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昨天,是她的五周年结婚纪念日。

    今天,她即将搭上远行的飞机。离开房间前,她亲手将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放在梳妆台上。

    其实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意外,这段婚姻是她强求而来的。她天真地以为结婚了,她就能拥有他,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会慢慢地爱上她,而不再恨她。

    结果证明──她输了。

    五年的婚姻,她得到的是冷落,是嘲讽,是他一天又一天的冷漠无视,是看着他温柔地搂着自己的最爱出现在报章杂志上。

    她这个原配被众人嘻笑同情,也被人看尽笑话,她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怎么说她。

    他们说──她活该,这就是抢人家男人的报应,不知羞耻地倒贴过去,难怪被这么对待。

    他们说的都对,她不否认。明知他有个论及婚嫁的女友,可她还是设计了一个圈套,逼他娶她。

    她成功了,她嫁给他了。

    婚礼的那一天,她开心喜悦,就算没有人祝福她,她也无所谓,因为──她嫁给他了。

    那时的她,爱他爱到痴傻,爱他爱到不顾一切。

    后悔吗?不,她不后悔。

    昨天的结婚纪念日,是她嫁给他的第五年。

    按照惯例,每年的结婚纪念日,她会放佣人一天假,亲自做一个漂亮可口的蛋糕,煮一桌他爱吃的菜,再穿上新买的衣服,化好美丽细致的妆容,微笑地坐在餐桌前等他。

    然后,等来的是一室的孤寂,冷掉的饭菜,融化的蛋糕,还有孤单坐在餐桌前的她。

    等到天亮,她会一一将菜和蛋糕收拾好,原封不动地打包进垃圾袋,然后回房。

    就算难过,她也不许自己哭。

    这段婚姻是她要的,即使所有人都劝阻她,她却仍一意孤行,到最后连她唯一的亲人──最疼爱她的哥哥都不支持她了。

    “陶心芽,你这个蠢蛋!你明明知道他爱的是别人,却还该死!以后你就别哭着回来!”

    哥哥得知她要嫁给他的时候,曾怒气冲冲地责骂她,眼里是心痛,是愤怒,是浓浓的失望。

    而她,却执拗地听不下去,甚至告诉哥哥“不会的!他会爱上我的!有一天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面对她的固执,她的哥哥失望离去,而她仍是挺直背脊,看着哥哥离去的身影,顽固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她是对的!她爱他,而且为了爱他,她不顾一切,再卑鄙都要得到他。

    她不会哭的,她怎能哭呢?哭了,就代表自己认输了。

    不哭,不能哭──

    每一年的结婚纪念日,她都这么告诉自己:陶心芽,不能哭,你嫁给他了,迟早有一天他会爱上你的。

    多甜美的谎言,可她信了。

    第五年的结婚纪念日,她仍在餐桌上等着,看着熠熠闪烁的蜡烛在眼前燃尽、熄灭。

    钟声响起,十二声的钟鸣告诉她,这一年的结婚纪念日过了。

    她微笑,伸手挖起一块蛋糕吃下,泛着草莓香的奶油,酸酸甜甜的,滑入她的心田。

    她一口一口吃着,连那些冷掉的饭菜都吃了。菜虽然冷了,可味道还是极好。

    为了讨好他,她跑去学厨艺,天天都亲手准备一桌好菜,满心欢喜地期待,可是他从没吃过。

    她记得第一次下厨时,她被油烫到,被跳起来的鱼吓到,被手上的刀划伤手指,可她仍是笑着,想着这是为他煮的菜,受伤她也甘之如饴。

    多傻!

    陶心芽微笑,嘴角四周全都沾着奶油,双手也全是油渍,看着墙壁上的独影,她笑着,一直忍耐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时间到了,她强求的婚姻,五年了,她没得到他,他没爱上她,他的心一直都在他的最爱上。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的,却一点都不让人同情。

    因为,这是她强迫得来的婚姻。

    她给自己五年的时间,她失败了,那么,也该放手了。

    伤心、疼痛、难过,但那又如何?她失败了,是该放他自由了,三个人的世界不,一直只有两个人──是她强行介入他们之间,却破坏不了他们,只让自己成为令人憎恨的小丑。

    如今,这个小丑该退场了。

    她回到房间──这个房间一直只有她一个人睡,他从未进来过,房里只有她的东西,却没有男主人的踪迹。

    这个家,一直都只有女主人。

    陶心芽看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看着那张她已签上名字的离婚协议书,泪水早已布满脸颊,可她仍是微笑着。

    拿下指上的婚戒,那象征永恒的钻石彷佛在嘲笑她──费尽心机得来的,终究不属于她。

    她轻轻笑着,没有留恋地将戒指轻轻放到离婚协议书上。

    天亮了,她提着行李,在佣人还未回来前,离开这栋新婚时入住的独栋别墅。

    她踏上飞机,不是想逃离,她只是想四处走走,流浪也好,放逐也好,她只是想独自一个人,却没想到这就是她的终点──

    看着机舱里怆惶尖叫的人群,陶心芽仍是坐在舒适的皮椅上,心头竟是奇异的宁静。

    她甚至还有心情想着,当他看到离婚协议书时会是什么表情,会开心吗?对于她的终于不再纠缠;而当他知道她坠机死亡的消息时,又会是什么表情?是否会感到一丝难过?

    可不管会不会,都已经无所谓了。

    当她在协议书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不再爱他了。

    陶心芽缓缓合上眼,感受着飞机坠落时的强烈气压,霎时,她感到呼吸困难,耳膜剧痛,温热的血液盈满她的口鼻。

    她仍是微笑,即使眼里有泪,她也不许自己滴落。

    真的,她放他自由了

    一百零一天。

    指针跨过十二点,情人节过去了,拆开金色的包装纸,吃下要送他的巧克力,一口又一口,浓郁的苦味在嘴里泛开。奇怪,怎么这么苦?明明放了很多糖的

    “铃铃铃──”

    “啪!”一只手从棉被里伸出来,熟门熟路地找到床头上的双铃闹钟,切掉那刺耳的铃声。

    印着蓝色碎花的棉被蠕动了下,白皙的小脚缩进被子里,床上的一团球又恢复安静。

    又过了十分钟,换手机设定的闹铃嘀嘀响起,一只手又从棉被里探出来,摸着床头,找到手机,切掉!

    一分钟后,一颗毛绒绒的头颅缓缓探出棉被。

    “砰砰砰!”门外拍出敲门声,听的出来是用拳头捶的。

    “心心,快起床!”女性的声音带着凶狠。没办法,谁教房间主人太会赖床了。“醒了没?不要逼我进去拧你起来哦!”“有。”软软的声音从毛绒绒的头颅下传出。“我醒来了。”

    裹着棉被坐起身,她揉了揉眼睛,再打个呵欠。

    “给你十分钟,快出来吃早餐。”最后还不忘撂下恶狠狠的威胁。“十分钟没看到人我会亲自将你的早餐解决,从此以后别肖想我再帮你准备早餐!”

    然后,是趿着拖鞋走离的声音。

    知道妮亚说到做到──至少会执行一星期──床上的人终于离开温暖的床,穿上毛绒绒的熊猫拖鞋,顶着一头蓬松乱发,像只幽魂飘进浴室。

    站在洗手台前,她挤着牙膏,仍残留着睡意的眼睛一抬,望着镜中映出的脸。

    一头蓬松的鬈发,及肩的发色不是纯黑的,而是微浅的栗子色,发尾往内卷出可爱的弧度,像一朵一朵的圈圈花瓣。

    她有一张圆润的娃娃脸,再搭上圆滚滚的灵活大眼,小巧的鼻尖下是红润润的菱嘴儿,笑起来时颊畔会有深深的酒窝,极甜极甜。

    这一张脸不漂亮,可是却很可爱,加上不足一六的身高,在苏格兰这地方恐怕连小学生都比她高,又是个东方人,娇小玲珑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二十岁,倒像可爱的小洋娃娃。

    她,叫陶心芽。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两年来,面对这张脸,她仍是觉得有些陌生。

    记忆中的自己,有着一头乌黑的波浪鬈发,浓纤合度的身材,混血的美艳五官,和一双如宝石般的碧蓝眼眸。

    那个记忆里的她也叫陶心芽,两个人同样的名字,却是截然不同的相貌。

    她,占据了这个叫陶心芽的女孩的身体。

    那一场坠机,醒来时,她没死,却成了一个十八岁的东方小女孩──小女孩同父母出游时发生了连环车祸,父母当场死亡,头部受伤的小女孩昏迷了三天,清醒时,却是另一个灵魂。

    面对这个奇异的经历,陶心芽是震惊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怎会跑到女孩身上,是因为坠机的时间和车祸的时间一样,还是因为她们有着一样的姓名?

    她当然找不到答案,只是经历过一次死亡,以往的执着就像梦一样,让她觉得想笑。

    既然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活过一次,那就将过去的陶心芽忘了吧!从今以后,她将代替小女孩活下去。

    她对小女孩的身世不清楚,而后从旁人口中才知道,陶家父母来自台湾──对这个偏远的亚洲小岛,她并不陌生,她五岁前就是同母亲住在台湾,每年母亲的祭日,她也会到台湾祭拜她。

    陶家父母在苏格兰只是低层的劳工,却因为车祸得到一笔巨大的赔偿金,加上保险金,陶心芽瞬间得到一笔巨富,也突然冒出许多亲戚来。

    面对这情形她一点都不意外,她十五岁那年,父亲逝世,也是一堆亲戚冒出来,说要照顾她和哥哥,那时是大她五岁的哥哥护着她,将那些亲戚赶出去,然后抱着她,承诺着就算父亲不在,还有他这个哥哥会照顾她、保护她。

    可最后,她却让最疼爱她的哥哥失望,她执意追求的爱情,让所有人陪着她痛苦。

    重生之后,面对环伺的陶家亲戚,陶心芽不禁想到过去,只是现在的她已没有哥哥会挡在她面前保护她。

    她只能靠自己,幸好十八岁的陶心芽在苏格兰已算成人,她找了律师处理这些亲戚,表明她不需要人收养,可以自己独自生活。

    解决完那些亲戚,再处理陶家父母的丧事,再来就是陶心芽的生活问题。

    然后,她才知道陶心芽是史格威尔香水学院的学生,让她很讶异。

    史格威尔在苏格兰可是有名的贵族学校,不只教学素养好,还是以贵出名的,而像陶心芽这样的家庭是绝对念不起的。

    不过史格威尔的奖学金却也很丰盛,也是有少数清寒的学生进入史格威尔,而陶心芽就是其中之一。

    陶心芽的理工很好,对香水很有兴趣,靠着优秀的成绩以第一名考进史格威尔,成为香水学院的学生,而更让她讶异的就是这个──她没想到陶心芽跟她有着同样的兴趣,她曾是isipca专业法国香水学院的学生,只是念了两年后,为了嫁给那个男人,她休学了。

    她想,她会进入陶心芽的身体,是不是上天想完成她的愿望呢?

    她曾经想成为出色的调香师,只是为了那人,她放弃一切,却也失去一切。问她后悔吗?她也无法回答,只能把那当成梦般的过去,她已不再是那个陶心芽,她重新活了过来,这一次,她想为自己而活。

    因为车祸的关系,她晚半年入学,幸好她本来就有底子,倒不会赶不上课程。学校里的少爷千金虽然个性自大傲慢,不过大概这副身体的长相实在太无害、太可爱了,她倒也没被欺负过,反而还颇受欢迎,在史格威尔被称作“可爱的东方娃娃”

    只能说外国人对东方人的幻想,有时真的无法用言语解释。

    “陶心芽!只剩下五分钟!”门外传来吼声。

    陶心芽一惊,赶紧刷牙梳洗,换上军绿色的长毛衣和深色丹宁窄管裤,穿上厚袜子再套上褐色短靴,拿了米色羊毛围巾和驼色大衣,顺手拿起桌上的课本,急匆匆地冲出房门。

    厨房里,一名高身兆的金发女孩正看着腕上的表计时,餐桌旁则坐着一个壮硕的褐发男孩,正笑看着冲出房的陶心芽,然后瞄了瞄墙上的时钟。

    “刚好十分钟。”男孩朝陶心芽拍手。

    “早安,爱德华。”陶心芽对男孩微笑,再用一双骨碌碌的圆眼瞅着金发女孩。“早安,妮亚。”

    妮亚哼了哼,用力揉了揉陶心芽松软的头发,又觉得不解气,捏了下那丰润的嫩脸。

    “哦,疼!”细致的皮肤一下子就红了,那双圆眸隐约湿润,可怜的模样让人瞬间心软。

    妮亚松开手,坐到男孩身边,倒了杯牛奶,瞪了陶心芽一眼“还不过来吃早餐。”

    陶心芽乖乖地坐到他们对面,接过妮亚倒好的热牛奶,喝了一口,红润的嘴唇上方立即印上一圈奶白,衬着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可爱得让人想亲一口。

    面对这模样,妮亚哪还有脾气?她夹着烤好的牛角面包放到陶心芽面前的盘子。

    “谢谢。”陶心芽朝妮亚笑,然后看到爱德华对她眨眼。

    “好了,宝贝,心心这次不是乖乖起床了?”搂着女友,爱德华朝妮亚的脸亲了一口。

    妮亚瞪了男友一眼。“你太宠她了。”

    爱德华耸肩挑眉。“是谁一早就热好牛奶,烤好面包的哦!”大腿被狠狠捏一记,帅气的脸庞立即纠结成团。

    陶心低抿嘴偷笑。

    “笑什么?吃你的早餐。”妮亚瞪她,不过绷住的俏脸却也忍着笑,见陶心芽快吃完了,她再夹个牛角面包放到餐盘上,不忘淋上蜂蜜。

    “妮亚,我呢?”爱德华一脸委屈,也想要女友的贴心服务,可他得到的却是女友的白眼。

    “你自己没有手吗?”然后再转头看向陶心芽。“吃慢点,还有一小时。”

    陶心芽点头,早习惯妮亚老妈子似的叮咛。

    妮亚和爱德华是情侣,也是她的同学,妮亚同她一样是香水学院的,爱德华则是法律系,明明三个人年纪一样──正确来说,她还比他们大,毕竟她的真实年龄已经是二十七岁了──不过这两人却一直将陶心芽当小孩一样,谁教陶心芽看起来就像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和妮亚、爱德华住在一起,应该说是妮亚看不过她孤身一人,硬逼她跟他们同住,她拗不过妮亚,最后只好同意搬进她和爱德华爱的小窝。

    妮亚和爱德华的小窝有三房两浴一厅,距离史格威尔不远,走路约十分钟,有许多学生都住在这栋高级公寓,要进入大楼需使用专属的磁卡,楼下还有专业保全看守,没有身分证明和住户同意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陶心芽住在套房里,里头有她专用的浴室,剩下的一间房就当成书房和游戏房。

    “心心,耶诞晚会的男伴你还没决定好吗?”妮亚随口问道,受不了男友装可怜的模样,终于亲手夹了块牛角面包给他,爱德华立即高兴地亲了女友的小嘴一口。

    面对两人的闪光,陶心芽早练就视而不见的功夫,她点点头,喝下最后一口牛奶。

    她有英文名字,不过学校里的人总爱叫她心心,说什么学习东方文化。虽然不懂叫个中文名字跟学习东方文化有什么关系,不过陶心芽也没说什么,随他们去,反正她也习惯了,以前她也都被这么叫──只有一个人不一样,他从不叫她心心。

    “艾伦不是一直很想邀请心心当女伴?”爱德华插口。“还有威尔、约翰、帕特”

    太多了,这个东方娃娃在史格威尔可是很受欢迎的。

    妮亚再帮陶心芽倒了半杯牛奶,一边不屑地嗤哼。“这些人怎么配得上心心?”心心不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个性也极好相处,在学校的人缘很好,虽然她的出生普通,在学校仅靠着奖学金支付学费,可是举手投足却总是带着优雅的贵气,不知道的人,真会以为心心出身高贵的家族。

    而爱德华说的那几个男生,都是出名的花心,心心这么单纯,跟他们在一起要是被欺负怎么办?

    “安德鲁就不错,心心,你怎么一直不接受他?”安德鲁是经济系的学生,大他们一岁,家世不错,长得帅,人也好,追求心心很久了。

    “没为什么,我现在不想谈恋爱。”陶心芽对妮亚微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起身披上围巾。“我先去学校了,待会”

    声音突然停住,她看到爱德华放在椅子上的杂志。

    杂志封面是个混血男人,微鬈的黑发,琥珀色的瞳眸,宛如大师雕刻般的深邃轮廓,形成一张俊美且吸引人的相貌。

    芽芽──在她嫁给他之前,那个人总是这么亲昵且疼爱地叫她,只有他会这么叫她。

    注意到她的目光,爱德华也看向杂志。“心心你也知道他?我以为你对商场的事没兴趣,不过他在苏格兰这么有名,你会知道也正常听说他最近从纽约回来了,好像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

    “他妻子好像是坠机死的。”妮亚也搭话,八卦嘛,总是让人感兴趣“不过听说他跟妻子的感情不好,早在外面有女人了”

    “欸,宝贝,你不知道,他那个妻子根本不是自愿娶的,他原本有个相恋很久的女友,都论及婚嫁了,谁知最后却娶了别人?好像是被强迫的,所以才感情不好”“我出门了。”陶心芽不想再听下去,抓了外套就离开。

    只是爱德华说的话,却一直在脑中盘桓。

    他那个妻子根本不是自愿娶的

    对,是她设计他的。

    原本有个相恋很久的女友,都论及婚嫁了

    对,是她亲手破坏的。

    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

    她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再想。都过去了,她已不是那个陶心芽,已经不是了

    天空飘下细雪,天气灰蒙蒙的,宁静的墓园笼罩在雾气里,显得那般寂寥冷清。

    一辆蓝宝坚尼停在墓园门口,笔直的双腿踏出车门,从车后拿出一束花和纸袋,顶着雪花,踏进墓园。

    远远的,海尔.琼斯就看到站在墓碑前的颀长身影,脚步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往前,停在男人身旁。

    低头,就见墓碑前已放着一束配着满天星的茉莉花和小巧的草莓蛋糕。

    海尔没说话,仅是弯下身,放下手上的茉莉花,再从纸袋里拿出草莓蛋糕,手指轻抚过十字墓碑,微哑的声音轻轻的。

    “嗨,心心,哥来看你了。”他笑了笑,口吻里满是宠溺“哥还带了你最喜欢的茉莉花和草莓蛋糕哥记得茉莉花要搭配满天星,你最喜欢这样的花了。”

    记忆里,妹妹在收到花时,会将脸埋进花束,然后给他一个拥抱和灿烂的笑容。

    而如今,只有冰冷的墓碑。

    忍住眼里的酸涩,他挺起身子,没有看向身边的男人,两个人并肩站着,却是默然无语。

    对旁边的男人,海尔心里不是不怨怒的,明知错不在男人身上,可他的妹妹确实因为他而伤了心,最后年纪轻轻地就离开了。

    在妹妹过世后,他和男人就已经形同陌路,不复以往的友谊──其实在妹妹嫁给男人的五年里,他们的生活就少有交集,他也因为气愤,不再与妹妹见面。

    只是没想到,最后他却得到妹妹坠机死亡的消息。

    那瞬间,他几乎发狂,心里是深深的懊悔,后悔自己对妹妹的无视,明知她那五年有多难熬,却因为愤怒而视而不见。

    再气再怒,她都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可他却没有好好保护她。

    在知道妹妹死亡的时候,他冲到男人面前,狠狠揍他一顿,他咆哮怒吼,要男人把他的妹妹还给他。

    而男人沉默无语,任他将拳头落在身上,任他发泄心里的痛。

    可有用吗?他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之后,关系良好的两家彻底断绝往来,他和男人不再见面,只有这一天,两个人会碰上面。

    海尔低头点烟,犹豫了下,拿了一根烟给男人。

    男人微愣,没说话,接过烟。

    海尔将打火机丢给他,男人接过,点燃烟,再将打火机丢还。

    海尔收起打火机,看着男人微湿的发梢,肩头早被雪花打湿,想来不知在这里站多久了。

    去年也是这样,他来时男人已在,而他离去时,男人仍未离开。

    海尔吐口烟,烟雾里他的声音极低。“你不需要感到歉疚。”那场婚姻是妹妹强求而来的,而坠机,是个意外。

    两年了,当初的愤怒已淡了,即使心头仍因妹妹的逝世而痛,可是男人不需要为此惩罚自己。

    毕竟朋友一场,再多的不谅解也随着时间而淡去。

    “心心的死跟你无关。”他熄了烟“阿让,别让伊莲娜继续等下去。”

    他、伊莲娜和原聿让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而伊莲娜曾是原聿让的未婚妻,只是最后原聿让娶了陶心芽,而伊莲娜却仍待在原聿让身边。

    那五年里,他的妹妹强求得来的婚姻可说是有名无实,比起来,一直在原聿让身边的伊莲娜还比较像原夫人。

    面对这情形,他不是不为妹妹心疼,可是能说什么?妹妹当初的行为让他失望不已,也让他决定不再理她。

    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陶心芽离开了,而原聿让和伊莲娜却仍是没结婚。

    他想,原聿让是因为愧疚吧?毕竟他曾是那么疼爱陶心芽。

    陶心芽曾是原聿让最呵疼的小妹妹,但她却自己破坏了一切,毁去所有人对她的疼宠。

    海尔在心里轻叹,轻声说着“你和伊莲娜不需要对心心歉疚,是心心耽误你们,那时她留下离婚协议书她成全你们了。”那纸离婚协议书说明她放手了,只是放手后,她却没回家,而是独自离开。

    终究是他这个哥哥没保护好她

    不再说什么,海尔转身离开。

    原聿让仍是留在原地,俊庞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仅是看着墓碑,任指间的烟烫了手。

    心心成全你们了──

    海尔的最后一句话,让琥珀色的瞳眸微暗。

    他记得那时他在墨尔本,身边跟着伊莲娜,然后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哭着说陶心芽坠机死了。

    霎时,他的脑中是空白的,几乎以为那是玩笑。

    可当他回到纽约的家,屋里没有她,头一次踏进主卧室,房里空空荡荡的,她的东西都不见了,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已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和婚戒。

    然后,是她的丧礼,落入大海的她找不到尸骨,只能用她生前的衣服代替。

    她的丧礼那天,就像今天一样,天空灰蒙蒙地飘着雪。他听着神父的祷告,脑中不停闪过她的一切。

    五岁时的她,从空中落入他怀里,穿着白色的小洋装,绑着蕾丝发带,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可爱得像个天使。

    身为独子的他,将这个邻家小妹妹疼进骨子里。她缠他、黏他,他宠她、疼她,对她的宠溺一点都不下于海尔。

    她是他捧在手心的小鲍主,是他最疼宠的宝贝,他信任她,对她没有任何防备。

    可是,却没想到他最信任的小妹妹竟背叛他,设计了他,逼他娶她。

    她的背叛让他愤懑,对她是无尽的失望,从此之后,他将所有的宠爱收回,对她只有忿恨。

    而她的无理取闹和骄恣野蛮更让他不耐烦,疼爱她时,他可以包容她的任性和娇气,可被她背叛后的他,对她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高傲的自尊让他无法容忍被设计及强迫,对她的背叛,他更是无法原谅,不管她如何解释恳求,他都无法听进去。

    五年的婚姻,他对她只有冷漠和无视。

    他以为以她蛮横执拗的个性,定会和他继续纠缠下去,让大家都继续不好过,没想到她竟会放手。

    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名几乎刺痛他的眼,而她的逝世更让他措手不及。

    她就这样离开了,没有一丝痕迹地。

    那间屋子里,她将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擦去,半丝都不留多像她的个性,一旦决绝起来,比谁都狠心。

    “芽芽”终于,他低低出声。

    叩叩的脚步声让他一震,这样的走路节奏太熟悉,她总是会这样悄悄地靠近他,然后从后方捂住他的眼睛,再用娇娇软软的撒娇声音轻快地嚷着:“猜猜我是谁?”

    曾经的记忆多么让人想念。

    原聿让的唇角不禁微扬,他几乎是渴望地转头望向来人,却没看见记忆中的身影,只有一名十五、六岁的东方小女孩愣愣地站着,像是被他吓到了,眼睛微微睁圆。

    紧紧吊起的心直直坠落,剩下一片空虚,他收回目光,为自己的反应觉得可笑。

    怎么忘了?那个女孩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沉默地望着墓碑,不理会那个被他吓到的女孩,而女孩也没离开,就站在旁边的墓碑前。

    直到天渐渐昏黑,原聿让才迈开脚步,经过女孩身侧,离开墓园。

    他离去后,女孩才挪动步伐,站到男人原本站的地方,看着那沾满雪的花束和蛋糕。

    花,是她最爱的满天星和茉莉花;蛋糕,是她喜欢的草莓蛋糕。

    而那个人,原聿让是她曾经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