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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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我看见明亮的月亮隐隐透露着妖艳,站在摇荡的小船上,仰头喝下这沉醉千年的女儿红。脚底下的湖水绵延千里,无尽无穷。

    再一次倒满这杯酒,真是好酒啊,我微笑着,微笑着举杯将这杯弥漫红色氤氲的液体轻轻泼洒在水中,女儿红穿过空气时散发着沉醉的芬芳。

    西风刮来,卷起我飘扬的长袍,这白得耀眼的长袍一尘不染,胸口点缀着的青莲栩栩如生。青莲,我来了!

    我的声音缥缈如鬼音。

    青莲,我来了!

    昏黄的桐油灯,灯光暗淡。

    我坐在灯下,畅饮这沉醉千年的女儿红,痛快淋漓,一大片的意象从天灵喷薄而出,一泻千里,不可遏止,这是何等的惬意,疾笔奋书,任黑色的墨在纸上飘然而过,如烟,如云,似雨,似雾。

    拿酒来!我再喝一盏。

    你在灯光下为我满酒,再将这装满红色液体的杯子送到我的手上,我看见你的手指修长苍白,只有指甲中隐隐迷漫着一丝淡然若无的粉红。你的手指划过我的手臂,如水一般温柔,如云一般飘渺。

    斗酒诗百篇。

    窗外月光如水,你为我吹起了悠扬的萧音,一个接一个的音符,穿越长空,如精灵般在天际清逸的飞翔。

    我的酒杯“哐当”落地,溅一地淡红。窗外已有惨淡的微光,你萧音骤落,转头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看见你:白衣,黑发,眸子漆黑清澈,让窗外惨淡的光芒显得浑浊不堪。

    然后,我看见泪水,从你的眼睛中滑落在地,砸起一丝微尘。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透明的泪水。

    你转身从门口飘然而逝,我来不及抓住你的手,你已瞬间不见身影,只有萧音,若有若无,在天际,在我耳边回荡。

    天已大亮。我坐在床边。

    我要去赴一个约会,一个我不能不去的约会。

    眼前一片刺眼的雍容堂皇,飘摇的香气粘稠的围绕着我的身体,束缚着我在风中飘扬的长袍,天花乱坠,钟乐齐鸣,高大华丽的御辇上,皇帝冷漠的容颜。

    “李白,你且做诗呈上。”

    皇帝的声音,傲慢而又冷漠。

    “先让高力士为我脱靴。”

    我淡淡地说,坐在檀香袅绕的宫殿里,长袍似雪。我知道皇帝的眼神立刻尖锐如刀,似乎欲万箭穿我心。我依然直视他,很安心的微笑,我的心中早已一片澄清。皇帝不在说话,他尊贵的容颜已隐藏进了香雾缭绕的珠帘后面。

    高力士面若死灰,半跪于我面前。我仰头喝下手中的那盏酒,这是盏没有颜色的液体,清淡若无的在我的口中婉转,我猛然将酒从口中喷出,喷在地上,淡红在透明中纠缠着。

    我仰天大笑,嘴中浸满鲜血。

    我看见皇帝的眼神,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

    我的笑声在宫殿中盘绕,余音绕梁,连绵不绝。皇帝啊,我的诗,又怎么能成为你的赞歌,又怎么能成为为你粉饰太平的工具。

    昏黄的桐油灯,灯光暗淡。

    我紧紧拽着你的手,你的手指苍白修长,柔若无物。我看见你的眼神,专注而又温暖,长长的睫毛下,眸子在没有光的黑夜里如同天际遥远的星星般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诱惑着我的灵魂。

    我伸出双臂,拥你在我怀里,你的呼吸如同幽兰,你的身体在我怀里,无比温暖。

    你低声在呼唤着我的名字,如同叹息一般,我可以感觉你唇的温度,湿润而柔软,轻轻的贴在我火热滚烫的双唇,这样的沉醉让我心无比的悸动。

    我闭上眼睛,且让我痛快的沉沦。

    我揽着你的腰,纤细而柔软。你轻轻的接开带子,轻柔的白纱在如水月光下随风飞扬,露出洁白无瑕的身躯。

    我一用力,你的身体就紧紧的和我贴在一起,肌肤光滑,起伏圆润。

    我又看见你的眼神,温暖而明亮。我又听到你的呼吸,如水般慢慢的将我湮没。

    你死死的报着我,在我的怀中,你笑容灿烂。

    “我叫青莲!”

    你的声音飘渺如音乐般在我耳旁回荡。

    青莲,你叫青莲。

    天际传来短暂的鸡鸣,如同鬼乐。

    你飘然如风般的站在地上,轻柔的白纱在月光下飘荡,你的眼中有着闪烁的光芒,你的眼神迷离而又无奈。

    “我走了!”

    你吐气如兰,我看见你的影子,从门口飘然而逝,风姿倬约。

    我推开窗户,月光如水,如水月光,有星星在天边闪烁,如同你的眼睛。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轻轻的举起酒杯,仰头喝下这盏淡红的女儿红。好酒啊好酒。

    韶乐响起,钟鼓齐鸣。

    皇帝的御辇在我的门口出现,我看见高贵冷漠的容颜,从高高的御辇中伸出,他注视着我,眼神无比尖锐。

    我神态安详的转过身,淡然的朝过去告别。青莲啊,不知道,如果我不在这里了,你还能再找到我么?

    韶乐在身后回荡,我骑在马上,微笑平静,心中无惧无畏。

    宫廷盛宴,丝竹钟鼓,妖娆舞娘。

    醉生梦死,在这个无边的囚笼中,我早已无心。我心已死,我身尤在。

    三千烦恼丝,朝如青丝,暮成雪。

    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长安大街,七十二坊。

    我在寻找我心中的青莲,只是物是人非,青莲又身在何处?

    流连徘徊于市井之间,歌肆舞坊,我心已不是我心,我身又怎么能还是我身,我的过去已在韶乐钟鼓中终结,我的将来又在那里,青莲啊,不知道如果再见,你还是你么?

    清明,春雨不绝。我站在这条路上已经很久了,我在等一个人,一个僧人。

    僧袍飘扬,僧人如期而至。

    “你欲入佛界,还是入魔界?”

    我忽然迷茫“何谓佛?何谓魔?何谓佛界?何谓魔界?”

    僧人不语,许久后睁开眼睛,猛然一声狮子吼,震耳欲聋。

    “居士,你早已入魔境,回头是岸那。”

    回头是岸,可是,我还能回头么?如果不回头,不知是否也有岸,如果有,那岸又在何方?我惘然。

    “岸在身后。”

    僧人飘然而逝。

    我是超脱还是沉沦,我是继续寻找我的青莲,还是就此回头。

    我不知道,只怕,我已经到不了岸了。

    九月九日,青崖,寒雨不绝。

    长袍飘扬,漫天飞舞。忽然天际尽头传来清澈悠扬的萧音,如同仙乐,在空谷袅袅回旋,我倒满一盏酒,仰头一饮而尽,是青莲么?是青莲么?我的声音在山间呼啸盘旋。

    “居士,你已心入魔境。”

    愕然抬起头,我看见僧人洞悉的微笑。

    恍然间,我若有所悟。是的,青莲,就是我的心,心已不是我心,青莲又怎么还在呢?其实,她无所不在,无论阴阳相隔,万古洪荒。

    欲望就是菩提,我不能断绝那些如潮水的欲望,又怎么能回归本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在寒雨中,我仰天大笑,声音直达云端。

    我看见如水的月光在湖水中荡漾,站在摇荡的小船上,我仰头喝下这沉醉千年的女儿红。脚底下的湖水绵延千里,无尽无穷。

    我大笑,无法遏止,我已经找到了青莲,原来,青莲一直在我心中,只是我心已成魔障,青莲不愿和我再见。再一次倒满这杯酒,真是好酒啊,我微笑着,微笑着举杯将这杯弥漫红色氤氲的液体轻轻泼洒在水中,女儿红穿过空气时散发着沉醉的芬芳,如同青莲的呼吸,如同青莲肌肤光滑,起伏圆润的身躯。

    西风刮来,卷起我飘扬的长袍,这白得耀眼的长袍一尘不染。

    我来了,青莲。

    我如同秋风中飘扬的落叶,飘进了这绵延千里的湖水中。

    不生不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宗宝应元年七月初七子时,月半圆。李白坠湖,是年6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