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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枯叶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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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凭阑终于不堪忍受彻底爆发之前,斗笠男终于说出了人话:“饿了吗?”

    这不是废话吗?她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能不饿吗?要不是深知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可能饱餐一顿,她早该放任肚子叫出声来了。

    她刚想答,又听他道:“出腿无力,一定是饿了。”

    江凭阑险些再栽一次。

    她忍住,咬牙:“对,我饿了,麻烦给我来一份红酒焖子鸡,鸡要公鸡,酒要香贝坦干红,谢谢。”

    斗笠男显然没听明白,却还是朝后打了个手势,下一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姑娘,一个穿黛紫色,手里拎了一只野兔,一个穿烟粉色,怀里抱着一捆柴火。

    黛紫色的姑娘锥子脸,面白如纸,幽若鬼魅,坐下来就开始给野兔剥皮,手法熟练,自始至终没有表情,连眼睛都未眨一眨。

    烟粉色的姑娘娃娃脸,走近时对两人笑了笑,两颊酒窝深深宛若云霞,也坐下来开始生火,她动作不快,但却出奇地细致,连柴火上一根多余的的枝杈都要处理。

    江凭阑不知怎地就想起商陆。穿越以来见到的这三个女子,从长相上来说其实还是鹅蛋脸,清秀干净的商陆看着最让人舒心。至于脾性嘛,算了吧。

    不等斗笠男招呼,她已经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他看她一眼,也没阻止,坐在她的对面。

    两位姑娘很快就烤起了野兔,江凭阑也很快发现,今日刮北风,而自己正好坐在下风位置。

    她在劈头盖脸的烟雾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为何没有阻止自己。

    自讨苦吃的江凭阑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忽然记起来,从前野外生存训练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为了考验她,江老爷子每次都将她与二十六个保镖打散,而那个时候,总有一个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她,给她烤火,让她坐在上风的位置。

    野外很少有鸡,更容易打到的是兔子,可她偏偏不爱吃,耍着性子说:“我就是饿死也不吃兔肉。”

    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那人总会告诉她:“你吃了这兔肉,才有力气活下去,才能吃到你爱吃的鸡。”

    于是她就不情不愿地妥协了,后来这样的次数多了,就发现兔子肉其实也挺好吃的。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弯起,这一刻笑意温软,眼底似有涟漪泛起。

    对面人隔一幕烟尘看她,忽然怔了怔。

    野兔肉的香气很快将江凭阑从温情回忆里拉了出来,她凑过去嗅了嗅,又朝四面看看,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这里似乎寻不到柠檬草。”

    斗笠男瞟一眼她被熏得灰扑扑的脸,随口道:“那是何物?”

    “哦,”她收敛了自己脸上略带遗憾又略微憧憬的神情,“你们或许叫它香茅草,可以调味,很香,配野兔肉再好不过。”

    他看一眼身旁人,那一身烟粉衣裙的姑娘似乎意会了什么,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盖子往野兔肉上撒,粉末遇上烤得正熟的野兔肉,立刻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

    江凭阑的眼睛唰一下亮了:“胡椒?不对……孜然?也不是……”

    那撒调料的姑娘抿唇一笑,神秘道:“是奴家自己调配的佐料。”

    “哦。”她随口应一声,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就开始割肉,手起刀落,三两下卸下一只腿来。其余三人都没有动作,黛紫色的姑娘看火堆,烟粉色的姑娘看她,斗笠男的眼神似乎落在她身后。

    她旁若无人地吃,大手大脚地吃,放放心心地吃。第一,凭斗笠男的身手,要杀她不需要靠下毒,所以这肉没问题。第二,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过从容,反倒令原本从容的人觉得不适。半晌后,斗笠男主动开口:“你不觉得奇怪?方才那妇人为何要杀你。”

    她咽下一口兔肉,抬眼看他:“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为了钱?”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此刻神情,好像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看了好一会才转开目光道:“你想错了。”

    她将骨头一丢,舔了舔食指,又拿起刀子去割肉,一边道:“那你说说。”

    “你以为,那妇人是为了千金令才埋伏于山野中,杀了茅屋里的一家三口,做了这场戏与你看?”他说话时语气是淡的,神情也是淡的,“但恰恰相反,那妇人就是茅屋的女主人,躺在血泊里的,正是她的丈夫与孩子。”

    她似乎愣了愣,又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道:“那她是将我当成杀害她丈夫与孩子的凶手了?”

    “不,她没有。”

    她挑眉,一个略带疑问,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的表情。

    “因为杀死那两人的,是她自己。”

    她一口兔子肉刚咽下去,听见这一句似乎噎了噎,一张脸涨得通红。刚想伸展手臂好让那卡在喉咙里的肉快些下去,对面斗笠男衣袖一挥,一股风绕过她的前襟转而击在她的后背。

    那风不轻不重力道刚好,然后,肉就下去了。

    她长出一口气,却无甚感激的意思:“吃饭时候别下猛料,不知道会噎死人?”她翻翻白眼,“你说凶手是她自己?难不成她为了钱连丈夫孩子都可以不要?”

    “天下之大利最大,利益面前如此取舍,有何不可?当然,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她似乎对那妇人的事不做关心,也并不好奇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只是冷笑一声:“是,天下之大利最大,那么请问你抓我,利在何处?”

    他食指朝着她身后山脉遥遥一指,一个极具力度的手势:“远处。”

    她将手中腿骨咬得咔咔响,切齿道:“我不喜欢打哑谜,你最好痛快点说明白。”

    他瞟一眼被割得残缺不齐的野兔:“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帮助朋友等同于打击敌人,那就是我的利。”

    她叹了口气,又一个自说自话要当她朋友的,古代人都很缺朋友吗?不过……敌人的敌人?他跟那个“艳舞门”有过节?

    她仍旧觉得斗笠男的出现很是蹊跷,也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他的帮助,但能少一个敌人,尤其是一个看上去很厉害的敌人,总归是件好事。

    她丢掉啃了一半的兔腿,抓了把草抹去手上的油渍,满意地拍拍手道:“那好,你打算怎么帮我?”

    “很简单,千金令只在南国的土地上生效,离开这里。”

    她虽不清楚离开南国去到北地需要多长时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路必然遥远凶险。

    他见她似乎不大认同的模样,补充道:“我可以护送你,保你一路无虞。”

    她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他眯起眼:“你不信?”

    “我信你有这个能力,但我要的不止这些。我要找回我失散的同伴,二十六个,一个也不能少。我要离开没错,但我要离开的不仅是微生王朝,还有这个大陆,我与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至于要怎么走,听说离这里最近的海在往东两千里,我去那里,不去北国。”

    他微一点头:“那便依你所言,先寻同伴,再去东面赤海。”

    她有些意外,可眼见他如此配合,便决意姑且信他,伸了个懒腰,学着古人的腔调道:“好极。看来咱们需要认识一下,在下江凭阑,敢问阁下姓名?”

    “喻南。”他语气淡淡,似乎说的是别人的名字,但态度比起先已和缓许多,微一伸手继续道,“该去哪里寻江姑娘的同伴?”

    “杏城。”

    有了这位叫喻南的男子相助,一行人大大方方走了城里的道路,出城关前,江凭阑在城门附近显眼的地方刻了记号,是留给大个子老k和小个子阿j的。喻南说皇城太危险,一刻都不能多留,她也确实见到不少行色匆匆带着画纸的江湖人士,有许多次都是险险擦肩,因此已无可能抽身去寻找他们。至于记号,她并不怕被外人发现,除了她的保镖们,这里没人会认得那些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当然,他俩会不会发现,何时会发现,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四人雇了马车一同前往杏城。一路上,江凭阑得知那个穿一身黛紫,不爱说话不爱笑,脸白得像鬼的姑娘叫夕雾,而那个穿一身烟粉,常含笑看人,蜜糖似的姑娘叫南烛。

    夕雾在车帘外沉默赶车,江凭阑多数时候也不说话,车内只能偶尔听见南烛的声音,有时是嘱咐她家公子吃药,有时是替他把脉。

    江凭阑偶尔也听几耳朵,发现这位叫喻南的男子似乎是久病缠身,且病得不轻,服药的时辰都是固定的,服的药也种类颇繁。但她无意对他有过多的了解,包括他的真实身份和他面具后边的容貌。不是警惕,而是她当真不好奇,她坚持以“过客”的身份自居,既然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就不必对这世界里的任何人事上心。

    出于对病号的照顾,每日总得找个客栈歇脚,如此走走停停了三日有余,一行人总算到了杏城的邻城,天邺。

    这个“总算”是江凭阑的心情,她的那群保镖们散落各处生死未知,其中自然有像小个子那样脑子好使的,可更多的是如大个子这般智商堪忧的,她因此很有些着急。

    到达天邺时天色已晚,一行人在城西一家客栈住下,决定天亮再继续赶路。

    这个“决定”当然不是江凭阑愿意的,所以她开始思忖,如今离杏城已近,这一路上因了南烛给她做的改装,遇见的杀手也越来越少,今夜她是不是可以与他们“就此别过”了?

    她为此试探过喻南,客客气气跟人家讲多谢这一路护送,但由于寻同伴的事耽搁了太多时日,自己要先行一步了。得到的回答是:“莫怪我未提醒你,你若出了这个门,便不要奢望见着第二天的日头。”

    这极具杀伤力的威胁可能是真的,但对她江凭阑却是没有用的。夜过三更,她看看守在自己房门外的夕雾,摸着下巴开始思忖出逃计划。至于为什么是“逃”,她不清楚,她总觉得,如果自己光明正大地走,一定会被拦下来的。

    黑暗中,江凭阑的眼珠转得极快。

    这几日她曾观察过这三人,南烛擅医懂药理,但似乎没有武功,只是个文弱女子,喻南身手虽好,却缠绵病中,这一路上就没见他出过手,倒是时不时能听见他咳嗽,他连话也不多,好像多说一句就要花光他力气似的。夕雾是三人中看上去战斗力最强的,也是她最大的顾虑。

    硬拼不成,挡不住她智取。她忽然抬手,将枕头往窗子砸,“砰”一声,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人翻窗而入,或者是屋中人跳窗出逃。

    夕雾反应极快,听见声响便夺门而入。江凭阑早有准备,在她进门前一个翻身朝床底下钻,悄悄屏起了息。于是,夕雾进来看到的便是大开的窗子和空无一人的房间。

    不出江凭阑所料,她跳下了窗子。

    江凭阑迅速起身,为避免惊动隔壁的人,蹑手蹑脚出了房门,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客栈,顺手牵了匹马。她相信夕雾在看到砸出窗外的枕头时会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所以她必须要快。

    夜半走不了城门,只得从山野绕行,她原本是不怎么怕冷的,但这古代人的衣服也真是不经冻,风呼呼地往宽大的袖子里灌,饶是她这般体质也不禁打个寒战。

    她不识路,只晓得大致的方向,奔入林中时看见两个岔口便一时犯难地停了下来。就在这片刻停歇间,她心中警兆突生,握紧了缰绳侧耳去辨,隐约察觉西面风声有异,还能嗅见混杂在风中的令人不安的泥土气息。

    常年训练习得的灵敏异于常人的警觉心告诉她,西面有敌,且正向自己靠近。她立刻调转马头一鞭子扬下去,轻喝一声:“驾!”

    马立时狂奔起来,却不意迎面又是一阵大风,卷起地上铺得密密麻麻的落叶,一时间狂风大作,枯叶漫天,马在一声惊天长啸中停了下来,她堪堪稳住身形,明白自己还是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

    对方似乎没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风未止便下杀手,她眼前被漫天飞舞的枯叶遮挡,看不清来人招式,只觉黑暗中刀光一闪,一出势在必得的杀招。

    她立刻翻身下马,却不想对方人多,低处也设了杀招,这一落,一柄剑恰好对准她的后心。她也算反应过人,感觉到身下杀招时半空中用力一个扭身,那柄剑斜斜擦过她的背脊,带起一溜血珠子。

    她心知受伤在所难免,能避开要害已是最好结果,更确信落地一瞬不能停留,否则便是一剑穿心,然而四面都有敌,朝哪边去都是死路,生死一线之际,她心中长叹一声,不作死就不会死,非不信邪地跑出来做什么?

    但她没死成,因下一瞬漫天枯叶忽而静止,四面杀手齐齐一怔,她一愣之下迅速找准一个空门翻身而过,脱离了包围圈。

    离开敌人触手可及的范围后,她一刻不停起身后撤,忽听“咔擦”一声,准确地说是很多声“咔擦”重合在一起。她抬眼看去,只见静止的枯叶在刹那间片片碎裂,碎渣子铺天盖地般飘散于风中,像是得了什么人的操控,朝四面各处坠去。

    “哧”——无数锐器入肉之声与人的闷哼声在同一时刻响起,一眨眼的功夫,山林里忽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她轻轻的喘息。

    然后她抬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人踏满地尸体而来,夜色中不辨那人身形,只有一张银色面具闪着略有些诡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