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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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海老国的男儿来说,上战场就如同他国男子出外工作一般,只是他们不须识字,不必学习合宜的应对进退;更由于他们的生命总悬于一线,充满了不可确定性,所以他们好喝酒、好玩乐、好耍嘴皮子,个个练就一身皮黑肉厚的功力。

    但全海老国的男儿更爱家,因为那是让他们能无惧无畏在沙场拼搏,却同时爱惜生命的原动力。

    上战场,领佣金,回那个有人等他的家,再上战场,再领佣金,再回那个有人等待他的家

    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约莫就这样了,直至八年后,十五岁的他,在一场不知因何而起的混乱中,救出一名重伤垂危男子的那一刻,他平凡的人生,改变了——

    因为那名男子,名唤荊琥岑。

    男子在昏迷之前,不断对他说,别告诉任何人他受伤之事,只要他赶紧去找老杜宰相。

    老杜宰相到来后,与男子私谈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出门外,在足足打量了他半个时辰,又考校过他的武技与行兵布阵后,对他说了一句话——

    “从今天起,你就是荊琥岑,而你的家人,我会照顾。”

    才十五岁的他,为了后面那句话,二话不说的点头了,纵使他明白,在成为荊琥岑的那日起,这世间,将再没有石头这个人

    在接受老杜宰相长达一年的教导与改造后,他以荆琥岑之名重新出现于世人眼前,而且从没有一个人怀疑过。

    老实说,他不知道在他之前,有过几个荆琥岑,但他知道,在他之后,一定还会有其他的荆琥岑,可是他不在乎,更从不曾为这个决定后悔过,甚至还为自己的好运道感谢至今。

    因为纵使没有来自己,但他却让娘亲与姐妹提早几年便过上了好日子,而且还都嫁入了她们小时候大概连幻想都不敢幻想,可以不必工作便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上等人家。

    包何况,除了无法再与家人见面,不能与人交往过深,并在回复本来面目时得点住自己哑穴充当哑子,以免让人生疑之外,成为所谓的荆琥岑也没什么不好。

    老杜宰相很放任他,几乎完全不干涉他的日常生活,所以平常时间,他可以学识字,然后在守陵无聊之余,潜心研究如何种出各种颜色、各种香味的花。

    而在以荆琥岑的身份出现时,不仅衣食住行有人负责,眼界更是大开,最重要的是,还能替跟过去的自己一样,必须日日离乡别井,在外征战,只为养家活口的男人们多挣点钱,并在有生之年,为海老国尽自己一分小小心力。

    可他平静、知足,几无缺憾的人生,在那场漫天大雪中,在望见云萳的那一刻,却隐隐开始有了波动起伏。

    那夜,她的身影,她的眼眸,至今依然深深刻在他心间——

    刀光剑影中,那依然傲气、自信、生气勃勃的优雅身姿;浊气包围圈里,那双不惊、不惧,清澈、澄静无比的晶亮眸子;无论成败,都执着贯彻自己信念,勇往直前,快意拼搏的一抹轻笑。

    那时的她,那样的气韵生动,浑身散发出一份让人神往的、从容不迫的光华流转,一份他此生从不曾拥有过的信念,与心的自由。

    那一刻,他几乎看痴了,因为在白雪中的她,翠衫上虽滴落了许多血滴,但那血滴,却恍若是撒落在她身上的樱花花瓣似的,那样的美。

    她的存在,就像他从未碰触过的另一个世界,紧紧将他吸引住,让他不知不觉地想走近她,靠近她,就算在明了她高贵无比的身份后。

    他其实从未曾想踏入其间,毕竟他明白,他已拥有得够多了,况且只是在一旁欣赏,便已足够令他满足,纵使他早知晓她之所以到他身旁,只为了探他的底,甚至除去他。

    但那又如何?

    毕竟他只不过是现阶段的荆琥岑罢了,就算除去了他,荆琥岑依然会存在。

    想是这样想,可他的心,却在那一个午后,那皇宫小小一角,一发不可收拾了。

    云萳大概永远都没有想过,她一个小小的举动,竟改变了他以为自己再无法改变的人生——

    她给了从未有过自己名字的他,一个名字。

    她不会知道,那一刻之后,他终于不是一个没有名字,可有可无的哑巴狗,也不再是那总有一天会被人取代的荆琥岑,而是一个名叫昊天,真是存活在这世间,有人认同,且有自己存在价值的男人!

    那夜,更没有人会知道,回到威琥山的他,是如何畅快淋漓的又泪又笑了一整夜,只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威琥山上的那满天星斗中,终于有一颗,属于了他。

    就那样开始为她痴,为她醉,为她傻,为她着迷了。

    正因彻底着了魔,所以在三皇子大婚那一日,在得知成为她的驸马可以拥有什么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忘了,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周遭的所有一切,只想成为那一生一世可以伴在她身旁,就算没有名字,没有功名,没有世人所想望的一切,却可以拥有与她永世产生羁绊的真实存在。

    那个梦,真的很美,仅管很短暂。

    但清醒后的他却依然追逐着她的身影,因为他知道,她永远不会恋上他这个大字不识几个,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俗鄙又痞气十足的大老粗军头,而他,永远也无法成为她的驸马。

    正因为明白,所以他才能那样疯狂的放任自己去体会、去感受爱一个人,思念一个人,并打由心底愿为一个人付出的所有感觉。

    很痛快,真的很痛快,就算是现在,就是在明知他这个荆琥岑即将隆重谢幕,而他的一切恋眷,都将随着他这个荆琥岑下台一鞠躬,彻底化为一瞬清风的此时此刻。

    但满足了,真的满足了。

    若不是有幸成为另一个人,他这辈子,不会有机会遇见她;若不是有幸成为另一个人,他这辈子,不会有机会会靠近她,逗弄她,恋上她,吻着她,呵护着她,更不会有机会与一群那般优秀的男子相识,相交,像真的兄弟般的饮酒,打闹,相濡以沫。

    “若可以,真想去女儿国呢!”由怀中掏出细细保护着的那封云萳曾亲手递给昊天的信,他笑了,笑得那样满足,笑得眼眸都模糊了。

    这信,是云萳离开海老国的前一夜,亲自到威琥山交至他手中的——

    “你好,昊天。”

    那时的他,正在整理陵墓上的杂草,而前一晚才被他轻薄饼的她,静静来至他的身后,嗓音是那样轻柔温婉。

    “我可以参观下你的花房吗?”

    他没有回头,只是晗了晗首,在将手边的事忙完后,起身领着她走进那间被月光映着的小屋。

    他看着她仔细观察着那间比寻常人的花房温室都还简陋的小屋里的每一处布置,专注地望着每一朵花;他听着她用那如同丝绒般的优雅迷人嗓音,轻轻询问着他所使用的土从何而来,自动引水灌溉方式如何运作,然后在他手脚并用的解释完,一同走出小屋时,止步站在他的身前,抬起头,凝视着他双眸含笑问道——

    “昊天,我明日便要回女儿国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听到她的话后,他蓦地一愣。

    “你喜欢种花,我们女儿国的女儿家也喜欢赏花,若你能到我女儿国来,我们女儿国的女儿家们一定乐坏了。”

    那时,她那毫无一丝虚假的双眸是那样清澈、温柔,让他几乎想点头了,可许久许久后,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在笑容中,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她有些不解地问着,但双眸还是含着笑意。

    什么也说不出口,更无法解释的他,最后只能转身,将手指向威琥山,然后听到他身后的她轻叹了一口气。

    “是吗?这里还有你要守护的人是吗?有像你这样的人守护着他们,他们真是幸运呢!”说完这句话后,她挪动了脚步。

    就在他以为她要离去之时,她却绕至他的身前,然后将一封信,轻轻放至他的手中。

    “抱歉,昊天,打扰你那么久,我也该走了,这些日子,谢谢你。若哪一天,你想找人看看你新种的花,就请个人将这封信捎给我,我一定立即派人来接你。”

    那一瞬间,他的喉头,彻底梗塞住了,为那世间最温柔的一颗心,一颗他永远无法拥有,却又止不住疯狂爱恋着的心,并且至今,依然没有停歇。

    “真想去呢!”

    星空下,傻望着手中那封已然有些泛黄的信许久后,他带着笑容徐徐站起身,走至一旁,将信小心翼翼地放入他早挖好的土坑中,然后将土,缓缓覆上。

    因为这将是他的归处——

    他,军昊天,一个终于有了名字的男人,未来灵魂的归处

    三个月后

    虹城向来戒备森严的七姑娘府少见的人进人出,快马一匹匹奔入,又一匹匹离去,而府内议事大厅中的所有人更是个个脚步匆匆,神色凝重。

    “七姑娘,最近七海战况报告书到。”

    “给我。”未待云萳开口,原本在一旁喝茶的云荼跟云苧出声了,然后轮流看完后递给来人“拿去给外头的赤天朔跟鞠滕郗看看。”

    “是。”

    “七姑娘,海老国近半年来外交关系报告书到。”

    “给我。”一样未待云萳开口,在一旁赏花的云蓳出声了,看完后递给来人“拿去给外头的甘莫语看看。”

    “是。”

    “七姑娘,海老国地质、水源及矿产研究报告书到。”

    “给我。”依然未待云萳开口,靠在躺椅上的云莙便懒洋洋的伸出手,在大致扫过一遍,并写了几个字后,递给来人“给我快马送到丞相府左参事手李里去,要他立刻看,看完后,第一世间给我回话。”

    “是。”

    “你们干嘛抢我的工作?”忍不住由堆满文牒的案桌前转身,云萳瞪着那几名像在度假似的姐姐。

    “小痹,休息会儿,你瘦了不好看。”

    “就是,那小脸尖得姐姐们都心疼了,乖,去睡睡,把脸养圆再回来。”

    “我好得很!”小脸整个憔悴了一圈的云萳望着那群其实各有自己事要忙,却全以“忙里偷闲”为由聚到这里来的姐姐们,眼眶虽有些微湿,可嘴里却还是不住嘟囔这着“也不知你们是跟谁学的,一个个都爱管闲事成这样。”

    “你还说。”

    听到云萳的话后,几个姐妹齐笑了起来,然后在笑声中望见小九急匆匆地跑喊着——

    “报,海老国五百里加急口讯到!”

    “快说!”这回,在场的姐妹们几乎是众口一声的命令齐出了。

    也难怪她们如此急切,因为近三个月来,天禧草原周边可说是草木皆兵,因为“荆琥岑”不知为何疯狂地四处征战,而且他所参加的所有战役无一场单挑,不仅全是领兵,所对战的国度,全是以野心凶悍著名的攻掠者,所打的,都是战力几倍于他的艰苦战役,仅管如此,但他,一场没败。

    虽一场没败,而让他如此疯狂的原因,云萳也约略猜想得到,可她需要知道细节,更需要知道主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