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客林中人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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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像是排着队走着,两个男人走在前面,女人紧紧地跟在后面。全是下坡路。虽未下雨,但还留着推土机履带印迹的路,因为照不到太阳,湿漉漉的,显得泥泞而滑脚。

    前面已经看得见有房屋了。走了约莫有二十多里的山路,三个人很少说话。最前面的人想说不敢说,当中的人不想说话,后面的人要说但当中的人不允许她说。就这么从吃了午饭开始走出石灰场,三个人之间没有说上过几句话。

    眼看着要到了。当中的这位松了松腰上挎着手枪的皮带,口气严厉地对走在前面的人说:“你先回队里,待在自己的宿舍里,不要随便走动。等我回场部拿了照相机来了再说。”

    “嗯。”前面的人胆怯地答应着。

    “周干事,不能不照吗?”后面的女人壮着胆子问道。

    “不能。非照不可。”周干事回答得干脆。

    “要是我不准你照呢?”女人有点狡黠地说。

    “我要干的事谁也休想阻止。”周干事盛气凌人地说。

    “当真,。”

    “扯蛋,我是保卫干事。我说了算。”

    最前面的人头也不敢抬。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后面两人的对话他一点也听不明白。

    土坯的墙,隔着茅草的屋檐,正好可以容一个人翻越进屋的空隙。吴明踏着窗沿,一跃而上,从空隙里翻越进去。当他站立在屋里的墙壁边,睡在床上的韩晓华微微发出甜甜的鼾声。

    吴明轻轻地拖着双脚,慢慢地走向床边。黑漆漆的屋里什么也看不见。蓦地,吴明一只脚踢翻了一只小板凳“咕咚”一声,惊醒了熟睡的韩晓华。

    “哪个?。”韩晓华猛地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吴明已经站在床边,听到韩晓华的声音,心里顿时一紧。慌忙中想用手捂住韩晓华的嘴。就在吴明身体朝前的时候,韩晓华的双手本能地乱抓了起来。而且,抓碎了吴明的衬衣,抓破了吴明的前胸。

    “啊!”一声惊呼,凄惨而绝望。

    吴明夺门而出。竹排的门“哗啦啦”地散倒在地下。

    周干事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地对韩晓华说:“你疯了。他是流氓。企图强奸未遂。就这一点,我可以送他去劳改。”

    “不,他不是。”韩晓华站在周干事的办公桌前说:“我不知道是他。知道是他,我就不叫了。”

    “扯蛋。他深更半夜地爬进你的屋子,就是企图强奸。你如果不叫,他的企图就有可能得逞。”

    “不是这样。他一定要对我说什么。白天他没有胆量。我再说一遍,知道是他,我绝不会叫。”

    “你不要大声嚷嚷。”周干事不耐烦地说:“你来就想和我说这些。”

    “把他放了。为什么要把他送到石灰场,那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件事,现在得听我的。让我想一想。”

    “你想吧。”韩晓华身体背着周干事,直愣愣地站着,说:“我和你一起去石灰场,把他接下来。”

    “岂有此理。不行。”

    

    吴明的林带紧挨着韩晓华的林带。虽在一个队里,两人却很少说话。韩晓华是四川知青,吴明是上海知青。那时,队里已经有很多男女在谈恋爱。

    连在一起的林带,划给两个人管,一人一段。吴明心肠好,常常装着不自觉地替韩晓华干很多活。韩晓华感激吴明,递上一壶水给吴明,或者拿出手绢给吴明擦汗。吴明每次都腼腆得从脸到脖子都红了起来。韩晓华在一旁总是“吃吃”地笑着。

    有一次,韩晓华笑着问吴明:“你朗个不找个女朋友?”

    “找不到。”

    “别个都找到了。你们上海女的走掉了不少,你不怕找不到?”

    “嘻嘻,找不到做和尚。”

    “我帮你介绍个四川的,你要吗?”

    “我,我。”吴明竟回答不上。

    韩晓华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吴明站着,也嘻嘻地装着笑脸。

    有人告诉韩晓华,周干事对你有意思,他想和你搞对象。韩晓华听了,没往心里放。其实,农场的知青恨周干事。他也是个知青,可是他总是想出法子整知青。周干事人长得胖,矮个,像沙家浜里的胡传魁,背地里大家都叫他草包。

    韩晓华想起来了。出事的前一天,到场部买东西,路上碰到了周干事,韩晓华不想搭理他。可是,周干事一步不离地和韩晓华并肩走着。“韩晓华,在队里干活很辛苦吧,我帮你想想办法,调到场部小卖部怎么样?”

    “哪里有这种福气喔?”

    “可以,我去和场长说说。”

    “轮不到我,说了白搭。”

    “只要你同意,这事好办。”

    “同意个啥?让我到小卖部上班,我朗个不同意?”

    “我想,如果。”

    “你想,想啥子?”韩晓华听出了一点意思。

    场部到了。

    石灰场。离场部二十多里路,都是上坡的山路。要翻越几座大山。从场部能看见北面最高的山顶,就是石灰场。

    韩晓华为吴明的事,天天去找周干事。有人说周干事到石灰场去了,有人说去总场了,没准确的去向。韩晓华决定去石灰场,看看吴明,再找周干事。

    石灰场是总场的直属单位。上面有总场警卫排的一个班,荷枪实弹的十二个男青年。烧石灰的人都是总场各单位“犯错误”的知识青年。石灰场其实是总场私设的劳改队。

    和谁也没有说,韩晓华带着昨晚烧好的腊肉菜干,天没亮就上路了。通往石灰场的路全在山的阴坡面,这条路除了拖拉机上下拉石灰,平时就没有人在上面走。阴森森的山风,呼呼啸啸。山连山,越走越高,路旁是悬崖峭壁,令人望而生畏。当韩晓华去了石灰场回到队里,后怕得浑身哆嗦,捂住嘴哭了起来。然而,在她踏上这条路时,却一点也不害怕。

    走了二个多小时,到了石灰场,周干事不在。想见吴明,不允许。东西可以留下,但人不准见就是不准见。远远地看一眼可以。

    韩晓华看见吴明了。赤膊穿着短裤,头发全部剃光。脸又黑又瘦,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拼命地干活。吴明的背上留有宽皮带抽打的血印。韩晓华含着泪水不敢声张。吴明没有看见韩晓华。也没有吃到腊肉菜干。东西都给警卫排的战士们吃掉了。

    周干事回来了。晚上,来找韩晓华。

    “你去石灰场了?”

    “去了。”韩晓华气愤得脸胀得通红,说:“凭啥子要送他到石灰场。你们虐待他,不把他当人。。”韩晓华没说完话,就哭了起来。

    “我去总场保卫处了。吴明的事还是这样,等候处理。”周干事说:“你必须配合我们,提供证据。”

    “放你妈的屁。”韩晓华气愤地说:“把他放出来,我们马上结婚。”

    “韩晓华,你冷静点,保卫处已经准备上报州公安局,强奸未遂案。”

    周干事显得很镇静,反而慢吞吞地说。

    “不能这样。这样他就毁了。求求你,周干事,放了他吧。我和他结婚,我们结婚。”

    “不行,我不能允许你和他结婚。”周干事自知失言,不说下去了。

    “现在,现在你打算把他怎么样?”韩晓华有气无力地问。

    “你想让我放了他,这可以,不难。可是,他在山上已经招供了,你却还要救他,为什么要这做。”

    “他爱我,真的。他的行动就是因为爱我,我知道他这个人。”

    “这是假话,你完全是出于同情,这没有必要。何况,你也不爱他。”

    “我爱他,真的爱他。”

    “不行!如果这样,我非把他送去劳改。否则”周干事停了一下,鼓起勇气又说:“韩晓华,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难道还不理解我吗?我也爱你。”周干事说完,竟激动得流下了泪水。

    韩晓华坐在床边上,顿时,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两眼痴呆呆地看着墙上挂着的自己的一张相片。

    天微微亮。一声哨响,划破黎明的沉寂。

    “全体男的都到操场上集合,一个不留。”周干事尖着嗓子在空旷的操场上叫着。

    列队,排成了两行。周干事站在队列前,神情严肃,两手搭在腰上挎手枪的皮带上。

    “昨晚发生了一件事。现在,你们都把衣服敞开,露出胸脯,看一看。逐个检查。”周干事一字一腔地说。

    队列稍稍有点乱。队列的四周站着很多女的。都在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吴明!”有人无意中叫了起来。周干事快步走到吴明面前。吴明的衬衣虽未解开,但被人抓过的手指血印透过衬衣,隐约可见。队列乱了,人们围住了吴明。

    “解散。”周干事声嘶力竭地叫道:“吴明留下,其余的解散。”

    站在人群外的韩晓华,听到有人叫了“吴明”立即推开人群,拼命地朝人群中挤。有好心的女伴想拉住她,但韩晓华还是挤到了吴明的面前,哭了起来,嘴里骂道:“你这个蠢货。”

    吴明羞愧得无地自容,周干事押着吴明到场部去了。

    周干事不指望吴明能告诉他什么,一切都有真凭实据。到了场部,正好有拖拉机上石灰场,就派人押着吴明去石灰场。

    周干事不能容忍吴明的行为,下决心要把他送去劳改。周干事对韩晓华早有好感,一直在等待机会。这一次狠狠地惩罚吴明,周干事想韩晓华会感激他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韩晓华对吴明早有意思。这给周干事带来了难以名状的苦楚,更促使了周干事非惩罚吴明不可。

    石灰场。周干事提审吴明。

    “你翻墙进韩晓华的屋里目的是什么?”

    “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说几句话?白天不能说吗?”

    “白天我不敢说。”

    “为什么?”

    “只有晚上,我才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白天我始终没有勇气。”

    “那你为什么要用手去卡韩晓华的脖子?”

    “我只是想捂住她的嘴,怕她叫出声。”

    “你在骗我,还是说实话吧。”

    “我说的全是实话。”

    审讯没有结果。吴明被吊在一间茅草屋里,通宵达旦。第二天早上,吴明在“我翻墙的目的是想强奸韩晓华”的供词上签了字。

    周干事拿着笔录材料到总场保卫处,保卫处同意立案。但需要有韩晓华的证词,才能逮捕吴明。

    韩晓华不仅没有证词,反而提出要和吴明结婚。周干事急得两眼发红。

    队里静悄悄的,人们都出工去了。周干事从总场回来,就来到韩晓华的屋里。

    韩晓华病了,发烧。为吴明的事,伤透了心。

    “晓华,你再想想,为吴明你值得这样吗?”

    “把他放了吧!求求你,周干事。”

    “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放了他,你必须答应我。”

    “不行。”

    “晓华,你真的不理解我吗?”周干事抱着头坐在小凳上,说:“你和吴明有什么意思?这儿的生活已经够苦的。你和我,只要有可能,我会尽一切力量照顾你的。”

    睡在床上的韩晓华,稍仰起身子。沉思了片刻,说:“那先放了吴明,我们再说吧。”

    “真的?”

    “”韩晓华点点头。

    周干事从小凳子上站起身,走到床前,突然低下头在韩晓华的脸上亲了一下。韩晓华毫无准备,脸上绯红了起来,就在周干事抬起头的时候,韩晓华甩手打了周干事一记耳光。

    “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周干事说着,退出了韩晓华的屋子。

    屋里传来了韩晓华轻轻的哭泣声。

    “吴明,过两天放你下山归队。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一定答应。”

    “归队后不允许和韩晓华接触。韩晓华如果来找你,你也不能理她。”

    “好的!”

    “告诉你,吴明。放你归队,是因为你态度好,宽大处理。如果下山后再去和韩晓华找麻烦,我们老帐新帐一起算。”

    “明白了。”

    吴明归队了。回到自己的屋子,坐着等周干事来拍照。韩晓华什么话也不对吴明说,就像看守一样,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吴明的门口,门外围着很多人。

    周干事拿着照相机来了。站在门口,看着韩晓华,愣了一会儿,然后对屋里的吴明喝道:“吴明,出来。拍一张你爬墙的照片。”

    吴明站了起来,朝门外走来。突然,韩晓华站起身,猛地推了吴明一下,又用双手拦住了门,哭着说:“不照,不照。我不许你照。”

    吴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胆怯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吴明,你如果不照,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滚你妈的蛋,不要脸的东西。”韩晓华大声地哭了起来。

    周干事有点心虚。“好吧,过二天再说。”周干事说着,悻悻地走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韩晓华用双手捶打着吴明,哭着说:“胆小鬼,你这个蠢货!活该,吃了这么多苦。”

    吴明愕然。

    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平静了。

    一天中午,韩晓华和吴明一起到水沟里洗衣服。山沟里的水清澈明亮,两边的山上树木葱茏,只有流水声哗哗地响着。

    现在,这里是两个人的世界。

    “吴明,我想洗洗澡。”

    “等我洗完衣服,拿出去,你再洗吧。”

    “蠢货。”韩晓华嗔怪地骂了一声。

    吴明低下身继续洗衣服,韩晓华用双手抱着吴明的腰,轻声地说:“我洗。”

    “洗吧,洗吧。”吴明笑着说。

    “吴明,把香皂递给我。”韩晓华甜甜地叫着。

    吴明拿着香皂,一转身,后面站着的竟是天使般的韩晓华。她的双眼里流露出一种神奇般的目光。吴明被陶醉了。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嘣”一声枪响,子弹沉闷地打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两人松开手,看见周干事从山上滑下来,站在水沟里,手里拿着一枝枪。

    “你们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在这里耍流氓。”周干事的眼睛里发出仇恨的目光。

    韩晓华赶紧蹲下身子,用双手捂住胸。吴明被惊呆了,站着一动不动。

    “你们,你们都答应过我。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我一直在监视着你们。”周干事恶狠狠地说。

    “今天,今天我要让你们都死在我手里。”周干事拿着枪,红着眼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们。就在这时,韩晓华不顾一切地站起身,和吴明一起拉着手朝后退着。

    “放下枪,你放下枪。”韩晓华绝望地叫着。

    突然,吴明猛地朝前一冲,想夺过周干事手里的枪,然而,就在身体朝前的一瞬间,又一声枪响,子弹打进了吴明的胸膛。吴明用双手抱着胸,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周干事,摇晃着身子一步一步地逼近周干事。周干事害怕了,手枪从手里滑了下去。吴明摇晃着走了几步,跌倒在水沟里。清澈的水里,流进了一大片血。韩晓华想抱住要摔倒的吴明,没有抱住,却重重地摔倒在水沟里。一只手正好拿住了周干事扔下的手枪。周干事还在继续朝后退着,韩晓华慢慢地站起身,两只手握住枪,枪口对准了周干事。

    “嘣,嘣,嘣”三声枪响,周干事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啊”!韩晓华一声惨叫,赤身裸体地朝水沟外奔去

    后来,韩晓华疯了。嘴里老是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