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初次文集 > 哭泣的彩虹

哭泣的彩虹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姥姥走时,彩虹正在哭泣。妈妈走时,晴空流着眼泪。我还看见小桥虔诚地给她们鞠躬,看见泪水汇集襄河,在我们眼前静静流过,怕惊扰她们美丽的梦境。

    母亲快要离开时,我正走在二十多年前的泥石路上,姥姥舍不得吃的锅奎塞在黄书包里,暖暖的,让我想起姥姥慈祥的笑容。麻洋镇老屋窄窄的小巷里,突然填满姥姥苦涩的声音。姥姥说:勇子啊,你妈妈快要走了,喊一声妈妈再去上学吧。于是我就走进充满浓郁药味的房间,每天都对病床上的妈妈喊一声:妈妈,我去上学了。

    身患绝症的妈妈总在我面前表现坚强。炎热的夏天,妈妈早已病入膏肓,她坐在院子里纳凉,时常疼痛得用双手抱住肩头,可一碰见我的目光,她的笑容就如阳光般明媚。年幼的我隐隐约约想道:妈妈坚强,我更要坚强。我像没事儿一样跳来跳去,调皮地弄散婆婆剥下的豆角。婆婆烦躁地叫我走开。妈妈近乎央求地对婆婆说:不要吼叫勇子!今后,您还要好好的照看他呀。

    终于有一天凌晨,小姑妈突然对我说:“勇子,你妈妈死了。”我装着没有听见,扑在床上偷偷流泪,好象怕别人知道。太早懂事的我,泪水浸湿了枕头。天蒙蒙亮,我装作无知的样子走过母亲的遗体,木然地拿起“歌啦滚子”玩具。我让“滚子”飞快地在一条街、一条巷子滚动,想像它滚动一圈之后,妈妈依然好好地活着。

    可妈妈还是走了。妈妈穿着那件黄色的新外套走了。妈妈戴着那顶黄色的新军帽走了。所有的人都没有将妈妈的死告诉正在住院的爸爸,可怜的爸爸当然也不知道,妈妈当天就要出殡。

    姥姥说,我们勇子有出息,会为我们刘家撑天地。姥姥当然说得对。妈妈走时,雪白雪白的孝衣裹紧六岁的我,让我如此坚强。我紧紧抱着妈妈的遗体不让泪水流去。三岁的大妹懂事地跟随其后,而我那出生才十个月的小妹,则搂着大人的脖子,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张望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不知她在想什么。我们一步一步往前走,穿过无数窄窄的街巷,走过无数哭泣的人群送别之路,竟然如此漫长。

    风忽然停了下来,江水也好似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站在那里,四周静寂无声。眼睁睁看见妈妈的身躯消失的刹那,叔叔把手指掰得卡卡响。爷爷说,让她就在那里安息吧。那里是一道长长的河堤,气宇轩昂的古杉树为守卫她而高高挺立;奔流不息的襄河水为陪伴她而日夜吟唱。舅伯在一棵古树上深深刻划了一个印记,妈妈的骨灰就埋在这棵树下。那一刻雨忽然下下来,小雨点飘啊飘,落进口里,涩涩的,全是泪水。

    姥姥说,雨点声是最好的催眠曲。我从小就喜欢躲在姥姥怀里听雨。雨点从老屋灰瓦上滴落下来,啪哒,啪哒,我总能在雨水声中安然睡熟。而姥姥,我相信她从来就没有睡过。不论我什么时候醒来,她那双安祥和蔼的眼睛总是静静看着你。

    姥姥说,我们勇子有出息,会为我们刘家撑天地。姥姥唠叨这句话时,我可能正坐在小竹椅上读书,或者正往作业本上写字。如果天热得蚊子漫天飞舞,狗们伸出长长的舌头,这时候,姥姥就会用一把大芭扇为我驱蚊扇风。我相信姥姥的手从来不知疲倦,睡时也在摇扇,醒时也在摇扇,让我的梦清甜清甜。

    姥姥就像母亲一样照顾我们兄妹三人,还有姑姑。爷爷出外跑采购,爸爸调到外地工作,为了维持生计,婆婆决定卖早点。我读二年级,每天天不亮就要帮助婆婆做面窝窝。搬不动厨具,我干脆用头将工具顶出门去。有一回婆婆急事外出,家里没油了。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小姑找邻居借了一茶勺油,姥姥糊弄着用它炒了整整三天的米饭。而姥姥,我相信她从来就没有感到过饥饿,不论婆婆给她准备多少吃的,姥姥都会悄悄地留给我们。

    妈妈走了没有一年,年近七旬的姥姥就中风了。我看见姥姥一天天衰老,脸上开朗的笑容渐渐减少,我有些害怕。我害怕姥姥也会像妈妈那样突然离开我们,我害怕有一天回到家来,再也看不到姥姥。姥姥几乎每天都坐在我们家门前,笑眯眯对着巷道口,翘首盼我归来。可有一天,门口突然不见了姥姥,我撒腿就跑进姥姥的住房,看见姥姥站在一架木梯上的绳子旁,看见惊呆的我,姥姥赶紧藏起绳子。我对姥姥说:您不活了,我怎么办?她一个人哭泣了许久、许久。从此姥姥再也没有流露过伤感的表情。半身麻木不遂的姥姥,一如以往坚强地为我们洗衣做饭,尽管她只有一只手和一只脚能够正常活动。从此,我深感她的心态是多么的乐观。

    一个细雨飘零的日子,姥姥终于走了。姥姥走的时候,我已经是十六岁的汉子了,我没有流泪,更不需要默默哭泣了。我看见由东向西出现了一条巨大的彩虹,然而天空却仍在流泪。我听见姥姥还在我耳边唠叨说,勇子啊,要有出息,就要善良,就要诚实,特别要坚强!多少年来,姥姥的话深深埋在我心底,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度过难关;姥姥的笑容深印在我心底,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走出困境。

    麻洋镇那个新建的公墓地上,昂然挺立着两座高大雄伟的墓碑,一个是我亲手为妈妈树立,一个是我亲手为姥姥而立。每一个大年三十和清明节,我都会如期来到墓前,轻轻地呼唤一声:

    姥姥,妈妈,您的勇子来看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