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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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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春节,天气似乎很快就暖和起来了,我因为平时跑动的原因,早早就甩下棉衣,整天穿一件由我爸爸旧毛衣改的衣服,还把手装进裤兜,装出自己认为很帅的样子。

    学习成绩一起维持在及格线上,没有让我妈把我领回去,但也没有向上进一步,倒是打架的水平越来越见长,只是无论我在外面打架是赢是输,是有理还是没理,回到家里都会被我妈或者我爸一顿胖揍。

    我们家门前的池塘也开始撒新鱼苗了,那个没了牙的老太太重新坐回到池塘边,看着不让人去洗衣服,不让小孩子们靠近。

    因为去年买零食的生意还不错,所以春天我爸仍然接着买零食,他把箱子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高峰坐在前面横梁上,开始走街串巷地去叫买。

    所以有地里活计都是我妈在做,包括拨草,施肥,捉虫。

    我每天放学的任务除了写作业就是做饭。

    非常非常讨厌做饭,我宁愿去地里跟我妈一起干活,但是我们家的饭像是承包给我一样,尤其是晚上,几乎都是我做。

    我常常幻想我能有什么特殊的技能,伸一下手饭就熟了,只是这个技能到现在我也没掌握。

    一整个春天我做饭做的几乎要崩溃,天气热了以后,终于向我妈提出抗议:“我不想做饭了。”

    我妈瞪着我说:“你不做饭你做啥,你会做啥,天天掂着腿跑着玩?”

    我嘟嚷着说:“我干啥都中,就是不想做饭。”

    我妈生气:“你都会干啥?上个学也上不好,天天弄个六十分,还干这干那里哩,今年再六十分你看我不拧你。”

    她成功地把我的抗议引到了我的学习上,我顿时就熄了火,啥也不敢说。

    又是三月,麦子已经都已经长了籽,但是还很青,我们家的饭重新紧张起来,我妈几乎顿顿都是稀粥,饼都是留给我爸和我们两兄弟吃的,她总是说:“你爸身体不好,又要在外面跑,你们两还小都在长哩,不吃好不中,我木事,我天天在家,去地里有时候看到啥能吃哩就吃点。”

    地里有什么能吃的呢,三月天里除了野草就是青青的麦苗。

    铜山看池塘也看的特别紧,因为人穷就会志短,很难说谁不会去偷他们家的鱼。甚至请了亲戚朋友半夜里也在池塘边上转悠,我们常常在屋里透过门缝听到那些看鱼塘的人在外面说话,有时候也会有灯光从我们家门缝里扫过。

    这天清晨我突然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翻身起来,看到我爸妈也已经坐了起来。

    天色已经有些灰,看着像是要亮的样子。

    我爸妈坐在床上一直没动,我也不敢下来出去,所以也坐在床上。听到外面一直有人在喊,似乎是追着池塘边在跑:“逮住它逮住它。”

    我不知道他们说要逮住的是什么,但是没由自主地想到春节时候白娘子送来的鱼。我小心地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爸妈,他们也都在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追着池塘跑了好几圈,那些人似乎有些累了,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有“冬冬”的脚步声还在不断传来。

    至到后来脚步声也消失了,外面天色完全亮了起来,我爸妈才开始穿衣服起床。

    我也匆忙拉扯着衣服穿上,着急着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一把被我妈拦着说:“别着急了,出去也不能到处乱看,那家人跟疯狗一样,逮谁咬谁,咱住这里本来就事多,你别出去给我惹事。”

    我无奈地跟在我爸身边,希望他能走到池塘边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跟了他一圈,而他只是出门到厕所撒了个尿便回来跟了,不动声色地和我妈一起做饭。

    坐在门口我们的床沿上,眼不住地往外看,但到底是什么也没看到。

    吃完饭以后,我跟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学校,说是书包,也不是一个剪了的麻袋,被我妈又缝起来,然后再缝两条带子。

    我一边晃悠着书包往外面走,一边扭着头往池塘里看,仍然什么都没看到,很有点失望。

    中午放学回来,家里没有一个人。我一点也不想做午饭,就把书包放下,直接往地里去,想借去地里干活的借口逃过这顿饭。

    去我们家的地里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我奶奶家门前过,一条是走青离家的门前过。

    我一般都是选择走青离家门前走的,大概是因为很小就走这条路的习惯,我爸妈带我一起去地也是走青离家门前经过,只是这次我一走到这里就被冲天的大火惊住了。

    火势从房子的四周往中间包围,红色的火苗像是恶鬼的舌头不断地舔着墙壁,黑烟从房顶向上冒,一团团慢悠悠地升上天空,很久很久都不散去。

    那中间正烧着的房子正是青离家的,已经被烧掉的门和窗的位置已有火势往屋里冲去,在房子的周边积着一些柴禾,明显是有人故意在烧。

    我把目光从火房子上收回,看到大火的边缘站着明山家的兄弟们,从老大一直排到十一。

    金山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那条空袖管里缺一条胳膊,有人说他年轻的时候跟人打架被砍下来了,也有人说他曾经是一位英雄,为了救人而舍弃的。但是我此时只看到他一脸的横肉,浓密的头发和眉毛连成一片,不管是笑或者不笑都给人一种恶棍的感觉。

    跟他紧挨着的是他的二兄弟银山,这个二弟比他哥哥足足高出一头,很瘦,略微的弯着点背,脸上表情怪异正低头跟他哥哥说着什么。

    他们两人的周围是他们家的女人和孩子们,几乎每个手里都拿着农具,兴高采烈地看着一点点被火吞噬的房子。

    铜山来回走动着,像个指挥家,让站在周围的人把每个缝隙都挡严实:“站紧点站紧点,把缝儿都堵住,看到出来就往死里打,一个活的也不能放过。这家不着哪来的杂种就是他娘的妖怪,人死了还留一窝猫祸害人,一冬天吃俺一坑鱼。”

    他不断地重复“这家外地杂种就是妖怪”,我觉得特别厌恶,看着他满是胡岔的嘴一张一合,感觉像不断从里喷出猪粪一样臭,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

    除了他们家的人还有很多村里看热闹的,密密实实地把房子围的水泄不通,人们似乎都在说话,但是我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像进入了幻境,不断地看到青离大明和刘欣儿满屋的火里走来走去,还有白娘子,它还和以前一样,一会跳到青离的脚边,一会又跑到刘欣儿的跟前。大明面色白净,看上去像个书生,但是体格却很健壮,他笑起来会露出很白的牙齿,总是给人很干净的感觉,青离依然是贴耳的短发,上身穿着小碎花的衣服和一条黑色的裤子,玲珑有致的身材既是生了孩子也没减去半分。我的好伙伴刘欣儿穿着短裤和背心,脸上带着笑,不时还看看站在外面的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色,那些火光像照瞎了我的眼一样,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人,只有火苗在眼前不停的闪。我想进去叫刘欣儿出来,我想告诉她这所房子已经着火,让她赶快出来,刚一迈步却被人一把拉住,回头看去是我大姑奶家的表叔,他一边拉我一边说:“鹏鹏,不能往前去了,火烧住哩。”

    我掰着他的手说:“表叔,欣欣还在里面哩,一会烧住她,我喊她出来去。”

    我表叔像是吓坏了,死抓住我喊:“快点回家,你是不是鬼附身了,你咋了鹏鹏,咋了?”

    已经有些看热闹的人往我这边跑过来,看到魔怔的样子,指着又说又笑,但是我仍然是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我心里只想掰开我表叔的手冲进去把大明,青离,刘欣儿和白娘子救出来。

    我感觉围着我的人越来越多,导致我呼吸都有些困难,掰我表叔的手越来越用不上力,最后竟然感觉自己像抽了筋似的整个人向下倒去,但是我脑子是清醒的,眼睛也还能看见。

    我看到那个被人被围成的天空哩,夜已经黑的像一个世大的黑潭,伸向黑潭子里的树枝像一只只魔鬼的手,在微风的吹动下张牙舞爪地来回抓着,那些看着我的人们嘴里都是森森的白牙,映着火光牙上闪着星星点点的东西,有点像刚吃过人肉的妖怪。还有他们的笑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人的笑容,僵硬呆滞,像是在脸上贴了面皮,皱巴巴的。

    大明和青离也在人群里,他们手挽着手,也在笑,看着我在笑。我慌忙朝他们笑过去,心里想原来他们已经出来了,并没有被烧死。可是我只笑了一半,因为我没有在他们身边看到刘欣儿和白娘子,于是又着急地在人群中搜索,只是无论我怎么看都没有白娘子和刘欣儿。

    我着急了,想爬起来,可是一点也用不上力,于是只能用嘴去说:“大,婶,欣欣哩,欣欣哩?”,但是我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能感觉到无自己的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流出。

    大明和青离很快就笑着离开了,但是在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青离的眼神有点伤感,她的这点伤感像是毒药迅速瓦解之前的笑容。

    我没来得及拉住他们,我没有问到刘欣儿的下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消失在黑暗里。

    突然感觉一阵凉意扑到我的脸上,我看到我表叔一手拿着一只碗一手托着我的脖子在喊:“鹏鹏,鹏鹏。”

    我“啊”了一声,感觉有水从脸上流下来,他一脸慌张,把碗放在地上说:“你咋了呀,吓死我了,刚才眼都翻过去了,嘴里还冒着沫,你咋了?快起,我领你回家找你妈去。”

    被他扶着站起来,往人群里看了一眼,人们并没有因为我倒在地上而围过来,仍然都在认真地看着那所被烧的房子,这时候房子的顶也已经烧着,只听“轰”的一声,整个房顶都掉入屋内,火在屋里烧着房顶上落下来的木要质大梁椽子,发出“忽忽”的声音。

    我跟表叔说:“我不回家,木事了。”

    人群都在往房子的近处围,我们他们推挤着也向前走了几步,但是那已经烧热的土墙烤的我脸非常难受,我只好用两只手捂着脸。从手缝里看到那些人还在试着往前走,房子的外面已经看不到了火,现在的火都在屋内。

    他们也并未完全靠近,因为那些热度扑的人只能走到那个位置。

    铜山在拼命大叫:“都看好了,都看好了,别让那些野猫跑了,把缝挤紧,一只也不能放走。”

    我心拉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从门口和窗口里透出来的火,既希望白娘子从火里逃出来,又怕它出来了会被铜山他们打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他们所说的野猫就是白娘子的队伍,我一直觉得它离我都很近,只是不再找我玩而已,原来它还一直这里。

    这样想了,又希望如果不是它该有多好,那么以后就还可以见到它。

    我觉得自己眼里热热的,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泪,忙拿袖子擦干净,重新看着已经被大火烧尽的屋子。

    夜很深了火才渐渐熄灭,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并没有人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房子里跑出来,表叔拉着我要走,我死活不肯。

    到最后房子的周围就剩明山家的兄弟们和我,那几个男人看到我只有一个人还站着,就“呵呵”地笑着讨论:“你看这孩儿那样儿,就跟傻子一样。”

    明山还从房子的另一面特意走过来,蹲下身看着我说:“你是不是想进去救那只猫呀,去吧,这会儿火都灭了,你进去肯定能找着它,你放心,你要是把它找着,俺就不打死它,把它送给你玩。”

    我看着他的样子,黑黑的牙齿缝里有一点臭味,眼睛总像是被一种什么胶粘过了惺松着。

    他的几个兄弟也都围了过来,笑着说:“就是,你快进去找吧,恁爸就是一大傻子,你就是个小傻子,你进去找那只猫,找着了俺都放恁俩走。”

    我站着没动,想着他们话里的真假,我是真想进去找找白娘子,看它是否还在,只是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放过它。

    明山得意洋洋地看了眼他的兄弟们说:“你是不是不敢去呀,你咋恁木良心哩,那猫不是对你可好嘛,你看着它给火烧都不去找它,要是烧死它了,它以后变成鬼也会找你哩,谁让你不去救它。”

    我一听这话就恼了,指着明山说:“它不会死哩,它要是真被烧死变成鬼了也是去找你。”

    明山抬起脚就跺在我的屁股上,我一个前爬,本来要扑到他兄弟的身上,但是站在我对面的老四银山还有老六东山同时躲开,让我一个地方趴在了地上。

    明山就悠闲地走过来,把脚踩在我屁股上说:“你信不信我打死你,恁爸也不敢放个屁?”

    “你打死他看看,他爸虽然老实不敢放屁,但是有人还是能放屁的,他姓高,俺高家比不了恁家搁村里霸道,不过死个人还是要有说法哩。”

    我扭着头看到我二爷领着堂叔大成二成三成,还有我爸我妈一起过来,后面还跟着我表叔。

    我妈这时候已经跑过来,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明山看了看我二爷,又看看一直站在一边的他的大哥,什么话也没说抬起了脚。

    一条胳膊的金山走上前一步说:“叔,咱两家可一直木啥过节呀,你咋还管这事哩?”

    我二爷也放软的声音说:“这不是也是我孙子,就是他爹娘老实点,到底也是孙子,也不是说管,你说这多大点事,都过去,恁还一个小孩儿置啥气,他这么点大着啥,就是有不对哩,你也别搭理他,要不别哩该说你了是不是?”

    金山“哈哈”假笑着说:“我着了,叔。”

    转身带着他自家的兄弟走了。

    我二爷过来朝着我的背拍了一巴掌说:“你长了多大的胆,不着死活哩,跟他们家整啥,你爸还不敢斗哩。”

    我妈附合着说:“二大,你使劲打他,叫他以后长长记性,你说今儿要不是叫你二爷来,你就别想活了。”

    我什么也没说,任他们打完骂完,然后被我妈领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