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村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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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平生于1940年，喜欢穿衬衫，扣子扣到脖子底下的最后一颗，袖管子，裤腿子一层叠一层挽的整整齐齐。板寸头，木剑眉，英气似贾宝玉，眼神却柔媚悲凄，黑葡萄瞳孔湿漉漉的，倒有几分林黛玉的神韵了。村里的老少爷们打趣的形容刘志平是读书习报的文化人儿，奈何投错了娘胎，
“我说你啊，刘平，你刘平应该撒丫子赶紧滚回去钻你他妈的肚子里投胎倒不晚。嘿嘿。”
他们叫刘志平常省略中间的“志”字，他们说刘志平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老实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掰开了看揉碎了看，根本就看不出刘志平哪门子算得上有出息的糙汉子，连嗓门大的老娘们都算不上，老娘们放的臭萝卜味儿的闷屁都比刘志平的嗓门大。
刘志平会写毛笔字，但是歪歪扭扭，十七岁时能写“大”“小”，十八岁时会写“多”，“少”，在1960年二月娶了孤儿王淑珍的时候，刘志平已经会写自己和婆娘的名字了，逢村里热情洋溢的迎接新媳妇，刘志平就用毛笔在一张方方正正的红纸上写一个大大的“囍”字，接着在两条细长的红纸上写上“夫妻白头恩爱家”，“儿女双全享团圆”。刘志平笔头下的最后一个字要用力的将笔锋往上转，停顿三秒后才将笔杆子轻轻的放在笔台上。刘志平要将写好的字在心里默读四遍，四遍之后黑葡萄瞳孔又湿漉漉了，刚刚挥笔泼墨的豪迈气概又变成扭扭捏捏的娘们唧唧了。刘志平觉得这个“家”字用的不太准确，应该是“夫妻白头恩爱佳”。佳睦，意味着和睦，家庭，就是锅碗瓢盆，则太过于普通，俗气。
等到四四方方的“囍”字贴在供奉祖先牌位的供桌之上的土墙上时，
“写的好啊，嗯嗯，不错不错，你小子刘志平果然是个人才，只可惜投错了娘胎，嘿嘿嘿。”
独眼王二说罢学白胡子老翁眯着眼睛，臃肿的卧蚕像一颗鼓囊囊的鱼泡。手指在光秃秃的下巴上划着小船，奈何找不到一颗细溜溜的胡须，最后指尖触到一颗从皮肉里鲜笋般冒出半个头的青春痘，指甲盖就开始欢天喜地的拨弄起来。
有绰号叫作李大头的不服气者毫不示弱的拿根半截枯树枝在地上“邯郸学步”。
“哎呦呵，不就是写字嘛，呦呵，他妈的难嘛，呦呵，他妈的可比回娘胎里投胎简单的多。呦呵。”
独眼王二听罢，仿佛寻到被窝里最贴心的梦中知己，冲着李大头点头如捣蒜，那颗痘里的白色脓浆开始爆发。
“你说的很对。嗯嗯。”王二将脓浆神不知鬼不觉的抹在了黄凳子腿上。
李大头得到了认可，兴奋的快要从椅子里跳起来了，李大头手里的树枝一撇一捺，飞快的龙飞凤舞，像极了不拘一格的画家，却极不像风度翩翩的书法家。“入”字就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等待着被鉴赏。
“呦呵，你们都过来，过来，我叫你们过来，你们看，你们看这个字，你们肯定不认识这个字。”李大头的大喇叭嗓门开始广播。
“你说说，这是个什么字。”“说呀，说呀，这是个什么字。”众人变成了勤奋学习的儿童，七嘴八舌的问道。
喜炮霹雳啪啦的燃尽，许多大姑娘小伙子把新人围的严严实实，个头矮小，手指粗短的老头老太怎的也挤不进去那座小山似的的人堆。他们摇着头揶揄自己是个不中用的半截身子入土的死老鬼。而后便被李大头的表演吸引了目光，此时的李大头也如同穿着红褂子的新人被围的结结实实。
“嘿嘿，我他妈的告诉你们，这读“人”，人民群众的人，你是“人”，我也是“人“。矮个子和短手指赞许的点点头。
“啊，“人”，你这个“人”会写字，你和刘志平一样会写字，哈哈，你是刘志平第二，哈哈。”老头老太捧着消化不良的大肚子笑呵呵的前仰后合。
“呦呵，刘志平算哪根葱啊，我李大头就是不愿意去写，我要是拿起笔杆子来，别说一个刘志平了，就是十个刘志平，也只能跟在我的屁眼子后面叫师傅。呦呵。”李大头的火气瞬间变得像爆炸的炮竹了。
李大头非要扯着刘志平的袖口让刘志平来向大家证明，宣告李大头是文化人，斯文的文化人，不是只会撅屁股拉屎的平头老板姓。刘志平的衬衫歪歪斜斜了，有一半从裤腰里露在了外面，扣子眼儿张的老大。
“刘平，你告诉他们，这个字我写的对不对，哟呵。”王二道。
“刘平？刘平是哪家的老太爷呀？”矮个子张老头疑惑不解的问道。
“是你家老太爷，他妈的，是你祖宗。刘平你不认识，你还敢笑话我字不如人。呦呵。”王二捧着肚子，屁眼子里放出一个乐此不疲的响屁。
“你这浑杂种，怎么跟你老太爷讲话呢，啊，你这个杂碎，啐，你这个野种。”张老头也不甘似若。
王二转过上半身，让屁股对准老张头的嘴巴，王二用手指将眼眶子掰的像碗口那么大，嘴巴里的舌头吐得像吊死鬼那么长，“你是野种，呸呸呸，你是老不死的，呸呸呸，你全家祖宗十八代都是杂碎。呦呵。”王二的屁股摇三摇，脑袋也跟着晃三晃。
新人对着祖宗牌位下的旧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的父母大人嗑三个响头，小伙子大姑娘就推搡着新人前脚摞着后脚的挤进了布置一新的婚房，开始了最让人摩拳擦掌，让人欢呼雀跃，让人抛掉礼义廉耻，明目张胆的看着新郎亲着鲜红的小嘴儿，搂着纤细的小腰儿，鼓起的小帐篷极不可奈，于是看热闹的精干小伙子像是看了一场苏联大片儿，全都极不可奈了。
王二和李大头上蹿下跳，让新郎新娘咬一颗栓在细线上的苹果的主意是王二出的，等到新郎新娘咬住苹果的时候，迅速扯线将苹果移开，让新郎新娘头撞着头，鼻子贴着鼻子，嘴巴贴着嘴巴的主意是李大头出的。用鸡毛掸子上最长的一根公鸡毛去挑唆那顶起的小火山的主意，也是李大头出的，王二愤愤然不甘落后，就想出了夜深人静，偷摸着翻墙过来，用口水捅破窗户纸，观看香艳美妙的“现场直播”的主意。
刘志平却向来不喜欢凑热闹，把露出半截的衣服重新塞进裤腰，将错位的纽扣打开再重新合起。然后挺直着背坐在黄凳子上听张老头讲起过去的故事。
刘志平听过许多人的故事，有瘸脚胡大爷讲起的两万五千里长征，胡大爷讲起冲锋的号角，充饥的军用皮带，破溃的大腿肉在冰天雪地里硬的像石头，野草像刺刀，洪水似猛兽。可是红旗永不倒，就算身体被敌人的匕首分割两截，倒下的躯干依旧高高举着鲜艳的红旗，只要红旗不倒，胜利的意志永远也不会倒下。刘志平的心脏就热血沸腾了。
耳背的许大妈讲起的1942年饥荒。许大妈讲起野草根，蝗虫脚，略带甜味儿的观音土，逃荒的万人车马在黄沙漫天里举步维艰，三五步倒一个，六七步死两个，最后六十的老母亲，六十二岁的老父亲，二十三岁的丈夫，二十一岁的婆娘，十一岁的大女儿，八岁的二儿子，七岁的三儿子，六岁的四女儿，不满十二天的幺么，死的透透的，死的绝了姓儿。刘志平的瞳孔就黯然失色了。
两万五千里长征，对于刘志平来说，没有记忆，似乎很遥远，对于1942年的饥荒，刘志平也没有记忆，似乎更加遥远。可是1962年的全国饥荒，刘志平22岁了，刘志平成为亲历者，尝过了蛇肉的软糯，青蛙的腥苦，蜘蛛的干涩，树皮的焦脆。王淑珍比刘志平只小一岁，1942年的时候，王淑珍的爹带着大儿子北上寻粮食，一去便音讯全无，北上的人和南下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回来的人寥寥无几。王淑珍的娘卧病在床，没出半个月就瞪着眼珠子咽了气。谁也不知道王淑珍是怎么活下来的。王淑珍八岁的时候就到了刘志平家，刘志平的娘再三交代，对外时必须称王淑珍为表妹，是很远很远的亲戚，是暂住在刘家的，刘志平的娘再三恐吓，若是谁在外面说错了话，就要用戒尺打二十个重重的板子。
左邻右舍对这个扎两个辫子的王淑珍并没有太多好奇，到1960年刘志平与王淑珍成亲的时候，左邻右舍依旧对扎两个辫子的王淑珍没有太多好奇，只是过来送了几句祝贺的话，送了一把炒熟的瓜子和一捧子炒熟的花生。熟练的帮王淑珍的两根辫子盘成了扁平的发髻。
刘志平对于1962年的回忆，依旧不能说出了一二三四句话来。王淑珍却和瘸腿的胡大爷，耳背的许大妈一样了，但凡能遇到忠实听众，心口里的故事就藏不住了，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将每一个细节生动形象的刻画出来，生怕垂耳倾听者不能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王淑珍常常到凌晨四五点还睁着眼睛睡不着觉，被乌眼青队长抢夺红薯的戏码一次次在黑乎乎的房顶上演，王淑珍就一次次伤心绝望恐惧愤怒。
可是王淑珍的故事似乎并不能打动对面坐着打哈欠的张麻子李秃头，他们说红薯没有鸡肉香，也没有猪肉香，更没有鱼肉香。王淑珍检讨自己语言太苍白，就像锅碗瓢盆一样俗气。可是王淑珍发现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来了，王淑珍只能在失眠的夜晚独自在房顶的影片回放里抹着眼泪。
“狗日的。”王淑珍骂道。不知是在骂乌眼青，还是在骂张麻子李秃头。
刘志平生于1940年，喜欢穿衬衫，扣子扣到脖子底下的最后一颗，袖管子，裤腿子一层叠一层挽的整整齐齐。板寸头，木剑眉，英气似贾宝玉，眼神却柔媚悲凄，黑葡萄瞳孔湿漉漉的，倒有几分林黛玉的神韵了。村里的老少爷们打趣的形容刘志平是读书习报的文化人儿，奈何投错了娘胎，
“我说你啊，刘平，你刘平应该撒丫子赶紧滚回去钻你他妈的肚子里投胎倒不晚。嘿嘿。”
他们叫刘志平常省略中间的“志”字，他们说刘志平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老实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掰开了看揉碎了看，根本就看不出刘志平哪门子算得上有出息的糙汉子，连嗓门大的老娘们都算不上，老娘们放的臭萝卜味儿的闷屁都比刘志平的嗓门大。
刘志平会写毛笔字，但是歪歪扭扭，十七岁时能写“大”“小”，十八岁时会写“多”，“少”，在1960年二月娶了孤儿王淑珍的时候，刘志平已经会写自己和婆娘的名字了，逢村里热情洋溢的迎接新媳妇，刘志平就用毛笔在一张方方正正的红纸上写一个大大的“囍”字，接着在两条细长的红纸上写上“夫妻白头恩爱家”，“儿女双全享团圆”。刘志平笔头下的最后一个字要用力的将笔锋往上转，停顿三秒后才将笔杆子轻轻的放在笔台上。刘志平要将写好的字在心里默读四遍，四遍之后黑葡萄瞳孔又湿漉漉了，刚刚挥笔泼墨的豪迈气概又变成扭扭捏捏的娘们唧唧了。刘志平觉得这个“家”字用的不太准确，应该是“夫妻白头恩爱佳”。佳睦，意味着和睦，家庭，就是锅碗瓢盆，则太过于普通，俗气。
等到四四方方的“囍”字贴在供奉祖先牌位的供桌之上的土墙上时，
“写的好啊，嗯嗯，不错不错，你小子刘志平果然是个人才，只可惜投错了娘胎，嘿嘿嘿。”
独眼王二说罢学白胡子老翁眯着眼睛，臃肿的卧蚕像一颗鼓囊囊的鱼泡。手指在光秃秃的下巴上划着小船，奈何找不到一颗细溜溜的胡须，最后指尖触到一颗从皮肉里鲜笋般冒出半个头的青春痘，指甲盖就开始欢天喜地的拨弄起来。
有绰号叫作李大头的不服气者毫不示弱的拿根半截枯树枝在地上“邯郸学步”。
“哎呦呵，不就是写字嘛，呦呵，他妈的难嘛，呦呵，他妈的可比回娘胎里投胎简单的多。呦呵。”
独眼王二听罢，仿佛寻到被窝里最贴心的梦中知己，冲着李大头点头如捣蒜，那颗痘里的白色脓浆开始爆发。
“你说的很对。嗯嗯。”王二将脓浆神不知鬼不觉的抹在了黄凳子腿上。
李大头得到了认可，兴奋的快要从椅子里跳起来了，李大头手里的树枝一撇一捺，飞快的龙飞凤舞，像极了不拘一格的画家，却极不像风度翩翩的书法家。“入”字就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等待着被鉴赏。
“呦呵，你们都过来，过来，我叫你们过来，你们看，你们看这个字，你们肯定不认识这个字。”李大头的大喇叭嗓门开始广播。
“你说说，这是个什么字。”“说呀，说呀，这是个什么字。”众人变成了勤奋学习的儿童，七嘴八舌的问道。
喜炮霹雳啪啦的燃尽，许多大姑娘小伙子把新人围的严严实实，个头矮小，手指粗短的老头老太怎的也挤不进去那座小山似的的人堆。他们摇着头揶揄自己是个不中用的半截身子入土的死老鬼。而后便被李大头的表演吸引了目光，此时的李大头也如同穿着红褂子的新人被围的结结实实。
“嘿嘿，我他妈的告诉你们，这读“人”，人民群众的人，你是“人”，我也是“人“。矮个子和短手指赞许的点点头。
“啊，“人”，你这个“人”会写字，你和刘志平一样会写字，哈哈，你是刘志平第二，哈哈。”老头老太捧着消化不良的大肚子笑呵呵的前仰后合。
“呦呵，刘志平算哪根葱啊，我李大头就是不愿意去写，我要是拿起笔杆子来，别说一个刘志平了，就是十个刘志平，也只能跟在我的屁眼子后面叫师傅。呦呵。”李大头的火气瞬间变得像爆炸的炮竹了。
李大头非要扯着刘志平的袖口让刘志平来向大家证明，宣告李大头是文化人，斯文的文化人，不是只会撅屁股拉屎的平头老板姓。刘志平的衬衫歪歪斜斜了，有一半从裤腰里露在了外面，扣子眼儿张的老大。
“刘平，你告诉他们，这个字我写的对不对，哟呵。”王二道。
“刘平？刘平是哪家的老太爷呀？”矮个子张老头疑惑不解的问道。
“是你家老太爷，他妈的，是你祖宗。刘平你不认识，你还敢笑话我字不如人。呦呵。”王二捧着肚子，屁眼子里放出一个乐此不疲的响屁。
“你这浑杂种，怎么跟你老太爷讲话呢，啊，你这个杂碎，啐，你这个野种。”张老头也不甘似若。
王二转过上半身，让屁股对准老张头的嘴巴，王二用手指将眼眶子掰的像碗口那么大，嘴巴里的舌头吐得像吊死鬼那么长，“你是野种，呸呸呸，你是老不死的，呸呸呸，你全家祖宗十八代都是杂碎。呦呵。”王二的屁股摇三摇，脑袋也跟着晃三晃。
新人对着祖宗牌位下的旧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的父母大人嗑三个响头，小伙子大姑娘就推搡着新人前脚摞着后脚的挤进了布置一新的婚房，开始了最让人摩拳擦掌，让人欢呼雀跃，让人抛掉礼义廉耻，明目张胆的看着新郎亲着鲜红的小嘴儿，搂着纤细的小腰儿，鼓起的小帐篷极不可奈，于是看热闹的精干小伙子像是看了一场苏联大片儿，全都极不可奈了。
王二和李大头上蹿下跳，让新郎新娘咬一颗栓在细线上的苹果的主意是王二出的，等到新郎新娘咬住苹果的时候，迅速扯线将苹果移开，让新郎新娘头撞着头，鼻子贴着鼻子，嘴巴贴着嘴巴的主意是李大头出的。用鸡毛掸子上最长的一根公鸡毛去挑唆那顶起的小火山的主意，也是李大头出的，王二愤愤然不甘落后，就想出了夜深人静，偷摸着翻墙过来，用口水捅破窗户纸，观看香艳美妙的“现场直播”的主意。
刘志平却向来不喜欢凑热闹，把露出半截的衣服重新塞进裤腰，将错位的纽扣打开再重新合起。然后挺直着背坐在黄凳子上听张老头讲起过去的故事。
刘志平听过许多人的故事，有瘸脚胡大爷讲起的两万五千里长征，胡大爷讲起冲锋的号角，充饥的军用皮带，破溃的大腿肉在冰天雪地里硬的像石头，野草像刺刀，洪水似猛兽。可是红旗永不倒，就算身体被敌人的匕首分割两截，倒下的躯干依旧高高举着鲜艳的红旗，只要红旗不倒，胜利的意志永远也不会倒下。刘志平的心脏就热血沸腾了。
耳背的许大妈讲起的1942年饥荒。许大妈讲起野草根，蝗虫脚，略带甜味儿的观音土，逃荒的万人车马在黄沙漫天里举步维艰，三五步倒一个，六七步死两个，最后六十的老母亲，六十二岁的老父亲，二十三岁的丈夫，二十一岁的婆娘，十一岁的大女儿，八岁的二儿子，七岁的三儿子，六岁的四女儿，不满十二天的幺么，死的透透的，死的绝了姓儿。刘志平的瞳孔就黯然失色了。
两万五千里长征，对于刘志平来说，没有记忆，似乎很遥远，对于1942年的饥荒，刘志平也没有记忆，似乎更加遥远。可是1962年的全国饥荒，刘志平22岁了，刘志平成为亲历者，尝过了蛇肉的软糯，青蛙的腥苦，蜘蛛的干涩，树皮的焦脆。王淑珍比刘志平只小一岁，1942年的时候，王淑珍的爹带着大儿子北上寻粮食，一去便音讯全无，北上的人和南下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回来的人寥寥无几。王淑珍的娘卧病在床，没出半个月就瞪着眼珠子咽了气。谁也不知道王淑珍是怎么活下来的。王淑珍八岁的时候就到了刘志平家，刘志平的娘再三交代，对外时必须称王淑珍为表妹，是很远很远的亲戚，是暂住在刘家的，刘志平的娘再三恐吓，若是谁在外面说错了话，就要用戒尺打二十个重重的板子。
左邻右舍对这个扎两个辫子的王淑珍并没有太多好奇，到1960年刘志平与王淑珍成亲的时候，左邻右舍依旧对扎两个辫子的王淑珍没有太多好奇，只是过来送了几句祝贺的话，送了一把炒熟的瓜子和一捧子炒熟的花生。熟练的帮王淑珍的两根辫子盘成了扁平的发髻。
刘志平对于1962年的回忆，依旧不能说出了一二三四句话来。王淑珍却和瘸腿的胡大爷，耳背的许大妈一样了，但凡能遇到忠实听众，心口里的故事就藏不住了，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将每一个细节生动形象的刻画出来，生怕垂耳倾听者不能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王淑珍常常到凌晨四五点还睁着眼睛睡不着觉，被乌眼青队长抢夺红薯的戏码一次次在黑乎乎的房顶上演，王淑珍就一次次伤心绝望恐惧愤怒。
可是王淑珍的故事似乎并不能打动对面坐着打哈欠的张麻子李秃头，他们说红薯没有鸡肉香，也没有猪肉香，更没有鱼肉香。王淑珍检讨自己语言太苍白，就像锅碗瓢盆一样俗气。可是王淑珍发现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来了，王淑珍只能在失眠的夜晚独自在房顶的影片回放里抹着眼泪。
“狗日的。”王淑珍骂道。不知是在骂乌眼青，还是在骂张麻子李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