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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人去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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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鹃又只当是袭人着人去告诉的,也抱怨袭人。那陈太太王夫人进来,见柳敬宣也无言,诸葛清琳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袭人紫鹃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呢?”因此将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二人都没的说,只得听着。还是陈太太带出柳敬宣去了,方才平伏。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陈府诸人都去了。柳敬宣因得罪了诸葛清琳,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彩,那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诸葛清琳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他是好吃酒听戏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再不然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铰了那玉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带。”因而心中十分后悔。那陈太太见他两个都生气,只说趁今儿那边去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一世里造下的孽障?偏偏儿的遇见了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儿,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真的是俗语儿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几时我闭了眼,断了这口气,任凭你们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他娘的又不咽这口气!”

    自己抱怨着,也哭起来了。谁知这个话传到柳敬宣诸葛清琳二人耳内,他二人竟从来没有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话儿,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着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儿,不觉的潸然泪下。虽然不曾会面,却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正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了。袭人因劝柳敬宣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的小厮们和他的姐姐妹妹拌嘴,或是两口子分争,你要是听见了,还骂那些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儿们的心肠;今儿怎么你也这么着起来了?明儿初五,大节下的,你们两个再这么仇人似的,老太太越发要生气了,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儿,赔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儿的,这么着不好吗?”柳敬宣听了,不知依与不依。

    话说林诸葛清琳自与柳敬宣口角后也觉后悔,但又无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紫鹃也看出八九,便劝道:“论前儿的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柳敬宣的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诸葛清琳啐道:“呸!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鹃笑道:“好好儿的,为什么铰了那穗子?不是柳敬宣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诸葛清琳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紫鹃听了听,笑道:“这是柳敬宣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诸葛清琳听了,说:“不许开门!”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口里说着,便出去开门,果然是柳敬宣。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着说道:“我只当宝二爷再不上我们的门了,谁知道这会子又来了。”柳敬宣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就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紫鹃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气还不大好。”柳敬宣笑道:“我知道了,有什么气呢。”一面说着,一面进来。只见诸葛清琳又在床上哭。

    那诸葛清琳本不曾哭,听见柳敬宣来,由不得伤心,止不住滚下泪来。柳敬宣笑着走近床来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诸葛清琳只顾拭泪,并不答应。柳敬宣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我知道你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见,倒像是咱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要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候儿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说着,又把“好妹妹”叫了几十声。诸葛清琳心里原是再不理柳敬宣的,这会子听见柳敬宣说“别叫人知道咱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别人原亲近,因又掌不住,便哭道:“你也不用来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权当我去了。”柳敬宣听了笑道:“你往那里去呢?”诸葛清琳道:“我回家去。”柳敬宣笑道:“我跟了去。”诸葛清琳道:“我死了呢?”柳敬宣道:“你死了,我做和尚。”诸葛清琳一闻此言,登时把脸放下来,问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说的是什么?你们家倒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做和尚去呢?等我把这个话告诉别人评评理。”柳敬宣自知说的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涨,低了头不敢作声。幸而屋里没人。

    诸葛清琳两眼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嗳”了一声,说不出话来。见柳敬宣别的脸上紫涨,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上戳了一下子,“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个——”刚说了三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绢子来擦眼泪。柳敬宣心里原有无限的心事,又兼说错了话,正自后悔;又见诸葛清琳戳他一下子,要说也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觉掉下泪来。要用绢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擦。诸葛清琳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泪,一面回身将枕上搭的一方绡帕拿起来向柳敬宣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而泣。柳敬宣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他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揉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和你到老太太那里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