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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谋定而后动,并找好抬轿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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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德良已经写完了那幅字,对唐小舟说,小舟,拿去挂起来。

    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暗示他不要离去。

    唐小舟将刚才那幅字挂起来,又拿出一张纸,铺在桌子上。赵德良拿笔蘸了蘸墨,对陈运达说,运达同志,你坐。站客难留呀。

    陈运达说,不坐了,站一下吧。每天坐得屁股痛。

    赵德良说,我听说你运动不多,你应该加强运动。

    陈运达说,还算可以吧,我每周打三场球。

    唐小舟知道,陈运达打的是保龄球。整个雍州市,目前只有一家保龄球俱乐部,而且只有两条球道,这还因为那家公司的老总是陈运达的外甥,专门为他这个舅舅留的,否则,可能连一条球道都没有。

    赵德良说,我们这种年纪,身体还是重要呀。想一想游杰同志,有时候觉得背心一阵发凉。

    陈运达说,我听说,情况不是太好赵德良说,这么年轻,可惜了。

    陈运达说,游杰同志这个样子,副书记的事,中央又没有定下来,德良同志,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你自己也要保重。

    赵德良说,我也想轻松一下呀,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陈运达似乎找到了话头,说,是啊,最近这两年,江南省不太平啊。想一想,真让人担心。

    赵德良说,是啊。我原以为,扫黑风暴过了,可以过一段太平日子了。哪想到又出了这么个事。

    陈运达说,有关这件事,我要向德良同志和省委检讨呀。

    赵德良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与你运达同志有什么关系陈运达说,话虽如此,尹越的提拔,我是说过话的。当时,我觉得这个同志做事很有一套,执行力没有几个人可比。你搞过政府工作你知道,要找个执行力强的同志,不容易。

    赵德良说,当初建议提拔尹越,省委并没有错,就算你推荐了他,毕竟还是省委集体决定嘛。

    陈运达说,这件事,对我们这届班子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赵德良说,负面影响是肯定的。看来啊,光打击还不够,干部康洁自律的正面宣传以及监察厅的预防工作,还要加大力度。

    陈运达说,是啊,今年是换届年,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样的事,在整个千部队伍中,影响极坏,增加了不安定因素。我在想,现在是关键时刻,稳定压倒一切,千万不能再出乱子了,否则,不好收场啊。

    赵德良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陈运达,问道,你有所指陈运达说,听到一些说法。有些同志担心,尹越事件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果真的成了多米诺骨牌,恐怕就很难稳定了。

    赵德良说,运达同志,你的忧虑,也正是我的忧虑啊。这两年,江南省确实不太平,原因我们暂时就不去谈了,无论如何,这些事,都是在我们这届班子手中出的,中央一旦问责,我们,我和你难辞其咎。所以,我在想,一方面,我们要尽可能控制或者消除此事的影响,积极和中纪委配合,尽快查清问题,又不至于扩大化。有关这一点,我会找时间和中纪委的同志交换一下意见,你是省委副书记、省长,我建议你有机会,也以个人名义,找一下中纪委的同志。另一方面,康政建设的力度,还要加强,要做好预防工作,确实不能再出事了。接二连三地出事,说明我们这届班子失去了控制力嘛。

    陈运达说,行,我一定按德良同志的指示办。

    赵德良立即转了一个话题,说,各地的党代会,陆续要开了。班子的事,不能再施了。我想,是不是分两步走,先把党口的班子定下来,下一步,再定政府的班子陈运达说,我同意。

    赵德良说,那好,我再和办公厅以及组织部沟通一下,争取尽快召开常委会第三天,办公厅下发通知,内容十分明确,讨论各厅局以及市县委班子。

    通知发下去的当天,唐小舟就接到无数个电话,都是打听这件事的。唐小舟觉得好笑,其一,既然常委会要开了,说明名单早已经由组织部拟好了,一些主要职位的初步提名,也不是秘密,如果不出现特别意外,变化的可能性不大。其二,如果你是线上的人且榜上有名,你这条线上,处于金字塔顶端的那个人,一定会向你透风。到了这时候,你还没有听到风声,只能说你OUT了。其三,唐小舟确实可以拿到那份名单,可他并不想这样做。此事涉足太深,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倒是另一件事,让唐小舟感到极度不安,章红自杀案有了新的变化。

    章红因为抑郁症,常常伴随自杀倾向,曾经两次自杀未遂,第三次跳楼,摔得血肉模糊。其后,雍州市公安局刊警队出了现场,进行了详细现场勘查,最终得出结论,章红属于自杀身亡。

    对于妹妹的死,章政一直接受不了。他很清廷,妹妹最近一段时间,情绪尚属稳定,甚至都不肯吃药了,说越吃越觉得绝望。章政觉得,妹妹能够情绪稳定,与家人的关爱以及治疗,有着紧密的联系,不吃药,是肯定不行的。出事当晚,章政还亲自督促妹妹把药吃下去了。治疗抑郁症的药,主要是起兴奋作用,撞破翁秋水和谷瑞开的事,令她愤怒,当时的情绪,也属于激动型。情绪的激动,加上药物的作用,迅速陷入极度的抑郁,令人难以想象。

    章政原本觉得此事无法解释,心中存有诸多疑虑。偏偏公安部门的结论一出,翁秋水就急于将章红的尸体火化,并且显得过余热情。章政冷眼旁观,觉得翁秋水的态度有些问题,一时又说不清道不明。原本第二天的遗体告别仪式之后,便行火化,可晚上睡在床上,章政突然想起唐小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觉得唐小舟话中有话。他本人也是官场中人,自然清廷官场对于两性关系的态度。翁秋水和谷瑞开的升职欲望都很迫切,偏偏在节骨眼上,一再让章红撞破他们之间的事,确实令人不解。再联想到妹妹平常的一些言行,似乎给了章政一种印象,她如果不吃药,情绪尚稳定,一旦吃药,病情就有加重的迹象。

    将所有一切分析之后,章政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赶到殡仪馆,遗体告别仪式如期举行,但即将火化的时候,出现了麻烦,他作为死者亲属,坚决不同意立即火化。他之所以这样做,原是想试一试翁秋水的态度和情绪,不料,翁秋水一听说他不同意火化,立即暴怒,和他大吵了一场,甚至要强行火化。章政从翁秋水的态度中看出了端倪,更加坚定地拒绝火化。

    最终,因为家属意见严重分攻,火化未能进行。

    离开殡仪馆,章政又立即赶到市公安局刊警队,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刊警队负责此案的是九大队,副大队长说,你这仅仅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证据,不能成为我们立案的理由。章政打开自己的公事包,拿出一瓶药,说,这是我妹妹生前用的药。这一瓶已经吃了一半,是一直留在我家的,你们可以检验一下。

    章政自己就在司法系统工作,和这位副队长相熟。副队长觉得,章政可能因为失去亲人,情绪难以控制,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尚在情理之中。要打消他的这些想法,其实也简单,把这瓶药检验一下。可令这位副队长惊讶的是,这一检验,还真检出了问题,这瓶药明明标的是百忧解,属于治抑郁症的专用药。

    可打开胶囊,发现里面竟然是另一种药。检验人员立即将结果报告给副队长。副队长也觉得事情闹大了,问检验人员,里面是什么药?检验人员说,目前还不十分清础,要进一步检验才能知道。

    这位副队长做事极其认真负责,他意识到此案确实存在问题之后,立即带人去了殡仪馆,下达书面通知,在没有得到公安部门许可的情况下,不准火化尸体。很快,药检更进一步的结果出来了,胶囊里面装的是西药氯硝安定。副队长不太了解医学,为此专门去市一医院请教了有关专家。

    专家告诉他,这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药。百忧解主要用于治疗抑郁症。所谓抑郁症,也就是精神极度萎靡,治疗的药物,带有兴奋作用,目的是要刺激患者,令其脱离抑郁状态。氯峭安定则相反,主要用于治疗狂跺症。所谓狂跺症,则是兴奋过度却又无法自我控制,只能借助药力来控制。所以,氯硝安定属于一种对情绪起抑制作用的药。

    副队长问,如果药刚好用反了,会起什么作用医学专家说,这两种药,是绝对不能用反的,狂跺症病人,如果吃了兴奋剂,就会更加狂跺,严重的情况下,可能精神分裂。

    副队长说,那是不是说,抑郁症病人如果吃了治狂遭症的药,会更加抑郁医学专家说,是的,会加重病情。

    明白药理作用之后,副队长立即做了一件事,对章红的尸体进行解剖。

    解剖结果显示,章红的胃内,并没有百忧解成分,只有氯硝安定成分。

    一切都明白了,当天晚上,章红服下的,并不是治疗抑郁症的药,而是治疗狂跺症的药,这药反而令她的抑郁症加重。章红为什么会服错药?只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她自己希望病情加重,以便达到自杀的目的。这种解释显得有点荒唐,若真是如此,显然还有很多更直接的方法,就算她认定这种方法最好,那也一定会加大剂量地服用,而不需要家人逼迫才喝。因此不难推断出另一种可能,有人悄悄地将药调换了。为什么要调换?只有一种解释,谋杀。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翁秋水。副队长向刊警支队汇报之后,决定逮捕翁秋水。可他们晚了一步,翁秋水知道公安局将章红的尸体拉回去的消息,意识到大祸临头,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神秘地失去了踪迹,似乎是畏罪潜逃了。

    第一个打电话向他通报这一消息的是容易。容易并没有说得非常详细,仅仅只是告诉他,章红自杀案有了新的进展,据市公安局刊警支队的调查显示,章红用于治疗抑郁症的药疑似被人偷换了,刊警队怀疑是章红的丈夫翁秋水干的,今天早上已经向公安厅方面通报,准备逮捕翁秋水。可公安厅配合寻找翁秋水的时候,发现他于昨天下午失去了踪迹,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

    唐小舟有一种感觉,容易并不八卦,和孔思勤的行为相似,她也在排队。

    刚刚放下容易的电话,章政的电话打过来了。章政倒没有先介绍情况,而是感谢唐小舟。唐小舟大致已经明白了章政的意思,却说,章处,你太客气了吧。

    章政说,我一定要谢谢你的提醒,不然,我也不可能想到翁秋水这么老谋深算,凶险歹每。

    唐小舟说,我提醒你什么了?没有的事吧章政的电话,显然并不仅仅是向他表示感谢或者通报此事,或许和容易的目的一致,同样想发展他这个关系。

    这件事复杂化了。唐小舟第一时间想到,谷瑞开曾数次以狂躁症的名义去看过医生,拿回来的药,正是氯硝安定,所不同的是,她拿回的是氯硝安定片,章红使用的似乎是胶囊。即使如此,唐小舟也想到了一种可能,谷瑞开拿到的那些药,并不是自己吃,而是交给了翁秋水。春节之后,谷瑞开和翁秋水的事,先后两次被章红撞破,唐小舟也一直觉得不解,现在明白了,他们是想给章红刺激,以此推动后来的结局早日出现。

    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有点心惊内跳的感觉。谷瑞丹竟然是这样一个蛇蝎女人那么,自己和她生活了十几年,她是否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要自己于死地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再深入地想,唐小舟有些明白了。他所买的书中,有一本外国的侦探小说,讲的恰恰是偷换药物谋杀一个抑郁症患者的案子。他们既然对章红采取了行动,难道说,真的从没想过对他采取行动?那天,他差点撞破他们在自己家,会不会也是行动这件事,让唐小舟背脊一阵发凉。

    其后一段时间,唐小舟极度不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梗着,不自觉就会想到这件案子,想到谷瑞开。自己没有成为这场阴谋的受害者,是他的幸运,但谷瑞开很可能卷入这场谋杀,又让他想到女儿的未来,心中不能不增加一层忧虑。他甚至想到,谷瑞开一旦入狱,女儿的未来,势必蒙上阴影。

    左思右想,痛苦挣扎了再挣扎,还是决定给谷瑞开打个电话。

    打她的手机,关机了。唐小舟心中一愣,难道说,谷瑞开和翁秋水一起跑了不至于吧。如果她也跑了,容易会告诉自己吧。容易在电话中,并没有一个字提到谷瑞开呀。如果谷瑞开逃跑了,应该会先安排女儿唐成蹊吧。唐小舟又拨通了谷瑞开家的电话。电话一直通着,没有人接听。唐小舟想,这事真有点奇怪了,就算谷瑞开不在家,保姆小花也应该在家吧,她干嘛不接电话?从这些迹象可知,就算谷瑞开没有和翁秋水一起逃走,此案和谷瑞开的关系,也是肯定的。

    再一次拨打电话,这次打的是小花的手机。电话响了两声,没有接,直接掐断了。唐小舟想,是不是小花对这个座机号码不熟,所以不肯接?手机接听是需要钱的,她使用的虽然是谷瑞开给的电话卡,毕竟所给数量有限,如果话费过多,小花就得自己掏钱。以前,唐小舟偶尔会给小花一点,即使如此,她也是不熟悉的电话不接听。唐小舟拿出手机,再次拨打小花的电话。

    这次,小花很快就接听了,主动叫他,唐叔叔。

    唐小舟问,你在哪里小花说,在家里。

    唐小舟说,可是,我刚才打家里电话,没人接呀。

    小花愣了一下,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几秒钟之后,她说,我刚才在上厕所。唐小舟心里一阵烦,很想立即将电话挂了。他自然知道,小花在说谎。这孩子,刚来的时候非常单纯,也不知怎么回事,时间一长,竟然把谷瑞开那一套撒谎的本事学到了,只是还不太纯熟而已。

    他懒得拆穿她,问道,谷阿姨在哪里?

    小花犹豫了一下,说,在家。

    唐小舟说,你让她接电话。

    小花说,她病了。

    唐小舟问,病了?什么病小花说,她没说。

    唐小舟懒得和小花说了,说,你把电话给她,我有事找她。

    小花把电话交给了谷瑞丹,谷瑞丹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唐小舟说,听说你病了?去看医生没有谷瑞丹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身上有点不舒服。

    唐小舟想,应该是痛经吧。她一直有痛经的毛病,严重的时候,痛得在床上打滚。看过很多医生,也没什么效果。后来听一个朋友说,之所以痛,是因为不通。到了月经期,血出不来,堵在里面,自然就痛了。每次来月经的时候,可以用热敷,血一散,流得快,就通了。后来每到经期,唐小舟便替她装热水袋,虽然无法根除,确实有效果。可她属于那种粗放型的人,小事从来不闻不问,哪怕是关乎自己的小事,也一样马虎。如果唐小舟不替她做,她自己宁可躺在床上忍受疼痛,也不会去做。

    唐小舟说,你叫小花给你灌个热水袋呀。

    谷瑞丹说,你还关心我啊。

    唐小舟自然不想涉及这个话题,而是说,那件事,我听说了。

    谷瑞丹自然知道他所指是哪件事,并没有装糊涂,也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哦了一声。

    唐小舟有点不好往下接了,他能怎么说?说我怀疑你是设计者之一?显然不妥,且不说他仅仅只是怀疑,她的电话,说不定被监听,话说得太清廷明白,不仅给她惹麻烦,而且可能给自己惹麻烦。他只好问,需要我帮助吗她带点幽怨地说,你还肯帮助我他说了一句很真诚的话。他说,你是孩子的妈妈,帮你也是帮孩子,只要我帮得上。

    她果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说,谢谢,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

    他说,我记得我以前也和你说过,世界上的任何事情,肯定有很多种解决办但是,肯定只有一种解决办法最好。你自己要考虑清趁,有些事,回避不如正视,被动不如主动。

    她说,谢谢,我会的。

    话已至此,再没有什么好说了。他只得安慰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再说自己这边有事了,桂断了电话。他有一种感觉,谷瑞开有可能并不是痛经,而是受到了打击。如果她真的涉案的话,恐怕只有他暗示的一条路是最好的,那就是自首。既然有自首情节,又因为并非直接杀人,不知量刊的时候,是否可以从轻只要能保住一条命,总还有希望。

    或许,应该抽个时间去找舒彦咨询一下?假如有一天,她真需要自己帮助的话,他想,自己力所能及的,大概也就是出钱帮她请律师吧。如果请律师,舒彦肯定是最好的。只是,现在就去找舒彦,会不会显得太早了点如果将来警方知道他曾就此事找过舒彦,至少可以认定他知情不报吧。就算警方不能认定,事情在官场传开,大概也算他的一个污点。

    算了,这件事,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最好。

    又一次常委会。唐小舟借口要去看一看新办公室,躲开了。这个会议太敏感,他不想靠得太近。

    到底是新楼,办公条件非常好,赵德良的办公室非常大,大概有四十平方米,这还仅仅只是办公空间,此外,还有专门的会客室、书房和休息室,有单独卫生间。所有的办公设备,全是新的,一张大办公桌摆在房间中间,很显霸气。

    唐小舟的办公室和赵德良的办公室隔了一间会议室,他的办公室里,有一扇门通往会议室,会议室还有一扇门通往赵德良的办公室。有了这样的结构,以后,唐小舟带什么人见赵德良,完全不需要通过外面的走道,可以直接穿过会议室进入。这样的好处在于,一般人在走道上,不容易搞清廷到底有哪些人在书记的办公室来来去去。

    唐小舟的办公桌也是全新的。但不知是不是余开鸿的主意,办公桌横放着,背对着窗户,左侧面是通往会议室的门。唐小舟觉得这样摆法不是太好,便让人帮忙换了换方向,将办公桌顺过来,背面,仍然靠向赵德良的办公室。此外,他交待杨卫新,给他的办公室添置一套沙发,沙发可以摆在进门的角上,呈L形,中间摆一只玻璃茶几。这样一来,办公室就形成了两个空间。

    最恼人的还是电话,似乎整个江南省都知道今天召开常委会,讨论人事问题。这个会的悬念并不多,组织部提供的拟任名单,是交给每个常委的,只要有关系,就一定可以得到。至少可以说,被列入这份名单的,算是有了百分之九十的希望,未列入这份名单的,大概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既然是这么个事,还有什么好打听的?当然,这里面自然也有原因,每一个想提拔的人,肯定都没有闲着,怎么叫跑官2民间有一种说法,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暂缓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大家都说这话形象,具有高度概括性。实际操作时,并非完全如此。没有哪一位领导可以一手遮天,并非答应了就一定可以提拔。常委会讨论的时候,出意外的可能还是很大的,所以,又跑又送,也不一定就能提拔重用。就算你跑了送了,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心里也都明白,这事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说了能算的,毕竟是你的关系还没有完全到位。所以,你也不会傻到要求别人将收的礼退回来。

    反正该做的工作,事前都做好了,现在临时抱佛脚,为时已晚,该上不该上,今天晚上,就会大白于天下。唐小舟不明白的是,大家同在官场,为什么有人这么几个小时就等不得但几这类电话,唐小舟只有一种答辞,我在新院这边,常委会的情况,我不是太了解。

    他心里是不太关心这次会议的,主要原因,是涉及的人,和他交情深的少。

    到了晚上,电话果然不太一样了,尽管还是问常委会的事,涉及的内容,更加具体。唐小舟将各方面的情况综合了一下,便清廷了常委会的大致情况。

    赵德良主持会议,余开鸿做记录,游杰因病缺席。

    会议开始后,赵德良请马昭武将组织部拟定的名单宣读了一遍,和以前略有不同的是,并不是一个一个讨论,而是将所有名单全部念完,大家再分别发表意见。此次是大调整,涉及的人员很多,主要由三大部分组成,一是省属各部委办厅局党组或者党委班子,包括党校、行政学院等省委直管机构。第二大部分是各市委班子,第三大部分,是审批各市委提交的县委班子。

    此次调整中,关注度最高的,是几个市的市委书记副书记,其次是各部委办厅局的党组书记。在市里,市委书记是一把手,大权在握,自然引人注目。但在省里,各厅局的情况并不相同,有些业务厅局,一把手是厅局长而不是书记。何况,如果不是一线厅局,权力相对就要小很多,与市委书记,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各市市委书记,德山、雷江、柳泉三市的市委书记任职时间都不是太长。德山的曾宪平稍长一些,也只是不到四年,雷江的钟绍基只有两年时间,柳泉的王增方,履新才一年不到。所以,这三个位置,均不动。吉戎菲在东涟搞了六年市委书记,动和不动,是两可之间。组织部提供的方案中,她也没动。剩下来的,就是闻州、岳衡、阳通、沪源、麻阳和西梁自治州。其中,只有沪源市市委书记一职是空缺的,需要增补,其他各地的市委书记,全都任满两届,肯定需要有一个说法了。

    岳衡市市委书记刘清逢,不仅任满两届,而且年龄即将到线。尤其重要的是,此人属于江南省官场的老人,甚至比陈运达的资格还老,在位的市委书记中,他仅次于雍州市的周听若。刘清逢自己大概也清廷,不可能再升上去了,庞大的跑官队伍中,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尽管岳衡离雍州很近,刘清逢往省里也跑得少。此次组织部的意见是参照周听若安排退休,市委书记一职另行安排,人大主任职务,待人代会召开后,也退下来。新任岳衡市委书记的,是原东涟市市长孟小波。

    如果说,此次组织部提名名单中,有哪个人选让人意外的话,就是孟小波。

    在市长中,孟小波的资格属于比较老的,当然,年龄也比较大,五十六岁,一般人认为,他可能再搞一届市长,就要退下来了,谁都没料到会提拔他当市委书记。常委会上,有人就孟小波的年龄问题提出质疑,赵德良立即作了解释。他说,小波同志,是我提名的。我主要考虑两个方面,第一,这些年,东涟的工作卓有成效,与小波同志努力的工作,密不可分。第二,岳衡市在整个江南省的经济格局中,举足轻重,后劲很足。因此我考虑,最好由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同志过去稳定大局。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大家如果有更好的人选,可以提出来讨论。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因为不是一个一个讨论,这一提名,因为再没有反对的声音,便不需要提交表决,算是通过了。

    闻州是江南省的第二大城市,经济地位一直排名第二,尤其汽车工业园项目上马之后,老工业基地,开始焕发新的活力,大有直逼雍州之势。正因为如此,闻州市委书记郑规华,在几大市委书记中,地位相对较重。组织部的提名是,调原麻阳市委书记赵有丰担任闻州市委书记。原闻州市长姚营建,调任麻阳市委书记。原闻州市委书记郑规华,暂不任命,安排去中央党校学习。

    卢源市委书记宗盛瑶出事后,市长董有志和市委副书记文杰明,都曾多方活动,希望补上此缺,但两人的希望都落空了,沪源市委书记的位置,由阳通市委书记卢成方担任。卢成方心里自然会有些郁闷,在阳通搞了这么多年,换来换去,还是市委书记,根本没有提升。而且,阳通和沪源两市,以经济实力论,沪源排名还在后面。阳通因为靠近省城的缘故,经济实力,在全省排名第五,沪源却排在第八。不过,退一步想,如果升迁无望,自然是平调到另一个市当市委书记最好。否则,就可能调到省里安排一个厅局长或者某部委职务,甚至会就地退下来。

    卢成方离开后,阳通市委书记一职,由原西梁自治州州委书记梁天培担任。

    省发改委主任朱晓录,担任西梁自治州州委书记。

    最令唐小舟感兴趣的,倒不是这个名单,而是常委会通过这个名单,竟然如此顺利。在各市市委书记人选上,常委会除了对孟小波的任职有点不同的声音之外,其他人选,均没有意见。事后,唐小舟拿着这份文件研究过很长时间。他心里很清廷,虽说这份名单,表面上看去,没有几个人是赵德良的嫡系,可每一个人选,都是赵德良点头首肯。在这样一个动了数百人的名单中,众所瞩目的职位,也就那么几个。

    唐小舟注意到,这次动的人虽多,但真正可以算得上提拔的,并不是太多,绝大多数,都属于平级调动。比如在市委书记这一层面,提拔的只有两个人,即东涟市长孟小波和闻州市长姚营建。姚营建被提拔,没有丝毫意外,那是因为闻州作为江南省的老工业基地,前些年面临国有企业转制,大批职工下岗,社会矛盾异常尖锐突出。也就是这时候,省委将闻州市党政班子都换了,郑规华和姚营建前往闻州搭班子,不仅稳定了闻州,而且使得这个老工业基地出现了快速发展。老工业基地往往工业基础雄厚,产业工人队伍素质较高,尤其这些年,各地都出现了技术型人才的奇缺,闻州便显示了优势,加上方向正确,政策得力以及措施到位等,各项经济指标快速触底反弹,势头强劲。

    稍显特别的是,姚营建是陈运达那条线上的。赵德良第一次到闻州,对姚营建几乎不理不睬,弄得姚营建非常郁闷。赵德良人还没有离开,闻州官场就说,姚营建完了。谁都没想到,一年多以后,姚营建竟然威鱼翻生,活了过来,而且得到提拔。有人说,那是因为姚营建善于搞关系,意识到和赵德良的关系有点紧张,便想了很多办法缓和。也有人说,因为姚营建在中央有人替他说话,连赵德良都奈何不了他。

    唐小舟琢磨这件事,认为其中的味道,并不在于是否用姚营建,而在于给陈运达一个安慰。此前,柳泉帮已经失去了两个市委书记职位,硕果仅存的,还有一个赵有丰。赵有丰原是麻阳市委书记,现在调往闻州,等于到了赵德良的势力范围,能否起到作用,关键不在于陈运达的支持,而在赵德良的态度。再将姚营建调往麻阳,既有利于赵德良对闻州的控制,也能够给陈运达一个明确信号。更加眼前的利害在于,这次任命的市委书记,没有一个是赵德良的人,从权力平衡上说,陈运达并非颗粒无收。

    至于其他几个市委书记人选,也非常有味道。孟小波和卢成方,是游杰那条线上的人,游杰生病的消息传来,整个这条线,顿时如霜打了一般,如丧考此。

    在他们看来,别说保有市委书记的位置,就算是全部撤换,也属情理之中。现在的结果,竟然是一个平调,一个提拔,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这似乎也从侧面说明,赵德良准备全盘接收游杰的人脉。

    有关这两个人的安排,陈运达也不好说什么。其一,你和一个快死的人争,传出去,将来人家觉得你无情。其二,这两个人原就是正厅级,省委委员,现在仍然是平级调动,有什么好争的?其三,他们毕竟失去了头上的那把伞,将来有机会要动他们,也是最容易的。这样的安排,等于下棋时留了应手,大家都能接受。

    另外两个人,梁天培和朱晓灵,前者是夏春和的亲信,后者是马昭武的亲信。这就给人一个印象,省委三大书记,陈运达提了一个人平调了一个人,游杰提了一个人平调了一个人。另外两个常委,夏春和和马昭武,都是平调了一个人。

    真正的胜利者,自然是陈运达。

    这或许恰恰就是常委会能够顺利通过的原因。当然,另一个原因在于,方案是由赵德良和马昭武提出来的,常委中,陈运达得到了他应得的蛋糕,夏春和也得了他应得的一份,这两个人心满意足之后,肯定不会提出反对意见。至于其他人,周听若是铁定要退下来的人,为温瑞隆争雍州市委书记一职,结果尚未明朗,其他职位,他犯不着得罪人,肯定也不会有意见。彭清源本人还涉及可能得到雍州市委书记的实职,此时,不会站出来反对赵德良的意见,更不会考虑去抢蛋糕。丁应平自然是听赵德良的。

    市级班子一把手位置,没有得到安排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雍州市委书记。

    这个职位的决定权不在江南省委,而是中央,大家也不可能找省委去争。此外,还有一个人留有悬念,那就是郑规华。

    具体到人,这个安排,也是非常有味道的。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市委书记,只要没有犯重大错误,不太可能搁在一边。现在郑规华的情况恰恰如此,说什么送中央党校学习,立即有人打听到,现时中央党校没有适合郑规华这种职位的班,四个月后,才有一个相应的班开课。那也就是说,郑规华很可能在今后四个月内闲着,再在接下来的四个月就读中央党校,前后有八个月,会远离江南官场。能够进入中央党校的,几乎所有人都是带职就读,极少有郑规华这种情况,等于是无职读书。就算省委目前对他有所考虑,但八个月时间,变数太大,郑规华从中央党校回来,没有适合的位置给他的可能性大得很。

    于是,关于郑规华,便有了很多传言,有人说,郑规华有可能担任雍州市委书记,持这种说法的人,言词凿凿,说长期以来,雍州因为是副省级市,和省里的关系不十分密切,总有些若即若离。赵德良对此非常不满,想趁着这次市委书记换人的机会,将雍州市的班子归口到省里来。将郑规华提拔为省委常委,雍州市委书记,便可达到这一目的。也有人说,尹越被双规了,郑规华将会接任副省长,升为副部级。还有人说,郑规华因为上面没人,哪一条线都不是,所以这次分权力蛋糕的时候,他被抛开了。

    唐小舟清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打听这一消息,如果郑规华是雍州市市委书记,虽然是省委常委,比副省长级别还高,可毕竟,雍州市的领导,主要接触面是省会城市,与其他地区接触较少,影响不是太大。如果是副省长,又完全不一样,说不准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就算不能决定自己的升迁,批个什么项目,在某项政策上是否能够对本地区倾料等,都是实惠。等人家任命下来,你上去讨好,那叫锦上添花,因为人数太多,他大概是不会记得你的。只有在他没有任命之前,你上去讨好,那才叫雪中送碳,他一定会记忆深刻。

    唐小舟忙里偷闲,抓住机会给这些人打电话。第一个打的,自然是郑规华。

    还算好,郑规华的电话一拨就通。大概有些人觉得郑规华没戏了,不需要再保持联络,他的电话便少了。郑规华接起电话便开玩笑,说,所有人都对我避而远之了,你还不躲远点?

    唐小舟说,首长你开玩笑吧。

    郑砚华说,是开玩笑,但也确实是世态炎凉啊。

    唐小舟说,恐怕也不仅如此。人家先要打的电话,肯定是已经去向明确的,你的去向还没有明确,后一步再打,也一样。我估计,明天,你就会是另一种感受了。

    郑砚华说,不说这个了,最近,我大概是要闲下来了。等我到了雍州,请你喝酒,老弟呀,你的点子比较多,你一定要帮我出出主意。

    唐小舟说,你找错人了吧?我哪有什么主意给你郑砚华说,得了吧,兄弟,跟哥你也卖关子啊,话不需要我说得更明确吧。

    唐小舟说,我真没什么好点子。如果偶尔碰到被你认为的好点子,那也是大家在一起闲聊的时候,突然灵感一现。

    郑规华说,那好,我们下次一起喝酒,我就要你的灵感一现。

    因为各地都要开党代会,这次的任命下得很快。常委会后,组织部和赵德良忙着和有关人员谈话,排着队来,上午谈一个下午谈一个,有时,上午排两个下午排两个,晚上还排一个。谈话一结束,任命立即就下了。

    这又是赵德良与其他人的不同。如果在别的省份,这样的事,一定会施很久,之所以施,民间的说法,是要给那些人上来拜码头提供机会。拜码头的意义有两大方面,一是给有关人员送礼,二是向有关人员表忠心。就唐小舟所接触的官员来看,赵德良是最不需要物质上磨合句兑的,所以,谈话一完,组织部立即下文了。

    文件一下,郑规华的市委书记就交接了,郑规华本人的相关档案,被送回了省委组织部。郑砚华回省里之前给唐小舟打了一个电话,希望晚上一起吃个饭这个饭,自然要去吃。问题是怎么吃?和哪些人吃?里面还真是大有讲究。

    以前,中国人见面,第一句话总是问,吃了吗?那是因为中国人普遍吃不饱肚子,吃是天下第一大事。现在,经济高度发展,吃不饱肚子的人,难以见到,别说吃不饱肚子,在官场吃饭,都成了一种负担,吃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病。正因为如此,吃饭就需要讲究了,不能见了饭就吃,什么人的饭都吃,吃得囿固吞冬,不明不白。

    仔细想过之后,唐小舟来到赵德良的办公室,将郑规华到省委组织部报到,并且希望面见赵德良的事说了。赵德良说,哦,规华同志今天就来报到了?

    唐小舟说,是的。他想晚上请你吃个饭。

    唐小舟自然知道,赵德良晚上的饭局早就安排好了,肯定抽不出时间。果然,赵德良说,吃饭就算了。要不,叫他晚上到办公室来坐坐吧。

    唐小舟答应一声,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给赵德良续水。续完水后,赵德良并没有说更多的话,唐小舟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不知怎么回答郑规华。唐小舟此举,原本是想将这餐饭由私事变成公事,明知赵德良不可能去,又提出此事,只不过想请得圣旨,由赵德良指派他去。却不料赵德良答应晚上见郑规华,却拒绝了吃饭一事。唐小舟自然可以这样回答郑规华,但又觉得味道没有做到,少了点什么。

    中午有个饭局,唐小舟和赵德良一起乘车前往。坐在车上,赵德良突然问,砚华同志到了没有唐小舟说,上午一直都在忙,没来得及联系,应该到了吧。

    赵德良说,晚上,你去陪他吃个饭吧。

    唐小舟平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狂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至少说明,赵德良考虑到了,这一变故,会在一个时期内,让郑衅显得比较落寞。赵德良的任何一种姿态,都是表明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将会成为郑衅的支撑。郑砚华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支撑。

    晚上见面,郑砚华找的地方是一家闻州人开的餐厅。郑砚华没了官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老百姓,身边没有了秘书,没有了司机,没有了下级以及想攀附权力的各色人众,来和唐小舟吃饭,也不得不乘出租车了。

    因为晚上还要去见赵德良,所以没有喝酒。不喝酒便只好喝饮料,边吃边聊,开始的话题非常广泛,似乎也不是重点。其中甚至聊到翁秋水案。翁秋水只不过是公安厅宣传处的处长,这种级别的官员,在江南省官场,有几万人,算不上人物。这件案子之所以传得全省皆知,除了案情的离奇之外,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因为谷瑞开是唐小舟的妻子。唐小舟心里明白,郑砚华之所以提起这个话头,不是因为八卦,而是想了解唐小舟此时的心态以及下一步打算。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恐怕难以过自己这关。郑砚华显然是站在唐小舟的角度考虑,觉得他的身份敏感,离婚吧,会有所顾忌,不离婚,又是心里的一根刺,会常常刺得你鲜血淋漓。他或许是想提起话头,然后劝唐小舟借此机会离婚吧。此事传得全省都知道了,所有的同情,全都倾向了唐小舟,就算他提出离婚,别人无论理解与否,将来也不可能以此说事。

    唐小舟说,其实,谷瑞开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离婚了。

    郑砚华以为是这次的事件之后离婚的,也没有细问,只是说,离了好。这种女人,将来肯定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趁着这个机会离了,等于为自己消除了后患。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没有公开的,也希望你替我保密。

    既然此事不再是障碍,郑砚华便谈得深一些了。他说,你估计,翁秋水的案子,你的前妻陷得有多深唐小舟说,这个,我就不好说了,但愿没她什么事吧。

    郑砚华说,我听说省厅对这件事非常恼火,一定要把翁秋水抓住,肃清影响,人力物力,都大力支持。这样一来,翁秋水恐怕躲不了太长时间。

    唐小舟说,我以前就听说,翁秋水这个人很轻狂很阴险,脾气很坏。在省厅,他只听政治部主任华昌炎一个人的。这次,厅里要搞大这件事,会不会与华昌炎有点关系郑规华说,这确实很难说,什么事只要一牵涉到官场,就变得复杂了。

    由翁秋水又谈到尹越案。郑规华说,尹越这个人,他还算比较了解,当初,郑规华刚到团省委的时候,尹越是建设厅的团委书记,后来又到团省委搞了一段时间,再回到建设厅当处长。此人的工作能力很强,官场走得一帆风顺,几乎没有遭遇波折。对于一名官员来说,没有波折不一定是好事,受些磨难,能够令你有所警醒,有所敬畏。什么波折都没有,容易忘乎所以,头脑发热。

    唐小舟开玩笑说,你也算是顺呀,你不是在说自己吧郑规华说,表面上看,我算是顺的,其实,我也受过打击呀。别的不说,我的太太出车祸这件事,就给我打击不小。

    唐小舟有些不解,说,这是生活上的打击,和工作征不上关系吧。

    郑规华一笑,说,你天真了不是?对于官员来说,什么打击都是工作打击。

    唐小舟明白了。他之所以不想将自己离婚的事公之于众,恰恰在于官场的私生活,也是官场的一部分。郑规华可是一市之主,封疆大吏,有很多关丽而又可爱的关人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他怎么办?反正是长在野地里的菜,顺手就收了收了容易,人家是有目的的,是要求回报的。很多双手向他伸出来,哪怕他不想当贪官,也离贪官不远了。全部拒绝?那他得忍,男人嘛,什么都能忍,就这件事,不是不能忍,而是忍起来太辛苦也太痛苦。情与欲的交锋,可能是世界上最激烈也最考验人的战斗。

    唐小舟说,嫂子走了已经好几年了吧?你没想再找一个郑规华摆了摆头,说,怎么找?在熟悉的人中找?熟悉的只有官场,你永远搞不明白人家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你的官位。我认识一些畜豪朋友,他们的孩子找对象,他们就困惑,不知道对方看中的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他儿子可能继承的财产。其实,这种困惑不仅仅只是商场有,官场同样有。商场嘛,最多也就是损失金钱,商人有的是钱,损失一点问题还不是太大。官场就不同了,搞不好,权和利,你都得付出,最终,一段婚姻毁了你的整个官场人生。

    唐小舟又转了个话题,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郑规华说,暂时还没有什么打算。不过,省里好像想让我带队去欧洲招商,但这也是个临时性工作,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心里还真的没一点底。你给我点建议怎么样上次和他通电话,他希望自己帮忙出点主意,唐小舟还真的蛮当一回事,仔细地想过。如果他的猜想准确的话,赵德良的用意,是想他接替尹越担任副省长。尹越因为和陈运达的关系密切,又是建委口提上来的,陈运达让他分管交通规划建设等顺理成章。假若郑规华当了副省长,陈运达大概不会将这块肥肉交给他,排在最末一名副省长嘛,又在地方干过很长时间,搞不好,就让他分管农业和市州了。如今的农业是补贴农业,收不上来钱的。就算以前能收税交提留,与工业相比,那点钱,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农业是个冷衙门,爹不疼娘不爱。若真是如此,郑规华这个副省长,就会当得很难受。赵德良可以用郑规华,却不能干涉省政府的分工,那是陈运达的一亩三分地。如此一来,郑规华便可能处处受制肘,很难施展拳脚。

    既然命运一定,就要向内挖掘潜力。农村和农业,真的不可为吗?几乎所有的领导都在思考这一问题,又始终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没有找到办法的原因是什么?说穿了谁都明白,农业发展的速度太慢,就算有十倍百倍的增长,相对于今天的另外两个产业的总量和增量来说,微不足道。所有领导,眼睛都盯着招商引资,盯着房地产开发和大的项目建设。一个项目上马,动辄几亿几十亿,会很好看。但是,现在这种万众一心抓招商的搞法,真的就是政绩吗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主动招商,如果能够在完全没有潜规则的情况下招到商,那商也就不是商了。商业是什么?是资本的生利行为。资本的嗅觉极其灵敏,如果某一个行业某一个区域具有投资价值,不需要你去招商,商自然会蜂涌而来,相反,资本如果不能生利,就算你使上再多的手段,资本也会弃你而去。全国大部分地区,并不能有效吸引资本的流入,可每年的招商引资成绩单,却非常漂亮。谁都清廷,成绩单上的数目,能够完成百分之一,就相当不错了。

    由此可知,以招商签约数来衡量政绩,是最靠不住的政绩。现在各地的经济,主要靠巨大的建设投入撑着,而建设资源是不可再生的,有些地区,已经出现了才建一二十年的楼,就被拆掉重建的现象。这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对资源再生要求的迫切。不能持续的经济模式,能给社会带来多大的财畜?唐小舟始终觉得,房地产经济忧患重重。虽然他并不赞成将这种经济模式一棍子打死,同时,更希望能够培育更多具有持续发展潜力的企业。

    当然,各级政府并非不重视这一点,全民招商的行为背后,恰恰就是在通过资金引进、技术引进以及设备引进等方式,做大做强产业经济。可这毕竟有些一厢情愿,绝大多数地区,不可能像闻州那样,具有先天的某种优势,能够吸引大笔的投资。如果换个角度思考,与其贪大求新,不如立足当地资源,发展特色经济。

    唐小舟说,今年春节的时候,赵书记突然跑到我的家乡去。几个月过去了,什么后话都没有,你说,赵书记到底是什么意思郑砚华说,你别说,我也琢磨过这件事。你是老板身边的人,你应该清廷老板心中想些什么吧。

    唐小舟摆了摆头,说,我不知道,只是估计。

    郑砚华问,你估计是什么意思唐小舟说,说不清廷,可能与农村和农业经济有关吧郑砚华笑了,说,你等于没说。如果不是与农村和农业经济有关,他大老远兴师动众,跑到那个穷地方干什么?对不起,我随口说说,忘了那是你的家乡。

    唐小舟说,你没有说错啊。那是个穷地方。

    郑砚华说,也不算穷吧,比我们闻州很多农村都富。

    唐小舟说,其实,农村要富起来,比城市容易一些。城市的人口太多,就算投入再大,平摊到每个人头,就没几个钱了。农村不同,一是起点低,二嘛,资源还算丰富,只要有一个好的带头人,再有好的扶持政策,一年就是一个样。

    郑砚华说,我明白了。

    唐小舟问,你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郑砚华说,我明白了你想对我说的话。

    唐小舟说,不是吧,我什么都没说呀。

    郑砚华说,没听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吗省委下发部分同志任职命令的第二天,中组部考察组在一名副部长率领下,来到了雍州。

    早在两天前,赵德良便要求余开鸿拿出一个接待方案。余开鸿搞的就是这个事,方案很快拿出来了,除了到机场迎接的规格略低以外,差不多参照国务院副总理的待遇了。接待是件极其具体细致的事,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接待规格,主要体现在四大方面,第一,是迎接的规格,即到车站机场迎接时,都有些什么人出场。第二是接待人员的规格,第三是住宿的规格,第四是安保的规格。

    首先说第一项,迎接。迎接,简单地说,就是迎来往送。上级领导下来工作,下级要迎,上级领导工作结束,下级要送。这迎和送,到底采取怎样的规格,就是一个大学问。这种迎接,往往是参照国际外交札仪派生出来的。国际间的迎接,往往派出同级别或者略高级别的领导出面,比如来的是一位总理,我这边,也派出一位总理到机场迎接。来的是一位部长,我这边也派出一位部长迎接。如果确实因为某些事,不能在迎接的规格上达到这个要求,那么,就在第二项接待上弥补。但国内的迎接,又略有不同,往往是对口迎接,这一对口,就成了下级迎接上级。党政主要领导,最多派出一个同级别的出面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但也有特别的时候,比如一些权力部门的领导下来,就不能完全按照这种规格,得将接待规格提高。

    余开鸿拿出的接待方案,是组织部到机场迎接,负责人是组织部长马昭武。

    餐饮、住宿以及安保由办公厅负责,负责人是余开鸿。第一天,由省委出面请两餐饭,中餐由赵德良为主,彭清源作陪。晚餐由陈运达为主,夏春和作陪。加上部门负责人以及办公厅接待负责人,每餐饭出面的,便有四个省委常委。

    唐小舟看到这个方案,觉得接待规格过高。转而一想,组织部毕竟是拿着官帽子的部门,中组部的工作组下来,省里除了重视之外,各位领导也想借此机会和中组部接触沟通,这样的接待,或许也不为过吧他将这个方案送给赵德良审核,赵德良看得极认真,最后提起笔,在方案上改起来。唐小舟所站的位置离赵德良有一定距离,没有看清他在改些什么,他在想,赵德良觉得这个方案有什么不妥玛?到底不妥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接待规格过高?可他的动作,不像是删去某个人呀。

    赵德良很快改好了方案,递给唐小舟,一句话都没说。唐小舟接过来一看,赵德良所作的修改非常小,甚至可有可无,他仅仅将午宴和晚宴的接待人员互换了。午宴由陈运达负责,夏春和作陪,晚宴由赵德良负责,彭清4作陪。唐小舟想,这个修改,似乎看不出高明之处,也很难说余开鸿的安排有什么问题。中组部的领导下来,既然要以示重视,第一个出面接待的是省委书记,自然没错,至于作陪,党口一把手出面的时候,安排一位政府高官,而政口一把手出面的时候,安排一位党口高官,同样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党政两大口,哪个在前哪个在后,都算有说法吧。

    但晚宴之后,唐小舟的想法不同了,他突然明白,赵德良的这一修改,确实高明得多,意味深长得多。唐小舟想明白这件事,是在餐厅前往房间的路上。吃完饭,大家一起送中组部的领导回宾馆房间,这段路的距离不长,餐厅门口原本停了一大堆接待用车,余开鸿请中组部的那位全副部长上车。全副部长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说,这么近也要坐车,辜负了这么好的夜色这么好的空气,我们还是走着过去吧。赵德良立即说,全部长有此稚兴,德良就陪中央领导散散步吧。

    尽管全部长来自中央,而赵德良是地方领导,但以级别论,赵德良是正部级干部,又是省委书记,全部长只是一位副部长,两人的职务差距是非常大的。赵德良陪着全副部长散步回宾馆房间,本身就显示了充分的尊重。既然宾主都要散步,其他人,也就没有乘车的理。赵德良和全副部长在前面走,其他人在后面跟着。赵德良的侧后面,是唐小舟,全副部长的侧后面,是他的秘书小钟。这四个人的后面,是彭清源和中组部的一位司长,王宗平则跟在彭清源身边。再后面,就是马昭武和余开鸿,以及中组部考察组的其他成员,很大的一群人。

    唐小舟突然之间明白了这种安排,有很多的意味。

    此次中组部下来考察的是三个人,分别是彭清源,拟任职务是雍州市市委书记,温瑞隆,拟任职务也是雍州市市委书记,马昭武,拟任职务是江南省委副书记。在接待中组部考察组的时候,马昭武因为是省委组织部部长,全程陪同,天经地义,跳都跳不过去,给马昭武在中组部考察组中做工作,提供了充分条件。

    而晚上的宴请,彭清源以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的身份作陪,也是给他接触考察组提供了机会。相反,温瑞隆作为雍州市长,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机会,甚至办公厅都不一定向他通报这件事。

    另一个味道在于,赵德良的接待安排在晚上而不是中午,其实也是给彭清源提供了更好的机会。如果安排在中午,饭一吃酒一喝,中午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领导们可能中午需要小憩片刻,能够与中组部领导接触的机会,除了餐桌,再没有余地。晚上则不同,这一步行,味道出来了,赵德良可以和全部长交谈,而具体工作的,肯定不会是全部长,而是这位司长。彭清源恰好可以抓住机会,和司长长时间交流。

    妙趣还不仅如此,到达宾馆房间后,赵德良随着全部长进入了房间,两人在里面谈了很长时间。这就等于说,赵德良将全部长的时间霸占了,其他领导,在这个晚上,根本别想接近全部长。今天是考察组到来的第一天,正式工作还没有完全展开,和下面各级领导见见面,比较正常。从明天开始,考察组就会分别找人谈话,如果不是考察组安排,某个领导私下与考察组接触,就很不适当了。赵德良此举,等于阻断了江南省的领导与考察组私下接触的机会。

    同时,赵德良还给彭清源和马昭武创造了和考察组接触的机会。他本人一直在和全部长交谈,彭清源和马昭武,便分别在两位司长的房间里坐了很长时间。

    彭清源和马昭武分别陪着两位司长,一段时间之后,两人又极其默契地交换了房间,连余开鸿都没有机会进这两位司长的房间,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余开鸿最初将赵德良安排在中午,是否明确知道这之中的巨大差别?以他一个老资格秘书长以及官油子身份,自然是清廷的吧。那也就是说,他是有意这样做的,而赵德良的修改,等于打了他一巴掌。

    唐小舟想,等市里的班子定下来之后,赵德良或许就会考虑让余开鸿走路吧。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可能没有赵德良这么好的涵养,早就想办法把余开鸿调开了。秘书长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位置,怎么能容忍一个老是和自己离心离德的人把持着?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也只有赵德良这种具有超能力的人,才敢引而不发吧。

    更让唐小舟惊讶于赵德良的工作方法的,却是中组部考察组离开时,赵德良同时安排了一次进京行程。考察组原本决定分两批离开,全副部长和两位司长原计划是乘飞机离开。其余成员乘火车离开,后来听说赵德良进京,便约在一起乘火车。毕竟有些临时性质,一时没有那么多包厢,动用了各种关系才拿到两个,其他人,只好乘软卧。

    赵德良做事,看上去随意而为,其实,每一步都有深意。此次中组部考察组的江南之行,被赵德良牢牢掌握着,却又不露痕迹,哪怕是返程,也被赵德良严密控制。他陪着这一行进京,表面上的好处,自然是将考察组和江南省其他领导隔开,任何人,想要面见考察组成员,都已经不可能。当然,现在通讯发达,人家完全可以打电话,可电话毕竟不太直接,有很多话,不适宜在电话里说。其次,还有更深一层用意,赵德良用此举表示了自己对这两个职位的强烈关注。中组部或者中央在考虑这两个职位的人选时,大概也需要考虑,赵德良到江南省工作时间并不长,局面还没有完全打开,如果要更进一步支持他的工作,在个别人事任命上,是应该向他倾料的。

    首先说雍州市的人选,中央赞成彭清源出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省委和省会城市之间貌合神离的关系,中央不是不知道,最初有部分省会城市和省里闹矛盾,上面恐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矛盾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有利于上面控制权力平衡。但越来越普遍出现这种情况,就不是好事了,从最近中央一系列动作来看,应该是有意修复这种关系。在彭清源和温瑞隆两个人选的选择上,如果选择温瑞隆,显然不利于省市的紧密。所以,唐小舟认为,仅仅在江南省内选择的话,中央用彭清源的可能,比用温瑞隆的可能要大得多。

    至于马昭武的副书记,那就要看赵德良在中央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了。赵德良之所以安排这次北京之行,恐怕与此有很大关系吧。

    赵德良的此次赴京,公开安排了池仁纲随行。

    唐小舟和池仁纲同时睡在上铺,下面两个人,都不是系统内的人,他们便借此机会,开始聊天。

    池仁纲说,老弟呀,你跟赵书记,已经三年了吧唐小舟说,两年多,还不到三年。

    池仁纲说,换届在下半年,那也有三年呀。三年一个台阶,这是官场规律。

    老弟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呀。官场就像赶车,赶不上这趟,下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一次误点,结果可能就是次次误点。

    唐小舟说,怎么把握呀,我完全不懂。对于政界,我连小学生都不如,是幼儿园的水平。

    池仁纲说,官场说起米复杂,其实也简单,主要是两点,一是谋定而后动,打好提前值。二是想坐轿子,一定要找好抬轿子的人。

    唐小舟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谦恭地说,池主任,你一定要教教我,怎么谋定而后动打好提前值?怎么找抬轿子的人池仁纲说,谋定而后动,简单地说,就是做好计划,设定目标,按照目标去执行。比如你,一处处长,下一步目标是什么?应该从两个方面考虑,一是继续留在办公厅,二是到下面去任职。如果留在办公厅,目标就应该定在级别上,争取上副厅。如果到下面去任职,目标就要定在一个较好的职位上,比如书记或者县长,或者市里某个局的局长甚至副市长,再低就没意义了。打提前值自然不需要我说了,你现在任职时间是两年多,换届的时候,恰好三年,可动可不动之间。你有计划,并且做好了,就可能动。没做好,可能还要等三年。

    还要等三年的话,确实把唐小舟吓了一跳,那时,自己过四十岁了。如果四十岁还只是一个小秘书,未来就真的很难说了。问题是,他现在谋定而后动的话,赵书记会怎么看自己?当初余开鸿在厅里说,唐小舟一心只想往上爬,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岂不是言中了池仁纲继续说,至于抬轿子,大概就不需要我细说了。一般人以为,抬轿子的都是轿夫,但在官场尤其是中国官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中国官场抬轿子的人是伯乐,是比你高一级的官员。比如像你这种情况,能够替你抬轿子的,肯定是你身边的那些人,那些职位比你高的人。你不能眼睛只盯着赵书记一个人,厅里的领导,都可能成为你的轿夫,你要多去他们那里走动走动,动员他们起来为你说话。

    唐小舟说,我最不会干的事,就是去领导家里走动。别说去走,就算是想到这件事,腿肚子都打颤。

    他说的是真话,也经历过。唐小舟第一次去送礼,是陪着谷瑞开去拜访分管副厅长。那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他提了两条大鱼,跟在谷瑞开的后面去厅长家,越近厅长家门,唐小舟的双腿抖得越厉害,心脏评评评地猛跳,似乎要跳出胸口一般。偏偏副厅长住的楼层高,六楼,最后两层楼,他几乎是爬上去的池仁纲说,这怎么行现在提拔任用千部,都要摘民主测评,到时候,谁替你说话?当然是厅里的领导,厅里的领导不替你说话,你干得再好也没用。老弟呀,你也不年轻了,不能再糊涂了。

    唐小舟想,他是不是暗示自己,这两年多,没有讨好巴结他这位领导?要说,池仁纲所说也是大实话,别说他这位领导,就算是办公厅实任的秘书长副秘书长,他也一概没有走动。他认定的是赵德良所说的矛盾论,只要抓住主要矛盾,其他一切矛盾,迎刃而解。池仁纲一席话,让他开始有些犯迷糊,以后,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去厅领导那里走动走动?至少,池仁纲的话说明了一点,自己在这方面做得不够,某些领导已经有微词了。

    到达北京后,赵德良并没有立即去上层活动,而是先去看望游杰。

    游杰清廷,自己这个病,目前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只能延缓死亡时间,根本无法治愈。他在医院只住了很短一段时间,随后去了秦皇岛,在那里参加一个气功康复班,练了一段时间,据说很有效果。前几天,听说北京来了一个高人,他赶回来会一会这个高人。赵德良带着池仁纲、唐小舟到了游杰家,肖斯言到楼下接他们,一起上楼的时候,赵德良问起游杰的病情,肖斯言摆头,说,没有明显效果。赵德良有些吃惊,他说,不是说练气功的效果不错吗?肖斯言说,可能是心理作用,游书记自我感觉很好,但回到北京后,做过CT检查,显示并没有改观,而且有恶化倾向。

    见到游杰,唐小舟暗吃了一惊,才一两个月而已,游杰的脸上,便显现了一股死气。眼前的游杰,看上去就像一只失去养分的茄子,内在生命的衰弱,表现在外的,便是表层皮肤的干涩,皱巴巴的,一点光泽都没有。

    赵德良问了问游杰的病情,显然不好问得太深入,仅仅只是出于关切,问了些简单的东西。游杰的情绪还不错,自我感觉很好。如果仅听他的话,似乎明天就可以痊愈。这个话题持续的时间不久,接下来,赵德良将江南省最近的相关工作简单地和他谈了谈。游杰对这些显然没有了兴趣。即使如此,赵德良还是谈到了省委副书记的人选问题。游杰说,我听说,省里希望让马昭武同志接任,昭武同志不错,很好,我完全同意省委的决定。

    赵德良说,我原来的意思是不急着安排,等你痊愈。可你自己有这种意思,省里的工作,也确实有些安排不过来,才有这一提议。

    游杰多少有些敷衍地说,是啊。我干了七年副书记,深知这个位子担子重责任大难度也不小。以前有几个副书记,还好说一些,现在只有一个副书记了,这个位子,长期缺人,那是不行的。

    赵德良说,是啊。以前几个副书记的工作,全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是累病的啊。这些实际情况,我已经对中央说过很多次了,有机会,你自己也应该向上面说一说。

    游杰说,我已经说过几次了,这个位子,非常特殊,长期空着,很多工作都会受到影响。中央应该尽快解决。

    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之所以赶来看望游杰,除了表示一种姿态,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希望游杰帮马昭武说一说话。这是否说明,赵德良觉得彭清源的任职没什么问题,马昭武的任职,还有一定难度?或者有另一种可能,赵德良来北京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工作,所有能够用上的关系,他都不会放过唐小舟此时的心情,大概和肖斯言是一样的,他不仅希望游杰出面替马昭武说话,更期望游杰借助这个绝好机会,替肖斯言说说话。如果游杰提出这个话题,唐小舟甚至可以趁此机会,在赵德良面前说几句话,加上当着肖斯言的面,赵德良一定不会拒绝,甚至都不会含糊其词。真出现这样的局面,肖斯言的事,就算是解决了。

    让唐小舟和肖斯言失望的是,从始至终,游杰都没有提起此事。

    看来,当领导秘书,跟对人,真是太重要了。这所谓的跟对人,一是跟的人不要出大事,一旦出了大事,第一个跟着倒霉的,可能是秘书。二是这位领导要讲人情,关键时刻,肯出面替自己的秘书说话。像游杰这种高干家庭出身的干部,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优越感之强,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能够让他们想着别人,关爱别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送赵德良离开的时候,肖斯言的情绪显得很低落,唐小舟想劝他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握手告别的时候,他惟一能做的,便是伸出另一只手,在肖斯言的肩上拍了拍。

    在北京的几天,赵德良活动频繁,唐小舟仅仅只抽出一点点时间和邝京萍见了一面。听说唐小舟来了北京,邝京萍欢天喜地,立即赶到宾馆来见他。这次见面,属于典型的见缝擂针,当晚,赵德良请几位领导吃饭,地点就在长城饭店,然后又陪其中两位领导做按摩,还是在长城饭店。像他们这种级别的领导做按摩,是纯粹的保健理疗,可以完全公开进行。可人家毕竟是高级别领导,唐小舟在身边不太适合。王丽媛的意思是另外再开个房间,由她陪唐小舟一起做按摩。唐小舟心里记着邝京萍,说昨天晚上没睡好觉,想抓紧这个时间小睡一会儿。王丽媛见他执意要回房间,便没有坚持。

    告别王丽媛,唐小舟给邝京萍打电话。邝京萍说,她已经到了大堂。唐小舟将房间号告诉她,自己先回了房间。不一会儿,邝京萍来了,唐小舟立即抱了她,一边吻着,一边脱她的衣服。

    她说,一起洗澡吧。

    他说,算了,不洗了。

    邝京萍有些惊讶,说,怎么这样急他说,老板陪客人在一起,可能很快就会结束,我没有多少时间。

    邝京萍没有坚持,也没有进一步问赵德良的相关情况,十分配合地迎着他。

    考虑到王丽媛随时都可能来电话,唐小舟便少了一份玩心,多了一种急迫。

    他努力地耕耘着,很希望自己像刘翔一样,是飞毛腿,在最短的时间跑到终点,完成一次图腾。可是,正当他全神贯注地努力之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秘书们私下里聊天,也都说,这一生中,最怕的事就是和女人HP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偏偏这样的时候非常之多,说句夸张的话,几乎没有一次HP是不被打扰的,因此,秘书们的性生活质量,每况愈下。甚至有些秘书开玩笑地说自己因此患上了阳痪。也有秘书说,难怪有些妻子一天几十次给老公打电话,其实她们心里清趁,老公要偷食,电话监督是不起作用的,但电话可以起到惊扰作用,如果经常干这种事的时候,被老婆的电话惊扰,那是会吓出病来的。

    邝京萍正有点感觉,担心唐小舟接电话,说,别接。

    唐小舟能不接吗?即使不是赵德良叫他,也可能是省里有什么重要事找赵德良,如果十万火急,千钧一发,自己却在温柔乡里缠绵,那就耽误大事了。

    他拿起电话看了看显示,是容易。

    容易的电话,不可能十万火急。唐小舟原想掐断,转而一想,又觉得这个电话应该接。容易告诉他一个消息,这是他一点都不想听的消息,甚至是他根本就不愿发生的事。容易说,翁秋水抓到了。

    唐小舟在那一瞬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仅仅只是哦了一声。

    容易大概以为他想知道细节吧,便在电话里汇报起来。

    翁秋水毕竟是从事公安工作的,一直以来,都以专家自居,就是这次逃走,他也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是专家,别人一定查不到。他为自己精心设计了一条出逃路线,先从雍州乘飞机前往北京。购买机票以及乘飞机需要实名,公安部门很容易查到他的行踪。他希望制造一个假相,让人觉得他藏匿在北京。北京那么大,周边还有那么多卫星城,他在那里消失,要想找到他,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际上,他在北京根本没有停留,离开机场不久,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天津,再从天津改乘别的车辆,来到上海。到达上海后,找到郊区一间不用登记的小店休息了两天,然后从上海一点一点地向福建移动。

    他选择福建,是计划的一个部分。通过公安内部文件,他知道福建沿海一带偷渡较为普遍,当地不少村子,都有人在国外打黑工。他的计划是,到了福建,想办法找到那些人贩子,将自己悄悄地运出去。

    看起来,这个计划似乎不错,他自己也很会利用反侦查手段,比如他买了新的手机卡,而且不止一个,每个手机卡,使用不超过三天时间。还有,他在福建沿海一带打听偷渡的时候,从来都不在一个地方住两天以上,往往是前一晚住这个地方,后一晚换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以为天衣无缝,却忽视了最重要一件事,正因为福建沿海偷渡现象严重,国家对这一地区的控制也就严了,他的活动范围一大,难免就有消息透给警方。警方得知这一消息,立即进行分析,认为是逃犯的可能最大,组织力量在那一带撒网,几天之后,翁秋水撞进了警方布好的网里容易说,福建警方抓到翁秋水已经有几天了,因为翁秋水装哑巴,身上又没有身份证明,无法确定其身份。福建警方估计,此人可能是逃犯,便上网查通辑令,因此怀疑他就是翁秋水。

    这个电话让唐小舟一下子没了兴致,整个人疲软了。邝京萍不甘心,努力地撩拨他,用尽了手段。唐小舟跟邝京萍有一段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竞然有如此之多的手段。他暗想,她的这些手段显然不是来自自己,可见,她的经历是极其丰畜的。由此又联想到谷瑞开和翁秋水的关系,心里就更加的郁闷,身下也更加不得趣。

    原本是想来一场短跑,没料到最后发展成了马拉松,憋着一股劲,虽然跑到了终点,人却累得半死,浑身发软,一点劲都没有。恰在此时,手机短信响了,拿起一看,是王丽媛,告诉他赵德良已经出来了。

    邝京萍见他匆匆要走,对他说,我在房间里等你。唐小舟一想,搞不好王丽媛会来自己的房间,如果看到房间里有个女人,就会有麻烦了。他对她说,还是算了吧,如果有时间,我再给你电话。

    邝京萍说,就是你给我电话,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随叫随到了。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邝京萍说,我已经正式到北京电视台上班了。

    唐小舟又一愣,说,你不是还没有毕业吗邝京萍说,他们担心几个月后,大批学生毕业,会有很多关系不好处理,所以提前把我的事解决了。

    唐小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可以起到这种作用,而对方办妥了这件事,竟然没告诉他一声。他连忙说,我得感谢人家。

    邝京萍说,好哇,我也对台长说过,等你到了北京,让你出面请他吃饭。他还问过我两次。要不,我和他约一下唐小舟说,这次不行,如果有时间,我再通知你。

    第三天上午,赵德良对唐小舟说,你回去吧,机票我已经吩咐丽媛同志派人去买了,她会派人送你去机场。

    唐小舟问,有什么特别的事吗赵德良说,是有点事,是泰丰同志那边的事,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你下飞机后,泰丰同志会派人去接你。具体事,你到时候和泰丰同志谈吧。

    唐上舟乘上驻京办的车赶往机场,王丽媛亲自送他。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唐小舟有一种预感,此次回去,可能与谷瑞开有关。自己最不愿发生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他在想,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应该怎么办?这件事,对自己对孩子,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唐小舟的心事完全沉浸在这件事上面,王丽媛何时悄悄抓住了他的手,他一点都不知道。到了机场,王丽媛提醒他到了,他惊悟过来,身体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手被王丽媛握着。他看了一眼王丽媛,王丽媛的手轻轻用了用力,似乎是要给他鼓励。他明白了,王丽媛知道原因,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会一路紧握着他的手。

    他和王丽媛分别下车,司机已经拿好了他的行李。王丽媛从司机手中接过行李,领着唐小舟走向候机厅。驻京办和机场的关系非常密切,王丽媛领着他,直接走进了一间办公室,他在这间办公室拿到了机票,并且办好了登机牌。王丽媛将他送到安检通道,那里排了很多很长的队,唐小舟也要去排队,王丽媛说,你不用排了,可以走VIP通道。果然,最旁边有一条通道,人很少。他们走过去,王丽媛将行李交给唐小舟,唐小舟接过,正要和她说再见,却见她伸开双臂迎向自己。唐小舟略愣了一下,也伸开双臂,将她楼在怀里。

    他原想札貌性地抱一抱她,却不想她的双臂很用力,将他楼得很紧,同时,还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她说,在我的心中,你是天下最棒的男人,别让姐夫望他和王丽媛打交道次数很多,有很多次,王丽媛显得积极主动,他都有意避开。这次,他就像个意外的闯入者,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极其柔软,极其温馨。

    回到雍州,走出机场,心里想,会是什么人来接自己2走出离港通道,张眼四望,倒是有人举着接人的牌子,上面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正疑惑,听到有人叫他,循声望去,公安厅刊侦处长雷吾他站在一堆人中间冲他招手。

    唐小舟暗自惊了一下,雷吾他可是老资格的处长,官运不是太好,为了解决这些一线人员的职位,公安厅只得将几个大处按照总队的模式升格,像刊侦总队、禁每总队等。在省编制办,这些总队,仍然是处级,但在公安厅内部,总队长,又比一般的处长高一点,形成了一种内部粮票。

    雷吾他就是这样一位干部,你认为他是正处,可以,你认为他是副厅,也可以。而在全省刊侦系统,他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在全国刊事侦查这个领域,他是绝对的权威,够他这种级别的,全国大概不超过五十个人。

    就是这么个人,跑到机场来接唐小舟,能不让唐小舟惊讶?

    唐小舟迅速走过去,握住雷吾他的手,说,雷总,怎么是你雷吾他握着他的手,开玩笑说,怎么啦?唐处想着哪个关女,结果发现来的是个老男人,所以失望唐小舟说,雷总,你真会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你来接我,实在是太让我意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吾他拉着他的手,说,走,车在外面等着。

    两人一起来到外面,见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机场门口,一般汽车是不准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的,公安车有特权,停在这里也没人管。雷吾他替唐小舟拉开车门,请唐小舟进去。唐小舟觉得这实在有点太过分了,无论如何不肯先坐进去,一定要雷吾他先进去,他才肯坐在雷总的身边。汽车启动后,唐小舟再一次旧话重提,说,雷总,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雷吾他挥了挥手,说,没什么别的事。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杨厅长等着你吃饭呢。

    唐小舟一听,更加好奇了,就算自己猜的那件事是对的,也没必要这么大阵仗吧?刊警总队长亲自到机场接自己,公安厅长设宴招待自己,这怎么有点像鸿门宴的味道一路上,雷吾他并不谈正事,反倒是谈起江南省官场的一些传闻。竟然有人说,中央已经确定了,彭清源到雍州任市委书记,温瑞隆暂时不动。至于省委副书记一职,中央还是倾向于接受赵德良的意见,由马昭武担任。不过,这一职务可能暂时不会任命,一来,游杰还活着,立即就任命的话,可能给游杰造成某种不好的影响。二来,今年是换届年,组织部的工作非常重要,如果现在就任命马昭武为副书记,副书记有一大摊子事,组织部又有一大摊子事,临时提一个组织部长,不能那么快上手,可能会影响换届。所以,马昭武的任命,可能要施到换届完成以后,也可能在省党代会召开之前。

    听到这些,唐小舟心中暗吃了一惊。如果他是省委书记的话,他倒希望是这么个结果。换句话说,如果真是这么个结果,那似乎说明,中央在对待这两个重要人选上,全都听从了赵德良的意见。这是否说明,中央对赵德良高度信任?当然,这些消息,毕竟还是小道消息,是民间组织部的消息,但这个民间组织部,还真是令人惊讶。

    汽车到雍安酒店,容易早已经等在门口。他看到容易,还以为是意外碰到,后来见容易主动迎上来和他握手,他才真的吃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规格太高了”无论是杨泰丰,还是雷吾他或者容易,级别都比他高,资格比他老,有一个出面接待他,便已经足够,现在出动了三员大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已经是一点钟了,杨泰丰主动站起来迎接他,和他握手,并且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他让了再让,实在让不掉,才不得不坐下来。酒菜很快上来了,十分丰盛,杨泰丰举起茅台,对他说,小舟,去年扫黑,我们之间的合作非常好,省厅在多方面受到你的照顾。我一直想找机会请你喝杯酒,表示一下感谢。可惜你身不由己,恰好借助今天这个机会,来,我们先千了这杯。

    雷吾他和容易也都端起杯子,同时喝了第一杯酒。服务员给他们倒上了第二杯。唐小舟端起来,说,杨厅,雷总,容主任,这杯酒,理应是我敬你们。不过,今天这个阵式有点特别,我还真不知道这杯酒该怎么敬。

    杨泰丰说,不知道怎么敬,那我们就喝一杯糊涂酒吧。说着,主动端起杯子,和唐小舟碰了,另外两个人也和他碰了。唐小舟无可奈何,只好真的喝下了这杯糊涂酒。

    酒过三巡,唐小舟又开口了,说,杨厅,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大阵式了杨泰丰端起酒杯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主要是有件事,可能对你有些不利影响,我决定先和你通通气。容主任给办公厅打电话,才知道你在北京。匆忙把你叫回来,实在抱歉。

    唐小舟很想问,是因为翁秋水的案子?话到嘴边,又了回去。他谨遵肖斯言的教诲,谨言慎行,话比以前少了百分之九十都不止。

    杨泰丰说,要不,我们先安心吃饭,吃完再具体谈唐小舟说,我一切听首长的。

    吃过饭,容易领着大家走进一个房间。显然,这个房间是早就已经开好的。

    彼此坐下来,服务员给他们沏碧螺春,容易将房间门关好,杨泰丰说,今天找你,主要是为了翁秋水的案子。这件案子,你应该知道吧唐小舟说,知道一些。

    杨泰丰说,那这样,由雷总队长具体和你说吧。

    雷吾他对杨泰丰说,杨厅,唐处的身份不同,我们是不是……杨泰丰说,对,我们请你过来,主要是协助调查,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事,也需要你配合处理。所以,有些话还是直说比较好。这件事,因为涉及到你的妻子谷瑞开,所以,我们不能不慎重。

    唐小舟的猜想被证实了,谷瑞丹果然涉案。他说,杨厅,雷总,这里面有件事,我可能需要解释一下。谷瑞开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我们早就离婚了。

    在座的几个人同时一愣,相互看了看,然后由杨泰丰问出来,你们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没听说唐小舟解释说,离婚快一年了,当时是协议离婚,两个人都不想公开这件事,所以,彼此有个默契。公安厅这边,我不知道谷瑞开是怎么处理的,省委那边我只是向赵书记汇报过。

    容易在一旁枯言问,你们离婚,是因为你知道她和翁秋水的事唐小舟说,我听到过一些传言,也为这件事和她吵过很多次。她一直说,这都是谣言,是有些人见不得她好,别有用心诬陷她。你们大概也能理解,这种事,就算证实了,又能怎么样?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因为考虑到孩子,即使我们的关系再怎么不好,我也一直忍着。直到去年夏天,她再一次提出离婚。那时,第一次扫黑之后,北京工作组下来调查扫黑行动,我在省委办公厅几乎是闲着,心里非常苦闷,她又提出离婚,各种压力之下,我同意了。

    杨泰丰说,既然你们已经不是夫妻关系,这件事,办起来也就容易了。我们最初的考虑,主要基于你们是夫妻关系,你又是省领导身边的人,我们需要考虑你这方面的某些东西。既然现在不存在这个关系了,老雷,那你直接说吧。

    雷吾他说,好,知道你们不是夫妻,我也突然轻松了很多。事情是这样的,章红跳楼案,经过进一步调查,我们怀疑有人为因素,她的丈夫翁秋水非常可疑。就在我们着手调查翁秋水的时候,他出逃了。不久前,翁秋水在福建落网,我们的人赶到福建后,对翁秋水进行了突审。他看到以前的同事,知道这一关过不了,就将什么都说了。据翁秋水坦白,把百忧解偷偷换成氯硝安定的主意,是谷瑞开出的。而谷瑞开之所以能想到这种方法,是因为你家有一本国外的侦探小说,里面写了这么个案例。

    唐小舟想说,是的,我家是有这么一本书。转而一想,何必说得那么死夕话到嘴边,又改了,他问,这件事很重要吗雷吾他说,如果是事实,这本书,就属于刊事证据。

    唐小舟说,我家的藏书很多。是不是有这么一本书,我还真不记得了。我们离婚后,我只拿走了属于我的书,有几万册,这些书还没有整理,全都捆在一起,堆在我家里。要找这么一本书,估计工作量不小。

    雷吾他问,谷瑞开去医院看病,拿回一些治狂躁症的药,你知道这件事吗唐小舟说,她可能患有狂跺症这种话,我说过。那是吵架的时候。我之所以说这种话,确实是因为她的脾气太特殊,动不动就发火。有些时候,我忍无可忍,作为气话说的。吵架无好语嘛,相信你们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她是不是私下去看过狂躁症,我就不知道了。

    雷吾他说,据我们所知,她确实去看过医生,向医生自诉的症状,全部符合狂躁症特征。医生给她开了药,前后看过三次,药费已经报悄,而我们在医院找到了处方。

    唐小舟说,真的吗?难道说,她认为自己有狂躁症,还努力治疗过?这让我无法想象。

    雷吾他说,估计她并不认为自己得了狂躁症,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拿到一种药。后来,他们用这种药,偷偷地换下了章红治抑郁症的药。

    唐小舟故作惊讶,说,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这有意义吗雷吾他向他解释这两种药的作用,唐小舟张大了嘴巴,说,难道说,他们…雷吾他说,你猜对了,这是一起计划极其周密的谋杀案。

    唐小舟几乎是惊叫了起来,说,谋杀?不会吧?怎么会这么严重杨泰丰说,这只是我们的初步判断,是否构成谋杀罪,需要法院最后认定。

    唐小舟问,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翁秋水想推脱罪责,把谷瑞丹也拉了进来?

    雷吾他说,对于本案中药物的来源,我们仔细查过,没有任何证据证实翁秋水曾从某种合法的途径得到过这种药物,相反,我们找到了谷瑞开获得这种药物的证据。同时,我们也获得了翁秋水的口供。

    唐小舟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谷瑞开为什么要这样做雷吾他说,她想和翁秋水结婚。

    唐小舟几乎是叫了起来。她想和翁秋水结婚?她有病吧,翁秋水那种人能靠得住容易说,你可能难以接受这一点,但是,这很可能是事实。为了结婚,他们似乎做了很多准备,并且已经有几年时间。

    雷吾他说,据翁秋水说,他和谷瑞开之间的关系,是谷瑞开主动的。在谷瑞开看来,他是个完关男人,英俊高大,又有权力,所以表现得积极主动。他说他毕竟是男人,难免犯男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一念之差,和她发生了关系。后来,谷瑞开向翁秋水提出了很多要求,先是要求当官,翁秋水一步步把她提到了副科长、科长,后来又帮她活动,让她当上了副处长。可他没想到,谷瑞开变本加厉,不仅要升官,还要和他结婚。他说,结婚不可能,因为章红有抑郁症,这种病症有自杀倾向,他不能轻易刺激章红。谷瑞开就利用各种方法逼他,并且提出了给章红换药的方案。

    雷吾介绍的时候,唐小舟认真地听,同时也在思考。

    翁秋水所说,相当一部分,应该是真的。比如谷瑞开想当官,欲望还十分强烈。自己和谷瑞开的婚姻关系之所以一步步走向死亡,恰恰在于自己未能当官。

    同样,谷瑞开之所以会背叛自己,和翁秋水走到一起,也恰恰在于,翁秋水可以帮她升官。但另一方面,他相信,谷瑞开主动句引翁秋水的说法,不是事实。谷瑞开是那种容易接近却不容易突破最后一道防线的女人。她很容易和某个人熟悉起来,但要跨出最后一步,难于登天。至于主动提出换掉章红的药,唐小舟同样认为,谷瑞开还没有歹每到如此程度。极大的可能在于,翁秋水提出这样干,谷瑞开在无法改变翁秋水的情况下,参与了这件事。思考这些的同时,他不禁对谷瑞开生出深重的恨意,暗想,你看你蠢到了何种程度,翁秋水整个一个混蛋,你怎么就跟他混到了一起唐小舟说,我现在明白了,你们叫我回来,主要是协助调查。不过很抱歉,我实在帮不了你们。

    杨泰丰说,协助调查只是一个方面。我们已经决定对谷瑞开采取手段。最初以为你们还是夫妻,这件事,需要通知其亲属。一般情况下,我们是在行动之后再通知亲属,你的情况特殊,我们想将协助调查和通知亲属一次完成。既然你们已经离婚,这个意义已经不大了。

    容易说,唐处,有一件事,你可能需要考虑一下,那就是你的女儿怎么办。

    你说你们离婚快一年了,你的女儿一直跟着谷瑞开生活,是不是判给她了?如果是,你得考虑一下女儿的安置。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对女儿的影响可能很大。

    这件事,是唐小舟想得最多的。谷瑞开简直混账,只想着自己呈一时之快,却没想到,她犯下这弥天大罪,不仅自己要付出巨大代价,还会连累女儿,将来的几十年,女儿都不得不背着杀人犯女儿的恶名。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女儿能不受影响?或许,惟一的办法,就是将女儿转学,转到高岚去。最让他担心的是,女儿受谷瑞开影响太深,甚至深到了仇恨唐家以及蔑视乡下的程度,这一态度,怎么改变?女儿如果坚决不去,又怎么办唐小舟看了看雷吾他,又看了看杨泰丰,说,杨厅,我有个要求,不知你们能不能满足。

    杨泰丰说,你说吧,只要没有大的原则问题。

    唐小舟说,有没有原则问题,我也不能评估。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这种突然,当然不在于谷瑞开是否做了这件事,而在于我的女儿将怎样接受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女儿是我的,也是她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有关女儿的问题,我总得和她交换一下意见。你们看,能不能让我先和她见一面,然后你们再采取手段。

    这个要求显然很特别,雷吾他和杨泰丰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小舟明白他们的意思,说,我可以先出去,你们商量一下。

    见面地点,在省公安厅一楼的接待室。唐小舟先进去,坐在里面等,有关人员,已经替他沏好了茶水。

    唐小舟想,之所以安排在这里,肯定经过了周密布笠。这是在一楼,就算谷瑞开有什么过激行动,也不可能发生跳楼事件。此外的任何行动,均可以得到及时制止。即使唐小舟不讲究谈话技巧,使得谷瑞开警觉,任何后果,都在可控制范围。此外,唐小舟相信,这间会客室一定被监控,不仅有录音,很可能有录像。他们在这里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

    谷瑞开是由一楼的接待员带下来的。按照雷吾他的安排,由接待员上去通知谷瑞丹,告诉她,楼下接待室有人找。即使谷瑞丹产生疑心,也不一定想到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何况,利警总队肯定早已经对谷瑞丹进行了严密控制,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对她采取行动。

    接待员敲了敲门,然后将门推开,对谷瑞丹说,谷处,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