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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桥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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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世间的种种,无论相遇或者别离,冥冥中真有所谓注定

    1

    我一直不相信宿命,在我重新遇到康桥以前。我的原则向来是,爱情不过一场游戏而已。好来便来,不好便散。如此而已。

    直到某一天,当我在人潮的地铁,重新意外地邂逅到康桥。我这才相信,人世间,原来冥冥中真有所谓注定,人生有时真是在劫难逃!

    认识康桥,那年我才12岁,还是一位懵懵懂懂的小女生。他比我小一级,高大而沉默,是那种看上去很期文的男孩子。

    彼时我是学校里面公认的白雪公主。向来高傲,目中无人。每每在路上遇见康桥,总是视若草芥,从没把他当回事儿不过一个12岁的女孩子,梦想无限大,眼里哪有这位不谙世事的混小子?

    六月,阳光炽烈。学校里面搞勤工俭学,要求每人缴35斤青草。我一个人挑了两小篮筐,哼气哼气地往学校里面赶。行至半路,大汗淋漓。实在累得不行,我搁下扁竹,停停后再走,走走后又停停。如此这般,一路走去,有如一只蜗牛爬行。

    雪腮通红蛾眉不展之际,耳边忽尔飘过一个男声:给我,来,让我试试吧!。

    蓦然回首,那人却是康桥。脸腾地一下便红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平日里连话都没讲过一句的呀!汗如雨下,羞愧难当。

    给我吧,来!康桥重复,我只得顺水推舟,毕竟我早已力不从心。

    就这样,两人一摇一晃,继续向学校进发。正午的阳光,实在毒辣,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康桥的玉面便已然红透一片,侧面看去,居然恍若树梢色泽光鲜的小红苹果,实在是诱人原来,康桥真的是秀气得可以,难怪有女生偷偷喜欢他呢。

    这样想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间便破空而来:如糖似蜜,却又妙不可言;迷迷糊糊,却又忽隐忽现,说不清也道不明。

    终于到啦!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如释重负。

    谢谢啊,请问你怎么称呼?我不好意思地探询。

    康桥——徐志摩去过的地方!他调皮地拉一下舌头,然后笑笑着跑远了。

    次日再见康桥,彼此便多了份亲近。上下放学路上,自是一路同行,有说有笑。

    康桥喜欢唱歌。在路上,他总是一首又一首地唱给我听。他确实有唱歌的天分,仿谁像谁,阿哲老狼齐秦的情歌,他都不在话下。

    不过,我还是比较偏爱康桥模仿齐奏,特别是那那首经典的大约在冬季,他把齐秦的那种凄厉与深情把握得恰到好处。因此,市级校园歌手大赛的时候,我帮康桥把那首歌曲报了上去。

    康桥知道后,睁大了眼珠子问我:喂,不是吧,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会倍感压力的!我拿杏眼瞪他,粉拳一下子揣过去:去你的,少来,好好表现知道么?

    康桥沉思半晌,然后猛地侧身,一扬吉它,模仿崔健吼起来: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愣是把一首好好的情歌叫成了一支不堪入耳的摇滚舞曲。

    我笑,前仰后合,青春的美好,在脸上尽情绽放。这些欢笑,后来便构成我年少岁月里,关于康桥的最初记忆。

    康桥后来真的拿了一等奖。我捧着鲜花前去助贺。人群里,他第一个直奔我而来,在无数目光中一把将我抱起,飞旋、飞旋那时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蝴蝶,幸福地飞在花丛中间。

    寒假过后,康桥跟随父母回北。我前去送行,梨花带雨,久久不肯离开。康桥拍拍我的小脸,笑说:乖,不哭,过两年我就会回来的!记得,在原来的路口等着我哦!

    我哭得更凶了,连连用力点头,仿佛他的话有千斤般重不过康桥后来一直没有回来过,经常我会在他离别的路口张望,不过除了蓝天和白云,我一直盼不到康桥的身影。

    也许,他已有了新的伙伴吧?我想。

    2

    没有了康桥,我的生活重新陷入落寞。

    然而,时日久了,生活却也按部就班。升学、考试、读大学,随父母进城、搬家、住校,然后再杀回到京城来。如此这般,来来回回。

    此间经历过几场分分合合的恋爱,见识过几次风云突变的情逝。最后终于世事看透,繁华落尽,不再相信唯美的“康式爱情”可以重来。

    生活继续向前,按照它固有的轨道继续前行。相亲分手再相亲,上班写稿再上班。日复一日,固执地拒绝别人,始终保持一个人走路的姿势。

    偶尔会和陌生人玩一些游戏,来来往往的那种,却从不会当真。事后没有泪水,也没有欢笑。反正只是因为寂寞,并不会留下爱的痕迹。理想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又不理想,那么跟谁在一起只不过一个形式而已,我又何必在意?

    午夜梦回,时常想起康桥,梦见他为我唱大约在冬季。他偏着清秀的脸,很专注地弹吉它。细白的小指,在琴弦上抚动,弹出一个又一个曼妙的音符。偶尔抬头,他的微笑会与我的微笑撞在一起,蹦出另一种无声的音符。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

    晚上,关了手机,不想回家。一个人出了地铁,衣锦夜行。身边的人群步履匆匆,一脸冰霜,都是为生存打拼的都市夜归人——物质至上的年代,我们只剩下冷漠的躯壳。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再熟悉不过的老歌,风一样地飘过我的耳膜,记忆瞬间从灵魂深处涌现:康桥?这不是康桥么?

    循声望去,一位清瘦而高的男子,手抱吉它,倚墙而立。地铁出口的过风,横吹过来,吹乱他美丽的长发。飘逸的歌手,深情的浪子,这不是我梦里时时牵挂的康桥么?

    康桥!我从人群里喊他。他一惊,蓦然回首:是你,一婷?没曾想,多少年后,他还能一眼辩认出我的容颜。

    我喜极而泣,走过去,一把搂上他,任我的泪水欢快地爬满他的肩膀然后开始迫不及待地打量他的脸:剑眉星眼,还是往日般清秀,分明的轮廓,平添了几许沧桑意味。

    不早不晚,在时间无涯的荒芜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这样遇见你。与康桥相遇,我相信这是宿命。一开始逃不过,多少年后,依然逃不过。否则这么些年来,我不会一直保持寂寞的姿势;而康桥也不会一直保留苍凉的手指。

    茫茫人海,乘风而来,原来人世间的种种,真有所谓的注定。“康桥,你是我的宿命!”我轻轻地说。

    一婷,你是我的经典!我们的唇像两朵燃烧的火焰,瞬间便紧紧地贴在一起。

    3

    都说女人一恋爱就疯狂,这话是真理。一旦碰上了今生所爱的,便恨不得立刻掏了心掏了肺,和所爱的人永远厮守在一起。

    康桥这次来南方,一方面是为了逃婚,另一方面也是旧地重游,想来看看曾经的风景。他没想过会在地铁口遇上我,他只是走累了,就停下来唱唱其实这么些年,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就一直在酒吧里唱歌。

    我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喜欢康桥,我喜欢从前的他,我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我喜欢他唱歌时的专注表情回家后我义无反顾地跟父母大吵一架后,毅然决然地搬出来住。言行举止,一反常态。

    父母又气又急,不允许我再次上门。我置若罔闻,在西坝口租下一室一厅,愣是把我和康桥的小屋,布置得温温馨馨甜甜蜜蜜。

    我已经被安排了半辈子,我不能被安排一辈子。我的婚姻,我还是自己选择。我喜欢康桥,这就够了。

    康桥红了眼睛,轻声对我说对不起。我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傻瓜,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还!他笑着一把搂过我,泪水一瞬间脱眶而出。

    一婷,以后我要买一个大大的房子,来好好地养你!他低语。

    呵,谁要你养,我自己能行?我笑笑地回敬他。幸福的感觉,将我们一整晚紧紧地包围。

    为了挣钱,康桥开始一家一家地赶场子。一个晚上三个场子赶下来,他连饭都不想吃。试唱一周,老板说他人气不错,让他以后每天都去。

    于是一场又一场,三个月的场子,接连着赶下来,康桥渐渐地有了点名气,可是人却瘦成了一根黄瓜。我看他不对劲,便拖了他去医院里面检查。结果查出是胃肠炎,再拖就有恶化的危险。

    我心疼得落泪,向他发出最后通碟:这一个月,你必须在家,给我好好地呆着。否则我不会饶你,听到没?

    他笑,说不去赶夜场,我们哪来那么多钱买房?我臭骂他,问他是不是不想活了,他这才不再跟我争辩。

    出门前,我把汤做得很好,然后跟他说:康桥,我走了。汤在锅里,你给我在家好好补补,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唉唉唉!他连连地点头,笑笑着催我出门。可是晚上再回来,他人又不见了,我急得赶到酒吧里,把他给死拖活拽地拉了出来。

    康桥,你想气死我吗?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责?你还让不让我活了?我一肚子气愤。

    康桥嘻嘻笑着:对不起,一婷,我不好,行了吧?好了没事的,你先回吧,我赶完这场就回去还不成么?

    康桥,你疯了吗?我冲着他吼。

    他打住,不再笑:一婷,你想想看,我们手上现在已经有八万了。如果再挣上几万的话,年底就可以搬进公寓楼里去住了,以后的分期付这样不好么?

    不,你给我回去!马上,回去!我不容分说,气乎乎地前去拖他。可是他不动,僵立原地。

    我一气之下,甩手而去:好,康桥,你不走,我走,行了吧!说完大颗的泪水,脱眶而出,我向着门前的大街直奔而去。

    泪眼边,依然是匆忙如梭的车辆行人。可我分辨不清,眼前的实物,是三轮还是四轮?我只是感觉,后背猛然间被人狠推了一把。然后一声刺耳的车刹声,便破空而来,穿破了我的耳膜。

    我像一片落叶,被人迷糊地推到了路边。回头看时,康桥他正像一位婴儿,沉静地睡在那辆车前唇边,还挂着我一直以来习惯的微笑!

    4

    康桥醒来,已经是第三天。阳光从百叶窗间洒落下来,照在他苍白无力的脸上。

    看见我时,他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他是想笑,可是挣扎了几下,终于没有力气做到,只好放弃。他的身体流血过多,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哪怕是简单地表达自己。

    我笑笑着看他,泪流满面。试图伸手去触摸一下他的嘴角;可是我不能够,我不能。因为在我们之间,已然隔了一层氧气面罩。不过咫尺的距离,可是我却无能为力——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残忍,任凭你用心用力,就是跳不出它给你划定的圈子。

    时间分分秒秒从手指间滑过,我守候在康桥的床前,寸步不离。我怕一不小心,他会再次悄悄溜走。我不允许他这样告别,最起码,最起码他要亲口和我说声再见。

    一周后,康桥算是活了下来。只是指间,自此却不会再有美妙的音符。医生说:能够这样,已经是奇迹了,右手臂我们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康桥因此变得越来越忧郁,越来越开始封闭自己。他时常默默地呆坐在窗前,看窗外天空里的流云一片一片地飘过。有时候,他会无缘无故地发火,莫名其妙地摔东西,完了又会抱着我低头痛哭,连声地跟我说对不起。

    我脆弱无力,却只能泪流满面。我知道,康桥他心里面难受,好好的一个人,却突然间断了手臂,断了一根可以弹出美妙旋律的手臂。这对一个歌者来说,是何等残忍的事情?与其这样,老天还不如干脆要了他的性命!

    我知道,康桥他内心里这样想可是,我爱莫能助,我只能抱着他,抱着我受了伤的康桥,一起放声痛哭

    工作之余,我开始拼命地写稿。文案、策划、书评,或长或短的青春小说,我来者不拒。我写写写,我要赚出我和康桥的明天来。

    我没日没夜,拼死拼活。我要把我心底里的悲痛,化成我笔下生花的文字,然后再换出几个小小的数字来。

    稿件一篇篇地发表,稿费一笔笔地寄来。积少成多,终于汇成一笔聊以欣慰的数字。然而我不满足,我依然没日没夜,因为悲哀让人无处发泄。

    我不分白天黑夜写,我在一篇随笔里写:我的白天就是黑夜,我的黑夜就是白天其实,那是对我当时生活版本的最好注释。

    这个世界,没有巨人,我终于从“战斗前线”上倒了下来。身体严重虚脱,肌体异常。康桥慌忙地打电话给我父母,让他们赶快来医院里看我。

    两位老人,看到病床上他们面若薄纸的女儿,立即心疼得老泪纵横。当晚,就找了闷坐在床边的康桥,背着我作了一次最彻底的谈判——当然,这是我事后才从母亲那里知道的。

    一连两天,康桥没有来医院看我,我很纳闷。打电话给他,又总是关机。于是,我赶紧提前出了院,直奔我们的小屋而去——我害怕他出事,我担心忧郁的康桥。

    破门而入,静若死灰,屋内没有康桥的身影。墙上的吉它也不见了,桌子上只有一张他留给我的信笺:亲爱的,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谢谢你曾经为我所做的一切,回到你父母身边吧落笔时间是昨晚八点。

    我呆立片刻,然后发了疯地跑出屋来,开始搜寻过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车站和码头,然后是各种大大小小的迪厅、酒吧和茶吧可是没有用,我还是没能看到康桥的身影。

    清晨,当我终于浑身无力地瘫坐在街边的石凳上时,我从邻座的一位老头子的手里看到了他——那行不显眼的标题这样写着:京城歌手卧轨自杀,浪子康桥不再来

    一瞬间,一股灭顶的潮水,宿命般把我整个人便无声地给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