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镜自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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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青的时候，我喜欢照镜子，这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自从结婚，生子，四处漂泊，我慢慢变得疏于对镜，甚至下意识地认为，镜中花，水中月，皆虚妄之物，我似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

    妻子昨天说，你的左鬓有了一根白发，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敲响了一记警钟。我开始站在镜前，仔细地端详。在乌发丛中，赫然生着一根白发，就象碧绿的树枝中立着一根枯枝。我常想，我还没有脱离青年的队伍，我还喜欢到树林里去散步，听树上的鸟鸣或虫唱，但是，这一根白发让我明白了，在我和世界之间，有一条河流在无声地流淌，河的对岸是沉静的花朵和春天。

    值得欣慰的是，额头还算光滑，还没到故乡翻坯的田野的地步，只有三道叶脉一样的沟痕。有趣的是，小时候在学校追赶撞在墙上留下的疤痕，倒是不着痕迹了。

    眉头依然清秀，眉毛浓浓的，弯如满弓——说满月则多少有自诩的嫌疑。我想，这眉头之所以保留了少年时代的清秀，是得益于我善于解开日常生活的一些结，在它缠得我心绪不宁的时候，我也会尽量舒展眉头。昨天，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年轻的暴发户，他的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好象唯其如此，才能显示一个人的尊严和地位。我暗自想，他何必这样呢？他要是长期这样的话，不出几年，他的眉头定会变成晚秋的山丘。

    在外面，常常有人问我，你还没到三十吧。我说我今晚该请你吃饭咯。但是，如果真要隐瞒一回年龄，镜子里这一张透着当代生活光泽的脸，完全可以给你足够的信心。当然，这可能有妻子的欧泊莱的功劳。我以前不懂什么欧泊莱，羽西，而且对女人如此钟爱它们，颇为不屑，现在，托妻子的福，我已经悄悄地享用了整整一年。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好比树木，你必须经常浇水，才会枝叶葱茏，我以前就怎么会对此嗤之以鼻呢？

    镜子里的鼻子，有些发红，缀着皮屑，颇象一只享乐主义者的鼻子。其实我决非一个享乐主义者。虽然我也上歌厅和夜总会，但那都是为了应酬。如果喝酒也算享乐，那我倒是喝了不少美酒，享乐得来的成果是：血脂上升，头疼，失眠，记忆衰退。

    鼻子上的眼睛，有一点点浑浊，远没有少年时代的清澈和灵动了，倒是炯炯有神，闪闪发光，柔和中不乏犀利，这是长期解剖面具和阴影的结果，它少了一些美，多了一些智慧，就象一弯水潭，不再象泉水一样活泼，清澈，而是变得深沉，凝重，倒映着落花和枯枝，流云和山

    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拿手电照着别人，就总是觉得自己完美无比，别人满面斑点。拿起镜子照照自己吧。我想，我每照一次镜子，便会有所发现，有所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