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乌剑 > 二六三

二六三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邱广寒很轻,卓燕很轻易地就带她溜了上去。邱广寒似乎略有一些害怕,好在夜深,她不比卓燕暗中视物的本事,峭壁只是模糊不清,这种紧张多少被冲淡了些。

    现在好了,最高的地方你也来过了。卓燕笑。

    瞧来瞿安大哥也不在这里。邱广寒的口气也是半打趣。

    原来你当真是来找他的。卓燕笑道。

    其实不是。邱广寒笑了笑。我只是想谢谢你罢了。

    谢我?不用吧。

    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帮我——我也知道你其实还是很讨厌我的,只是你没法甩掉我这个包袱,无论是因为你有赌约在身,还是因为你答应了瞿安。又或者,你只是单纯喜欢赌,喜欢做最刺激的事情,喜欢把自己逼到最危险的境地——而故意这样。不管是因为什么,你总还是帮我了,我说句谢谢应该不为过?

    卓燕嘿嘿笑着道,那我就收下了。只是有没有更实质点的好处呢?

    若我能离开这朱雀山庄,自然能想办法,但现在——她苦笑。若你是我,在我现在这般处境,你会否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其实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个地方基本都过得不大好。卓燕道。你已经算不错的了。你以为柳使没向朱雀出卖过**么?你又可曾记得苏扶风——当初若非向神君指名要她的人是瞿安,她迟早也是神君砧上之肉。你那么久都没被染指,其实是因为朱雀也有点怕——因为他知道你有本事迷得他没有神智,他没把握当真能清醒。所以见都不敢见你;他第一次见你之后。就在后怕。适才他撕开你的衣服。在我看来,全然是因为他在你面前,根本把持不住自己!

    当真么?他看起来却不似好色至此之人,会有如此弱点?

    他若非好色,又怎会贪恋瞿安至此——所以,我倒可以替自己找理由开脱的,因为我把你带离那里,谁又能说不是在帮他呢?

    邱广寒莞尔。若你当真能用这办法自保。我也就不担心了。

    我何时需要你担心。卓燕笑。

    那……就好了……

    邱广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卓燕才注意到她眼中满满的绝望——那是她一直试图掩盖的绝望,在这最后的一刹,终于溢了出来。

    她就站在“不胜寒”的山巅,最高之处。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吸尽这冰川之巅的荒凉。

    也许卓燕太久没有在朱雀洞了,所以他的眼神真的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犀利。所以,当邱广寒纵身一跃,再轻的身体也只能以万钧之势向下追去的时候,卓燕最快的反应只是伸手一捞——却只抓住了风。

    他完完全全想象不到——她要他带她上来不胜寒。只是因为她想要从这至高之处跳下,将一切屈辱与尊严。一切淡漠与热望,一切憎恨与喜爱,一切假象或真相,统统结束。

    邱广寒!他冲到崖边,这喊声被冰冷与风啸淹没。他不能明白——邱广寒这样的女人,为什么竟也会这样脆弱?她也会和别个女子一样,因为一些些情绪波动就去寻死觅活么?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么?她这样做值得么?

    他滑下“不胜寒”,沿最短的捷径向川下狂奔而去。只是,黑夜早已将她的身影吞噬,充耳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潮汛。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都已冷透了,连他的脸,竟也被冷风吹到刺痛。

    ----------

    他冲出山门,川外汛潮湍急。不要说是晚上,就是白天也找不见尸体的踪迹。况且,他根本无从判断她是否落在了水里,又或者,明天一早,就会在崖间谷中发现她残缺不全的遗骸。

    他什么也未及想,先跃入了水中。这刺骨之寒的冰川融水,只几个来回就叫卓燕手足麻痹。纵然内功再强,人却决计斗不过这自然的力量。他被潮拱着,向前急速而冲。碎冰与暗石只几下就已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如此高的地方落下,就算落在水里,也多半无幸;就算未曾摔死,也会冻死;就算纯阴之体冻不死,也会被暗冰砸死——至少,卓燕现在离死就已经不远了,而他还是自己从岸边跳进水里的。

    他终于醒悟过来再下去自己就快死了,惶急中抽出金丝锯似链子般一甩,终于还算够了运气,卡住了近岸处一样什么东西。他勉强平衡了下,那大水却还在没完没了地冲。他只觉浑身气劲已被寒冷抽走,那巨大的推力加上冻僵的指节令他再也拿捏不住金丝锯,手一松,他和水一起向下游落去。

    好吧,他知道自己已放弃了。

    地势却变缓了。他无意中伸脚一踮。是浅滩。适才金丝锯终于还是拉他离岸近了些。他直立起来,四肢并用地滚上岸边,水花四溅,连这溅起的水花都能叫他呛个不停。

    他坐在水边,寒冷令他只能发抖,浑身早无完肤。他忽然觉得好笑。邱广寒,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为什么要像没了妈似的这样找你?

    他说不出来,只是仿佛——除了极度的震惊与愕然——这是种沉而又沉的罪疚之感,因为,他本可以阻止,但他竟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竟让她这样轻而易举地在自己面前跳了,而自诩反应极快的自己,竟只摸到一阵风!

    这下好了。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双手覆脸。凌厉,瞿安,我怎么想你们交代?

    他静不下来。她纵身那一跃,始终在他眼前摇晃来去。若是我,我是决计做不到——我想不出来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做得了跳崖这般举动——这究竟需要多少勇气?

    好罢,算我上辈子欠你们的。他忽然又决绝地站起来。保不住你性命,我总要找见你尸体!

    他跳进水里。比适才不同。这里水浅。冲力又小了许多。她——该会“搁浅”才是,决计不会再往前了。我便从这里开始,回头往上游找。

    他涉着水,水浸得他痛。走了一段,水又渐深,约在腰下,他忽然踩到样东西。

    这东西令他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一头扎了下去摸起。

    邱广寒的发簪。她的发簪!

    广寒!邱广寒!他捏紧了发簪,一跃出了水面,大声呼喊起来。

    趟在水中的小腿突然被什么撞到。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假如一个人,深夜立在水中,忽然被一具尸体撞到腿上,不吓死也会半死罢。有的人会大声惊叫,有的人心里骇得更甚,但竟越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但,于卓燕,这该怎么形容?毕竟他本就是来找尸体的。只是在几乎绝望的情况下忽然被这样撞到,他实在也惊得抖了那么一抖。

    好在他反应还快。慌忙一把扯住了,拖将起来。奇怪了,她怎会反而在我后面才到这里?

    不过他立时就明白了。冰崖之下是个湖,邱广寒自那么高落下来,那湖纵然水深,也足够她一下子冲到湖底,为砂石所困。只是水流始终在动,隔一会儿渐渐地又将她冲了出来,一点点向下游冲去。

    他将她拖到岸边,竟然微微觉出她的脉搏,可是探她鼻息却已没有了。星光之下只见她的脸色已是惨白,但那神色——那分明是叫卓燕认识什么事“视死如归”的神色,却没有变,让他有种“这一次是来真的了”的讽刺。

    不,不,也许是水呛了进去,呼吸暂止了。他翻过她身体,把膝盖顶在她肚子上。邱广寒倒伏着,口鼻中果然流出了水。他再猛击她胸口,直到——直到数十下之后,邱广寒才突然呛出口水来,与其说是在呼气,不如说是在呼水。

    卓燕还没有来得及大喜,却发现邱广寒呛出水之后,眼睛仍是紧闭着。她处于深深的昏迷之中,他不知道,是不是她根本就不愿醒来。

    他将她放平。这一时间他克制不住自己——他从没料到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悲伤和难过涌出,不是因为她死,而却是因为这沉沉的昏迷——这未死、未曾与世界绝断的、还要不断继续下去的比死更可怕的未知之痛。而他此刻只能这样看着她,无法让她醒来,无法让她死去,更无法预测和替代她今后的一切未知。

    他忽然好似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事——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经历像这样的无助,因为他已努力改变了自己,也已成为一个足够能解决这世界上大多数事情的人——但此刻,他忽然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做到的,正如有些人,无论你怎么看,都看不透。

    他竟是悲从中来——他知道,不是为了邱广寒,只是为了自己——只因为他不知道这么多这么多年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他竟是在这无人的星夜之中,放声大哭起来。

    也许到了明天早上,他自己忆起这个夜晚,都会觉得十分荒唐——邱广寒的这次事情在他生命里,也许真的只不过是个太小的插曲。但是此刻,他只觉得,没有什么会比眼泪更有用。

    许久,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你为什么?我真的看不懂你,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预料不到。从来没有什么人能伤害水性纯阴的——而你却自己选择了去死!

    邱广寒不动——她自然不会动的,她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与死毫无区别。他将她抱起来,看着她。她是如此脆弱,就算是水性纯阴,她也还是个女人。就连我卓燕,在这一刻想的竟也是要好好保护你,怜爱你——这究竟是你的本事,还是本该如此?

    不知是他太过悲伤而出神,还是旁人太过厉害,他竟未感觉到有人的接近——直至很近!

    他大惊而闪。来人似乎无意伤人,本欲将他点倒;似乎也没注意他怀里还抱着一人——山影毕竟太深。他一闪,那一指点偏,肋下剧痛;卓燕转过来却将邱广寒紧了一紧。生怕无意中将她摔下。

    这里从来没有旁人。除了山庄里的人。可这人绝非是从山庄出来。而是——向着山庄而来!

    那人见一招未中,不假思索已二招袭来,三招之下卓燕忽地认出了他。

    是你。

    那人也愕然停手。

    因为卓燕的声音,他不可能听不出来。

    卓燕怆笑。好,好极了,你这时候来,真是好极了!

    对方似乎很犹疑他的大笑。你怎会一个人在——你抱着的这人,是——

    你看清楚。卓燕走到略亮之处。其实不需要的——因为对面那人先前只是没在意看。他只消看到一眼。就不会认不出来的。

    广寒么?……

    他似做梦一般地呆住了,没了呼吸,没了一切。他想见她,又害怕见她;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她,却又不想承认是为了她。她是邱广寒。是他从来忘不掉的邱广寒。

    他?他是凌厉。

    ---------

    卓燕很主动地把邱广寒交到他怀里。

    人交给你了。他说。好好照顾她。

    等等!怎么回事?凌厉接住邱广寒的身体。她浑身湿透,满身创伤而冰凉。

    看见那边,远的地方,那黑影了么?卓燕指着极远处高高的冰川的轮廓。

    怎么?

    她是从那里跳下来的。

    什么?凌厉慌忙再看眼邱广寒,惊到以为自己听错。

    也许她认为不这样,就没有机会离开这鬼域一般的地方吧。卓燕淡淡地道。

    凌厉怔怔望着邱广寒的脸。……不是。是我……来迟了……

    他搂紧她。前面就是朱雀山庄了?他的口气陡然又充斥起敌意。

    既然你都到了这里。也不必瞒你。想必你也是替拓跋孤来探路的。麻烦回去告诉青龙教主,卓燕在庄内恭候大驾。

    不必了。凌厉身后。已有声音传出。

    卓燕一惊。原来今夜来的不只是先锋呢。他立时笑道。

    星使卓燕是么。暗影中的拓跋孤不客气地一伸手,卓燕竟未能逃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浑身也是湿透又冰冷,被这一只手一抓。倒是股炙热熨在了腕上,这滋味极其怪异。

    你便不用回去了。拓跋孤也回以淡淡的口气。麻烦来我这边做个客。

    哎哟,怎敢叨扰。卓燕口中轻飘飘地笑着,心里却是苦笑,看了眼邱广寒。

    小姑娘,赶紧醒来给我说点好话啊。他在心里说。不然我怕是……性命难保。

    -----------

    一行人是在数里之外扎了营,只因担心靠得太近会被发现。凌厉确是趁着夜深,特先前去探路,却不意撞见人——他也是吃了一惊之下,便即出手,却未曾想会是卓燕——更未曾想会有邱广寒。

    对于卓燕的说法,拓跋孤是不信的。邱广寒未醒,没人能证明她变成这个样子,不是由于卓燕的加害。

    倒幸得同行的苏扶风作了些解释——因她还算知道卓燕对邱广寒的照顾。众人将信将疑之下,只好先将卓燕点了穴道,缚了丢在火堆边上,着人看管。

    火光之下,才看得清邱广寒额角身周尽是斑斑血迹与淤青。如果当真是从崖上跳下,姜菲道,那便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冲力,才致身体一时无法抵挡而晕厥。先前也呛了水,但幸得已缓过气来。

    拓跋孤向卓燕看了一眼,随即挪开了目光,仍是去看邱广寒。

    若是常人,在那冰川之下的水里,冻也冻死了。姜菲又道。就算是邱姑娘,也还是让她烤烤火为好。

    她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邵宣也——后者是在明月山庄接到顾老先锋的消息,便急急地带了几个人赶来。

    而——凌厉呢?她甚至转了转头,才找到他。他在稍嫌偏远的一个暗处坐着,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不关心邱广寒?不是吧。只是,他沉默。他的手,从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抓着苏扶风的手。

    苏扶风却感觉得出来他的手的温度。非但从指尖到手掌皆是冰冷,而且,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好也在这远远的地方,安静地陪她坐着。

    她甚至没去看他,因为她不看也知道他此刻心里那般汹涌地翻滚着的一切往事。一切激烈的斗争与克制,一切——她都感觉得到。她却只好木然。木然地与他的目光一起,远远地看着火堆边的众人。

    她还没有醒来,所以他还可以沉默。假如她醒来呢?假如她来找他说话呢?

    凌厉心里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在此刻想无穷多理智的回答,可是——那一刻——她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那个时候的他,还能清醒地抵抗吗?

    他终于明白,他还是喜欢他,忘不了她,难以割舍她。他将苏扶风的手握得更紧,紧到苏扶风痛。她却明白,是他在挣扎。他在无望又无助地挣扎。只消她说一句你去吧,不用管我,他就会飞奔而去。

    可是她没有说。她想反反复复,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你被她轻易地撵回,又来找我,又觉得对不起我,可是她招一招手,你又飞扑而去——倒不如你自己想明白,做一个决定,那样,就不必再反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