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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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炉火中的火焰咀嚼着木头，使身体一点点增大，火苗摇曳着向上窜，一只摇头晃尾的美杜莎。看着她的人未被石化，只在瞳仁里烙出翻扭的火蛇。他将眼珠抠出来，捏起烙在上面的火蛇，像是捏起一只扭动的虫子。那虫子失去了寄生物，瞬间熄灭，只留下一条火影，在地上飞快地窜走。

    他将眼珠装回去，上下左右地转动，直到完全镶合顺畅。打开那礼物，一具漆黑的棺材，火苗在漆面上映出火光。厚重的棺盖下一具骨骸，一副天然的拼插玩具。他用这些骨头摆出各种造型，拆散了又重组，例如将头插在手骨上，或者将腿和手臂换位。

    而骨骸的灵魂张扬起来，庞大的魂魄在这废弃城堡里呼啸挣扎。城堡里七级风，城堡外平静。巨大的吊灯在大堂上方钟摆般摇摇欲坠。还有那些书籍，像是一群杂乱飞行的鸽子，抖落下纸叶如毛羽。书里面囚住的文字开始发动暴动，越狱的暴徒冲出书的钳制，一群轰然飞走的苍蝇，空留下一本本白纸。

    字苍蝇也飞不出城堡，落在城堡的各个角落。他拿着苍蝇拍四处拍打，字苍蝇纷纷坠地，用扫帚扫进簸箕，再倒进书里，那些颠倒了秩序的字构成了另外一本本书。风还在肆虐，他将骨头丢进棺材，合上棺盖，风力并未减弱。他找出纸和笔，用镇纸压住想飞的纸，研好墨，在风中给送他礼物的人写信。

    开始时是用毛笔，还能写出像模像样的字来，而风将毛笔的毛抓秃，他便改用圆珠笔，他抑制住颤抖的手臂，在纸上奋力书写，终将圆珠笔头上的小钢珠弄掉了，笔油呼地一下涌了出来，一只喷吐墨汁的章鱼。他愤怒了，索性用这去了钢珠的笔，在纸上写出忽浓忽淡的字来，终于墨油耗尽，字只是在纸上犁出一道道沟，力透纸背。在写作的过程中，他肥硕的身躯也开始渐瘦，脸上也渐渐爬出枝条般的皱纹。当他终于写完信，抖抖索索地将信塞进信封，准备穿上大衣，到外面将信寄出的时候，他才发现大衣变长了，本来垂至膝盖的衣摆已经耷拉到脚面。他对着镜子，看到了一只缩瑟在大衣里的老猴子。

    他将信封揣在怀里，出了城堡，他感到粘住了封口的信封里无数只蚯蚓在翻扭，那一行行字。他想到了他几天前为了减肥吞下去的蛔虫，当时那些蛔虫在盘子里也像现在这样扭动。他终于挣扎着走到邮筒前，已经过分虚弱，用最后的力气将信投入邮箱，此刻身体里的蛔虫已经繁殖过度，纷纷从他的鼻孔、嘴、耳朵、肚脐、肛门、耳孔里涌出来。甚至从他的皮肤里钻出来，像是从身体里抠出来的无数手指头。他只剩下一张残损的皮，耷拉着，盖住几根硬邦邦的骨头。

    收信人在几天后收到了这封信，信上的内容使他惊恐万分。他感到那些字化作根根钢针在他头皮上扎。尤其是那些硬瘦的最后写的字，那些只能透过灯光透视的字，似乎传递着整个世界内在的运行规律，灵魂与肉体的关系，一种超出语言的符号化表达，透露着某种隐秘。

    此时，那堆摊在邮筒边上的尸骨上方，突然纠凝出一股风，蓝色的灵魂如火苗般摇曳向上，发出咀嚼尸骨的声音。而不远处的城堡里困锁着一只暴怒的灵魂，整个城堡像是一只疯狂震响的闹钟，内部零件已经散碎不堪，整只闹钟即将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