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狠角色 > 狠角色_分卷阅读_61

狠角色_分卷阅读_61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睡会。”徐仲九指指脸上的伤痕,“明天还得赶路。”他翻开铺盖,把被子往身上一裹,靠坐在墙角,竟真的睡觉了。

    初芝没想到他如此“熟不拘礼”,抿了抿唇,终是什么都没说。她站在那张望了数秒,然而这里不是梅城的季家,也不是旅馆,没茶,没有水果点心,甚至连热水都没有,她拿不出任何东西招待明芝,只能把椅子转向明芝,“坐吧。”

    明芝没听见似的,伸手去掀沈凤书身上的被子。初芝一愣,阻拦道,“干吗?”

    “伤在哪?”明芝见她情急便停手不动。

    初芝替沈凤书收紧被角,“大的伤口有两处,一处在腿上,弹片已经取出。还有一处在腹部,医生不敢动,怕大出血,现在什么都缺。”日本人连粮食都卡,安全区二十来万难民就是二十来万张嘴,每天两顿薄粥裹腹,委员会的成员们也是这样。吴生想办法给沈凤书弄了点奶粉,偶尔有碗肉汤。

    明芝皱眉,“拖着不是事,或生或死总要有个痛快。”话刚说完,初芝凌厉地瞪过来,她坦然回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初芝先收回目光,自顾自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垂头不语,也不搭理明芝。

    明芝看了看椅子,并没坐,反而走到徐仲九那边,像他那样靠墙半坐半躺合目而睡。冷不防徐仲九把她扯了过去,分出半幅被子盖在她身上,更伸出胳膊让她枕着。明芝抬眼看他,他对她笑了笑,微微用点力把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快睡。”

    明芝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倒是真的困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依稀初芝进出过两次,有水声,也有一点食物的香味。徐仲九和明芝昨晚分吃了一小卷饼干,闻到水米的味道,两人先后醒了。但谁也没动,徐仲九仍搂着明芝,而明芝也抱住了他的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明芝偏瘦,可抱在怀里就能感受到她年轻身体的活力。徐仲九把下巴抵在她头顶,心猿意马,但仍有理智:她还没原谅他,所以……

    “别傻。”

    初芝去了外头,此时一室黑暗,徐仲九在明芝耳边低语。他隐隐约约猜到她的打算,可觉得不值,成事要看时势,现下明摆日本人占上风,为今之计无非是撤,等实力变强再卷土重来。沈凤书对她和他都不错,但不是他俩不救他,而是不好救,难道为救他要赔上他俩?徐仲九宁可将来替沈凤书报仇,也不愿意一起送命。

    她沉默着,正在徐仲九以为她已经想通,她问,“你这边有什么人可以用?”

    徐仲九坚决地一摇头。

    明芝没有再说话。

    “不会有事。”他安慰她,自己也知道言语中的空洞无力。缺医少药,沈凤书在缓慢地死去。他犹豫着,“有两个人,但不知道行不行,受训才半年的学员,会战前刚调拨过来。”明芝明白他的意思,要是好用,他也不至于请她出马。

    “想怎么做?”

    明芝想了想,摇头,她需要摸清南京的情况再做决定,仓促行事还不如不动手。

    徐仲九一下又一下,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头顶,她的短发划过他的脸,有些痒。好半天他自言自语,“他比我重要?”回程并不安全,从南京到上海,一路溃兵无数,他要防的不止鬼子,战火之下洋人的面子早没从前值钱。有明芝在,他俩可以并肩作战。

    可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她来救季家大小,他们却死得只剩一个初芝!

    他俩辛辛苦苦取得的那些,尊严,金钱,权势,……仿佛细砂筑成的城堡,潮汐轻轻一卷,全都垮了。付出过多少,现在就有多愤怒。

    明芝没有回答,他叹口气,用力抱住她,“一定要小心!”

    她闭上眼,感受他胸怀的温暖,生他的气吗?并不-他利用她,还不止一次,然而她付得起那些代价。她不需要亲人,也不需要朋友,是因为有他在。没有他,她再威风都是锦衣夜行。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是初芝和吴生。夜已深,吴生过来问他们的决定,初芝知道明芝和徐仲九早已是夫妇,却仍觉得当着外人面他俩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因此在门口故意拖延片刻,估算两人应该已经清醒,才打开密室小门。

    “明天我带她先走,她留下想办法带他走。”徐仲九告诉吴生。

    “也好。”

    三人同时看向初芝的长发,她退后一步,“我不走。”

    吴生有数,一旦沈凤书死去,支撑这姑娘的力量也就消失大半,难民中同样情形的多了,尽快换个环境对她是好事。他温和地劝道,“你放心,这里交给我们,沈先生一定会平安。”

    明芝言简意赅,“季灵芝去了香港,我让人看住她,时间一长不知道看不看得住。”

    灵芝留下书信,说要参加游击队打日本人。季太太气得病倒,家里乱成一团,加上不停歇的轰炸,连换数处住所,两下便失去消息,没想到灵芝被明芝送去了香港。初芝的目光满是感激,明芝环顾室内,“头发得剪掉,否则出不了城。有剪刀么?”

    初芝从棉垫下掏出把剪刀,她留着防身的,没想到会用来剪去头发。她迟疑着问,“我走后,谁来照顾大表哥?”明芝有丈夫,偏偏又和沈凤书曾经订过亲,由明芝照顾很不妥当,“要不,等请到护士我再走?”

    徐仲九微微一笑,“大小姐,等不了,我这边另有任务,关系到南京城内所有中国人的死活,早一天就能多救些人。”

    初芝看他一眼,轻声应道,“嗯。”

    吴生帮手,他们一起把初芝拾掇成基督教学徒的模样,她太娇小,不能扮成年男子。弄完头发,徐仲九用剪刀剃掉她的眉毛,这里弄一下,那里整一下,猛一看很像半大孩子。吴生看在眼里,又看看明芝,心里有了数,这也是个姑娘,还是个漂亮姑娘。只是走一个,换一个陷在这里,到底值不值得?见明芝坦然,他心里渐渐生出怜悯。

    第二天明芝把牧师吓了跳,她要请威尔逊医生取出沈凤书体内的弹片。

    “不成,会大出血,说不定会感染,没有足够的药。我们得等,等救援到了就好。”吴生头摇得像拨浪鼓。初芝后脚刚走,明芝立马提这个要求,老于世事的牧师忍不住怀疑她没耐心看护病人。

    他的眼神透露了他的想法,明芝静静地不说话,牧师又觉得自己委屈了她,沉吟半天,“就怕万一……”明芝知道他的意思,接口道,“军人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她不想拖,就在昨晚,日本人冲进另一个安全委员会干事的家里,把那个干事打了一顿。吴生不说,有人说,她已经知道。与其窝囊等死,还不如拿命一搏,是生是死,早见分晓。

    吴生终于答应去和威尔逊医生商量。

    至于药,明芝也有了打算,她请吴生找人来照顾沈凤书。比起缩在这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她的出尔反尔,吴生满面孔不以为然,他忘了明芝从未应承,一直是他和初芝自以为她会接手。但一个年轻姑娘,不愿意替陌生男人擦洗身体,也是能够理解的,牧师继续用他宽宏的胸怀原谅了明芝。

    直到半夜明芝才回来。

    照顾沈凤书的护士睡眼惺松,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来自明芝身上的黑袍。

    明芝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落单的日本卫生兵,差点回不来,因此动手时格外狠,划烂那卫生兵的脸,又把他切成几段,分别抛在河里。

    黑袍上的血也有一些是明芝的,护士目瞪口呆看她喝了两口二锅头,然后扯开衣袖,往伤口上小心地倒烈酒。护士不知道自己在做噩梦,还是面前的人是魔鬼,好半天才回过神,“安-全区不能够有武器!”

    到第二个字,护士就压低了声音。

    明芝抬头看她,听到她在说,“你会害死这里所有人!!!”

    明芝用脚挑起地上的步枪,轻轻巧巧端在手上,扬起眉毛,“是吗?那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你儿子。”

    ***

    护士忍气吞声,和日本人相比,还是近在咫尺的恶魔更可怕。好在恶魔无意计较,甚至都没要求帮忙,用手和牙熟练地包扎好伤口。她靠墙坐下,极有耐心地开始做“手工活”。

    明芝锯掉了大部分枪托,准确度会差很多,但方便携带。

    护士敢怒不敢言,郁闷地过了后半夜。中午吴生牧师来了,给病人和她们带来小半只鸡炖的汤。由委员会主席带头,多日来安全区每天的饮食只有两碗薄粥,护士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随即想起自己的家人,如果能带出去给他们就好了。

    吴生牧师看到了护士的表情,但他也没有办法,日本人故意为难,现在有钱也买不到食物,这还是有人托他带的。

    有人自称季明芝的表妹和表妹夫,偷偷送了些吃的来,还有口信。

    明芝边听,边用徐仲九的方法把它们翻出本来面目,心里有了底,这是帮手寻上门了。她不大信别人,因此也不信英美的干涉能有用。哪怕有用,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效,明芝不愿意等施舍,反正就是一条命,折在她手上的命也不少,够本有赚。至于沈凤书,她想他活,不然也不会费那么多事帮他找药,但能不能活得看他的运气。

    在血里火里打了这些年滚,她信命。

    看完明芝带回来的药,牧师大吃一惊,“哪里来的?”分明是日本人的东西。

    明芝轻描淡写,“送的。”她不动声色挡住护士。

    牧师完全不信,但又不可能撬开明芝的嘴,总之这事定了,尽快给沈凤书手术。

    中国老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牧师中国出生中国长大,趴在床头给沈凤书做完一场虔诚的祷告,竟然觉得明芝说得也是,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好过天天在这里提心吊胆,生怕被搜到、被告密-那批骑墙派心思活络得很,等城里按日本人的规矩定下,想走没准比现在更难。

    他又看了一眼明芝,仍是不敢相信,真的是她从虎口里夺来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沈凤书隐约感觉自己这回快死了。

    人生三十非为夭,他将近不惑,早已过那个年纪,所谓该做的都做了,该放的也都放下了,活着当然好,但如果真的要死,恐怕也只能死。

    沈凤书其实有点神智,偶尔能听清一两句话语,还有针筒落入盘中的声音。可他浑身无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停留在“威尔逊医生的嗓子怎么了”。片刻后他迈入渴望已久的真正的睡眠,没有痛,没有不适。

    麻醉发挥效用了。

    前天威尔逊医生和日本人大吵一架,扯破了嗓子,但拿起手术刀他把那些全都忘了。

    他只是个外科医生。

    密室被临时改造成手术室,沈凤书不宜搬动,也不方便出现在难民眼前-外头已经开始组建伪军,饿极了冻极了的人会做出什么事?和吴生牧师一样,威尔逊医生虽然是中国通,但也深知人性。他没问过沈凤书的身份,可猜也能猜个准,万一漏到日本人那里,不光安全区的存在成问题,连他们也可能会被处决-那帮疯子!

    手术室工作人员不够,明芝被委派拉钩的重任,负责用牵引钩把皮肤肌肉向两边拉开,露出手术视野。医生和她商量的时候曾担心这个瘦弱的少女是否能够承担,但为了安全也没更合适的人选,至于吴生牧师,他负责照明。

    一台简陋得没法说的手术,药物也是将就。可操作者都很认真,连护士也收起了想向牧师告状、想向医生求救的心猿意马,全神贯注地当助手。

    “得摘除脾脏。”威尔逊医生自言自语,带着几分沮丧,“他还这么年轻。”脾脏对免疫来说太重要,但破裂造成的内出血必须解决。如果有更好的手术设施和充足的药物,可以尝试修补,但眼下只好摘除。

    “活下来再说。”有人说。

    医生看了明芝一眼,说得也是,活下来才有以后。他略为吃惊,面对打开的腹腔这姑娘丝毫不见怯意。而且拉钩是个体力活,她的手仍是稳稳的。

    医生闪过好奇的念头:她做什么的?

    肯定不是护士。手术前她仔细询问拉钩的细节,生怕外行误事。但除了学医的之外,还有什么行业会接触到生死?

    杀猪?

    医生被自己的突发奇想逗得微微一乐,能说英语的多半受过教育,怎么可能操持贱业。

    也就是瞬间走神,医生迅速回复到最初的状态。没办法,麻药有限,必须抢在失效前完成。而术后的止痛,只有两支杜冷丁,唯一的指望是伤者硬扛,但哪怕医生也不得不替沈凤书叹口气,他身上的旧伤新伤太多,或许死倒是一劳永逸的解脱。

    ***

    生和死何为易?

    大梦初醒,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无所不在,也无处可逃,沈凤书忍出一身汗。护士用棉花球蘸了清水抹在他唇上,以减轻干裂程度。室内灯光昏暗,沈凤书怀疑自己仍在梦中,竟梦到明芝守在他身边,呼唤他醒来。

    神智开始恢复,沈凤书的记忆还停留在第一次手术后的数天,他记得-他一天比一天虚弱,初芝在他面前没哭过。但有两回,可能是夜里-密室内只有昏暗的灯光,没有昼夜,他听到了哽咽声。她憋在喉间的抽泣让他无颜以对,他曾经少年意气满怀壮志,也曾自以为无惧他人冷眼,但行益世之举,最后才发现自己可笑且无用。

    他倒不是主战派,从会战之前便持不同意见,但身为军人,服从是天职。既然命令已下,他无牵无挂,正该为国效力。然而一败再败,教导大队损失惨重,却未能护得百姓安全,白辜负了最先进的装备最精锐的官兵。

    一败涂地,这是结果。

    尚余的野心被炮火打去,被鲜血洗去,沈凤书看不到未来。个人的罢了,他早已明白,但国家的在哪里?

    护士以为他痛得受不住,低声安慰,“手术很成功,会好起来的。”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低烧,但难免的。只要没大出血、没高烧,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明知道沈凤书现在说不了话,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你的谁?”

    经历一场合作,护士更觉出明芝的可怕。别说拉钩,她刚做护士时,连给人打针都手颤,看到血更要吐,哪有这样阴森的镇定,冷静下埋藏着无穷杀气。

    护士见过初芝,嘀咕道,“不会又是你表妹吧?”她仔细地看沈凤书的长相,细眉长眼,被伤病磨得只剩骨头,也非少年,甚至连英雄气概都没有。护士回想着手术结束医生让明芝呼唤沈凤书时的情形,疑惑起来,那呼喊带着温暖,甚至还有浓重的担忧。但病人尚没脱离危险期,这人怎么就能放心,扔下这摊子跑外面去了呢。

    “谁?”沈凤书发出一个艰涩的声音,嘴唇开裂处被带得渗出血来。

    “女的,鹅蛋脸,长得不错,头发剪得跟和尚似的。”护士一边帮他抹去唇上的血珠,一边描述,虽然不知道明芝和他的关系,还是发自良心地夸了句,“出手挺大方。”明芝给了她两根金条。胡萝卜和大棒子齐上,护士被收得服服帖帖。虽然怀疑明芝从死人堆里翻到的,但金条毕竟是金条,等过了这场劫难,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的是。

    沈凤书伤口疼得厉害,简直跟架在火上烤一般,幸亏护士闷得很,絮絮叨叨说些外头的情况,可以稍稍分神。只是听完又急,他翻来覆去地想,怎么办?明芝被困在这里了!

    他知道她有本事,但不同的,战争是无情的机器。

    沈凤书焦虑不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季家园子里的牡丹开了,他去凑热闹。少年们在草坪上弹琴歌唱,连他也唱了送别。但繁华中没有明芝,连他,身为她的未婚夫也没找过她。他不是没看出来她对婚事的不满意,也知道她对他的战战兢兢,可他只觉得给她安逸的生活已经够了。

    就这样他错过了她。

    沈凤书身心皆痛,偏偏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更别说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