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 第120章 飞狐外传(11)

第120章 飞狐外传(1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犬夜叉】白月光与朱砂痣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商宝震年轻识浅,却全不明白母亲这番深意,又欢喜,又诧异,想到母亲肯为自己主持这门亲事,欢喜倒有九分,只剩下一分诧异。

    马行空只怕再听下去给商老太发觉,凝神提气,悄悄走远,回到自己屋中时抹了额头一把冷汗,猛然想起:“那奔到后山的瘦小黑影却又是谁?”

    第二天午后,马行空穿了长袍马褂,命商宝震请母亲出来,有几句话商量。商宝震又惊又喜,心想:“难道母亲这么快就已跟他提了亲?瞧他这副神气打扮,那可不同寻常。”请母亲来到后厅,和马行空分宾主坐下,自己下首相陪。他望望母亲,又望望马行空,一颗心怦怦直跳,但听马老镖头道谢护镖之德,东道之谊,商老太满口谦词,只盼他二人说到正题,但两个言来语去,尽是客套。

    说了好一会,马行空才道:“小女春花这丫头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想跟商老太商量一件事。”商宝震心中怦的一下大跳。商老太大是奇怪:“却也没听说女家先开口来求亲的。”说道:“马老师尽说不妨,咱们自己人,还拘什么礼数?”马行空道:“我除了这丫头,一生就收得一个徒弟。他天资愚钝,性子又卤莽,但我从小就当他亲儿子一般看待。这孩子跟春儿也挺合得来,我就想在贵庄给他二人订了这头亲事。”

    商宝震越听越不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不自禁的站起。商老太心下大怒:“这老儿好生厉害,定是我那不中用的儿子露了破绽。”当下满脸堆欢,连声“恭喜”,又叫:“孩儿,快给马老伯道喜!”商宝震脑中胡涂一片,呆了一呆,直奔出外。

    马行空又和商老太客气好一阵子,才回屋中,将女儿和徒儿叫来,说今日要给二人订亲。徐铮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来,马春花红晕双颊,转过了头不作声。马行空说道:“咱们在这儿先订了亲。至于亲事嘛,那是得回咱自个家去办的了。”他知女儿和徒儿心中藏不住事,昨晚所闻所见,半句不提。

    马春花娇憨活泼,明艳动人,在商家堡这么八个月一住,商宝震和她日日相见,竟教他一缕情丝,牢牢的缚在这位姑娘身上。他刚得母亲答允要给自己提亲,料想事无不谐,虽听母亲说与马家有仇,但想大仇人毕竟是胡一刀与苗人凤,马家之仇自己从中调处,日久之后,必能化解,正在满怀喜悦之际,突然听到了马行空那几句晴天霹雳一般的言语。他独自坐在房中,从窗中望出去,呆呆的瞧着院子中一株银杏,真难相信适才听到的话竟会是马行空口中说出来的。

    他丧魂落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至一名家丁走进房来,说道:“少爷,练武的时候到啦,老太太等了你半天呢。”商宝震一惊,暗叫:“糟糕,胡里胡涂的误了练武时候,须讨一顿好骂。”从壁上摘下了镖囊,快步奔到练武厅中。

    只见商老太坐在椅中,神色如常,说道:“今儿练督脉背心各穴。”转头向两名持牌的家丁叫道:“将牌儿拿稳了,走动!”商宝震暗暗纳罕:“马老师说这等话,怎地妈毫不在乎?”但商老太平日训子极严,练武之际尤其没半点宽纵,稍一不慎,打骂随之,商宝震取金镖扣在手里,不敢胡思乱想,凝神听着母亲叫穴。

    只听商老太叫道:“苗人凤,命门、陶道!”商宝震右手双镖飞出,正中木牌上所绘人形背心两穴。商老太又叫:“胡一刀,大椎、阳关!”商宝震左手扬起,认明穴道,登登两声发出,“大椎穴”打准了,“阳关穴”却稍偏了些,突然间见到木牌有异,一声惊噫脱口而出,定睛看时,见木牌上原来写着的“胡一刀”三个黑字已然不见。他招手叫那持牌家丁过来,待那木牌拿近,看清楚“胡一刀”三字已给人用利器刮去,却用刀尖刻了歪歪斜斜的“商剑鸣”三字,这一来适才这两镖不是打了仇人,却是打中了自己父亲。商宝震又急又怒,反手一掌,将那家丁打落两枚牙齿,跟着飞起一脚将他踢倒。

    商老太叫道:“且住!”心想这庄丁自幼在庄中长大,怎能如此大胆,此事定是外人所为,心念一动,立时想到马行空师徒三人,说道:“请马老师他们三个来说话。”

    商宝震本来为人精细,今日婚事不成,失意之下,卤莽出手,听母亲叫请马老师,立知打错了人,忙将那庄丁拉起,说道:“打错了你,别见怪。”伸手去拔牌上人形穴道中的金镖。商老太伸手拦住,说道:“慢着!就让他得意一下,又有何妨。”转头吩咐庄丁,到老爷灵堂中取紫金八卦刀来。

    马行空师徒三人走进厅来,见练武厅上人人神色有异。马行空暗吃一惊:“这老婆子好厉害,一时三刻即便翻脸。”双手一拱,说道:“老太太呼唤,不知何事?”商老太冷笑道:“先夫已然逝世,马老师往日虽有过节,却也不该拿死人来出气啊。”马行空一呆,笑道:“在下愚鲁,请商老太明示。”商老太向那木牌上一指,道:“马老师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子,这般卑鄙行迳,想来也不屑为,请问是令爱所干的呢,还是贤高徒的手笔?”说着双目闪闪生光,向马家三人脸上来回扫视。马春花从未见过她如此凛然有威,甚为惊诧。

    马行空见木牌上改了人名,也大为骇异,朗声道:“小女与小徒虽然蠢笨,但决不敢如此胡闹。”商老太大声道:“那么依马老师之见,是商家堡自己人干的勾当了?”

    马行空想起昨晚所见的那瘦小人形,说道:“只怕是外人摸进庄来,也是有的。在下昨晚……”商老太拦断话头,厉声喝道:“难道会是胡一刀那狗贼自己,来做这鬼祟的勾当?”

    一言甫毕,突然人圈外一人接着叫道:“不敢去找真人动手,却将人家名字写在牌上出气,这才是卑鄙行迳,鬼祟勾当!”商老太坐在椅上,瞧不见说话之人是谁,但听到他声音尖细,叫道:“是谁说话?你过来!”只见两名庄丁给人推着向两旁一分,一个瘦少年走上前来,正是胡斐。

    这一下当真奇峰突起,人人大出意外。商老太反放低了嗓子,说道:“阿斐,原来是你。”胡斐点头道:“不错,是我干的。马老师他们全不知情。”商老太问道:“你这么干,为了什么?”胡斐道:“我瞧不过眼!是英雄好汉,就不该如此。”商老太点头道:“你说得对,好孩子,你挺有骨气。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说着缓缓伸出手去。胡斐倒不料她竟会不怒,便走近身去。商老太轻轻握住他双手,低声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突然间双手一翻,一手扣住他左腕“会宗穴”,一手扣住他右腕“外关穴”。

    她这一翻宛似电光石火,胡斐全未防备,登时全身酸麻,动弹不得。若凭他此时武功,商老太又怎能擒得他住?但他毕竟全无临敌经验,不知人心险诈,双腕既入人手,空有周身本事,却已半分施展不出。商老太一拿之下,便知他筋骨着实有力,唯恐他挣扎,飞脚又踢中他“梁门穴”,命庄丁取过铁链麻绳,牢牢将他手足反绑了,吊在练武厅中。

    商宝震取过一根皮鞭,夹头夹脑先打了他一顿。胡斐闭口不响,既不呻吟,更不讨饶。商宝震连问:“是谁派你来做奸细的?”问一句,抽一鞭,又命庄丁去看住平阿四,别让他跑了。他满腔愤恨失意,竟似要尽数在胡斐身上发泄。

    马春花和徐铮见胡斐头脸已全是鲜血,心下不忍,几次想开口劝阻,但马行空连使眼色,神色严厉,命二人不可理会。

    商宝震足足抽了三百余鞭,终究问不到主使之人,眼见再打下去便要把他活活打死,这才抛下鞭子,骂道:“小贼,是奸贼胡一刀派你来的是不是?”胡斐突然张嘴哈哈大笑。他这样一个血人儿,居然尚有心情发笑,而且笑得甚为欢畅尽意,并无做作,更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商宝震抢起鞭子,又待再打,马春花再也忍耐不住,大叫道:“不要打了!”商宝震的皮鞭举在半空,望着马春花的脸色,终于缓缓垂下。

    胡斐身上每吃一鞭,就恨一次自己愚蠢,竟不加防备而自落敌人之手,当时全身皮开肉绽,痛得几欲昏去,忽听马春花“不要打了”四字出口,睁开眼来,见她脸上满是同情怜惜之色,不由得大是感激。

    商老太见儿子为女色所迷,只凭人家姑娘一句话便即住手停鞭,恼怒异常,鼻孔中微微一哼,却不说话。马行空道:“商老太,你好好拷打盘查,总要问个水落石出。春儿、铮儿,咱们出去吧!”随即向商老太一抱拳,领着女儿徒弟,走了出去。

    马春花出了练武厅,埋怨父亲道:“爹,打得这么惨,怎么见死不救,还教她好好拷打?”马行空道:“江湖上人心险恶,女孩儿家懂得什么?”

    对父亲这几句话,马春花确是不懂,这天晚上想到胡斐全身是血的惨状,心中难受,睡到四更时分,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了,悄悄爬起,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包金创药,出房门向练武厅走去。

    走到廊下,只见一个人影踱来踱去,长吁短叹,听声音正是商宝震。这时他也瞧见了马春花,停步不动,低声道:“马姑娘,是你么?”马春花道:“是啊!你怎还不睡?”商宝震摇头道:“遭逢今日之事,我怎么睡得着?你怎么不睡?”马春花说道:“我跟你一样,也牵挂着今日之事,心里难受。”她所说的“今日之事”,是指胡斐遭打。商宝震所说的却是指她的终身另许他人,这时听她说“心里难受”,不由得身子发抖,暗想:“她果然对我甚有情意,她终身许配给那姓徐的蠢才,实是迫于父命,无可奈何。”当下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柔声叫道:“马姑娘!”

    马春花道:“嗯,商少爷,我想求你一件事。”商宝震道:“你何必求?你要我做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就要我当场死了,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那也成啊。”这几句话说得情热如沸,其实他心中想说已久,却一直不敢启唇,这时想到好事成空,她又半夜里出来细诉衷情,终于忍耐不住。

    马春花听他这么说,不禁愕然,平日但见他对自己温文有礼,只道他是大家公子,生性如此,实不知对自己竟怀如此深情,一呆之后,笑道:“我要你死干什么?”商宝震四下张望,怕在此处耽得久了给旁人见到,低声道:“这里说话不便,咱们到墙外去。”马春花点点头,两人越墙而出。

    商宝震携着她手,走到一排大槐树下并肩坐下。马春花轻轻将手缩回,道:“商少爷,那你是肯答允我了?”商宝震伸出手去握住她手,道:“你说便是,何必问我?”马春花又将手从他手中缩回,说道:“我请你去放了阿斐,别再难为他了。”

    这时树顶上簌簌一动,但二人均未在意。她此言出口之先,商宝震尽想着田归农和苗夫人的私情,满腔热望,只盼她求自己带她私奔逃走,此举要背弃母亲,既伤母子之情,且从此失却商家堡的庇护,两手空空,委实非同小可,但心中对马春花爱恋情热,再大的危难也再不顾忌,自是一口答允,岂知她所求的竟是去放那小贼,不禁大为失望,一时黯然不语。

    马春花道:“怎么?你不肯答允么?”商宝震道:“你既喜欢,我总答允的,拚着给妈责骂便是了。”马春花大喜,道:“谢谢你,谢谢你!”站起身来,道:“那么咱们去放他吧。”商宝震求道:“再在这儿多坐一会。”马春花觉他既然答允放人,不便拂他之意,重又坐回。商宝震道:“你的手让我握一会儿。”马春花想到他情痴一片,也甚可怜,嫣然一笑,伸手让他握着。

    商宝震轻轻握着她柔腻润滑的小手,感慨万端,险些要掉下泪来。过了半晌,马春花道:“阿斐给你吊着,多可怜的,你先去放了他,我再给你握一会儿,好不好?”说着缩手站起。商宝震叹了口气,跟着站起。

    突听得树顶飒然有声,一团黑影飞跃而下,站在两人面前,笑道:“不用你放,我早出来啦!”马商二人大吃一惊,待得瞧清楚眼前之人瘦瘦小小,竟是胡斐,心中的惊骇都变成了奇怪,齐声问道:“谁放你的?”胡斐笑道:“我何必要人放!我爱出来便出来了。”

    他给商老太点了穴道,过了四个时辰,穴道自解,那铁链麻绳再也缚他不住。他使出收肌缩骨之法,从炼索中轻轻脱出,幸好鞭子打得虽重,却仅为肌肤之伤,并未损到筋骨。他活动了一下手足,待要去救平阿四,却听得马商二人说话和越墙出外之声,当下抢在头里,躲在树顶偷听。他轻功高超,那二人又在全神贯注的说话,并未知觉。他先前见马春花美丽,知好色而慕少艾,只是少年人无知无识的一时情热,待听得马春花为自己而向商宝震求情,感激之情自此铭心刻骨,再难忘怀。

    商宝震听他说自己出来,那里肯信,疑心大起:“定是又有奸细混入了商家堡来?”抢上去抓他胸口。胡斐吃了他几百鞭子,这口怨气如何能忍?身形晃处,左右开弓,啪啪啪啪,霎时之间连打了他四个耳光。

    商宝震急忙伸手招架,胡斐左手一晃,心道:“这是虚招。”引得他伸手来格,说道:“实招来啦!”右手砰的一拳,迎面正中他的鼻子,立时鲜血长流。商宝震“啊”的一声,胡斐跟着起脚一钩,商宝震急忙跃起,那知对手连环脚踢出,乘他人在半空,下盘无据,跟着一脚,将他踢了一个筋斗。胡斐心道:“虚实兼出,谅你师父也不懂!”这几下快捷无伦,待得马春花看清楚时,商宝震已连中拳脚,给踢翻在地。

    胡斐气犹未泄,碍着马春花在旁,再打下去她定要出面干预,她对自己一片好心,大丈夫恩怨分明,只要她一句话,自己焉能不听?当即拍手叫道:“姓商的小狗贼,你敢追我么?”说着转身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