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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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在电话的那头说今晚你不写作吧？我现在就在你家山下，马上就到。桦平日极少出门，即使出门，不跟着丈夫也带着孩子，是那种敬夫爱子、温柔贤淑的美妇人。我知她有事，未敢怠慢，便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桦今天穿了一件黑底黄碎花长裙，背一黑色牛皮包，进门就对我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连连抱怨山路太陡、路灯太暗，桦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细汗，边用一种夸张的语气描绘数分钟前经历的那种我们经常遭遇到的小小惊吓：哗，谁会想到你家住这样偏闭的地方哟！那草丛里仿佛总要扑出一头猛兽，身后总像跟着什么人似的。接过倒给她的一杯茶，呷了一口，腾出一只手来按住胸口，上下揉搓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桦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很可爱。我把她让进书房的榻榻米上，等待她说明来意。
一杯清茶在她的手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根根绿茶在水中沉沉浮浮像桦讲述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月前的一天。桦说，那天的她像往常一样洗刷了碗筷，送走了上小学的女儿曼曼，便骑上单车去银行上班。桦结婚八年，每天家、学校、单位三点一线乐呵呵地跑，同学们都说桦是一个有福的女人，大学毕业就分进了银行，成了人人羡慕的白领丽人，先生颇有文采，老成稳重，又事业有成，先是市委办秘书，然后一帆风顺历任市委办信息科长、副主任、市委秘书长等职，先生比桦大整整八岁，很懂得疼娇妻，只是公务的原因，总是没有时间陪妻子。于是桦主动承担了全家的衣食住行，不知不觉成了围着老公孩子转的贤妻良母。但桦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对她来说，敬夫教子天经地义，更何况丈夫事业有成、公务缠身。桦每天忙完工作就是忙家庭，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丈夫和孩子身上。
这天是桦八年的婚姻生活中一个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的平常日子，桦的单车驰出市委大院，穿过弄二道子，刚刚骑上玄武马路，迎面就走来一个身材健美、高高大大的成年男子来。桦觉得这男子十分面熟，男子已经远远对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是你呀，桦心中竟像小鹿一样跳了起来。急急忙忙跳下车。
桦，认不出我了吗？
你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桦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他们站在马路旁边，说着一些有趣的童年往事，同学情谊，看得出来，他比过去变得健谈一些，风趣一些了。他们谈各自的工作，各自的很顽固的嗜好。他看起来老成稳重。桦渐渐地情绪稳定下来，语言流畅起来。他们就这样站在马路上说着话，居然忘记了时间，一向工作严谨的桦，第一次上班迟到了十分钟。
后来她在她的办公室又见到他，她也回访过他。每次他们谈得都很开心，她甚至几次都想告诉他，对他的那场误解如果伤害了他，请他原谅，但她没有说。
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桦对我说。自从见到初恋的他，我整天都有些神情恍惚，平静的生活一下子打乱了。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呆着，就会想到他，就会心跳。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桦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少女般娇羞的笑容，这笑容在她迷人的脸上停留了几分钟，就消失了。忽然，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望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现在感到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自从见到他，我的生活似乎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一方面觉得心里有话要对他说，情不自禁地想见到他；另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丈夫，因为，我毕竟爱着自己的丈夫啊！你说，我是不是在心里割舍不下过去的恋情呢？我到底怎么了呢？
我问，桦，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初恋的他呀？
是的，我过去伤害了他，误解了他。现在想到他，我就很自责。人年轻的时候，意气用事的时候多，很难得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所以说，年轻时，是很容易做错事的。可是正因为年轻，那时侯的我们，又是极其崇尚完美的，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那时侯的我真是纯真得直冒傻气呢。
那么，桦，如果没有你的丈夫，如果你与他从来没有过误会，你们现在已经成为幸福的一对了，是吗？
桦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桦，你们之间，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的如果，这些如果已经无法改变，你对他的愧疚尚且可以向他解释，但也仅仅是解释和谅解罢了。你说你爱自己的丈夫，不管有没有这些如果，不可否认，你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家，是吗？
桦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说那就对了，桦，你记得徐志摩的那首偶然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桦，你和他就像两颗交会时互放光芒的星星，一度照亮了对方的心灵。可是，你有你的，他有他的生命的轨迹。你们的缘分就是相遇，因缘尽而相离。消失的星子不可能再回来，回来的也已经不再是星子，而是你们的回忆。而你现在的这个家，才是你的现在和未来，才是你生命的方向啊！
其实，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桦说，近一个月来我的情感波动，一方面是过去的恋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而我们又曾经那么相爱过，使我有了一种回到往昔的感觉。我后来几次见他的感受，现在想来正像我现在冒昧访问你。你是作家，又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同学，我与你交谈，不用前奏和过渡就可以彼此进入我们共同的故事和话题，彼此都有一种得心应手的自如。你刚才提到回忆，是的，是爱的回忆随他而来，在我平淡的生活里注入了活力，让我心动，心跳，让我回到少女时代的一点一滴
这是一个平静如水的夏夜，月华和繁星照耀着一对少年时代的伙伴。桦说我今晚不回去啦，就这样与你一起聊到天亮吧。我欣然说好，于是建议桦与我一道把茶壶和桌子搬到露台上去。我们离开榻榻米，坐到夜气袭人的露台上，看着繁星闪烁一如童年时代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正在这时，我家的电话响了，我跑进书房来接，是桦的丈夫的，他问我桦需不需要他来接，我让桦接电话。只听桦对着话筒温柔地说，不用接啦，我们今晚聊得开心极了。你跟女儿早点睡罢。我也爱你。
桦重新返回繁星照耀的露台，她仰望星空，轻轻朗诵起那首偶然，只是，她擅自把徐诗人的后两句改了，她最后一段是这样的：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最好，请不要忘掉，这交会是互放的光亮！顿时，我们仿佛都沐浴在爱的星光里。
桦在电话的那头说今晚你不写作吧？我现在就在你家山下，马上就到。桦平日极少出门，即使出门，不跟着丈夫也带着孩子，是那种敬夫爱子、温柔贤淑的美妇人。我知她有事，未敢怠慢，便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桦今天穿了一件黑底黄碎花长裙，背一黑色牛皮包，进门就对我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连连抱怨山路太陡、路灯太暗，桦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细汗，边用一种夸张的语气描绘数分钟前经历的那种我们经常遭遇到的小小惊吓：哗，谁会想到你家住这样偏闭的地方哟！那草丛里仿佛总要扑出一头猛兽，身后总像跟着什么人似的。接过倒给她的一杯茶，呷了一口，腾出一只手来按住胸口，上下揉搓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桦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很可爱。我把她让进书房的榻榻米上，等待她说明来意。
一杯清茶在她的手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根根绿茶在水中沉沉浮浮像桦讲述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月前的一天。桦说，那天的她像往常一样洗刷了碗筷，送走了上小学的女儿曼曼，便骑上单车去银行上班。桦结婚八年，每天家、学校、单位三点一线乐呵呵地跑，同学们都说桦是一个有福的女人，大学毕业就分进了银行，成了人人羡慕的白领丽人，先生颇有文采，老成稳重，又事业有成，先是市委办秘书，然后一帆风顺历任市委办信息科长、副主任、市委秘书长等职，先生比桦大整整八岁，很懂得疼娇妻，只是公务的原因，总是没有时间陪妻子。于是桦主动承担了全家的衣食住行，不知不觉成了围着老公孩子转的贤妻良母。但桦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对她来说，敬夫教子天经地义，更何况丈夫事业有成、公务缠身。桦每天忙完工作就是忙家庭，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丈夫和孩子身上。
这天是桦八年的婚姻生活中一个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的平常日子，桦的单车驰出市委大院，穿过弄二道子，刚刚骑上玄武马路，迎面就走来一个身材健美、高高大大的成年男子来。桦觉得这男子十分面熟，男子已经远远对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是你呀，桦心中竟像小鹿一样跳了起来。急急忙忙跳下车。
桦，认不出我了吗？
你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桦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他们站在马路旁边，说着一些有趣的童年往事，同学情谊，看得出来，他比过去变得健谈一些，风趣一些了。他们谈各自的工作，各自的很顽固的嗜好。他看起来老成稳重。桦渐渐地情绪稳定下来，语言流畅起来。他们就这样站在马路上说着话，居然忘记了时间，一向工作严谨的桦，第一次上班迟到了十分钟。
后来她在她的办公室又见到他，她也回访过他。每次他们谈得都很开心，她甚至几次都想告诉他，对他的那场误解如果伤害了他，请他原谅，但她没有说。
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桦对我说。自从见到初恋的他，我整天都有些神情恍惚，平静的生活一下子打乱了。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呆着，就会想到他，就会心跳。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桦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少女般娇羞的笑容，这笑容在她迷人的脸上停留了几分钟，就消失了。忽然，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望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现在感到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自从见到他，我的生活似乎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一方面觉得心里有话要对他说，情不自禁地想见到他；另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丈夫，因为，我毕竟爱着自己的丈夫啊！你说，我是不是在心里割舍不下过去的恋情呢？我到底怎么了呢？
我问，桦，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初恋的他呀？
是的，我过去伤害了他，误解了他。现在想到他，我就很自责。人年轻的时候，意气用事的时候多，很难得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所以说，年轻时，是很容易做错事的。可是正因为年轻，那时侯的我们，又是极其崇尚完美的，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那时侯的我真是纯真得直冒傻气呢。
那么，桦，如果没有你的丈夫，如果你与他从来没有过误会，你们现在已经成为幸福的一对了，是吗？
桦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桦，你们之间，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的如果，这些如果已经无法改变，你对他的愧疚尚且可以向他解释，但也仅仅是解释和谅解罢了。你说你爱自己的丈夫，不管有没有这些如果，不可否认，你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家，是吗？
桦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说那就对了，桦，你记得徐志摩的那首偶然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桦，你和他就像两颗交会时互放光芒的星星，一度照亮了对方的心灵。可是，你有你的，他有他的生命的轨迹。你们的缘分就是相遇，因缘尽而相离。消失的星子不可能再回来，回来的也已经不再是星子，而是你们的回忆。而你现在的这个家，才是你的现在和未来，才是你生命的方向啊！
其实，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桦说，近一个月来我的情感波动，一方面是过去的恋人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而我们又曾经那么相爱过，使我有了一种回到往昔的感觉。我后来几次见他的感受，现在想来正像我现在冒昧访问你。你是作家，又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同学，我与你交谈，不用前奏和过渡就可以彼此进入我们共同的故事和话题，彼此都有一种得心应手的自如。你刚才提到回忆，是的，是爱的回忆随他而来，在我平淡的生活里注入了活力，让我心动，心跳，让我回到少女时代的一点一滴
这是一个平静如水的夏夜，月华和繁星照耀着一对少年时代的伙伴。桦说我今晚不回去啦，就这样与你一起聊到天亮吧。我欣然说好，于是建议桦与我一道把茶壶和桌子搬到露台上去。我们离开榻榻米，坐到夜气袭人的露台上，看着繁星闪烁一如童年时代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正在这时，我家的电话响了，我跑进书房来接，是桦的丈夫的，他问我桦需不需要他来接，我让桦接电话。只听桦对着话筒温柔地说，不用接啦，我们今晚聊得开心极了。你跟女儿早点睡罢。我也爱你。
桦重新返回繁星照耀的露台，她仰望星空，轻轻朗诵起那首偶然，只是，她擅自把徐诗人的后两句改了，她最后一段是这样的：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最好，请不要忘掉，这交会是互放的光亮！顿时，我们仿佛都沐浴在爱的星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