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冯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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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这里是否是四季山？”
蔚蓝大海上。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朝着四季山拱手行了一礼。
虽然被遛鸟一样让人在大海上遛了好几天，他却也不生气，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样子。
见没人回话，于是站在山外的海面上，安静的等待了起来。
既然他来了，这座山却没有跑，那就证明山里的主人这次不想跑了。
那他这次该是能上山了。
冯老头很有耐心，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个竹筏，四季山随着海浪漂到哪里，他也就跟着漂到哪里。
期间海浪汹涌，四季变化无常。
时不时电闪雷鸣，巨大雷霆劈向竹筏。
冯老头见此却一脸的无所谓，挨几下打而已。
小师妹当年付出了这么多，他却因为想要在乱世里济世救人开书院，最终害的小师妹仙途尽毁。
这几下打，是应该的。
又是一次雷霆过后，四周风浪终于安静了下来。
山上传来了清冷的女声，淡淡的，带着拒人千里之意。
“九九八十一道雷击，你欠她的已经还完了，尘归尘，土归土，上一世的事情是上一世，与今生无关。”
“上衣是归上一世，与今生无关？”冯老头自嘲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既然与今生无关，那林道友的师尊又为何让林道友看顾那家书院。”
“这与你无关，想看顾了，那就看顾一下。”
说完，山上又没有了声音。
四周除了海浪声，也就只有一只猴吱吱叫着，时不时就被一棵桃树用桃枝给按进海水里。
另一棵长满了桃子的桃树，正在用桃枝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着什么。
听到山中的对话，桃枝顿了顿，就没有再管。
比起冯老头，月阴阳更喜欢研究桃树和猴子。
入魔的桃树和修佛的猴，祂想知道这两玩意儿会杂交出个什么物种。
除此外，祂还想看一下，这两个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山上没了动静。
站在竹筏上的冯老头也安静了下来。
对方拒绝交流，并且屏蔽了你的传音……
这又是小师妹所在的山门，强闯只会让两边的关系更加恶化。
这与他此行得目的相驳。
这次是致歉为主，能弥补就弥补。
不能弥补，也要让山上的人把气给出了。
至于能不能与林夕的师尊再续前缘，那就只能看缘分了。
那家小小书院的记忆于他而言已经太过久远。
只剩下朦胧的记忆在告诉他，当年对于将他护在身后的小师妹，他也是有一定好感的。
知道了小师妹曾经为他做过的事，小师妹的形象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当年停留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好感，也重新浮现在了心里。
“早知道当初就不掺和云长生的事情了。”
冯老头有点怀疑林夕在给他穿小鞋，而他的小师妹可能现在不在山上。
故事里的小师妹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躲在他的背后默默付出了这么久。
怎么会做出天打雷劈，然后又将他晾在山门外这种事呢。
……
……
山顶宅院里。
对于宅院里的秋千，林夕像是坐不腻一般，一有空就在上面坐着，然后摇摇晃晃。
有时候她也会拖着云长生，陪她一起寻秋千。
秋千晃着晃着，俩人身上的衣服也会越来越少……
只是最近几日被人扰了兴致，林夕已经很多天没有纠缠云长生了。
海里坐着竹筏的人又在传音。
林夕将这些声音挡在耳朵外，然后安静的躺在秋千上，准备睡个午觉，顺便继续晾一晾冯老头。
太过容易得到的总是不被珍惜。
只有刻骨铭心，才能诞生足够强的执念。
就像当初抛下一切，想要救活林多多的云长生。
就像爱而不得的容晓羽。
就像现在的她。
唯有如此强的执念，才能盖过求道的执念。
也唯有入此强的执念，才能让冯老头放下为之努力了几千年的，教书育人的执念。
“相公啊，我不主动找你，你也就不主动找我吗？”
到了晚间，许是好几日没有见云长生，林夕眸中幽暗的红光一闪而逝。
她的身影出现在风雪里，想也不想的一把拍飞了悬浮在云长生头顶的雪云剑。
然后在雪地里趴伏下身子，神情乖巧的将脑袋枕在云长生膝盖上，继续睡了起来。
过了几日。
山下的人又在传音。
林夕倒是很干脆的将传音隔绝，云长生却没有这份功力。
属于渡劫修士的传音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最终在一声声小师妹的呼唤声中，他无奈的睁开眼。
看着趴在他腿上睡得正香的林夕，淡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只是心里淡淡的道了句。
“这女人，越来越无赖了。”
见他不理会她，竟然想出了这种办法。
这时候要是把这女人喊醒，她大概会无辜的眨眨眼，然后把打扰云长生修炼这口黑锅甩到冯老头身上。
“鬼精鬼精的。”云长生顺手揉了揉林夕的长发，“这无赖的样子，就像……”
他说到这，语气一顿，眼前的人与另一道身影重合了一部分，然后又迅速分离成两个个体。
终究不是。
他将抚摸林夕脑袋的手收回。
正在偷听的林夕却不干了，睁开眼，脑袋隔着衣服蹭着云长生的大腿。
她笑着道：“这样会不会更像一点？”
“你就是你，也只会是你，没有像不像。”
淡漠的话语落下，打碎了刚才虚假的温馨。
山下冯老头停止了传音，没有了人打扰，云长生继续开始了修炼。
林夕见此站起身，神情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不过连云长生都受不了那老头的喊声，睁开眼停止修炼。
那应该已经过去了很久。
“走了，去见证爱情的伟大。”林夕念叨了句。
云长生闻言却不为所动。
最终林夕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又点了个至尊会员套餐，这才让云长生同意停止修炼，陪她去见证爱情的力量。
四季山上的禁制全部打开。
站在竹筏上的冯老头似有所感，他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句。
“多谢林道友。”
“不能用法力，走上来。”
四季山山上的禁制暂时被撤去，清冷的声音朝着山下落下。
冯老头闻言，悬浮的身体向着地面而去，飞到了山脚。
山路崎岖，好在渡劫修士身体素质都还不错。
他一步一个脚印，穿过山脚的桃林，走过山腰处的迷雾，最后上了山顶。
白雪皑皑间，鹤发童颜的老人上了山。
与山顶越近，他的步伐越慢，心中也有了迟疑，像是在惧怕一些什么。
最后心一横，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加快了步伐。
白雪中落下了一个个脚印。
老人挺直了身体，神念扫过山顶。
俩柄追逐打闹的飞剑，云长生师徒，还有个正在修炼的小女娃。
他想了想，朝着云长生师徒的党章走了过去。
片刻功夫后。
苍茫的白雪中，一座瓦房映入眼帘。
瓦房里。
云长生闭着眼，意识沉入大道，正在修炼。
他的身姿飘渺虚幻，意识与道越来越近，像是会随时化道而去。
可每当身形彻底虚幻时，他心口就会有一道火焰燃起，将他正在与大道纠缠的意识拉回来。
林夕则默默看着云长生修炼，目光总是带着几分宠溺。
师徒俩人依然是那身月白色的衣袍，垂落的长发有点乱，像是随手扎的。
俩人的右手边有一个小火炉，一壶茶在火炉上沸腾，升起一道道白雾。
等茶香开始弥漫，老人的步伐也停留在了瓦房的门口。
他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况，然后做了个揖。
“林道友，长生小友。”
“冯先生。”
林夕同样作揖回礼。
正在修炼的云长生睁开眼，同样回了一礼。
老人进了屋，寻了个为之盘腿坐下。
师徒俩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看向冯老头的目光始终淡淡的。
“不知林道友的师尊可在？”冯老头开门见山的问了句。
他刚刚神念扫遍了整座山，却没见到小师妹的身影。
此刻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小师妹要么已经飞升，要么又一次入了轮回。
隐仙一脉，入轮回的原因八成是因为情劫。
想到此，冯老头心里忽然一阵不适，也不知小师妹遭遇情劫时，心里想的是谁。
“我师尊已经飞升。”林夕起身，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了云长生面前，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
冯老头眼巴巴的看着，见没有自己的，有些尴尬。
不过，飞升了吗……
他心里有些失落，还有点无措。
书院虽然阻碍了他飞升的步伐，但亦是他的成道之基。
当年他在世间开设三千书院，修为亦是随着书院的增多，一步步的提升。
后来修至渡劫巅峰，这才一步步放下教书的执念，书院也只剩了小镇里的那一座。
可如今再回想，他的成道之基，是他的小师妹帮着一点一点的搭建。
他的成就，也离不开小师妹的守护。
如今听闻故人已经飞升，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恍惚。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不过，这可能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可曾交代过什么？”冯老头语气变得艰涩，心中有一口郁气散不出去。
道理他都懂。
但小师妹明明想起了前世的记忆，却没有选择与他相认。
到了飞升时，也没有寻他见上一面。
“只是交代了看顾一下那座书院。”林夕语气淡淡的答了句。
“哪座？”
“就是之前，我们遇见时那座。”
“哦。”
刚刚扬起的语气又低沉了下去。
冯老头这才想起，天下书院不止他一家。
且之前去往当初他求学的书院，遇见林夕时。
林夕已经说过，师尊令她看顾一下这家书院。
气氛安静了下来。
冯老头抬头，透过瓦片看着天空。
飞升了，那么他该如何补偿？
当初为他搭建了成道之基，自身却仙途尽毁。
如此大恩，唉！
他叹息了一声，面上看上去苍老了几分。
“能否与我说说她的事？”
“他的事？”林夕想了想，道了句：“我为何要告诉你？”
得，忘记得罪过这女人了。
冯老头有点尴尬，却没有注意到他和她这两个字的区别……
“林道友，当年之事是我不对。”他看向云长生，希望云长生能帮他解围。
然而此刻的云长生，又已经陷入了修炼中，没有参与俩人恩怨的意思。
“林道友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但请务必告知，你师尊飞升前所行之事。”
“已经打过了，你我恩怨已经两清。”
林夕拿着茶杯抿了一口。
冯老头怔住，想起了之前他漂在海上时，遭遇的天打雷劈。
这小心眼的女人果然是在报复……
“我师尊可没想打你，他曾说过，上一世的事情是上一世的事情，与今生无关。”
“至于我打完你之后，说的恩怨两清，这恩怨，是你我之间的恩怨。”
“否则你以为你上的了山？”
“林道友，如何才愿意告知我，你师尊之事。”冯老头无奈。
这女人油盐不进，让他有点无可奈何。
要杀要剐倒是划条道出来啊。
“都说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何必执着于此事。”林夕依然没有松口的架势。
她拿着茶杯，老神在在的。
眼角余光瞥了眼云长生，想着要是能像拿捏这个老头一样拿捏云长生，那就好了。
茶水咕噜咕噜的又沸腾了起来。
林夕俩茶杯放下，道了句。
“而且告诉你，你又能如何，我师尊已经飞升，你却还在人间蹉跎。”
她开始慢慢展露獠牙，想要把冯老头带进坑里。
“如若你放不下执念，此生不能飞升，那这辈子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等下一个轮回，你或许又会喜欢上别人，娶妻生子，哪还会记得小师妹。”
“如此，好不告诉你又有什么区别。”
林夕语气冷漠。
意思很明显。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想要知道他师尊这辈子的事，那你就自己飞升到仙界去问。
冯老头有点无奈，最后摇了摇头，道了句。
“我可以到处逛逛吗？”
他想要在这座山上找寻一下小师妹生活过的痕迹。
“请便。”
对于冯老头的要求，林夕只是思考了一瞬，便点头同意了。
说了几个四季山对外人不开放的禁地后，她拿着茶杯，冷冷的看了一眼。
“还有事？”
“没。”
冯老头起身，走出了瓦房。
看见屋外风雪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一个差不多一千岁的小丫头，压迫感怎么这么强。
看着四季山，他伸手拿了个罗盘了一下，渡着步子离开了山顶。
罗盘是神卦给他的。
这也是林夕不管怎么搬家，冯老头却总是能找到的原因。
“洛月灵，鲁国，转世后拜入四季山。”
这个罗盘就像搜索软件一样，只要输入关键词，就能寻到对应的答案。
但众所周知，搜索软件和搜索软件之间是有区别的。
比如某度和其它软件……
罗盘转动，指针转向了山里的某一处。
冯老头根据指针的指引，一步跨越，来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空空荡荡，里面没有任何的东西。
但是当罗盘的金光扫过山洞后，寂静的山洞里却慢慢发生了变化。
一幅幅画面闪烁着。
似乎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罗盘投射的画面有点模糊，还有点重叠，像是整个身体被打了马赛克一般。
只见画面里的人披头散发，漆黑灵力环绕，一根根粗大的锁链将这人锁在了山洞里。
“不……不……不可以。”被锁链锁住的模糊人影呢喃着，语气很虚弱，分不清男女。
他目光看着远方，艰难的与黑色灵力进行着抗争。
“这是……小师妹？”冯老头语气疑惑。
小师妹入曾经入魔了？
为什么入魔？
他看着小师妹目光望着的方向。
这是……小镇的方向。
所以小师妹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记忆，所以入魔了？
冯老头一番推断，然后又用罗盘推算了一下。
金光闪烁了一下。
罗盘开始检索关键词。
罗盘搜索完毕。
罗盘很明确的传递出了一个信息，这就是冯老头的小师妹。
“这……为何会入魔？”
“为何入魔了，却不来寻我帮忙？”
不想拖累他？
冯老头想着那道模糊的人影走过去，淡然的神情变得复杂。
当山洞里的模糊人影消失时，他叹了口气，拨动了一下罗盘。
这一次，罗盘指向了山顶。
罗盘上的金光闪烁了一下，又投射出一幅幅画面。
画面依然模糊，全是马赛克。
只能依稀间看出，面前的好像是一副洁白的骨架。
一柄剑被骨架握在手里，朝着自身刺去。
“过……去……不……可……挽……回！”
“但……我……绝……不会……放弃……未……来！”
声音依然很虚弱，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低哑的声音让人分不清男女。
冯老头怔住。
混浊的眼有些不忍看向那副骨架。
过去不可挽回，这里面要挽回的，是他吗？
可你说绝不放弃未来，那你为何不来寻我？
所以，最终还是放下来吗？
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冯老头看着罗盘，手指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拨动罗盘。
他一步跨出，再次来到了山顶的瓦房。
林夕师徒二人一个还在饮茶，一个还在修炼，对于冯老头的到来，都没有去理会。
“她……为何会诞生心魔。”
“她又为何要削去自身血肉。”
冯老头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些。
他以为小师妹在这里应该会过的很不错。
放下前世的一切，一心一意修炼，最后飞升仙界。
看了罗盘映照的画面，才知道小师妹原来过的这么苦。
“你都看到了？”林夕看了眼冯老头手里的罗盘，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神算，怪不得。”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
林夕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低沉的说道。
“如你所见，其实师尊从未放下。”
“他想去寻你。”
“但又不敢去寻你，最后因此生了心魔。”
“为何不敢去寻我？”冯老头有些急切的问了句。
林夕手指摩挲着茶杯，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最终在冯老头急切的眼神中，缓缓道。
“因为师尊这一世，是个男人。”
“……？”
“呵。”林夕见冯老头表情僵住，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他想起了上一世的一切，他想念你，他思念成疾，却又知道，你们这辈子不可能在一起。”
“他只能克制着不去寻你，所以入了魔。”
“他厌恶这副男儿身，所以一遍遍的削掉身上的血肉。”
“长出来以此，他就削掉一次。”
“再长出来，他就再削。”
“他拿着这柄剑，一遍遍的朝着自己的骨架刻着逆转阴阳的阵法，希望能够再次变成你记忆里的小师妹。”
“知道那种深入骨髓在灵魂的疼痛吗？”
林夕拿出云雪剑，在小萝莉茫然的眼神中，朝着冯老头的手轻轻划了一下，一直划到了骨髓。
剧烈的疼痛让冯老头惊醒。
林夕将剑收回后，继续道。
“他就这样一遍遍划着，一遍遍的刻着，尝试了许多古籍中能够逆转阴阳的阵法。”
“最终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于是他撤掉了山中的欺天之阵，在情劫中剜了血肉。”
“如他所愿的，情劫中剜掉的那部分血肉没有再长出来。”
“他终于朝着目标迈近了一步。”
“可他不想让你见到他不人不鬼的样子，于是召唤了飞升雷劫，在雷劫中蜕变。”
“他成功了。”
“那时的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变成了她。”
“可是飞升雷劫一过，她不得不飞升仙界。”
“她，在仙界等着你。”
林夕起身又倒了一杯茶，然后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等待着冯老头消化完这些讯息。
“我师尊虽然始终未曾与你相见，但却一直没有放下你。”
“就算是飞升，也是想要变回你心中那个小师妹，所以才召唤了飞升雷劫。”
“而且，她虽然没有与你见面，但却一直在暗中看顾着你。”
“你自修行始，几乎没有遇到困难，也没有遇到任何强敌，知道是为何吗？”
四季山顶总是飘着雪，晶莹洁白，触之柔软，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当寒风呼啸，夜晚降临，冰冷好似要将一切冻结，山顶就此成为生灵的绝地。
但是对于山顶上的人来说，这些雪只是柔软的棉絮。
伤心了，快乐了，哭了，笑了，在雪地里打个滚，看着一片苍茫，汹涌的情绪总是会被抚平。
然后转过身，回到洞府，继续静静的修炼。
就像此刻的冯老头，听完林夕说的话后，就好想去冰天雪地里翻滚几下。
最好能脱光衣服，将整具身体贴在雪里。
只有足够冰冷，足够刺骨，才能让他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而不是梦幻。
但他现在还不能去，因为林夕还没有说完……
“他……她一直在暗中守护我？”
冯老头纠结了一下用词，道了句。
说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茫然占了大多数。
剩下的还有纠结和不可置信等等，这几种表情混杂在了一起。
就像做菜时将四种调料混合，疯狂搅拌过后倒入了菜中，五味杂成。
听闻了小师妹的故事，确定了小师妹转世到了四季山。
最终历经波折后，终于找到了四季山。
当时的他，是满怀期待的。
就算被林夕拒之门外，他也不曾气馁。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小师妹想起了前世的记忆，所以心有怨气，不让他进山，这很正常。
毕竟小师妹上辈子付出这么多，为他的书院捐赠物资钱粮，一点点的帮他搭建成道之基，更是为了他仙途尽毁。
所以让小师妹出出气怎么了，这很合理。
如果此行能让小师妹气顺了，自此道心通明。
那别说让他被雷劈九九八十一下了，再来几百下也不是不可以。
而且不管俩人能不能再续前缘，这段因果总是要了结的。
了结因果，也是此行的最终目的。
不管是打是骂，又或者是其他任何代价，他都能接受。
只要小师妹能满意！
最坏的结果，总不至于要杀了他吧……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上了山后才知道，之前用雷劈他的，是林夕这个小姑娘。
这姑娘小心眼，那点仇记了几十年还没忘，趁此机会报复了他一下。
死丫头片子，搞得没有他捣乱，这丫头就能飞升一样。
没有明悟心中真正想要什么，再渡十次飞升天劫，还是会被劈死。
就像他，一直没有明白，到底是书院里的学生重要，还是飞升更重要。
凡间疾苦，乱世里人命如草芥。
许多人别说读书，就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再加上每隔几百年，就会有皇朝气运之争，人命只是那些修士用来增强皇朝气运的货物。
就像当初的他，也是这样一件货物，在乱世里浮沉。
最终幸得书院收留，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保住了小命，还走上了修行之路。
混出头之后不敢忘本，同样开了家书院，尽绵薄之力，想让更多的普通人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苟活。
就此，他的书院越开越多。
看着那些流民变成彬彬有礼的书生，看着邋里邋遢的乞儿慢慢长大，成了学富五车的学士。
看着对读书一窍不通的百姓来到书院，习得一技之长，把日子越过越好。
看着有资质修行的修士，能够学有所成。
看着他书院所在的城池越来越繁华。
说实话，这让人很有成就感。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诞生过推翻这吃人的世道，叫这日月换新天的想法。
然而事实很残酷。
所有修士都在说他的梦想很蠢笨。
没有人支持他。
人力有时穷，一人之力更是无法翻天覆地，改变整个修仙界。
当时脑海里一闪而过，想着，或许当年一起求学的同窗中，会有人支持他。
想到此笑了笑，当年书院里一起求学的人，大部分都老死在了岁月里。
还活着的寥寥二三人，都在炼虚期或者合体期挣扎，即将寿终。
还是不麻烦这些老骨头了。
原以为他注定是孤独的，却不曾想，几千年前曾有个女子全心全意的支持过他的决定。
可惜了啊……
最终还是辜负了小师妹的支持。
认清了现实后，他慢慢缩减了书院的数量，许多年后，当年的三千书院只剩下了一座。
只是看着仅有的几个弟子，还是放不下啊。
总有走投无路的人来到书院求助，总有一心向学的人来到书院求学。
总想着……教完了这个弟子，就飞升。
但是等有苦命人或者有恒心毅力者求上门来，他还是会按照以往的习惯收了徒。
最终日复一日，不得飞升。
记得曾经有人对他说，猴子和人的区别，就像人和修士的区别。
当官的是人百姓是人乞儿也是人，家财万贯是人，吃糠咽菜是人，流离失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是人。
是人，就会生老病死。
这是人间最大的公平。
但是当修士到了化神，寿却已经过千。
人间最大的公平在修士身上失效了，于是修士再也不能被称为人。
修士漫长的生命中可以见到许多人。
而人是救不完的，也是教不完的。
是不是该放手了？
曾经总是孤身一人，那三两红个颜也早就散了，大家各奔东西，看破了情爱。
但现在不同了，有个为他付出了许多的小师妹，在仙界等他。
曾经以为看破了情爱的他，现在却发觉自己好像并未看破。
而且就算不爱，这件事总该有个交代。
如此恩情，如果小师妹有需要……
只是……男人……女人……呃……真的……能行吗？
呵……扯远了……
冯老头打断思绪，回过了神，握着的拳头松开，脸上复杂的情绪慢慢平复。
听完林夕之前的话，他目前算是半喜半忧。
喜的是，为难他的是林夕，用天雷劈他的也是林夕。
他的小师妹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小师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无闻的付出。
忧的是，怎么会是个男人……
就算现在已经变成了女人，可他曾经确实是个男人。
林夕没在看冯老头，她一指点向了云长生面前的那杯茶，冷掉的茶水又有白雾升腾了起来。
“教化众生，桃李满天下，多好听的名声啊。”
“可你是否知道，这等盛名之下，又会惹出多少仇敌？”
“就如你那些学生，要是以你之名行恶事，你说那些人找不到你学生报仇，会不会将这笔账记在你身上？”
“可几千年过去了，这种事却从未发生，你可知是为何？”
“请问这里是否是四季山？”
蔚蓝大海上。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朝着四季山拱手行了一礼。
虽然被遛鸟一样让人在大海上遛了好几天，他却也不生气，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样子。
见没人回话，于是站在山外的海面上，安静的等待了起来。
既然他来了，这座山却没有跑，那就证明山里的主人这次不想跑了。
那他这次该是能上山了。
冯老头很有耐心，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个竹筏，四季山随着海浪漂到哪里，他也就跟着漂到哪里。
期间海浪汹涌，四季变化无常。
时不时电闪雷鸣，巨大雷霆劈向竹筏。
冯老头见此却一脸的无所谓，挨几下打而已。
小师妹当年付出了这么多，他却因为想要在乱世里济世救人开书院，最终害的小师妹仙途尽毁。
这几下打，是应该的。
又是一次雷霆过后，四周风浪终于安静了下来。
山上传来了清冷的女声，淡淡的，带着拒人千里之意。
“九九八十一道雷击，你欠她的已经还完了，尘归尘，土归土，上一世的事情是上一世，与今生无关。”
“上衣是归上一世，与今生无关？”冯老头自嘲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既然与今生无关，那林道友的师尊又为何让林道友看顾那家书院。”
“这与你无关，想看顾了，那就看顾一下。”
说完，山上又没有了声音。
四周除了海浪声，也就只有一只猴吱吱叫着，时不时就被一棵桃树用桃枝给按进海水里。
另一棵长满了桃子的桃树，正在用桃枝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着什么。
听到山中的对话，桃枝顿了顿，就没有再管。
比起冯老头，月阴阳更喜欢研究桃树和猴子。
入魔的桃树和修佛的猴，祂想知道这两玩意儿会杂交出个什么物种。
除此外，祂还想看一下，这两个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山上没了动静。
站在竹筏上的冯老头也安静了下来。
对方拒绝交流，并且屏蔽了你的传音……
这又是小师妹所在的山门，强闯只会让两边的关系更加恶化。
这与他此行得目的相驳。
这次是致歉为主，能弥补就弥补。
不能弥补，也要让山上的人把气给出了。
至于能不能与林夕的师尊再续前缘，那就只能看缘分了。
那家小小书院的记忆于他而言已经太过久远。
只剩下朦胧的记忆在告诉他，当年对于将他护在身后的小师妹，他也是有一定好感的。
知道了小师妹曾经为他做过的事，小师妹的形象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当年停留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好感，也重新浮现在了心里。
“早知道当初就不掺和云长生的事情了。”
冯老头有点怀疑林夕在给他穿小鞋，而他的小师妹可能现在不在山上。
故事里的小师妹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躲在他的背后默默付出了这么久。
怎么会做出天打雷劈，然后又将他晾在山门外这种事呢。
……
……
山顶宅院里。
对于宅院里的秋千，林夕像是坐不腻一般，一有空就在上面坐着，然后摇摇晃晃。
有时候她也会拖着云长生，陪她一起寻秋千。
秋千晃着晃着，俩人身上的衣服也会越来越少……
只是最近几日被人扰了兴致，林夕已经很多天没有纠缠云长生了。
海里坐着竹筏的人又在传音。
林夕将这些声音挡在耳朵外，然后安静的躺在秋千上，准备睡个午觉，顺便继续晾一晾冯老头。
太过容易得到的总是不被珍惜。
只有刻骨铭心，才能诞生足够强的执念。
就像当初抛下一切，想要救活林多多的云长生。
就像爱而不得的容晓羽。
就像现在的她。
唯有如此强的执念，才能盖过求道的执念。
也唯有入此强的执念，才能让冯老头放下为之努力了几千年的，教书育人的执念。
“相公啊，我不主动找你，你也就不主动找我吗？”
到了晚间，许是好几日没有见云长生，林夕眸中幽暗的红光一闪而逝。
她的身影出现在风雪里，想也不想的一把拍飞了悬浮在云长生头顶的雪云剑。
然后在雪地里趴伏下身子，神情乖巧的将脑袋枕在云长生膝盖上，继续睡了起来。
过了几日。
山下的人又在传音。
林夕倒是很干脆的将传音隔绝，云长生却没有这份功力。
属于渡劫修士的传音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最终在一声声小师妹的呼唤声中，他无奈的睁开眼。
看着趴在他腿上睡得正香的林夕，淡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只是心里淡淡的道了句。
“这女人，越来越无赖了。”
见他不理会她，竟然想出了这种办法。
这时候要是把这女人喊醒，她大概会无辜的眨眨眼，然后把打扰云长生修炼这口黑锅甩到冯老头身上。
“鬼精鬼精的。”云长生顺手揉了揉林夕的长发，“这无赖的样子，就像……”
他说到这，语气一顿，眼前的人与另一道身影重合了一部分，然后又迅速分离成两个个体。
终究不是。
他将抚摸林夕脑袋的手收回。
正在偷听的林夕却不干了，睁开眼，脑袋隔着衣服蹭着云长生的大腿。
她笑着道：“这样会不会更像一点？”
“你就是你，也只会是你，没有像不像。”
淡漠的话语落下，打碎了刚才虚假的温馨。
山下冯老头停止了传音，没有了人打扰，云长生继续开始了修炼。
林夕见此站起身，神情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不过连云长生都受不了那老头的喊声，睁开眼停止修炼。
那应该已经过去了很久。
“走了，去见证爱情的伟大。”林夕念叨了句。
云长生闻言却不为所动。
最终林夕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又点了个至尊会员套餐，这才让云长生同意停止修炼，陪她去见证爱情的力量。
四季山上的禁制全部打开。
站在竹筏上的冯老头似有所感，他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句。
“多谢林道友。”
“不能用法力，走上来。”
四季山山上的禁制暂时被撤去，清冷的声音朝着山下落下。
冯老头闻言，悬浮的身体向着地面而去，飞到了山脚。
山路崎岖，好在渡劫修士身体素质都还不错。
他一步一个脚印，穿过山脚的桃林，走过山腰处的迷雾，最后上了山顶。
白雪皑皑间，鹤发童颜的老人上了山。
与山顶越近，他的步伐越慢，心中也有了迟疑，像是在惧怕一些什么。
最后心一横，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加快了步伐。
白雪中落下了一个个脚印。
老人挺直了身体，神念扫过山顶。
俩柄追逐打闹的飞剑，云长生师徒，还有个正在修炼的小女娃。
他想了想，朝着云长生师徒的党章走了过去。
片刻功夫后。
苍茫的白雪中，一座瓦房映入眼帘。
瓦房里。
云长生闭着眼，意识沉入大道，正在修炼。
他的身姿飘渺虚幻，意识与道越来越近，像是会随时化道而去。
可每当身形彻底虚幻时，他心口就会有一道火焰燃起，将他正在与大道纠缠的意识拉回来。
林夕则默默看着云长生修炼，目光总是带着几分宠溺。
师徒俩人依然是那身月白色的衣袍，垂落的长发有点乱，像是随手扎的。
俩人的右手边有一个小火炉，一壶茶在火炉上沸腾，升起一道道白雾。
等茶香开始弥漫，老人的步伐也停留在了瓦房的门口。
他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况，然后做了个揖。
“林道友，长生小友。”
“冯先生。”
林夕同样作揖回礼。
正在修炼的云长生睁开眼，同样回了一礼。
老人进了屋，寻了个为之盘腿坐下。
师徒俩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看向冯老头的目光始终淡淡的。
“不知林道友的师尊可在？”冯老头开门见山的问了句。
他刚刚神念扫遍了整座山，却没见到小师妹的身影。
此刻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小师妹要么已经飞升，要么又一次入了轮回。
隐仙一脉，入轮回的原因八成是因为情劫。
想到此，冯老头心里忽然一阵不适，也不知小师妹遭遇情劫时，心里想的是谁。
“我师尊已经飞升。”林夕起身，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了云长生面前，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
冯老头眼巴巴的看着，见没有自己的，有些尴尬。
不过，飞升了吗……
他心里有些失落，还有点无措。
书院虽然阻碍了他飞升的步伐，但亦是他的成道之基。
当年他在世间开设三千书院，修为亦是随着书院的增多，一步步的提升。
后来修至渡劫巅峰，这才一步步放下教书的执念，书院也只剩了小镇里的那一座。
可如今再回想，他的成道之基，是他的小师妹帮着一点一点的搭建。
他的成就，也离不开小师妹的守护。
如今听闻故人已经飞升，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恍惚。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不过，这可能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可曾交代过什么？”冯老头语气变得艰涩，心中有一口郁气散不出去。
道理他都懂。
但小师妹明明想起了前世的记忆，却没有选择与他相认。
到了飞升时，也没有寻他见上一面。
“只是交代了看顾一下那座书院。”林夕语气淡淡的答了句。
“哪座？”
“就是之前，我们遇见时那座。”
“哦。”
刚刚扬起的语气又低沉了下去。
冯老头这才想起，天下书院不止他一家。
且之前去往当初他求学的书院，遇见林夕时。
林夕已经说过，师尊令她看顾一下这家书院。
气氛安静了下来。
冯老头抬头，透过瓦片看着天空。
飞升了，那么他该如何补偿？
当初为他搭建了成道之基，自身却仙途尽毁。
如此大恩，唉！
他叹息了一声，面上看上去苍老了几分。
“能否与我说说她的事？”
“他的事？”林夕想了想，道了句：“我为何要告诉你？”
得，忘记得罪过这女人了。
冯老头有点尴尬，却没有注意到他和她这两个字的区别……
“林道友，当年之事是我不对。”他看向云长生，希望云长生能帮他解围。
然而此刻的云长生，又已经陷入了修炼中，没有参与俩人恩怨的意思。
“林道友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但请务必告知，你师尊飞升前所行之事。”
“已经打过了，你我恩怨已经两清。”
林夕拿着茶杯抿了一口。
冯老头怔住，想起了之前他漂在海上时，遭遇的天打雷劈。
这小心眼的女人果然是在报复……
“我师尊可没想打你，他曾说过，上一世的事情是上一世的事情，与今生无关。”
“至于我打完你之后，说的恩怨两清，这恩怨，是你我之间的恩怨。”
“否则你以为你上的了山？”
“林道友，如何才愿意告知我，你师尊之事。”冯老头无奈。
这女人油盐不进，让他有点无可奈何。
要杀要剐倒是划条道出来啊。
“都说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何必执着于此事。”林夕依然没有松口的架势。
她拿着茶杯，老神在在的。
眼角余光瞥了眼云长生，想着要是能像拿捏这个老头一样拿捏云长生，那就好了。
茶水咕噜咕噜的又沸腾了起来。
林夕俩茶杯放下，道了句。
“而且告诉你，你又能如何，我师尊已经飞升，你却还在人间蹉跎。”
她开始慢慢展露獠牙，想要把冯老头带进坑里。
“如若你放不下执念，此生不能飞升，那这辈子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等下一个轮回，你或许又会喜欢上别人，娶妻生子，哪还会记得小师妹。”
“如此，好不告诉你又有什么区别。”
林夕语气冷漠。
意思很明显。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想要知道他师尊这辈子的事，那你就自己飞升到仙界去问。
冯老头有点无奈，最后摇了摇头，道了句。
“我可以到处逛逛吗？”
他想要在这座山上找寻一下小师妹生活过的痕迹。
“请便。”
对于冯老头的要求，林夕只是思考了一瞬，便点头同意了。
说了几个四季山对外人不开放的禁地后，她拿着茶杯，冷冷的看了一眼。
“还有事？”
“没。”
冯老头起身，走出了瓦房。
看见屋外风雪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一个差不多一千岁的小丫头，压迫感怎么这么强。
看着四季山，他伸手拿了个罗盘了一下，渡着步子离开了山顶。
罗盘是神卦给他的。
这也是林夕不管怎么搬家，冯老头却总是能找到的原因。
“洛月灵，鲁国，转世后拜入四季山。”
这个罗盘就像搜索软件一样，只要输入关键词，就能寻到对应的答案。
但众所周知，搜索软件和搜索软件之间是有区别的。
比如某度和其它软件……
罗盘转动，指针转向了山里的某一处。
冯老头根据指针的指引，一步跨越，来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空空荡荡，里面没有任何的东西。
但是当罗盘的金光扫过山洞后，寂静的山洞里却慢慢发生了变化。
一幅幅画面闪烁着。
似乎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罗盘投射的画面有点模糊，还有点重叠，像是整个身体被打了马赛克一般。
只见画面里的人披头散发，漆黑灵力环绕，一根根粗大的锁链将这人锁在了山洞里。
“不……不……不可以。”被锁链锁住的模糊人影呢喃着，语气很虚弱，分不清男女。
他目光看着远方，艰难的与黑色灵力进行着抗争。
“这是……小师妹？”冯老头语气疑惑。
小师妹入曾经入魔了？
为什么入魔？
他看着小师妹目光望着的方向。
这是……小镇的方向。
所以小师妹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记忆，所以入魔了？
冯老头一番推断，然后又用罗盘推算了一下。
金光闪烁了一下。
罗盘开始检索关键词。
罗盘搜索完毕。
罗盘很明确的传递出了一个信息，这就是冯老头的小师妹。
“这……为何会入魔？”
“为何入魔了，却不来寻我帮忙？”
不想拖累他？
冯老头想着那道模糊的人影走过去，淡然的神情变得复杂。
当山洞里的模糊人影消失时，他叹了口气，拨动了一下罗盘。
这一次，罗盘指向了山顶。
罗盘上的金光闪烁了一下，又投射出一幅幅画面。
画面依然模糊，全是马赛克。
只能依稀间看出，面前的好像是一副洁白的骨架。
一柄剑被骨架握在手里，朝着自身刺去。
“过……去……不……可……挽……回！”
“但……我……绝……不会……放弃……未……来！”
声音依然很虚弱，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低哑的声音让人分不清男女。
冯老头怔住。
混浊的眼有些不忍看向那副骨架。
过去不可挽回，这里面要挽回的，是他吗？
可你说绝不放弃未来，那你为何不来寻我？
所以，最终还是放下来吗？
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冯老头看着罗盘，手指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拨动罗盘。
他一步跨出，再次来到了山顶的瓦房。
林夕师徒二人一个还在饮茶，一个还在修炼，对于冯老头的到来，都没有去理会。
“她……为何会诞生心魔。”
“她又为何要削去自身血肉。”
冯老头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些。
他以为小师妹在这里应该会过的很不错。
放下前世的一切，一心一意修炼，最后飞升仙界。
看了罗盘映照的画面，才知道小师妹原来过的这么苦。
“你都看到了？”林夕看了眼冯老头手里的罗盘，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神算，怪不得。”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就不隐瞒了。”
林夕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低沉的说道。
“如你所见，其实师尊从未放下。”
“他想去寻你。”
“但又不敢去寻你，最后因此生了心魔。”
“为何不敢去寻我？”冯老头有些急切的问了句。
林夕手指摩挲着茶杯，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最终在冯老头急切的眼神中，缓缓道。
“因为师尊这一世，是个男人。”
“……？”
“呵。”林夕见冯老头表情僵住，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他想起了上一世的一切，他想念你，他思念成疾，却又知道，你们这辈子不可能在一起。”
“他只能克制着不去寻你，所以入了魔。”
“他厌恶这副男儿身，所以一遍遍的削掉身上的血肉。”
“长出来以此，他就削掉一次。”
“再长出来，他就再削。”
“他拿着这柄剑，一遍遍的朝着自己的骨架刻着逆转阴阳的阵法，希望能够再次变成你记忆里的小师妹。”
“知道那种深入骨髓在灵魂的疼痛吗？”
林夕拿出云雪剑，在小萝莉茫然的眼神中，朝着冯老头的手轻轻划了一下，一直划到了骨髓。
剧烈的疼痛让冯老头惊醒。
林夕将剑收回后，继续道。
“他就这样一遍遍划着，一遍遍的刻着，尝试了许多古籍中能够逆转阴阳的阵法。”
“最终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于是他撤掉了山中的欺天之阵，在情劫中剜了血肉。”
“如他所愿的，情劫中剜掉的那部分血肉没有再长出来。”
“他终于朝着目标迈近了一步。”
“可他不想让你见到他不人不鬼的样子，于是召唤了飞升雷劫，在雷劫中蜕变。”
“他成功了。”
“那时的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变成了她。”
“可是飞升雷劫一过，她不得不飞升仙界。”
“她，在仙界等着你。”
林夕起身又倒了一杯茶，然后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等待着冯老头消化完这些讯息。
“我师尊虽然始终未曾与你相见，但却一直没有放下你。”
“就算是飞升，也是想要变回你心中那个小师妹，所以才召唤了飞升雷劫。”
“而且，她虽然没有与你见面，但却一直在暗中看顾着你。”
“你自修行始，几乎没有遇到困难，也没有遇到任何强敌，知道是为何吗？”
四季山顶总是飘着雪，晶莹洁白，触之柔软，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当寒风呼啸，夜晚降临，冰冷好似要将一切冻结，山顶就此成为生灵的绝地。
但是对于山顶上的人来说，这些雪只是柔软的棉絮。
伤心了，快乐了，哭了，笑了，在雪地里打个滚，看着一片苍茫，汹涌的情绪总是会被抚平。
然后转过身，回到洞府，继续静静的修炼。
就像此刻的冯老头，听完林夕说的话后，就好想去冰天雪地里翻滚几下。
最好能脱光衣服，将整具身体贴在雪里。
只有足够冰冷，足够刺骨，才能让他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而不是梦幻。
但他现在还不能去，因为林夕还没有说完……
“他……她一直在暗中守护我？”
冯老头纠结了一下用词，道了句。
说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茫然占了大多数。
剩下的还有纠结和不可置信等等，这几种表情混杂在了一起。
就像做菜时将四种调料混合，疯狂搅拌过后倒入了菜中，五味杂成。
听闻了小师妹的故事，确定了小师妹转世到了四季山。
最终历经波折后，终于找到了四季山。
当时的他，是满怀期待的。
就算被林夕拒之门外，他也不曾气馁。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小师妹想起了前世的记忆，所以心有怨气，不让他进山，这很正常。
毕竟小师妹上辈子付出这么多，为他的书院捐赠物资钱粮，一点点的帮他搭建成道之基，更是为了他仙途尽毁。
所以让小师妹出出气怎么了，这很合理。
如果此行能让小师妹气顺了，自此道心通明。
那别说让他被雷劈九九八十一下了，再来几百下也不是不可以。
而且不管俩人能不能再续前缘，这段因果总是要了结的。
了结因果，也是此行的最终目的。
不管是打是骂，又或者是其他任何代价，他都能接受。
只要小师妹能满意！
最坏的结果，总不至于要杀了他吧……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上了山后才知道，之前用雷劈他的，是林夕这个小姑娘。
这姑娘小心眼，那点仇记了几十年还没忘，趁此机会报复了他一下。
死丫头片子，搞得没有他捣乱，这丫头就能飞升一样。
没有明悟心中真正想要什么，再渡十次飞升天劫，还是会被劈死。
就像他，一直没有明白，到底是书院里的学生重要，还是飞升更重要。
凡间疾苦，乱世里人命如草芥。
许多人别说读书，就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再加上每隔几百年，就会有皇朝气运之争，人命只是那些修士用来增强皇朝气运的货物。
就像当初的他，也是这样一件货物，在乱世里浮沉。
最终幸得书院收留，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保住了小命，还走上了修行之路。
混出头之后不敢忘本，同样开了家书院，尽绵薄之力，想让更多的普通人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苟活。
就此，他的书院越开越多。
看着那些流民变成彬彬有礼的书生，看着邋里邋遢的乞儿慢慢长大，成了学富五车的学士。
看着对读书一窍不通的百姓来到书院，习得一技之长，把日子越过越好。
看着有资质修行的修士，能够学有所成。
看着他书院所在的城池越来越繁华。
说实话，这让人很有成就感。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诞生过推翻这吃人的世道，叫这日月换新天的想法。
然而事实很残酷。
所有修士都在说他的梦想很蠢笨。
没有人支持他。
人力有时穷，一人之力更是无法翻天覆地，改变整个修仙界。
当时脑海里一闪而过，想着，或许当年一起求学的同窗中，会有人支持他。
想到此笑了笑，当年书院里一起求学的人，大部分都老死在了岁月里。
还活着的寥寥二三人，都在炼虚期或者合体期挣扎，即将寿终。
还是不麻烦这些老骨头了。
原以为他注定是孤独的，却不曾想，几千年前曾有个女子全心全意的支持过他的决定。
可惜了啊……
最终还是辜负了小师妹的支持。
认清了现实后，他慢慢缩减了书院的数量，许多年后，当年的三千书院只剩下了一座。
只是看着仅有的几个弟子，还是放不下啊。
总有走投无路的人来到书院求助，总有一心向学的人来到书院求学。
总想着……教完了这个弟子，就飞升。
但是等有苦命人或者有恒心毅力者求上门来，他还是会按照以往的习惯收了徒。
最终日复一日，不得飞升。
记得曾经有人对他说，猴子和人的区别，就像人和修士的区别。
当官的是人百姓是人乞儿也是人，家财万贯是人，吃糠咽菜是人，流离失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是人。
是人，就会生老病死。
这是人间最大的公平。
但是当修士到了化神，寿却已经过千。
人间最大的公平在修士身上失效了，于是修士再也不能被称为人。
修士漫长的生命中可以见到许多人。
而人是救不完的，也是教不完的。
是不是该放手了？
曾经总是孤身一人，那三两红个颜也早就散了，大家各奔东西，看破了情爱。
但现在不同了，有个为他付出了许多的小师妹，在仙界等他。
曾经以为看破了情爱的他，现在却发觉自己好像并未看破。
而且就算不爱，这件事总该有个交代。
如此恩情，如果小师妹有需要……
只是……男人……女人……呃……真的……能行吗？
呵……扯远了……
冯老头打断思绪，回过了神，握着的拳头松开，脸上复杂的情绪慢慢平复。
听完林夕之前的话，他目前算是半喜半忧。
喜的是，为难他的是林夕，用天雷劈他的也是林夕。
他的小师妹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小师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无闻的付出。
忧的是，怎么会是个男人……
就算现在已经变成了女人，可他曾经确实是个男人。
林夕没在看冯老头，她一指点向了云长生面前的那杯茶，冷掉的茶水又有白雾升腾了起来。
“教化众生，桃李满天下，多好听的名声啊。”
“可你是否知道，这等盛名之下，又会惹出多少仇敌？”
“就如你那些学生，要是以你之名行恶事，你说那些人找不到你学生报仇，会不会将这笔账记在你身上？”
“可几千年过去了，这种事却从未发生，你可知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