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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屋的老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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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十年没去那老屋了,趁扫墓的机会去看看老屋,去探望探望那老屋的老姨。

    老屋很老很老,老屋里的老姨其实不老,那时候大概也就三十来岁,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们都称呼她老姨。因为屋子的厅堂很大,孩子们喜欢去那里玩。老姨喜欢孩子们,也很欢迎大家,尤其是暑寒假里。

    这天是个鸣蝉嘶哑嘶哑如歌似泣的夏日,捶那厚厚的大木门咿呀一声打开后,老姨现身眼前。啊,虽然年近花甲可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还比从前多了一份“海派”的打扮,只是屋子里显得非常静寂。

    老姨而立之年文君新寡,此后的日子一直孑然一人、形影相吊。她不是一个古板的女人,喜欢热闹,还喜欢交友、旅游、跳舞,玩的事她全喜欢。可是丈夫“去”后,却一直是一人独守,老姐妹们一个个劝说也依然是我行我素。

    从穿着看得出她相当的与时俱进,惟独这屋子和感情,她喜欢旧,喜欢总是那个老样子。

    一次妹妹添了孙子,她去看看小外孙孙,都已年近半百。春寒料峭的日子一条大大方巾披在肩上,踩着高跟鞋,一缕飘逸洒脱的长发拖在背后。妹夫是个深度近视眼,猛然一见都惊呆了,哪家的时髦女孩?

    她住的房子却可能还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不是没有新房子分配,她喜欢这老屋,所以始终住在这里,留恋老屋大门的咿呀咿呀声,喜欢回忆老屋的陈年往事。

    她是爸爸妈妈最后一个孩子,父母老年得子格外高兴,再说三个大女儿去京沪广谋生了,能闻其声睹其影却不能见其人。身边就她一个,老了更要全靠着她,所以特别宠爱得无以复加,事事由着她小人当家、说一不二,养成她的娇纵和任性。

    且不说别的,那个年代这小街小巷还没装自来水,这喝的洗的都得靠她,况且这个小女儿又是既能干又有主见的孩子,结交面也很广。

    她长得标致可人以后,不少邻里踏过门坎来说亲,父母都不作主,由她自己,惟独看中一个住近处的亲戚,老人想办成婚事以后可以把她拴在身边。

    不料介绍人才进门,不等爸爸妈妈接茬,她就“不谈不谈”四个字把介绍人打发走了,不让父母开口再说二话。介绍人走了以后,她回头瞪了爸爸妈妈一眼:“老人家,女儿一定会守着你们送终的,要你们急什么嘛。”

    将近而立之年老姨才喜结良缘。丈夫为人笃实敦厚,尤其脾气好,什么事都顺着。谈的时候就讲好了要让着她,她脾气燥。丈夫挺守信用,什么事都让着她,即便骂他也是笑脸相迎,拳打脚踢也只用胳膊巴掌挡一挡,吃过耳光,挨过脚踢,都不太生气,当成享受着打是疼骂是爱呢。

    他也找过老泰山告状,老泰山能说什么,呵呵两声之后说一句:她就是这样的脾气,她比你小,让着一点嘛!老泰山了不起是关心的问一句:受伤了没有?来,喝几口酒,还是四特呢,活活血、消消气!老泰山本来就爱喝酒,巴不得有人陪他喝几口。于是他也就只好发句牢骚:老泰山就晓得抹稀泥!

    他们结婚以来一向情深爱笃,不料她一段日子里病魔缠身,为了多赚些钱,业余时间当一老总随身护理,便难免跟着老总一起沾花惹草。

    那时老姨才而立之年,她本来就是个急躁性子,听传言后,一开门就举着一把菜刀要剁了丈夫。丈夫看出来妻子动真格的不会是无缘无故,一定是有人把话传进她耳朵里。知道她虽然身子骨才好,一气之下怕刀不留情,便马上噗通跪下认错,答应第二天辞了老总随身护理的工作。从此丈夫老老实实,再也不敢沾花惹草。

    老姨的丈夫果然染病,老姨没有记恨,精心照顾,丈夫很受感动,临死前再一次忏悔,并要求妻子答应下一辈子还做夫妻。时光流转、斗转星移,不知不觉丈夫离去近二十年,一天梦见丈夫低着头来见她,又一次向她道歉,自己没爱护好身体,害她十多年独守空房,希望她不要苦了自己,找一个合适男人过好下半辈子。

    又是老姐妹们一再劝说,又是丈夫托梦,又是一个老同事死搅蛮缠讨好。她同意了相处一段日子看看。不料第一晚就梦见丈夫悄悄来她身边,紧紧的抱住不许那男人搂她,对她说:我们说好还要做夫妻的。第二天早晨那人也说总是有一只手拽他的腿推他的身子,还抓他。那是个胆小的人,吓得再也不敢来了,怕万一不测。清明节老姨上坟给丈夫烧了纸钱,还特地买了他最喜欢喝的酒带去,斟好三杯放在坟上,燃起一柱香、一对烛,跪拜后对着说:你这个短命鬼就不要再来缠我了,答应下辈子一定还和你做夫妻就是,这后半辈子我不能总孤零零一个人,还是你自己托梦劝我的。

    老姨一再叮嘱丈夫要听话,对着丈夫的坟说,你安心在那里,好好表现,争取下辈子还做夫妻。下辈子她一定变得温存,保证不打不骂,不过你要是寻花问柳,我照样会剁了你的

    我们今生有约哦。

    临离开时她再一次叮嘱丈夫:去吧,听话哦,不要再来缠我。要是不听话就不来看你了,不给烧纸钱也不带酒来了。果然丈夫没有再来。那些从前常去老姨的屋子里玩的,一同邀请在老姨家聚会,要餐馆做好了菜肴送去老屋。这次聚会非常热闹,老姨在聚会时给他们讲了这些故事。

    老屋还是她办喜事时热闹过,多年的冷冷清清,今天不仅有鸡鸣狗吠,和木门的咿呀咿呀,蝉鸣的嘶哑嘶哑,还有猜拳劝酒的吆喝声和唱歌声、说话声,有一阵阵欢声笑语。一个当年的孩子告诉大家,他妈正在给老姨撮合,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和她同年纪,还是儿时同过一张课桌的同学。

    “孩子”们知道后都为老姨高兴,一同举杯为她的幸福快乐、健康长寿干杯,又祝愿她丈夫能够安安心心的在那个世界,为他举杯预祝。

    老姨说已经开始夜深人静,你们都该回家休息了。这才一个个恋恋不舍的告别,咿呀一声,那扇又厚又重的大木门关上了,老姨木栓咔的一声栓上,慢悠悠的回到她从儿时住到现在的那间厢房。

    老屋一下子重新沉入了平日的寂静,连鸡鸣声也没有,只有那只狗跟在身后转来转去,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月光从天井上空挥洒进来,朦胧的月影掠过老姨的窗户,影影绰绰,比平日更显寂静。山城的阴冷凉气开始渗入,老姨轻轻的把窗户关上,连咿呀咿的蝉鸣也停了下来,辛苦了一天,它也该躲在树丫丫上打个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