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 第1469章 笑傲江湖(108)

第1469章 笑傲江湖(108)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犬夜叉】白月光与朱砂痣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任我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桑三娘站起身来,神色不动,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任我行目光向黄钟公等三人瞧去,显是问他们服是不服。

    秃笔翁一言不发,走过去取过一粒丹药服下。丹青生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终于也过去取了一粒丹药吃了。

    黄钟公脸色惨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正是那〈广陵散〉琴谱,走到令狐冲身前,说道:“尊驾武功固高,智谋又富,设此巧计将这任我行救了出去,嘿嘿,在下佩服得紧。这本琴谱害得我四兄弟身败名裂,原物奉还。”说着举手一掷,将琴谱投入了令狐冲怀中。

    令狐冲一怔之际,只见他转过身去,走向墙边,心下不禁颇为歉仄,寻思:“相救这位任教主,全是向大哥的计谋,事先我可半点不知。但黄钟公他们心中恨我,也是情理之常,我可没法分辩了。”

    黄钟公转过身来,靠墙而立,说道:“我四兄弟身入日月神教,本意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好作一番事业。但任教主性子暴躁,威福自用,我四兄弟早萌退志。东方教主接任之后,宠信奸佞,锄除教中老兄弟。我四人更加心灰意懒,讨此差使,一来得以远离黑木崖,不必与人勾心斗角,二来闲居西湖,琴书遣怀。十二年来,清福也已享得够了。人生于世,忧多乐少,本就如此……”说到这里,轻哼一声,身子慢慢软垂下去。

    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叫:“大哥!”抢过去将他扶起,只见他心口插了一柄匕首,双目圆睁,却已气绝。秃笔翁和丹青生连叫:“大哥,大哥!”哭了出来。

    王诚喝道:“这老儿不遵教主令旨,畏罪自尽,须当罪加一等。你们两个家伙又吵些什么?”丹青生满脸怒容,转过身来,便欲向王诚扑将过去,和他拚命。王诚道:“怎样?你想造反么?”丹青生想起已然服了三尸脑神丹,此后不得稍有违抗任我行的意旨,一股怒气登时消了,只得低头拭泪。

    原本倒在一旁的秦伟邦突然发出一声嘶叫,圆睁双目,对着任我行吼道:“我跟你拚了!”但他穴道受点,又怎挣扎得起身?只见他肌肉扭曲,呼呼喘气,显得极为痛苦。向问天走上前去,重重一脚,将他踢死。

    任我行道:“把尸首和这废人都撵了出去,取酒菜来,今日我和向兄弟、令狐兄弟要共谋一醉。”秃笔翁和丹青生齐道:“是!”抱了黄钟公和秦伟邦的尸身,以及软瘫在地的黑白子出去。

    跟着便有家丁上来摆陈杯筷,共设了六个座位。鲍大楚道:“摆三副杯筷!咱们怎配和教主共席?”一面帮着收拾。任我行道:“你们也辛苦了,且到外面喝一杯去。”鲍大楚、王诚、桑三娘一齐躬身,道:“谢教主恩典。”慢慢退出。

    令狐冲见黄钟公自尽,心想此人倒是个义烈汉子,想起那日他要修书荐自己去见少林寺方证大师,求他治病,对己也是一番好意,不由得有些伤感。

    向问天笑道:“兄弟,你怎地机缘巧合,学到了教主的吸星大法?这件事倒要你说来听听。”令狐冲便将如何自行修习,如何无意中练成等情一一说了。向问天笑道:“恭喜,恭喜,这种种机缘,缺一不成。做哥哥的好生为你欢喜。”说着举起酒杯,一口干了。任我行和令狐冲也都举杯干了。

    任我行笑道:“此事说来也是险极。我当初在那铁板上刻这套练功秘诀,虽是在黑狱中闷得很了,聊以自遣,却未必存着什么好心。神功秘诀固然是真,但若非我亲加指点,助其散功,依法修习者非走火入魔不可,能避过此劫者千中无一。练这神功,有两大难关。第一步是要散去全身内力,使得丹田中一无所有,只要散得不尽,或行错了穴道,立时便会走火入魔,轻则全身瘫痪,从此成了废人,重则经脉逆转,七孔流血而亡。这门功夫创成已达数百年,但得获传授的固已稀有,幸而能练成的更寥寥无几,实因散功这一步太过艰难之故。令狐兄弟却占了极大的便宜,你内力本已全失,原无所有,要散便散,不费半点力气,于旁人最艰难最凶险的一步,在你竟不知不觉间便迈过去了。散功之后,又须吸取旁人的内力,贮入自己丹田,再依法驱入奇经八脉以供己用。这一步本来也甚艰难,自己内力已然散尽,再要吸取旁人内力,岂不是以卵击石,徒然送命?令狐兄弟却又有巧遇,听向兄弟说,你身上早已有几名高手所注的八道异种真气,虽只各人的一部分,亦已极为厉害。令狐兄弟,你居然轻轻易易的渡此两大难关,练成大法,也真是天意了。”

    令狐冲手心中捏了把冷汗,说道:“幸好我内力全失,否则当真不堪设想。向大哥,任教主到底怎生脱困,兄弟至今仍不明所以。”

    向问天笑嘻嘻的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令狐冲手中,道:“这是什么?”令狐冲觉得入手之物是一枚坚硬的圆球,正是那日他要自己拿去交给任我行的,摊开手掌,见是一枚钢球,球上嵌有一粒小小钢珠。令狐冲一拨钢珠,那钢珠轻轻转得几转,便拉了一条极细的钢丝出来。这钢丝一端连在钢球之上,钢丝上都是锯齿,正是一把打造得精巧之极的钢丝锯子。令狐冲恍然大悟,道:“原来教主手足上的铐镣,是用此物锯断的。”

    任我行笑道:“我在几声大笑之中运上了内力,将你们五人尽皆震倒,随即锯断铐镣。你后来怎样对付黑白子,当时我便怎样对付你了。”令狐冲笑道:“原来你跟我换了衣衫,将铐镣套在我手足之上,难怪黄钟公等都没察觉。”向问天道:“本来此事也不易瞒得过黄钟公和黑白子,但他们醒转之后,教主和我早已出了梅庄。黑白子他们见到我留下的棋谱书画,各人神魂颠倒,欢喜得紧,又那里会疑心到狱中人已掉了包。”

    令狐冲道:“大哥神机妙算,人所难及。”心想:“原来你一切早已安排妥当,投这四人所好,引其入彀。但教主脱困已久,却何以迟迟不来救我?”

    向问天鉴貌辨色,猜到了他心意,笑道:“兄弟,教主脱困之后,有许多大事要办,可不能让对头得知,只好委屈你在西湖底下多住几天,咱们今日便是救你来啦。好在你因祸得福,练成了不世神功,总算有了补偿。哈哈哈,做哥哥的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在三人酒杯中都斟满了酒,自己一口喝干。任我行哈哈大笑,道:“我也陪一杯。”令狐冲笑道:“赔什么不是?我得多谢两位才是。我本来身受内伤,没法医治,练了教主的神功后,内伤竟霍然而愈,得回了一条性命。”三人纵声大笑,甚是高兴。

    向问天道:“十二年之前,教主离奇失踪,东方不败篡位。我知事出蹊跷,只有隐忍,与东方不败敷衍。直到最近,才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便即来助教主脱困。岂知我一下黑木崖,东方不败那厮便派出大队人马来追杀我,又遇上正教中一批混帐王八蛋挤在一起赶热闹。兄弟,那日两派的王八蛋追杀你我之时,在山道上你说了内功尽失的缘由,我当时便想,要散去你体内的诸般异种真气,当世惟教主的‘吸星大法’。教主脱困之后,我便会求他老人家传你这项神功,救你性命,想不到不用我出口恳求,教主已自传你了。”三人又一起干杯大笑。

    令狐冲心想:“向大哥去救任教主,固然是利用了我,却也确是存了救我性命之心。他当日曾说要办一件大事,坦言是要利用我,要委屈我多时,当时我一口答允,为此坐牢,无可抱怨。何况我若不是在这件事上出了大力,那‘吸星大法’何等神妙,任教主又怎肯轻易便即传给我这毫不相干的外人?”不禁对向问天好生感激,转头问道:“任教主,你这门神功出神入化,任谁都难以猜度,来历如何,尚请指教。”

    任我行喝了一口酒,说道:“我这门神功,始创者是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后来分为‘北冥神功’和‘化功大法’两门(作者按:请参阅《天龙八部》)。修习北冥神功的是大理段氏。那位段皇爷初觉将别人毕生修习的功力吸了过来作为己用,似乎不合正道,不肯修习。后来读了逍遥派一位前辈高人的遗书,才明白了这门神功的至理。那遗书中说道:不论好人坏人,学武功便是要伤人杀人。武功本身无所谓善恶,用之为善即善,用之为恶即恶,拳脚兵刃都是一般。同一招‘黑虎偷心’,打死了恶人那是好招,打死了好人便是恶招。宝刀宝剑用来杀了好人,那是坏刀坏剑,用来杀了奸人,那是好刀好剑。令狐兄弟,你说是不是啊?”令狐冲点头道:“任教主宏论,精辟之极。”

    任我行道:“那不是我的宏论,我不过复述北宋年间那位先辈的遗言而已。有人抡刀使剑杀伤善人良民,咱们就当把他手中的刀剑夺了过来,令他手中没了兵刃,此事乃是为善。坏人内力越强,作恶越厉害,将他的内功吸个干净,便是废了他用以作恶的本领,犹似夺了他的宝刀利剑。逍遥派的传人有善有恶,大理段氏却志在为善,只要所吸的是奸人恶人的内力,那就不错。少林神拳、武当长拳,是污秽功夫吗?一样能用以伤人杀人,只不过千百年来他们不用这拳法去滥伤无辜而已。”他为了要收服令狐冲,言语之中,将“吸星大法”说成具有大篇道理。

    任我行又道:“哈哈!其实人家来打我,便是敌人,管他是好人坏人,老子便吸他妈的内力,以其内功为我所用,何乐不为?逍遥派的前辈言道,百川汇海,是百川自行流入大海,并不是大海去强抢百川之水,这话再对也没有了。敌人不以内力来打我,我便吸他不到,‘北冥神功’立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那‘化功大法’却不同了。创始者本出于逍遥派,但因他不得师门真传,不明散功吸功的道理,便将他常使的下毒法门用之于这神功,敌人中毒之后,经脉受损,内力散失,似乎为对方所吸去。我这‘吸星大法’源于‘北冥神功’正宗,并非下毒,这中间的分别,你可须仔细了。”

    令狐冲一直心中嘀咕,自觉吸人内力颇有不当,听了任我行这番讲论,心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去立意害人,但若有人想来杀我害我,那么我吸他内力,自卫保命,也不能说是恶事。不过人家辛辛苦苦练成的内功,我吸了它来作为己用,跟任意取人钱财也相差不远。”

    又饮得十几杯酒后,令狐冲觉这位任教主谈吐豪迈,识见非凡,不由得大为心折,先前见他对付秦伟邦和黑白子,手段未免过于毒辣,但听他谈论了一会后,颇信英雄处事,有不能以常理测度者,心中本来所存的不平之意逐渐淡去。

    任我行道:“令狐兄弟,我对待敌人,出手极狠,御下又是极严,你或许不大看得惯。但你想想,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关了多久?你在牢中淆过,知道这些日子的滋味。人家待我如何?对于敌人叛徒,难道能心慈么?”

    令狐冲点头称是,忽然想起一事,站起身来,说道:“我有一事相求教主,盼教主能够允可。”任我行道:“什么事?”令狐冲道:“我当日在地牢初见教主,曾听黄钟公言道,教主倘若脱困,重入江湖,单是华山一派,少说便会死去一大半人。又听教主言道,他日见到我师父,要令他大大难堪。教主功力通神,倘欲和华山派为难,没人能够抵挡……”

    任我行道:“我听向兄弟说,你师父已传言天下,将你逐出了华山派门墙。我去将他们大大折辱一番,索性就此灭了华山一派,将之在武林中除名,为你出一口恶气。”

    令狐冲摇头道:“在下自幼父母双亡,蒙恩师、师娘收入门下,抚养长大,名虽师徒,情同父子。师父将我逐出门墙,一来确是我的不是,二来只怕也有些误会。在下可万万不敢怨怪恩师。”任我行微笑道:“原来岳不群对你无情,你倒不肯对他不义?”

    令狐冲道:“在下想求恳教主的,便是请你宽宏大量,别跟我师父、师娘,以及华山派的师弟、师妹们为难。”任我行沉吟道:“我得脱黑牢,你出力甚大,但我传了你吸星大法,救了你命,两者已然相抵,谁也不亏负谁。我重入江湖,未了的恩怨大事甚多,可不能对你许下什么诺言,以后行事未免缚手缚脚。”

    令狐冲听他这么说,竟是非和岳不群为难不可,不由得焦急之情,见于颜色。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你且坐下。今日我在世上,只有向兄弟和你二人,才是真正亲信之人,你有事求我,总也有个商量处。这样罢,你先答允我一件事,我也就答允你,今后见到华山派中师徒,只要他们不是对我不敬,我便不去惹他。纵然要教训他们,也当瞧在你面上,手下留情三分。你说如何?”

    令狐冲大喜,躬身道:“如此感激不尽。教主有何嘱咐,在下无有不遵。”

    任我行道:“我和你二人结为金兰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向兄弟为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你便为我教的光明右使。你意下如何?”

    令狐冲一听,登时愕然,万没料到他要自己加入魔教。他自幼便听师父和师娘说及魔教的种种奸邪恶毒事迹,自己虽遭逐出门墙,只盼闲云野鹤,在江湖上做个无门无派的散人,要自己身入魔教,却是万万不能,一时间心中乱成一团,难以回答。

    任我行和向问天两对眼睛凝视着他,霎时之间,室中更无半点声息。

    过了好一会,令狐冲才道:“教主美意,想我令狐冲乃末学后进,如何敢和教主比肩称兄道弟?再说,在下虽已不属华山一派,仍盼师父能回心转意,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