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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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夜还很长,湖水也带着刺骨的寒意,武吟秋连扎了两个猛子,再探出湖面换气时,已有些娇喘细细,气力也快跟不上来,亏得她身边的男子用一双坚实的臂膀提供了支撑,才使两个人坚持不懈地游下去。

    武吟秋娇媚地一扭头,“如松,多谢你。”

    被水浸湿了的乌发漉漉披在两肩,使她的面部轮廓愈发清晰而动人,可惜月色太淡,身子也太累,邢如松既看不清,也没有心思欣赏身旁佳人的绝代风姿。他只能奋力地向前游去,“再坚持一会,很快就到岸了。”

    武吟秋饱含欣赏地瞧他认真的模样,觉得自己的眼光实在不错,当然,也皆因她有吸引男人的资本——换了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未必有能力虏获这样一位强健的侍卫,并使他抛开一切同自己私奔——这一刻,武吟秋相信自己可以同时收获自由和爱情。

    她对这个人实在不讨厌,也愿意余生同他紧紧绑缚在一起,共同度过,哪怕那是担惊受怕的生活。说也奇怪,武吟秋竟隐隐觉得一种愉悦的刺激,觉得自己变成了传奇中的人物,她的人生也将具有传奇色彩。

    西边的守卫最少,距离也近,他们一开始就定好了向西的线路。眼看着就要上岸,邢如松忽然收拢双臂——他停住了。

    武吟秋纳闷道:“怎么了?”

    用不着邢如松回答她就已明白,因为岸上已静静地燃起一支火把,武吟秋看着那火光映照下的如花人面,不禁失声道:“是你!”

    厉兰妡殷殷含笑,“武更衣,好久不见,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硕大的恐惧立时攫取了她的心脏,禁足私逃是罪,私通更加不耻,一旦被发现便是粉身碎骨之祸。武吟秋本以为此行相当隐秘,岂料轻而易举被厉兰妡知道,她不禁张口结舌:“我……我……”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身旁的男子更是低着头不作声。

    厉兰妡一个眼色,小安子快步上前,蹲下身,将邢如松的下巴紧紧箍住,迫使他仰起脸孔——这小太监的力气竟大得怕人。

    厉兰妡认真瞧了一回,方含笑道:“果然生得很俊俏,武更衣的眼光不错。”

    这正是武吟秋方才所思所想,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却觉得羞赧无比,她一向骄傲跋扈,此刻只能哀求道:“娘娘……”只愿厉兰妡不再说下去,别的她想都不敢想了。

    厉兰妡却一摆手,“去吧。”

    小安子高冷地将手放开,那两人仍漂着不动,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双手却扒住岸边的水草。

    厉兰妡张目诧道:“去啊!为什么还不走?”

    武吟秋好不容易才明白她的意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娘娘,您愿意放我们离开?”

    厉兰妡不说话,却比了个送客的手势,意思便是默认。

    真是再想不到这样的好运气,那两人惊喜不已,赶紧*地爬上岸,武吟秋生怕她出尔反尔,拉着邢如松就跑,厉兰妡在后边唤道:“从那片竹林走,那里头没有守卫。”

    这倒是一句忠告,武吟秋投来感激的一瞥,抓着邢如松的手往竹林钻去,两人很快就消失在青黑的竹影中。

    兰妩看着那两人背影笑道:“跑得比兔子还快,也不知道道一声谢。”

    厉兰妡笑道:“她不知道我是转了性了,抑或出于一时的作弄,当然不肯浪费时间。”

    “穿过那片竹林就是西直门,门口的护卫虽少,他们未必过得去呢!”兰妩替那两人发愁。

    “用不着你我操心,武吟秋既然起了这个念头,找的人必定有几分本事。在宫里当差的哪能没有几条门路,那个不要命的侍卫必定有法子敲开那道门,出是出得去的,至于出去以后的日子,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兰妩点头,“也是,不过既然自己选的路,是福是祸都得自己担着,只是奴婢倒想不到娘娘会成全他们。”

    小姑娘的眼眸闪闪发亮,厉兰妡知道她又被这种不切实际的爱情故事打动了,以为厉兰妡跟她一样同情。她不禁好笑,“我不是成全他们,而是成全自己,你试想一想,武吟秋尚在禁足之中,且为天子宫嫔,这下又是私逃,又是私奔,数罪齐发,认真追究起来,是谁失职?”

    兰妩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如今宫务尽由贾淑妃执掌,自然是她治宫不力。”

    厉兰妡的嘴角愉悦地勾起,“所以,就该派一个从旁监守的人了。”她不再多做解释,转头朝那面色苍白的小太监道:“小安子,你做得很好,本宫让你留意湖心小筑的动静,你果然没有令本宫失望。”

    小安子仍紧紧地抿着唇,不发一语,这个人真是奇怪,得了表扬还是这副模样,仿佛外界的波动对他毫无影响。不过,既然他对自己有用,厉兰妡也就懒得去管了,厉兰妡转了转脖子,不枉她等候了几个时辰,总算亲自等到结果,她感到一种大功告成后的酸胀和惬意。

    天亮之后,湖心小筑发现同时不见了武更衣和一名侍卫,遂骚乱起来,消息很快上达六宫。萧越虽然不关心武更衣的存在,她跟人跑了,对自己总归是一种耻辱,于是派侍从追捕——当然,要静悄悄的,毕竟是一桩丑闻。

    而贾柔鸾也因为武吟秋的私逃,被冠上一个渎职的罪名——这对她实实冤枉,天知道一个人操持偌大的宫殿是何等辛苦!

    萧越可不会体谅她,连太后也觉得丢脸,不肯作声,于是厉兰妡顺理成章地被赋予协理六宫之权——贾柔鸾既然办事不力,总得有人从旁协助着。可巧厉兰妡的胎像也稳固,无需担忧过度操劳。

    至于甄玉瑾,她虽然不放心,却无力阻止——人人都知道那碗牛膝红花汤对她的伤害有多大,为了腹中的“皇嗣”着想,她势必得远离一切俗务。

    拥有协理六宫之权的厉兰妡当真如虎添翼,哪怕萧越对她不及从前亲厚,她也无需担忧,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最要紧的。加之有身孕作为护身符,众妃对她愈发亲切恭敬起来,来幽兰馆探望的次数也多到不可胜计,比较起来,甄玉瑾的墨阳宫反而门庭冷落,音声愈稀。

    兰妩看着虽为她高兴,有时候也担忧,“等甄贵妃生下皇嗣,娘娘手中的权力不还是得还回去?连贾淑妃也得退一射之地。”

    厉兰妡盈盈笑道:“未必,她这贵妃之位坐不坐得稳还是未知之数呢!”不欲兰妩深问,她转而问道:“陛下派去的人有结果了吗?那两人抓住了没有?”

    兰妩摇头,“没有,这半月来没有消息,想来早就无影无踪了罢。”

    厉兰妡乐起来,“想不到武吟秋找了个有本事的男人,带着她东躲西藏地还蛮有趣,看来陛下这回只能徒劳无功了。”她一点也不为萧越难堪,看着他吃瘪,心里说不定隐隐高兴,凭什么皇帝就能三宫六院、左拥右抱,既然这样,旁人对他不忠诚也是合理的报复。

    既然久无所获,萧越索性将那些人召回,对外只宣称武更衣因病暴毙,找了副空棺椁下葬——想来武吟秋爱惜性命,也不敢四处嚷嚷,丢他的脸。

    到了四月间,甄玉瑾和厉兰妡的月份都很大了,各自待在宫中待产,任凭外头草长莺飞、蜂围蝶阵,只不凑这份热闹。

    厉兰妡养胎之余,闲暇还帮着贾柔鸾料理后宫琐事,她本就不笨,素日对这些事又分外留心,学起来就更快,欠缺的只是熟练度的问题。于是和贾柔鸾一齐,将宫务处置得井井有条,连太后也挑不出错漏。

    甄玉瑾同样繁忙,为了那个莫须有的皇嗣,她简直劳累到十分,这一日更是百上加斤——因为这是她的产期。

    甄玉瑾在寝殿之中焦急地踱着步子,两扇门紧紧掩着,她将手按在隆起的肚腹上——里头塞着的簸箩令她尤其难受,她连声道:“娘答允了今天将东西送过来,怎么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小芙在一旁搀着主子,虽然跌倒了也没事,她还是得做出仔细的架势来。小芙深深劝解道:“娘娘放心,夫人一定不会食言的,说了必会做到,荷惜姑姑已经去宫门口接应了,想必等会儿就能有消息。”

    如是劝了三五回,甄玉瑾总算肯安静些,小芙看着昔日风度幽雅的主子如今这样焦躁惶惑,不禁有些同情,“其实娘娘何必费这番吃力不讨好的功夫呢?瞧瞧这些日子,您瘦得多厉害,奴婢看了都心疼。”

    甄玉瑾眼下挂着两个乌青的圆圈,两眼直勾勾的,恨不得吃人一般,“话已经说出口了,难道还叫本宫缩回去吗?你这会子充什么事后诸葛!”

    原来假孕的人脾气也一样暴躁,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虚假的安胎药吃多了,弄得跟真的一样。小芙背地里吐了吐舌头,勉力笑道:“可是娘娘也不必这样着急,算起来月份还没到呢……”

    “自然是越早越好,拖得越久只会越危险,”甄玉瑾哼了一声,“何况既然要生,就该抢在厉夫人前头生下来,不然岂非又让她压了一头?”

    小芙不意到这种关头她还有心思使心斗气,不禁瞠目结舌,好容易才又说道:“其实照奴婢看来不必这样麻烦,既然厉夫人有孕,娘娘不如在生产时暗做手脚,夺了她的孩子过来,岂不是方便得多?况且原是陛下的子息,也名正言顺。”

    甄玉瑾面无表情地说:“你以为那厉兰妡是傻瓜?她那里多少人看着,且她经验丰富,人又警醒,岂是那般容易的事?反而本宫这里做点手脚容易得多。”

    她幽幽叹道:“横竖陛下不来,旁人的眼睛也跟着厉夫人转,本宫这里门可罗雀,反而成了一件好事了,真是笑话!”

    没有人笑,小芙听在耳里,只觉得尴尬又伤感,只得把头转向窗外,装作全神贯注地盯着外间动静。

    终于,荷惜一阵风似的进来打破了尴尬,她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篮子,想必重坠得厉害,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口里也发出微微的喘息声。

    小芙匆忙将门窗掩上,确保无人可以看到房里动静,遂转身问道:“怎么样?”

    荷惜小心地将竹篮放在地上,擦了擦汗,“还好,我假说家乡亲眷送了些时鲜瓜果来,带到墨阳宫给娘娘尝鲜,他们也没有追问,只是这篮子重得厉害,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提回来呢!”

    甄玉瑾挺着那个簸箩做的假肚子走近,觉得弯腰都有些费力,她努力撑着身量,焦急道:“快打开让本宫瞧瞧!”

    “娘娘放心,夫人答应的事是一定不会出岔子的。”荷惜笑着,将篮子里覆着的一层厚实蓝布掀开,里头果然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裹在绵绸做的襁褓里,煞是白嫩可爱。

    甄玉瑾看了自是欢喜,只是看那孩子一动不动,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他这般安静?不似才出生的婴儿模样。”

    小芙在一旁笑道:“想必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路上颠簸都能睡得这样香甜。”

    荷惜到底谨慎一些,她小心地将襁褓揭开一点,伸出一根春葱般的玉指到婴儿唇上,探他的鼻息。

    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死白难看,像一堵刷了劣质粉垩的墙——这孩子竟已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