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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彩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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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李罟想歪了,李罡平日在夏侯昭面前虽然不敢造次,也并没有恭谨至此。严瑜都有些好奇,怎么自己去打了一仗回来,这李罡倒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他看了一眼夏侯昭,当着李罡和李罟的面,他不好直接询问,只见夏侯昭满眼都是笑意,他的心头不由得一跳。

    大军路过秀水的时候,李岳大张筵席款待了他。李罡和李罟一个精壮一个瘦削,他们的父亲李岳却是一个团团脸的胖子,穿着锦缎大衫,竟如一个富家翁一般。

    李岳面相和善,说起话来也十分绵软,将严瑜谢了又谢,先谢他在帝京照应李罡,再谢他此次出征提携李罟。秀水东接太行,山中清泉酿制的酒水格外清冽,李岳亲自为严瑜斟酒,道:“听闻公主殿下近年常预政事,要看明年便要及笄了,不知殿下平时有什么喜好?”

    耿直的李罟道:“爹,哥在信里不是说了吗,让你少掺和帝京的事。”

    李岳笑眯眯地从桌上拿起一个核桃,砸到二儿子头上,道:“吃饱了就去后面见你母亲去,明天一早就跟着严校尉上京。”

    李罟摸着头走了,李岳又拿起一个核桃,砸开取出里面的核桃仁给严瑜,道:“秀水物产不丰,只有莲藕与核桃这等粗鄙之物,我已经让人备了一些,请严校尉带回帝京呈给圣上。”

    严瑜不知李岳想要说什么,推辞不过尝了一个核桃仁,果然味道极佳,他记得夏侯昭最喜这类干果,想来李岳也自然备了给她。

    他不知该如何回到李岳的话,只得点头,赞了几句秀水核桃,又赞李罡和李罟少年英雄。李岳摇摇手,苦笑道:“严校尉是自己人就莫说这等话了,我这两个儿子什么斤两我还是知道的,武艺不精,兵法疏劣,只有一颗忠心,那是断断错不了的。”

    严瑜刚刚已经把腹内仅有的赞美词汇都用光了,不得不继续搜肠刮肚,想找些词来夸夸李家,却不防李岳话锋陡然一转,道:“不知严校尉觉得,初怀公主想要选个什么样的驸马?”

    若不是李岩南逃,李家当年差点就成了皇亲。此事一直让李岳耿耿于怀,奈何他膝下并无女儿,做不得国舅。不过现在初怀公主殿下长大了啊!自己的儿子还在她身边当侍卫,这样好的机会怎能放过?如果李罡能够尚主,他这一颗悬了十几年的心不就可以落下来了。

    严瑜终于明白了,李岳这是拐着弯问他李罡有几分可能尚主呢。他又拿去一个核桃仁放嘴里,也不知为何,竟尝出了丝丝苦味。

    回到驿馆,他坐在窗前醒酒,不免想起席间的交谈。李家的打算并不稀奇,当年他们得罪了圣上,如今若是李罡与公主成了亲,那昔年的破事自然就揭过去了。李罡的身份也尽配得驸马,要知道前朝这奉车都尉就多是由驸马兼任的。

    严瑜又回想在帝京时的情形,夏侯昭待他自是亲切,日常唤他“师兄”从不避讳。她待李罡也很随意,许多事情都交给李罡去办。早年李罡见到她还会脸红,如今虽不那么拘谨了,但凡是她在的时候,他总比平时规矩许多。

    怀中还放着那年她幼时绣的锦袋,说是要给他装笛子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来给他,道:“你先拿着,等我向月姑姑多学些时日,必定给你绣个好的来。”

    严瑜取出锦袋看了一阵,又默默地收回了怀中。他抬头望了一眼遥挂在天际的明月,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知秀水的明月是否也能照到帝京。

    有了李岳在秀水的一番话,严瑜此时看到李罡这个样子,心中难免有些异动。但他不似李罟那样莽撞,连眼睛都要瞪成原来的两个大了。他仍是默默跟在夏侯昭身后,仿佛将早上那个在城门前武功赫赫的少年将军藏到了别处。

    酒当然没喝成,也没去打扰林夫子的清净。李家两兄弟老老实实地跟在夏侯昭的后面,去驿站探望安秀。

    圣上还不曾召见安秀,夏侯昭对这个能在父亲故去后,毅然决然挑起一城百姓重担的少女十分好奇,因此请了旨意,先来驿馆探望她。

    这驿馆本是供给进京待命的官吏所住,比起寻常的客店要阔大洁净几分。此次安秀又是随着新立了功的严瑜进京,驿站的人也十分巴结,选了一间上房给她。但终究不能和宫中那样的锦绣堆相比,安秀孤身一人,也没带什么行李,这屋内看着便十分寥落。

    荆钗布衣的少女却并不因此而稍显颓唐之色,她款款上前,盈盈下拜,道:“罪臣安毅之女叩见公主殿下。”

    夏侯昭亲自扶了她起来,道:“严校尉已经将信州的事情详详细细禀告了孤,安将军乃国之良将,怎可称罪臣?安小姐放心,孤必定会还安将军一个清白。”

    安秀上京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此事,不想夏侯昭开口便给了她一个承诺,她胸口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但也有些诧异。安秀在九边对帝京的事情并不熟悉,因严瑜许诺回京之后必定助她为父伸冤,她还以为严瑜会带着她去拜访一些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大臣。她虽然知道严瑜乃是墨雪卫的统领,却不曾料到严瑜会直接将此时告诉初怀公主殿下。

    然而今日早晨在城门之前,隔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她已经看到了初怀公主。这位公主竟然能代圣上迎接军队,手中自然握有权柄。她对父亲获罪一事的缘由也不是全无所知,正因为晓得是沈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便明白若非得到能与沈家抗衡的人相助,翻案一事难如登天。而初怀公主显然便是最佳的人选,怪不得在信州城中,严瑜那样言之凿凿。

    安秀心中的忐忑一去,言谈之间便恢复了平时的爽朗。

    夏侯昭平生最怕娇俏俏的女子,见此也十分欣喜,细细问了她许多信州之围的事情,又让安秀将之前春旱的情形一一讲来。安秀不是那等养在深闺的女子,自母亲去世之后,一直是她打理家事,也时常帮着父亲料理一些琐事,对年来发生在信州的种种事情知晓得十分详细,又兼口齿伶俐,叙述之时颇有条理。夏侯昭不由得连连点头,末了叹道:“怪不得安小姐能带着信州百姓坚守半月之久,孤实是佩服。”

    夏侯昭又宽慰了一番安秀,让她安心在驿站等候,明日必定会有从宫中出来的使者召见,临走却将李罡兄弟留了下来,让他们好生看护安秀。

    这一番谈话用去不少时间,夏侯昭走出驿站之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严瑜为她牵了马来,一边扶着她上马,一边问道:“殿下是怕有人来谋害安小姐?”以沈家的嚣张气焰,这并非不可能之事。怪不得夏侯昭要带着李家兄弟,若是直接派墨雪卫来保护安秀也无不可,只是太过张扬了。而李罟本也是进京见驾之人,留在驿馆很合情理,至于李罡为何在此,那当然是兄弟情深了。

    夏侯昭点点头道:“她跟着大军进京,一路之上那些人不好动手。如今到了这驿站之中,只有二三驿卒在此,想要出点什么事,也太容易了。”

    严瑜也上了马,护送着她往宫里走,又听她道:“何况我实在很喜欢安秀,一个女孩子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难免有些不便。李家和安家同在九边驻守多年,我听李罡提到过,两家之间的关系还不错,让他们兄弟俩照应一二,我也放心。”

    明明是办成了一件事,夏侯昭的脸色却有些落寞。严瑜看她总是往那些路边的挑子上瞧,便知她是想起王雪柳来了。自从夏侯昭病愈之后,再也没有召见过王雪柳。却不是她不想见王雪柳,而是宫中已经开始为秦王选妃了。

    圣上善待侄儿,下了旨意,要从京中大姓著族的闺秀中择选。因此三品以上官宦人家的小姐都被拘在了家中,先是由天枢宫派出的宫使□□半月,等到天气稍微凉爽些,便要统一进宫让皇后亲自验看了。

    若不是那一日在王府门前遇到裴云,她早替王雪柳求个恩旨免了择选。但此时她却不愿这样做,便像严瑜所说的那样“朋友之间绝不可能事事皆通达”,她要先将事情与王雪柳讲明白了,再等雪柳自己拿主意。

    她脑海中还盘旋着如何劝服雪柳一事,却见严瑜纵马走到一个挑子前,不知买了些什么,才回转了过来。因她不愿将自己探望安秀一事张扬,故而两人都穿着普通的衣物,严瑜便如寻常的官宦子弟一般,只有腰间悬着的那把刻着天骄雪的宝剑颇为与众不同。

    他走到她面前,方将手中的物事举起来。却是几条彩缕,农家手艺算不得精巧,但胜在色彩明丽,别有野趣。

    夏侯昭将彩缕接在手里,笑道:“都快七夕了。”【注1】

    这七夕节除了书生晒书外,还有“乞巧”的风俗,民间女子多打了彩缕拜月,祈求来年女工得以精进。也有农家做了彩缕出来买的,不过是图个好玩罢了。

    夏侯昭想起当年自己带着严瑜、雪柳在翰墨斋中帮着林夫子晒书,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岁月匆匆,到底与儿时不同了。

    她将那些伤感之事压在心底,笑道:“这乞巧素来是不准的,我当年可是在月下求了许久。结果那绣出来的花样,连父皇都不肯要的。”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把彩缕放到了怀里,又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月姑姑和风荷那样绣个让人夸赞的花样出来。”

    严瑜松开怀中握着锦袋的手,道:“不急。便是绣的不好看,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