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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木樨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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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姐儿讲完故事后,耐不住体力的消耗,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桂儿呆呆的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秘密如同一颗惊雷在她乱成一锅粥的脑袋里炸响,而埋下这颗炸弹并点燃导火索的人,是她一直深爱且敬佩的母亲。

    芳姐儿的断断续续的叙述忽然在桂儿的脑子里连成一张细密的网。这网在她就还来不及出惊呼时就劈头盖脸的朝她兜来。桂儿心酸的现:命运的网早已布好,而自己早已无处可逃。

    在芳姐儿身体稍稍好转之后的一天早上,桂儿做好饭,端到了奶奶房里。马老太太自前年中风以后,半个身子都偏瘫了。在芳姐儿没病以前,伺候老太太吃饭洗澡换衣服上厕所都是芳姐儿一个人的工作。现在芳姐儿病了,桂儿从外面回来,照顾老太太的事儿自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奶,今天你背还疼不?”桂儿一边吃力的把老太太扶起来,一边关切的问。

    马老太太自躺在床上不能动以后,人倒是福了许多,此刻瘦弱的桂儿准备把她扶起来时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我倒是还好,你妈今儿个怎么样了?”马老太太努力随着孙女儿的动作挪动着肥胖的身体。  奈何现在半边身子都不听她指挥,弄了半天,没挪动分毫,倒把她自己和桂儿都折腾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知晓奶的心意,桂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顺着马老太太的话接了下去:“妈的气色今儿个看起来好了些,烧也退了。”

    马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后,桂儿就离开了。

    不知道为何,马老太太这次和桂儿说话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但哪里怪,马老太太也说不上来。等桂儿投了河以后,她才忽然想起,孙女那天似乎有些恍惚,还反复叮嘱自己:妈心里苦,有时候脾气不好,奶你要放宽心,不要和妈一般见识。

    后来,当马老太太再想起这一段时,忍不住老泪纵横:那是和她诀别呢。要是自己当初不那么昏聩,察觉出不对后和姑娘谈一谈,说不定这个傻孩子,也不至于走了那样一条不归路。

    桂儿下葬的那天,芳姐儿已经神志不清变得疯疯癫癫了。打击一件接着一件,八十多岁的马老太太精神一日日不济起来,没过两个月,便溘然长逝。

    马小跳的爹帮忙料理了马老太太的丧事。 此时,大葛村老马家,只剩下一直疯疯癫癫的芳姐儿。

    芳姐儿终是疯了。她有时候会尖利的大叫,有时候又会疯狂的大哭大笑。她抱着小时候裹过桂儿的小毯子,天天在田野里游荡,就好像她的怀里还抱着幼年的桂儿。

    夜里的时候,芳姐儿也不睡屋里,抱着小毯子,钻到门前的竹林里倒下就睡。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马家嫂子,也就是马小跳的妈,实在是于心不忍,就把芳姐儿绑在床上。但不知道芳姐儿用了什么办法,每次都能逃脱。终于,在一个下暴雨的晚上,芳姐儿了高烧。见这样不是个办法,马小跳的爹在竹林里给芳姐儿搭了一间小棚子,把病好的芳姐儿送到了那竹屋里。

    芳姐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妈说,桂儿捞起来的时候,肚子喝的鼓鼓的。比平日里整整大了一圈。出丧那天,白平的刘家老二来了,说前两天不该因为找错了钱和桂儿吵嘴。

    这样一来,所有的疑惑都冰消云散。

    桂儿和对象吵架,负气投河自尽。

    这个故事的后续,我是在一个阴暗昏沉的冬日午后听完的。炉子里有红红的炉火,火苗上香甜的米酒正咕嘟咕嘟的翻腾着。

    林烨这一次却没有轻易的向我妥协。拿着一个月三千块的低廉薪水,距离他想要给我的美好未来有些远。我们虽然和解,但感觉怪异。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我心底并不介意。但这样的话,好几次到了我嘴边都被我生生的吞下了肚子。

    也许,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正如林烨在之前争吵激烈的时候朝我嚷的一样:“涂然,你其实就是个虚荣透顶的女人!”

    我想也许林烨说的很对。

    根本上,我舍不得西临这万千繁华。当霓虹灯沿着一条条街道亮起来的时候,我会莫名的觉得很心安。在这一条条灯河织成的网里,有着数不清的故事在生,爱恨纠葛生离死别奸诈算计阿谀奉承,连灰尘都带着闹嚷嚷的烟火气。人内心深藏的东西,不管是憎恶贪婪,还是稀有的善良,都在灯河里被点亮。这才是生活,**裸、丑陋的生活,像被剥开所有的伪装,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生气勃勃。

    我在度过很多年安静贫乏的山居生活之后,没法不被这扑面而来的、辛辣且醇厚的生活气息俘获。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但生活很快就狠狠地打了我的脸。

    冬天一晃眼就要来了,冰冷的北风带着江水的寒气从萧瑟的树桠间打着旋儿,瞬间扬起一阵阵淡淡的灰尘。在那件事生后不久的一个普通早晨,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忽然很想念母亲的米酒。于是,我简单收拾好行囊,不辞而别。关于芳姐儿疯后的那半段是我回到大葛村以后听母亲叙述的。

    夜里,我听着在窗棂间呼啸而过的风,辗转反侧。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浮现桂儿小时候的样子。她穿着淡黄色的小裙子,在明媚的黄昏里,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朝我跑来,两只羊角辫在她身后一上一下的翻飞,就好像两只翩翩追逐的蝴蝶:“三姐姐~”

    她在叫我!

    我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叫桂儿的女孩子跟在我身后追着我叫三姐姐了。

    在那一个寂寞的冬日里,我头昏脑涨,所有曾生的一切争先恐后地准备跳出我的心脏。

    但我却准备把它们带进棺材。

    可是,上天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所有的所有,还没有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