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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与生命

作者:changfapiaopiao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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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音乐的认识最早起于乐器。

    那时刚读小学二年级的我,被选进很出风头的校文艺宣传队。正是样板戏一统天下的时节,校领导要求我们每人掌握一门乐器。

    我被分配学二胡。枯燥的指法训练没有给我带来一点音乐的乐趣。每当音乐女教师专心示范时,我与小伙伴便互相挤眉弄眼,笑闹不停。集体训练时,我们故意把琴拉成了杀鸡,咯咯喔喔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女教师黑青了脸。有时,她也会拿出要命的法儿整治我们,譬如放学后把我们最淘气的几个留下来练琴,我们饿着肚子,而她故意慢条斯理吃着她从食堂里打来的饭菜,直到我们熟练为止。

    填鸭似的学会了几个音谱,便以为自己是个十足的音乐爱好者了。上初中时偷了哥哥的口琴在同学中卖弄用舌尖打拍子的绝技;上中学时发现地理老师会拉手风琴,便天天拿着地理课本找地理老师请教,以便伺机学琴。手风琴演奏学了一半便中途而废了,倒是地理课成绩升到全班第一。后来有了自立能力,便玩电子琴、扬琴,由于不肯用功,终又移情别恋。迷扬琴那阵子,不可谓不专情,专门求人从扬州买回一架,每天在闺房里敲敲击击,几乎成为淑女。不料一日一读师范的女友来家,她抚琴高歌,一曲高山流水令我望尘莫及,旋即灭了习琴之念。

    大量的事实使我警醒。我发现我对音乐长久以来所抱的温情,是真正意义上的叶公好龙。世人对音乐的热爱大抵可分为两种:一种人将音乐当作终生的一项事业来完成;一种人则把音乐当作生活的一部分,用来满足自身的审美欲求。我大概属于后种。想通了这一点,事情反而脱离了以往的繁琐走向明朗和简约。世界上一流的乐队和一流的音乐家的作品,均灌制成了唱片、磁带、录像带和影碟,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只需按动某个旋钮,视听、感官便可以得到最大的满足。虽然这种选择近乎不成器的一种,但它却使我以朴素本真的天性走近音乐。

    我是那种在个人喜好上太过择善固执之人,在音乐的喜好上则表现得尤其没有大家风范。譬如说因为沉迷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便固执地喜爱盛中国演奏的小提琴曲梁祝,自己沉浸在梁祝凄婉的爱情悲剧里欲仙欲死。一次,在酒店的包房里看到电视屏幕上的同名通俗歌曲,虽然图文并茂,却使我大倒胃口——想象力被画面和歌词生生割裂,只有片断的组合,没有想象的延伸,便觉得这简直是对音乐的糟蹋。

    这种小家子气还表现在对音乐的喜好也如对人一般,唯善是亲,唯善是举。古典音乐中听过莫扎特、舒伯特等人的一些作品,并没有发生特别浓厚的兴趣,后来倒是看了一部印度影片,却回过头来喜欢上了古典音乐。那部影片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而影片的内容却记得十分清楚:列车飞奔,一对归家探亲的恋人相依相偎倾听着一支著名的钢琴曲。此刻,不幸的事发生了。列车突然出轨,这对恋人同时遇难。同行的旅伴、故事的男主角为了却这对爱侣的的遗愿,他答应冒充女婿前去探望不曾见过面的岳父母,以慰藉两位失去爱女的老人孤独的心。两位老人在得知爱女遇难后,痛苦不堪,男主角走向钢琴,深情地弹奏起他在列车上听过的那支钢琴曲,帮助老人找回失去的爱。然而,小姨出现了。她手中握着一张姐姐和姐夫的合影照,她愤怒地质问冒充者。好事多磨,美丽的小姨为男主角高尚的情操所慑服,她深深地爱上了他。影片自始自终贯穿着的一支古典钢琴曲如泣如诉,令人难忘。主题曲加上这美丽感伤的故事,简直使我深深迷醉,那支不知名字的钢琴曲长久地回荡在我的记忆里。后来随着我对古典音乐逐步有所涉猎,才知道这支曲子就是著名的我的小夜曲。此后,我还拥有过一套理查得克莱德曼演奏的钢琴曲盒带,惊喜地发现里边也有这支曲子。由于偏爱,每每倒带反复地听,时间久了,竟使带子损坏,痛惜不已。

    对于具有高贵的悲剧意味的伟大的音乐精品,我向来有着十分敬慕的情愫,但就个人品味而言,我却很少问津。诗人赵丽宏听了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写了长诗命运的叩门声,我读了,也为诗人笔下音乐家的生命意识深深震撼了。第一次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时,就萌发过诗情,待提笔铺纸之际,方感力不从心,心想不如干脆将赵丽宏的长句献给贝多芬。后来听说了一个趣事,便打消了我这轻佻的念头。据说,圈子中的一帮文人,其中一个好不容易弄到一盘倾慕已久的命运交响曲盒带,便好心约了众文人席地而坐共享精曲。一曲末了,略带神经质的一位便擂响了拳头:“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一言既出,石破惊天,顿时席地而坐者,皆手舞之,足蹈之。不料,一阵渲泄之后,精细些的一个竟发现该版本根本不是贝多芬。原来,粗心的主人过于激动,竟误将另一盘交响乐当作了命运播放,才搞出一场闹剧来。倘若天底下的文人不再附庸风雅,这世界上自然会少了几桩荒唐可乐的故事来。如此,我倒暗自庆幸自己的没有自不量力。倘若鸡肚道出鸭肚事来,岂不抹杀了自己音乐爱好者的名份么?

    大家自有大家的气韵和值得称为大家的上千条缘由。但喜欢不喜欢向来是自己的事。名不见经传却并不等于永远不为人欣赏、不可能传世。或许是孤陋寡闻的缘故吧,我对长笛知之甚少,但却有过一次真喜欢。那是在旅途上,偶尔拾到一盘英文版长笛磁带,已经很旧的样子,找不到失主只好带回家来。那是一支什么样奇妙的曲子啊!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长笛也可以吹出如此苍凉、逼人的曲子,它像一个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它流动气息的精灵,那么缠绵悱恻地揪住了我的心!

    怎么形容那份被席卷的感受呢?就仿佛你忽然被推到荒野上。无尽的荒漠、荒漠,一望无垠,延及天的尽头。你站在荒漠上,你独自一人,你是无声的,你以为是个梦。你没有声音完全是因为喊不出声,或者说喊出的声音也被无极所消融。你想走出无极,你与无极抗衡着,无极正将你吞没。

    ——那里,藏着一个精灵!

    那个精灵,便是一个躁动的生命吧!

    当天下午,我将磁带交给女友杨。杨是舞蹈演员,她有着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我们找到剧院管音响的小伙子,打开排练厅的大门。我把磁带送进录放机,急切地向杨说个不停,我们都严肃起来。这时,苍茫的长笛声仿佛从远古女娲造人的神话中走来,那么强烈地卷起我们。杨尝试用她身体的各个部位表达生命的谜语,她对音乐的领悟和投入,让我好感动。

    直到夜幕来临,杨因有排练任务,我们才匆匆告别。临走时说:“有空我一定将它编成一个现代舞。”“就管它叫作生命吧。”鬼使神差般的,我冲口而出。

    美丽的杨并没有兑现她的许诺。她家里永远有着一群追随她唱唱跳跳的文艺爱好者。她后来负疚地告诉我:“那盘磁带不知被谁拿走了。”

    从此再没听到那支曲子。

    事隔多年,我早已离开了生活过多年的小城。我曾经留心我旅行过的城市可能买到那盘长笛磁带的精品屋和地摊,不知什么原因,总之,我没有能够找到它。一个平常的夜晚,我在灯下看书,忽然,从寂静的街市夜空悠悠荡出一支熟悉的曲子。是它,就是它!就是那支被我遇而失之、失而未遇、唤作生命的曲子,它一如往昔,自洪荒中走来,从山的峰巅跌落,从峡谷的底端上升,从天的尽头走来

    我奔向窗口,循声望去——

    夜是那么干净,满天的蘩星闪烁。

    我彻底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独行的人,在长夜的街头吹着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