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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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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浩荡荡的东夷大军行了数月,终于是回到了东夷国。

    完颜大将领兵凯旋,皇上赫连息未领庆妃叶氏于敬康门外引仪仗相迎,远远相望,完颜千里策马前行,一身红缨盔甲在日头下灿灿生光,露在头盔外的眸子亮若辰星、剑眉斜飞入鬓。

    车队行至敬康门外数十步远时,完颜千里扫腿下马,快步走到皇帝赫连息未身前,取下头盔夹在腋下,单膝跪下一拜“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他单拳撑地,声音洪亮。

    “一战七年,爱卿凯旋而归,朕心甚慰。”赫连息未俯身虚扶了他一把。

    “大将军劳苦功高,皇上可要好生奖赏才是啊。”庆妃叶氏笑着走到赫连息未身边。

    “爱妃说的是。”赫连息未点头,对着完颜千里微微颔首,神色郑重,但眼底却带着笑意,他轻轻按了按完颜千里的肩“朕就敕封你为从二品的昭勇大将军,以慰你这七年的辛劳吧。”他收手拢袖,略显威严的笑了笑。

    “末将谢皇上隆恩!”完颜千里屈膝跪下。

    “朕已在昭阳殿大摆宴席,与众卿家同乐。”随行来的大臣纷纷跪下高呼万岁。

    坐在马车中的梁以柔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宫门口的仪仗大器,看那规制是迎接二品大将该有的队势,恍惚间,彷佛还看到众人簇拥之间有一抹明黄色皇上吗?若真是,那完颜千里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梁似柔放下车帘,回忆起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风光,马车微颤,车队缓缓行进,完颜

    千里带着几名将领进了宫,而其他的人则回将军府。

    她被安置在完颜千里的房间里。

    对于这点,她已经习惯,完颜千里总喜欢把她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至于他的房间,特别符合他这将军的身分,布置的简单大器,中堂迎面挂着一幅古画,古昼两侧配一刀一剑,画下的翘头案上燃着香炉,香炉边上摆着几本兵书。

    东暖阁是睡房,西暖阁是书房,梁以柔走进西暖阁,发现书案和盔甲架子边腾出了一块空地,放了张床榻,挂有金丝锦绣牡丹的床帐,玉铸的枕头侧还摆着个香囊,梁以柔拿起来嗅了嗅,里面装的是茉莉花和合欢花,有助于睡眠的。

    她拿着香囊转身,又走到镗甲架子前,那上面挂着一套簇新的镗甲,这样一个穿着镗甲征战沙场的男人,居然也会这么细心?竟知道她一入夜总是不得安睡。

    抬手摸了摸镗甲,细细的打量着这房中的布置,一路又来到东暖阁,发现这里竟是摆着一个金丝楠木的梳妆台,她略有些欣喜,挪开小凳坐下,铜镜中的女子眉目静好,脸色红润。

    完颜千里把她养得很好,竟是比在沅国的时候还要滋润些。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与鬓角,梁以柔有些出神将军房里居然有个梳妆台?肯定是完颜千里嘱咐下人提前准备的,可为什么不放在西暖阁呢?大抵是想看她在他面前梳妆吧,这样的想法令她有些害羞,她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她讨厌他的痴情与温柔,那会让她动摇,可又舍不得他的温柔。

    梁以柔将香囊放在梳妆台上,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

    如此头疼了三日,却迟迟没见到那个令她头疼的男人,肯定是在宫中享乐吧?说不定皇上还赐他几个女人想到这儿,梁以柔精神一凛,恼怒自已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窗外月色朦胧,梁以柔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已是亥时,将军府一片静谧,皇宫之中却是歌舞升平。

    约莫丑时,宫中的筵席这才散了,完颜千里略有些疲乏的跟在引领太监的身后,太监手中的宫灯照亮了前面丈余的方砖,完颜千里酒意未散,感觉晕晕的,知道今夜定又是回不去了。

    拐出御花园,快到自己所住的桃颐园时,却被一个突然闪出的人影给拦住了,带路小太监骇了一跳,挑了宫灯照了照,而后慌忙跪下。

    “皇”

    “嘘!”赫连息未做了噤声的手势,而后用脚轻轻一踢“滚到后面去。”

    “是,是。”小太监爬起来,弓身退到了后面去。

    “拘了你三日,却只有今夜腾出了功夫来瞧瞧你。”赫连息未走出黑暗,一袭黑纱金里的龙袍衬着他面如冠玉,他的身后跟着太监总管,规规矩矩的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上,垂头搭脑的不敢抬头。

    “末将参见皇上。”完颜千里跪下。

    “现下只有你与朕二人,就免了这些礼数吧。”赫连息未将他虚扶起来。

    下一瞬,手刀就这样突如其来的落下!

    完颜千里机敏的闪过,被赫连息未连招逼得后退,却始终不肯还手。

    赫连息未有些恼“还手!朕不需要你让着!”言罢,招式变得更加凌厉起来。

    完颜千里忍不住手痒开始还手,两人你来我往数招,竟是不分伯仲,最终以赫连息未搡着完颜千里的心口、完颜千里扣着他的命门这个诡异的姿势作为结束。

    “哈,怎么样,朕进步了没?”

    “是,皇上神勇。”完颜千里抱拳行了一礼。

    “那是自然。”赫连息未略有些得意的扬眉,随即拢了拢衣袂道:“只是天天除了看折子,还是看折子,这一身功夫没地方用,也是憋得慌,说起来,你可比朕遥多了,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即便是沙场,也是比我这皇宫痛快敞亮。”

    “皇上又胡言乱语了。”完颜千里走到赫连息未身侧,两人缓步而行“末将可是去外面拚命,那可不好玩。”

    赫连息未侧头白他一眼“不好玩?我看你玩得挺美的,还玩回来个女人。”

    完颜千里步子一顿,腰带上的玉佩香囊相击“叮”的一响“原来皇上知道了。”

    赫连息未扬眉“这天底下还能有朕不知道的事?”他勾住完颜千里的肩膀,促狭的笑起来“说吧,那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岁数了?好看不,可有朕的庆妃好看?”

    “当然,比你后宫所有的人都好看。”完颜千里勾了勾唇。

    “这么猖狂!朕的后宫可是百花丛,什么花都有,你捡来的那朵,不过是小家子气的鸢尾而已。”赫连息未不服气的哼了哼。

    “就是好看。”完颜千里还是笑。

    “被你这样夸,朕倒也有了兴趣,哪日宣进宫让朕瞧瞧。”

    “不能平自给你看。”完颜千里拂开他的手,道:“我想跟你讨个恩赐。”

    “到底有多矜贵,还得跟朕讲条件。”赫连息未来了兴趣“说吧,什么恩赐?”

    “赐婚。”完颜千里正色道,赫连息未怔了怔,完颜千里立刻撩袍跪下“末将恳请皇上下旨赐婚。”梁以柔原就是宫中的人,真相大白之后,他还是得让赫连息未赐婚才能娶她。

    “这”赫连息未有些犹豫的摸了摸下巴,因为他原已经准备招完颜千里做驸马了,沉吟半晌“赐婚可不是说赐就赐的,总得让朕先瞧瞧她才行,万一真是丑八怪什么的,赐了婚还丢了朕的脸。”

    “她好看,比你的庆妃好看。”完颜千里说。

    “朕的庆妃可是倾国倾城!”赫连息未道,却不显得有多生气。

    回城第四日,完颜千里终于回了将军府。

    那时梁以柔正在暖阁里面逗弄凤头,完颜千里走到门边,遣了身边的小厮,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看着她。

    梁以柔的侧脸氤氲在光线中,唇角微微抿着,眉梢眼角皆是恬淡的笑意,美好的好像画中的人,完颜千里忍不住凑近了些,衣袂的摩擦声惊动了画中的女子,她回头,愣了愣。

    “我回来了。”完颜千里有些局促。

    “嗯。”梁以柔朝他点了点头,又继续喂鸟去了。

    “一会儿你随我去个地方。”完颜千里试探的问。

    其实自从回城之后,完颜千里就有些不安,梁以柔的身世他始终没有说出来,但总这样瞒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她现在是敌国宰相的身分,关键时刻,肯定要把前事说出来保她的,况且以赫连息未和他的交情,让他将这个前朝公主赐给自己,总是可以的。

    “去哪儿?”梁以柔漫不经心的问。

    “你只管跟着去就是。”完颜千里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

    “哦。”梁以柔懒得与他争辩,只是专心的逗弄凤头,原以为他还会过来和自己说些什么,因为以往都是这样的,他专喜欢黏着自己,可等了片刻之后回头,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梁以柔的心莫名的一沉,有些失落可是她为什么要失落?那男人不黏着她了,她该高兴不是吗?

    用过午膳之后,两人便出发了。

    梁以柔着了一袭团蝶百花的凤尾裙,头梳堕马髻,插了几根素银的簪子算作点缀,整个人看起来美丽又不失恬静,而完颜千里穿着挑丝云雁的朝服,坐在马车上时,一直在心神不宁的摆弄胸前的玉珠子,偶尔会抬眼看梁以柔,但很快就划开目光。

    “谎话都说不圆满。”梁以柔终于开口:“出门前不知道把朝服脱了吗?”

    “呃”完颜千里摸玉珠子的手一顿,低眸一看,窘迫道:“你可以不来的。”

    “你会带我来,定是你们皇上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这次不去,还会有下次的。”

    “我会护着你。”完颜千里弓身,将手肘撑在双膝上。

    “若他执意要斩了我这个敌国宰相,你能如何护我?大将军。”

    “不,他不会斩你的。”完颜千里怱地抬眸,解释道:“这次入宫不是为了那件事。”

    “那是为了什么?”梁以柔扬眉。

    “是因为因为”完颜千里有些发窘,不知该如何说自己想让皇上赐婚,如果说出口,梁以柔不同意怎么办?他不想被当面拒绝,还是等赫连息未开口吧。

    他直起身,抬手搓了搓耳垂“你去了就知道了,至于你宰相的身分,你可以不说,我会替你瞒着。”

    “瞒?”梁以柔看着他,淡笑着,却没再说下去了。

    两人都沉默下去,一直到皇宫,都没人再开口。

    马车停在敬康门外,完颜千里带着梁以柔徒步走进宫城,沿着御道走了很久,周围尽是猩红的宫墙,脚下是丈余的青砖,其实所有的宫城都是一样的,都是将无数生命圈禁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恍惚间,梁以柔以为自己是回到了沅国的皇宫。

    那时候她也是穿着朝服,沿着这御道一直走,她只身一人,背负着许多责任、许多迫不得已,匆匆的在这御道上走,她越走越累、越走越慢,没人来安慰她,没人来帮她分担肩上的担子。

    不知不觉间,眼底居然湿润了,梁以柔吸了吸鼻子,出神间,不经意的撞上了突然停下来的完颜千里。

    梁以柔一惊,被撞得后退了几步。

    完颜千里连忙拉住她,满眼的关切,梁以柔怔怔的抬眸,似乎还陷在刚才的回忆当中啊,是他,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对她好的男人,是那个她最讨厌,却也是唯一一个在她痛苦时安慰她的男人。

    “怎么了,不舒服?”完颜千里抬手摸了摸她的睑。

    “没事”梁以柔回种,侧身躲开他的抚摸“刚才有点出神,我们走吧。”

    “嗯。”完颜千里狐疑的松开手,退几步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梁以柔的指尖颤了颤,但还是没有挣脱开。

    完颜千里带着梁以柔在养心殿外等到了申时才被宣进去。

    赫连息未坐在龙案后,手边堆着几叠的折子,见他们进来,赫连息未缓缓放了笔,双手轻轻合拢撑着下巴,似乎在等着他们衍礼。

    两人走到大殿之下,完颜千里率先撩袍跪下“末将参见皇上!”

    梁以柔随后缓缓跪下,态度不卑不亢“草民参见皇上。”

    “平身。”赫连息未抬抬手“昭勇卿身边的这位是”

    “草民梁以柔。”梁以柔双手轻轻拢在身前,面对敌国君主依然礼数周全。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赫连息未将奏折推到一边,饶有兴趣的瞧着殿下这个令完颜千里着迷的女子。

    梁以柔闻言抬头,眼睫却依旧低垂着,不与赫连息未对视,赫连息未眯眼打量她,笑道“果然貌美,只是也至多和朕的庆妃平分秋色而已,怎么就把昭勇卿迷得神魂颠倒了呢?还跑到朕眼前来,要朕赐婚。”

    赐婚?梁以柔的心咯瞪一跳。

    完颜千里面皮有些发热,赫连息未不管殿下人的心思,只觉得这女子越看越眼熟,正琢磨着从哪里见过她时,身侧的太监总管匆匆走到他身边,附耳道:“皇上,庆妃娘娘来给您送点心了,是让她在殿外候着吗?”

    “不,让她进来吧。”赫连息未道。

    “是。”太监弓身退下。

    须臾后,殿门大开,庆妃领着婢女走进来,人未到,银钤般的笑声便先到了“皇上可是在养心殿闷了大半天了呢,臣妾瞧着都心疼,所以拿了”拐到暖阁内,一瞧见里面有人,便没了声,转而规规矩矩的福身道:“原是有人在,臣妾逾越了。”

    “参见庆妃娘娘。”完颜千里道,梁以柔随后也跟着行礼。

    “大将军。”庆妃也回以一礼,美眸一转,看见梁以柔后怔了怔“这是”

    “这姑娘可是昭勇卿心尖上的人。”赫连息未道。

    “皇上玩笑草民了。”梁以柔淡声回道。

    “怎么是玩笑?昭勇卿今日便是跟朕讨赐婚来了。”

    “原来如此。”庆妃了然的笑,走到赫连息未身侧,亲昵的扶住他的肩“这可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啊。”莲步移到赫连息未的身后,轻轻的替他捏肩解乏“皇上可不能拂了大将军的面子。”

    “末将恳请皇上成全。”完颜千里见机跪下。

    “既然爱妃都如此说了,那肤”赫连息未抬手按住庆妃的手。

    “草民不敢高攀大将军,请皇上明鉴。”梁以柔“扑通”一声跪下,深深行了一礼,随即抬头认真道:“草民乃是沅国的罪臣,自认卑贱,无法与将军匹配。”

    “以柔,你”完颜千里侧首看着她,有些受伤。

    “你说什么?”赫连息未突然敛了笑容,拧眉看着梁以柔“你是沅国的人?”

    “是。”梁以柔丝毫不畏惧。

    “昭勇卿你怎么没如实告诉朕?”赫连息未转而看向完颜千里。

    “末将”完颜千里垂首,脑袋乱得很,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不过如今东夷和沅国已经言和,朕自然不会为难你,只是赐婚”

    赫连息未不再说下去,梁以柔直挺挺的跪着,完颜千里始终低着头,庆妃则是慢条斯理的给赫连息未捏肩。

    几人沉默了片刻之后,一直垂头搭脑的完颜千里怱地抬头,眼底有些水光闪烁,眼神坚定“皇上,末将此生非她不娶。”

    在场的人都同时怔了怔。

    赫连息未率先回神过来“可是人家不愿意啊。”

    完颜千里侧手抓住梁以柔的手,勉强的笑“她只是妄自菲薄而已。”

    赫连息未摸了摸下巴“虽然两情相悦,但赐婚也不是小事。”

    完颜千里拽着梁以柔深深伏下“请皇上成全。”

    梁以柔任由他拉着,感觉脑袋有些嗡嗡的响非她不娶?

    他是说非她不娶吗?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怎么能对皇上说这种话呢,对皇上说了就不能反悔,否则就是欺君啊!

    “朕会好好考虑的。”赫连息未用手指敲了敲案面,目光在梁以柔脸上划来划去,满眼探究“你们先退下吧,放心,若是真心,朕自然会成全。”

    无视有话要说的完颜千里,他将庆妃拉到自己身边“爱妃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朕正好饿了。”

    既然如此,完颜千里也只好和梁以柔退下了。

    他们离开后,赫连息未张口含住庆妃递周来的点心,若有所思的咀嚼着,庆妃奉了茶上来,不经意的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姑娘,她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小姐?”

    赫连息未瞠目,含糊不清的说:“爱妃竟也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