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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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娃提着他那磨得有些发亮的帽斗儿向家里走去。他脸上的煤尘在汗水的冲洗下一道道的仿佛斑马的条纹,头发贴在前额上,手也黑黑的,只有当他的牙齿露出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他身上的一点白色。

    煤矿的矿工都离不开这样的生活,在井下拼命挖煤,在井上享受生活。墨娃想像着家里的妻子正在给他做菜的情景,妻子做完菜再给他烫上一壶好酒。他那心满意足的样子,可以看出他的妻子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女人,也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媳妇。

    墨娃想着想着就走进了自家的院子,只见他的女人正在给他做饭,那炉子里的烟正在向外冒着,炉火熊熊,女人没有向他打招呼,在那里默默地做着,忧郁的眼里好像蓄满心事。这两天她们闹得可凶呢,国矿已经破产了,可是他们的工资和买断款还没有着落,本来是全民合同制,企业破产之后,却什么也不给算了,连工资也没有给,不知道今后的生活出路怎么样呢。全民合同制是一九八七年以后地方部分企业为了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而创建的新型用人体制,这种体制当时没有得到国家的认可,只是个别企业独创的就业的一种方式。

    墨娃放下手里的帽斗儿,拿起脸盆就在缸里舀了一盆水,也不管冷热就洗起来,洗下的黑水就像染黑了一个墨池,他就势用手巾擦了擦脸,就走进东面的堂屋躺在炕上。

    北方的人家都有土炕,墨娃家的土炕是一座“吊炕”里面是用铁轨铺起来,然后再搭上板石,最后给炕再支起四个脚,在炕的正面粘上了带有图案的瓷砖,看起来是那样的整洁,漂亮。整座炕是悬空的,宜于散热,屋子里面很温暖,因而称作“吊炕”这是北方独具特色的建筑,由于它的风靡,在北方很多人家都已经住上这种温暖舒适的“吊炕”

    这时饭菜已经端上来了,墨娃的妻子已经很熟练地做好了菜,并把那壶老酒已经烫好,放在那张半新不旧的木桌上,那菜散着热汽,屋子里弥漫着老酒的芳香。几杯酒落肚,墨娃的脸已经布满了红云,他对妻子说明天准备到一采区去干计件,那里可以多赚些钱,妻子说只要你安全就行,我们娘俩就靠你来维持生活呢。墨娃看了看他的妻子,他感觉他的妻子今天分外地迷人,他想像着他们结婚那天的情景,那可是一个当地农家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嫁给了他。“孩子呢?”“小芳去她姥姥家了,今天已经放假了。”小芳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学生,寒假期间她闹着要到姥姥家去。离这也不远,她上午就把小芳送走了。

    墨娃只吃了一碗饭,就停下了,他看着他的妻子,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那种激情再也控制不住了,拉过他的妻子就吻了起来

    这时外面突然下起了雪来,飘飘扬扬的雪花一会儿就把山野河流房屋树木染白了,整个大地山川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雪花飘落的声音让大地变得那样空灵,那样美丽,那样飘逸,北方让寒冷主宰着的季节来临了。

    墨娃走出自己的家,向南面的一排矿工家属房走去,在那排家属房里住着他的直接领导,那是采区的一个排长家。天空的雪花还在飘落着,住宅区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那炊烟挟带着雪花,让整个矿区扑朔迷离。王排长正在家里,他的妻子笑呵呵地迎了出来,王排长向着墨娃打招呼,他们分宾主落座之后,墨娃就说明了来意,王排长表示坚决支持,因为在整个煤矿没有谁不知道墨娃的能干的。墨娃说妻子下岗了,没有收入,也只能靠自己的一点血汗钱来维持生活,孩子渐渐长大了,上学不得需要钱啊?“可不是咋的,没有钱现在办事真是寸步难行。”王排长和墨娃谈论着关于生活的一些琐事。最后墨娃下定决心一定要到采煤一区的最艰苦的地方去,认可挨累受苦也要多挣些工钱。

    一天傍晚,墨娃来到井口旁的矿灯房,只见灯架上摆放着一盏盏矿灯,那矿灯一尘不染。放灯工是一个个女人,那些女人仿佛与生俱来就是极泼辣的,有时和矿工们嬉笑怒骂,打着俏皮,说着情话。可是真要是动起真格来,那她们可是极认真极忠贞的了。墨娃领完了矿灯,告别了那个靓丽的放灯工,心里美滋滋的,准备入井。

    他坐着矿车要到井下六百三十米的掌子面。在漆黑的千尺井下,矿工们开始了一天采煤生活,那生活里有苦辣酸甜,有美好的记忆,也有令人伤感的往事。在掌子面工人们已经准备就绪,他们用铁锹清理着掌子面附近的一些障碍物,水枪手对着煤层已经调整好方向。墨娃的矿灯发散出的灯光在掌子面里来回的晃动,一采区的那些工人没有人知道他是来这里工作的,也没有人理会他。他来到水枪手旁,等待着今天开放第一枪。

    高压水枪开始运转起来,只见它那强大的压力形成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击在煤层的壁面上,翻滚的煤块在水流的冲击下顺着溜煤道迅速向远方流去,那水枪冲击煤层的声音是那样的强大刺耳,是那样的惊天动地,以排山倒海之势,让一个个煤柱瞬间倒下,流向远方。当煤浪停止流淌的时候,只见那溜子皮被煤块磨得锃亮。他的矿灯照在掌子面的壁面上,瞄在哪里,哪里是一片耀眼的光亮,那雪亮的光线在黑洼洼的煤海里像蛇一样来回的游动,整个煤海在人工伟力地作用下刹那间仿佛就被融化了。

    他心想快到过年了,今年要是能完成任务,可以得到安全奖和达标奖。今晚共采出六十多车煤是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墨娃高兴地在掌子面用锹清理着残留的煤块,已经完成了任务,等待着下一班的到来。

    天空已经放出了亮白色,早晨的阳光照在矿山高耸的井架上,照在巨大的天轮上,照在矿山的广场上,矿山新一天又开始了。墨娃完成了一个夜班,升井后洗了一个澡,匆匆走过太阳神雕像,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感到生活是如此美好。

    他走过矿山的广场,心潮翻涌。矿山的广场上周围的丁香树现在还没有开花,整个广场上是那样的萧索,天气有些微寒,料峭的寒风在轻轻地刮着,整个矿山在冬季的笼罩下是那样的荒凉。

    这是这个国有企业破产后的第一个春节,没有到春节,矿山已经破产了,人们的心都在空中悬着,破产后人们究竟能何去何从心里都没有底。这回给每一个矿工和干部都买了断,企业实行了股份制,卖给了私人大老板,矿工们的心里暂时还不能接受。墨娃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还要在这座矿山工作下去。

    这些天来,墨娃被队里任命为水枪手助手,这就意味着未来的水枪手就是墨娃了。他每天都很早就来到井下,在师傅身边围前围后地转悠,认真地学习师傅教给他的水枪采煤技术,从控压到减压,再到方位与瞄准,他学起来是那样的认真,师傅对他也是十分真诚的。墨娃的师傅老王今年五十六岁了,虽然水枪技术很过关,可是最近他的眼睛也有些花了,看起煤柱来不太清楚,所以他教出一个徒弟是他当前的当务之急。“手把稳,眼瞄准,心不燥,气出匀。”这就是我教给你的决窍,老王除了在理论上教墨娃外,还把在实践中总结的土办法也告诉他,让他在采煤过程中安全高效地完成任务。墨娃除了崇拜他的师傅外还非常感谢他的师傅。

    一晃,墨娃在这个采煤队一干就是四年,四年的春风秋月,四年风风雨雨,让墨娃已经锤炼成一个成熟的水枪手,他每个月都能按照上级要求完成生产任务,也年年被评为矿先进生产者和劳动模范,矿山也给了他很高的荣誉。

    墨娃的妻子也被矿山召为放灯工,成天和她的那些姐妹们嘻嘻哈哈的,把每天都过得那么快乐幸福。墨娃每次下井前都要看一眼妻子,妻子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美丽,是那么迷人,就像是一本书,永远也读不完的书,那本书里面有太多的内容,那内容让墨娃读起来是那样的惬意,那样的迷离,那样的充满神秘。他每一天都是带着妻子的笑声入井的。

    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夏天的上午,墨娃本来这天休息,可是白班的水枪手病了,他只能去顶班。他一来到掌子面,就看到很多人聚集在那里,在一个溜煤眼处堆满了煤,已经把溜煤眼堵得水泄不通,因为这个事故已经影响了整个采区的工作进程,区长和领导们都很着急。墨娃这时手里只拿了一根两米长的棒子,他在堆积的溜煤道上只一捅,那煤就如翻江倒海一样,从上游全部滑下来了,墨娃都来不及躲藏就已经被煤冲进了溜煤道。他被绞车运送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整个头部被磨没了,身体骨折了很多处。

    在井口处挤满了很多人,这一次次伤亡事故让人们胆颤心惊,整个矿山都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人们都替墨娃惋惜,人才三十七岁,而且是全矿山的模范,人人听了都为他伤心。

    墨娃的妻子并没有像人们想像的那样悲伤,她掩饰住内心的极大悲痛,处理了这场丧事,还继续放她的矿灯。不过人们都发现她似乎变得有些不正常了,每天她发矿灯的时候她都在一遍遍地寻找她的墨娃,发完矿灯就用了很哀婉的眼神目光呆呆地望着远方,她仿佛站立成一座雕像,她把矿山的每一个矿工都当成了自己的丈夫

    岁月经年,矿山还是那座矿山。可物是人非,墨娃已经化作了一块煤融入了晶亮的煤层,他那矿灯的光亮还在掌子面里闪烁着,那光芒让煤海变成了一片光明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