了拍他,从藤椅上站起来,看来人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

    是李宏骏。

    谢见欢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只要他想,李宏骏的人头能顷刻落地。他语气森寒,一字一顿问:“你还有脸来?”

    李宏骏面色发白,目光复杂,竟分不出是怕、是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定定看着沈不渡,似乎要确认这幅躯体下是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灵魂:“……你回来了。”

    沈不渡没说话。

    李宏骏眼底渐渐漫上血红,喃喃重复:“哥,你回来了。”

    谢见欢忍无可忍,“铿”地一声,饮光剑悍然出鞘——就是这个人,这个沈不渡当成亲兄弟护了十几年的人,在半年前亲手将沈不渡推下了孤影峰。

    如今他怎么敢再出现在沈不渡面前,怎么还有脸喊他一声“哥”?!

    沈不渡伸手拦了拦,谢见欢抿紧嘴唇,隐忍地看了他半晌,忍着怒气收回长剑,目光却森冷的盯在李宏骏身上,似乎对方稍有异动,就会让他血溅当场。

    沈不渡语气平淡:“回来了。不过李掌门应该不愿意看见我吧。”

    李宏骏瞳孔颤了颤,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沈不渡无意和他说太多,问:“掌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宏骏深吸一口气,哑声说:“我来,是想把掌门的位置还给你。”

    沈不渡似乎觉得有些滑稽:“还给我?”

    见他神情,李宏骏以为他是不信,有些急促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想还给你。”

    “没必要吧。”沈不渡说,“你当初和李心宁联手杀我,不就是为了这掌门之位?”

    李宏骏似乎被刺了一下,浑身开始颤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急促的发出一种粗哑的抽气声。

    没错。他确实曾想杀了沈不渡。事实上,他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嫉恨沈不渡了。

    他曾是李雍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天涯沧海门板上钉钉的唯一继承人,是修界赞誉有加的李氏大公子……只可惜,自沈不渡出现之后,这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他什么都比不过沈不渡,天赋,修为,心性,甚至样貌——他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对方面前全都不值一提,连父亲的目光都越来越多的落在沈不渡身上,对那人的称赞比对他和李心宁加起来还多,好像那收养来的沈不渡才是他最骄傲最中意的儿子。

    一开始是不甘,后来是嫉妒,再后来发展成嫉恨——但又不是单纯的恨,因为李宏骏心里清楚,沈不渡待他和李心宁有多好。

    何况沈不渡根本没错。什么错也没有。

    所以他在拼命的压抑自己的这种嫉恨,试图平衡自己的感情。可当李雍宣布将天涯沧海门传给沈不渡时,他还是彻底失控了。

    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深刻的印在他脑海里:如果没有沈不渡,就好了。

    如果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所以当李心宁提出那个计划时,他鬼迷心窍的点了头。

    我只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他手心发冷,一遍遍说服自己,而且我不是要他的命,我只是想让他受些伤,然后离开天涯沧海门而已。那个人这么厉害,几乎无所不能,不管待在哪里都会活的很好,不是吗?

    可是他没想到,沈不渡真的死了。

    迷茫无措,后悔惊惧……种种情绪翻腾奔涌,却又很快被坐上掌门之位后的狂喜和满足代替了。他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终于可以向父亲,向所有曾看不起自己的人证明,他一点儿也不比沈不渡差。

    可奇怪的是,他发现现实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原来掌门每天要考虑和处理的事情那么多,原来门派外处处是明枪暗箭,虎狼环伺,原来风平浪静之下是云诡波谲,原来身上的担子竟这么重,重的让人窒息,让人发疯……

    可这一切,他从前一无所知。因为有一个人以云淡风轻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替他扛起了一切。

    后悔吗?羞愧吗?李宏骏自己也说不清。他只记得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他、沈不渡和李心宁像报团取暖的小动物一样,挤在一张床上。那年沈不渡才十四,他和李心宁还不满十岁,李雍出了远门,有杀手借机混进门派要杀了他们,虽然被守卫击退,但处处是风声鹤唳,他和李心宁怕的不敢睡,于是来找沈不渡。

    沈不渡就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给他们盖好被子,自己抱剑倚在床头,回头对他们轻笑:“别害怕,哥在呢。”

    别害怕,哥在呢。

    李宏骏在梦里哭湿了枕头,第一次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后悔。

    得知沈不渡还活着,李宏骏以为自己会怕,但事实上,他却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好像一个饱受煎熬的罪人终于得到了解脱。

    “爹的决定没错,你才是最合格的掌门人。”李宏骏眼前模糊,“我不求你原谅,但你能回来,我……我真的很高兴。明天我就通知门派上下,把掌门位置交还给你。”

    沈不渡能回来,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他从今往后心甘情愿供沈不渡驱使,弥补自己的过错,李心宁大概也能恢复正常,或许有一天,他们三个还能回到以前,就像十几岁时那样……

    沈不渡静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

    李宏骏愣住了。

    不用?不用是什么意思?

    “我此次回来,只是为了处理魔族的事。”沈不渡说,“天涯沧海门本就姓李,我接手时便和李伯父说过,我只是暂代掌门,待时机成熟,就会交还给你。”

    李宏骏从来不知还有这层隐情,霎时呆住了。

    “事情解决后,我会彻底离开门派。你和李心宁……”沈不渡顿了顿,“好自为之吧。”

    不……怎么会这样?

    沈不渡似乎没什么话要再说。他越过他离开,谢见欢紧随其后,向院门走去。

    不!

    “哥!”

    李宏骏彻底慌了,红着眼转身去追,然一道寒芒贴面亮起,脸颊几乎生出一种被割裂的错觉,他惊骇止步,见谢见欢森然盯着他,目光比手中利刃还要冰冷:

    “再敢出现在他面前,我要你的命。”

    一缕发丝慢半拍的从面前落下来,李宏骏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谢见欢冷漠转身,和沈不渡的背影一同消失了。

    __

    海面一望无际,落日将余晖铺洒开来,奔涌跳跃的海浪染成一片绯红颜色。海风吹来湿润的气息,带着低沉婉转的海潮声,像某种悠远亘古的神秘呼唤。

    “这是哪儿?”

    方才出了棠梨苑,谢见欢便说要带他来一个地方。沈不渡心中沉重,也没问要去哪,待御剑落地,才发现了这么一副陌生而壮美的场景。

    “南海。”谢见欢说,“我和南海神木有个约定,要来取回一样珍贵的东西。”

    沈不渡隐约明白了,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谢见欢摸摸他被风吹冷的脸,道:“师父,我化形带你飞过去。”

    沈不渡微微一怔。谢见欢第一次化出魔龙本体是在灵山,虽然击溃了始祖凤凰的残魂,但后来失控的也很厉害……

    “从前我也时常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怕哪一天会丧失理智亲手害了你。”谢见欢执起沈不渡的一只手,“但我现在,好像突然有勇气了。”

    他的师父,好像一直在为什么东西付出——为要守护的人,为修界,为苍生……

    他再度被推到那个风口浪尖的位置,扛上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重担。

    敌人凶相毕露,魔族虎视眈眈,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亦尚未现形,每一步都像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种情形下,谢见欢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对着沈不渡的那把刀。

    “师父,”他把执起的手贴在自己唇边,注视着面前人的眼睛,“你信我吗?”

    浪花翻卷,海浪轰鸣,沈不渡用手指蹭了蹭他的下巴,字字清晰的告诉他:“我从来没有不信过你。”

    大海呼啸起来,狂风掀起一排排巨浪,一条魔龙腾越在海浪之上,驮着沈不渡向前飞去。

    它这次很乖,双目依然是幽蓝颜色,却不再那般冰冷,而是呈现出大海一般的澄澈。它低低吟叫着,腾着云雾越飞越高,昂起硕大的龙头蹭了蹭背上的人,像在炫耀,又像在撒娇。

    南海尽头矗立着一棵树,因为太过庞大,远远看去好像一座小岛。这棵树是南海神木的本体,他的人形是位看上去很和蔼的老者。神木对两位来客似乎并不惊奇,捋着胡子笑着对谢见欢道:“没有神木钉,你也能控制自己的魔性了,很好。”

    谢见欢冲他恭敬的鞠了一躬:“多谢前辈施以援手。此次前来,是想请前辈帮我师父换回身体。”

    南海神木看向沈不渡,沈不渡亦郑重向他鞠了一躬:“还未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是你有个好徒弟。”南海神木笑呵呵道,“你的身体我好好保存着呢,跟我来吧。”

    树枝像有生命意识,自动舒展开来,托着神木和沈不渡离开了。谢见欢坐在一根树干上等,不知为何竟升起了几分紧张。

    他手指无意识的揪起一把树叶,又想起这是南海神木的本体,于是默默的放开了。

    时间前所未有的漫长,谢见欢回头看一眼,又看一眼,有些难捱的搓了把脸,就在按捺不住想去探个究竟时,背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猛地起身,转回头去。

    面前的人有一张隽秀而年轻的面容,眉目清俊如画,自带一种清风拂面、花自满襟的风华。他的眼睛轮廓尤其漂亮,好似天生含笑,山河日月星斗河汉,都不及他的风情一眼。

    沈不渡见眼前的人活像痴傻了一般,一动不动,只顾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忍不住挥了挥手,调笑他:“丢魂儿了?”

    声音也是曾魂牵梦萦的熟悉音色,谢见欢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将人抱住,用力又小心,像怕惊碎了一场等待已久的梦。

    “师父……”他终于失了从容,哽咽落泪,“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