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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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昙轻盈地落在地上,望了望四周。.l.

    他所在的是一座六角形的大厅,厅内幽暗昏惑,装饰精美,中心有一高台,似乎是供人赏乐舞的地方,六面墙上各有一扇门,被纱帘挡着,随风拂动,隐约可以窥见门后都是一道长廊,不知通往何处。

    “有刺客入宫!捉拿刺客!”

    听得外头有人这般呐喊,脚步声凌乱急促,白昙心知,定是楼兰的王宫侍卫们闻风赶来了。侍卫的武功能高到哪里去?他倒不害怕他们,但此时心里却有几分忌惮那个司幽和伏鹿。司幽分明已练六欲天至走火入魔,虽命不久矣,可恰恰因走火入魔被激发出全部的潜能,功夫恐怕比他如今更胜一筹,至于伏鹿,如若他真如那个弥兰笙所讲的那样,更是不容小觑。

    不过,他此时却还走不得。

    ——弑月刃定是到了司幽手里,他得将它拿回来,而司幽既然拿他向伏鹿换取一颗人骨念珠,人骨念珠又对伏鹿如此重要,想来就被他带在身上。

    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白昙攥紧拳头,朝其中一扇门走去,掀开纱帘望向外面。长廊正对着不远处的那泊湖,可那神秘的兽脸人与司幽两人此时都已不见了踪影。

    他伸手朝湖中一召,等了一等,也未见弑月的影子,不禁蹙起眉头。

    自他吞下巫阎浮的血舍利后,这弑月便认了他做主。

    这等极有灵性的凶兵,无论他身在何处,只要伸手召唤,弑月便会自行来寻他,可此时此刻,却是一点动静也无,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惯用的兵器不在手上,白昙心下有些不安起来,回忆着那兽脸人与司幽交手的情形,将他许久没有温习的”诛天化魔掌”的招式在脑中演练了一番,便觉有一丝不对——那兽脸人使得招数,跟书上所述竟然不太一样。

    细一琢磨,不仅不太一样,还要精妙许多,似乎是自己改进过。

    白昙不知这是巫阎浮留了一手,他数十年前习得“诛天化魔掌”后,便在原本的掌法基础上自创了一套新的掌法,更将记载掌法的卷宗毁去了部分,掉转了顺序,便是为防外人偷学,也自然防到了喜欢猫在藏经阁里背武学秘籍的白昙。可白昙武学天赋极高,此般在脑中走马观花了一遍,便已有所领悟,当下是手痒得很,只想与那个神秘人切磋一番,再学两招。

    “谁在那儿?”

    听见附近传来一声轻呼,白昙心下一惊,朝声源望去,便瞧见一扇窗户后亮起一缕烛光,立即飞身跃入窗里,一掌朝那人影劈去,却一眼瞥到火光中映出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连忙收回掌势,换用“催花折枝手”点了他几处穴位,袖子顺手一挥,就将烛火拂灭了。

    借着投进窗内的黯淡月光,他才看清眼前只是一位病弱的少年。

    他衣着华贵,身着一件菱格纹的丝锦长袍,清瘦的身子却困在一架轮椅之中,面容是典型的楼兰人长相,秀丽鲜明,可面若金纸,连嘴唇也毫无血色,浅金色的长发以一枚孔雀翎玉冠束起,纤细的双手搭在轮椅把手上,窄小的袖口捋到小臂以上,手背上赫然各有一个细小发黑的血洞。

    ——竟似是以身饲蛊造成的伤口。

    白昙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唯恐有蛊虫爬到身上来。

    那少年睁着琥珀般剔透的双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好像在无言的安慰,让他不必害怕自己。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凄清而绝望的气息,好似一株向死而生的植物,即刻便要凋零,令人无法对他生出什么恶意。

    白昙四下看了看这个房间,发现房门前悬挂着一道纱帘,隐约有丝丝雾气从帘缝飘入,那后面似乎是一个浴室,还有几名侍女的身影晃动着。

    白昙不愿打草惊蛇,便一手掐住那少年脖子,传音入密道:“让她们都退下,我在你这儿躲上一躲,你若不乱叫,我便不会杀你。”

    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白昙解开他的哑穴,便听他轻声道:“你们先退下吧,小王想独自待上一会。”

    “是,殿下。”侍女们齐声应道,脚步零散远去。

    这人是楼兰王子?为何楼兰王子会以身饲蛊?

    白昙奇怪地心想,联想到弥兰笙说的那些关于伏鹿的事,心里一跳。伏鹿将自己亲子养成蛊母用以控制蛊人,难道,这人就是伏鹿的儿子?

    还未发问,少年倒先道:“姐姐便是那些侍卫在追的刺客罢?”

    白昙一愣,便知是他的打扮与面相让这少年误会了。

    “姐姐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楼兰王宫里守卫森严,你若想闯进去,是极难的,若等会小王的爹爹发觉了,姐姐再想脱身就晚了。”

    这声“姐姐”叫得极为刺耳,白昙却也懒得多废话:“你爹爹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么?”

    少年点点头:“他们说,我爹爹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没人打得过他。”

    如此一说,白昙便已是心中有数——这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的确就是伏鹿的亲生儿子。只是那伏鹿心机叵测,手段卑鄙,儿子却竟然如此单纯,可怜,被生父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罢了,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将伏鹿这个儿子掳走,当作人质。

    脑中此念闪过,白昙就封了他哑穴,将人从轮椅上架了起来,少年却惊惶地“唔唔”两声,眼睛望向了窗户,竟像在提醒他小心背后。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劲风袭向背后,白昙急忙闪身一避,便见一个黑影从窗外窜进来,竟是如兽类般以四肢着地,一双血红色的眼瞳灼灼慑人,全身密密攀附着数根藤蔓,这月光下泛着淡蓝幽光,竟然好像是鬼藤。

    白昙吓了一跳,见他头发并非白色,立马意识到这是伏鹿养的蛊人,聚起内力蓄势攻击,不料,蛊人却低下头,姿态温驯地伏下身子,仰头望着他身后的少年,不知是何意思,“呜噜”一声,真好似只听话的大猫般。

    白昙猜想,既然蛊人听蛊母的话,大概是在等蛊母发号施令。他想起前些天在那地下废墟里药人发狂的情状与眼前这蛊人极其相似,不由好奇地凑近一瞧,见蛊人身上的东西确与鬼藤无异,心下顿时生出种种疑问。

    想来想去,一时却也理不出头绪,他打住思绪,侧头对背上少年命令道:“把你的小宠物管好,否则,我立刻要你的命。”

    少年点了点头,蛊人果然顺从地移开了身子,白昙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外头火光晃晃,便转身朝门口走去,蛊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

    白昙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外,问:“这王宫内可有能通往外面的暗道?”

    说着,他捉住少年柔弱无力的手,掐住他命脉,便见他抬起食指,指了一指脚下。白昙弯下腰掀开足下华贵的波斯地毯,果然发现了一道暗门。

    此时,一侧的湖岸边,一抹人影忽然从水中跃起,跳入湖畔林间,另一人急随其后,穷追不舍,树叶沙沙摇晃一阵,二人一先一后的停了下来。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我教功夫,招式还像是得了教主亲传?”司幽盯着斑驳树影间的那个人影与他手间若隐若现的寒光,“且竟能召唤'弑月'?”

    那人立在枝稍,虽已受了伤,又戴着一个狰狞的兽脸面具,却自有一股霸道的气度,一手持着弑月负在背后,实是风姿卓绝,摄人心魄。

    司幽越看越觉此人一举一动都熟悉至极,愈发心神不宁,若不是亲眼目睹了巫阎浮的尸身,便只想冲此人跪下来,喊他一声“教主”。

    “你心里定觉得奇怪,是不是?”那人低笑道,一手摘下面具来,露出一张陌生的容颜,“司幽,你可记得三十年前,杀破狼三星聚首那一日?”

    司幽闻言大震。

    他犹记得,四十年前,为搏得一线生机,那装聋作哑的十岁幼童如何走进祭坛手刃生母,如何剥下人皮献于亲父座下,浑身鲜血淋漓,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好似天生没有心肝的模样,惹得他亲父巫潋云也是啧啧称奇,大加赞赏,只道他天生无爱无怖,是修炼六欲天的奇材,自此悉心教导。

    十年磨砺,宝剑出窍,杀破狼三星聚首之日,正是巫潋云丧命之时。

    一句“无爱无怖”,一语成谶。

    当年他如何手刃亲母,那日十倍还施亲父。

    剥完生父一身人皮,却又朝他跪下连叩三个响头,而后一把火烧至灰烬,在冲天大火中,一如当年那般走向教主宝座,将亲母之皮埋葬于座下。

    二十年来不曾言语,登上教主之位,开口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煞霸道。

    此后十日血洗坛城,千般雷霆手段,只叫上下十坛部数千人,莫敢不从。

    ——“明妃”之子,人人轻视的存在,可却成了他浮屠教三百年来最空前绝后的教主,亦成了叱咤这西域武林的一代霸主。

    纵然换了副皮囊,变了副样貌,却亦抹不去傲视群雄的神·韵风骨。

    他又怎会不认得?

    他双膝一软,恸然跪下:“教主,教主,真的是你?!”

    身前灌木沙沙一响,那人便已翩然落到他面前。

    “不错。本座在此,护法'死魔'听命。”

    “教主......”司幽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嘴唇轻颤。

    巫阎浮眯起眼,端详了他片刻,才道:“司幽,你旧患未除,根基不足,怎能练六欲天?如今走火入魔到此地步,怕是本座也救不了你。”

    “属下都是为了……”司幽闭上眼,血丝渐渐蔓上额角,神情凄楚,“为了杀那小妖孽,为教主复仇。教主当年为他以命续命,折损阳寿数十年不说,一身功力都几乎损耗殆尽,他却竟对你下如此狠手……”

    “此事暂且不提。你怎会与月隐宫的人在一起?”

    司幽倏然睁眼,唇线抖动了一下:“教主可是怀疑属下么?”

    巫阎浮一手托起他下巴,垂下眼眸,凝视着他额心已极淡的烙印:“你数十年来为本座出生入死,忠心不二,本座如何不知?”

    司幽一把攥住他手腕,发黑的指尖几乎刻进他肉里去,嘴角却牵了起来:“自那日小妖孽大开杀戒,引得教内大乱,属下便离开天山四处游荡,只为寻找可复活教主之法,后来偶尔听得伏鹿在江湖上散发悬赏令,要那小妖孽人头,愿以一颗人骨念珠为酬劳,属下……自然就接下了。”

    “如此……伏鹿将这王宫内外是布置得十分周密了?”

    司幽抬起眼皮,瞳光如淬毒利刃:“天罗地网,小妖孽无处可逃。”

    巫阎浮瞳孔一缩,道:“司幽,你需将一半内力渡与本座。”

    司幽闻言,莞尔一笑,方才那狠戾癫狂全不见了,眼神亦柔和下来:“司幽原本便是教主的明妃,教主若想取,随时可将司幽一身功力拿去。”

    “本座说过,不愿你死,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巫阎浮如此说着,声音蛊惑幽沉,修长手指撩开他一缕鬓发,落至胳膊,五指合拢缓缓滑向脉搏,以“虎噬神光咒”将司幽输出的一股内力从他筋脉中导向自身。

    “可你若想要他死……便另当别论。”

    说罢,他按在对方命脉的手指倏然一紧,将狂涌不息的内力堪堪止住。

    “你可明白?”

    “为何?”紫衣男子脸色惨白,双颊血丝更密,“教主莫非还放不下他么?”

    巫阎浮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角,他笑得那般自然,竟仿如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了一丝隐秘的愉悦与兴味:“放不放得下,亦要抓到手里,方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