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红与黑 > 第14章 旅行

第14章 旅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犬夜叉】白月光与朱砂痣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巴黎人风流漂亮,外省人执着坚强。

    ——西哀耶斯?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德·瑞纳夫人还没有出房门,于连已经从她丈夫那里请了三天假。于连感觉她会等候他的,也觉得有必要见到她,他想见到那只美丽的手。于连来到花园里,等了许久,但是德·瑞纳夫人还不来。如果于连爱她的话,他准会发现她正在偷窥他。第一层楼的百叶窗,半开半闭,百叶窗后,她的额头抵着玻璃,正望着他。最后,她的决心未战胜感情,她来到了花园。她平时苍白的脸色变成鲜艳的绯红。这个天真纯洁的女人,确实激动着,一种矛盾而愠怒的心情破坏了她深沉而宁静的表情。而她那种表情是超越人世间万种庸俗的利益之上的,它给这天使般的容颜平添了百般娇柔。

    于连一见她,急忙迎上去,他痴情地看着那双美丽的胳膊,它们由围上的披肩衬托着。清晨新鲜的空气似乎使她更美艳,而昨夜的骚动使她的脸色更易于受外物影响。这个害羞的端庄的美人在下层阶级中难觅香影。在于连的心里,自从结识她以后,就展开了于连作梦也想不到的局面。她的美貌吸引了于连贪婪的目光,这时候的于连整个心灵都在欣赏她的美,钦羡她的美。因此,当他突然察觉她有意表现给他看的冷冰冰的神情时,于连大为惊讶,她已经明白地表示了她自己的高贵身份,要将于连仍旧送回到他的固有位置。

    欢娱的微笑从他的嘴唇消失了。他记起了自己的出身和地位,尤其是在一个高贵而富有的女继承人的眼里。转瞬间,他的脸上只留下了高傲和对自己愤怒的表情了。他心头涌起一阵憎恨,把出发推迟了一小时,就是为了等待她,为的是等待一场侮辱。

    他暗自说道:“傻瓜!我应该仇恨一切人,反对到底。石头落地是因为它自身的重量。难道我永远是他的孩子么?什么时候我才能形成一个良好的习惯,他们给我多少钱,我就为他们尽多少心?如果我使别人尊重我,我也尊重自己,那么我就应向一般人表明我的态度,我现在只是用我的贫穷和他们的财富做交易,而我的心和他们无耻的心则相距千里。我的灵魂高高在上,他想用小小的轻蔑或恩惠作为接触的工具,又怎么可能呢?”

    当这些情绪在这个家庭教师心里纷扰的时候,他那张多变的脸现出痛苦和冷酷。德·瑞纳夫人吓得周身发抖了。她原本打算接近于连的时候,表现出贞洁、冷淡和疏远,不料对方误会了,更不料激起了他的愤怒。早晨见面时候的寒暄,两人都感到无从说起。此时的于连已没有一点热情来扰乱他的理智,他很快找到方法让德·瑞纳夫人相信他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友谊。他未对她提起旅行的事,行一个礼,转身走了。

    德·瑞纳夫人看着于连慢慢走开,从于连的眼神里看出了傲慢,而昨夜那目光还是可爱的。她的大儿子从花园深处跑过来,一面拥抱她,一面说:

    “我们放假了,于连先生旅行去了。”

    一听这话,德·瑞纳夫人心都碎了,一股致命的寒冷包围了她。为了自己的贞操,她不幸;为了自己意志的软弱,她更不幸。

    这场新的风波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此时她无法再回到昨夜那个明智的决断上去了,刚刚过去一个可怕的夜晚,那个决断又被抛到脑后。现在的问题不是拒绝这个可爱的情人,而是将永远失去他。

    午餐的时间到了,她必须到场。德薇夫人和德·瑞纳先生不住口地谈论于连去旅行的事,这更增加了她的痛苦。维里埃的市长留意到于连向他请假时,口吻强硬,态度不同寻常。

    “这个年轻的乡下人,他的口袋里一定有别人的聘书。不过这么个人,就算是瓦勒诺先生也会为六百法郎的价格而稍稍丧失勇气的。他每年必须支出这笔钱啊!昨天,在维里埃大概有人给他三天功夫考虑这件事。今天早上,为了避免必须给我一个答复,这位小先生到山里旅行去了,去跟一个粗鲁无礼的工人商量。瞧,我们得到了什么!”

    “我的丈夫还不知道他把于连伤害得有多厉害。既然他认为于连要离开我们,我自己又该怎么想呢?啊!一切都由命定吧!”德·瑞纳夫人暗自想着。

    为了不在别人面前流泪,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也为避开德薇夫人的询问,她推说头痛得厉害,到床上睡下。

    “这就是女人,这架复杂的机器总有故障需要修理。”德·瑞纳先生老生常谈,嘲笑着走开了。

    德·瑞纳夫人做着意外事情促成的,可怕的激情折磨着的牺牲品时,于连正在山间惬意地行走。山里一片翠绿,景致颇美。他要穿过韦尔吉北面的大山脉。这座高山从北面形成杜河河谷,他要走的小路穿过高大的榉树林,顺着高山的斜坡蜿蜒而上。不久,我们这位旅行者举目四望,他看到脚下的丘陵阻挡杜河南下而去,丘陵一起一伏直到布果尼和波若来的沃野。这位年轻的野心家无论多么迟钝,但是此刻置身于大自然的美景中,也不能不时而驻足,欣赏这阔大壮丽的景色。

    不久,他到达高山之巅,越过这山巅,还要先走一段必经之路,才能到达幽深的山谷,到达他的朋友富凯的住处。他是一个年轻的木材商。于连并不急于见到富凯,也不想碰到任何别人。他像一只猛禽藏在山顶光秃秃的岩石之间,远远地就能看见向他走近的人。他在一处几乎垂直的悬崖上发现一个小岩洞,他进去察看一下,准备栖身在这个隐秘的处所。他眼中闪着快乐的火花,不禁对自己说:“在这儿,世界上没有人能伤害我。”他忽然想要在此地久留,写下他的思想,因为其他任何地方对他来说都是危险的。一块方石块,恰好可以作桌子。他的笔飞舞着,周围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最后他注意到太阳在波若来山峦后面闪着余辉。

    “我何不在这里度过一夜呢?我有面包,而且我是自由之身。”他对自己说。一说出这个伟大的字眼儿,他的灵魂就飞翔起来,他的虚伪使他即使在富凯的家里也不会自由。此时于连坐在岩洞里,两手捧头,他觉得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体验到幸福的滋味。他的心为自由和幸福和他的美梦而沉醉了。无意之中,他看着红日西沉的微弱光线,一道一道地消逝了。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他的心灵有些模糊,他幻想有朝一日他将在巴黎遇到什么。这一定是一个女人,她充满仙女般的智慧,比外省的一切女人都美丽迷人。他疯狂地爱她,她也爱恋着他。假如他要和她分离一些时候去获取荣誉,更值得她尊崇和爱恋了。

    可悲的现实是,一个在巴黎上流社会教养成人的年轻人,如果他有于连的想象力,当他的思想发展到这地步时也会被冷酷的嘲讽所阻碍。他伟大的壮举将随着不能实现的希望而破灭,取而代之的是那句如此熟悉的格言:“当一个人离开他的情妇时,他就会有一天两次、三次被骗的危险。”这个年轻的乡下人觉得在他和伟大的事业之间缺少的只是机会。

    现在黑夜取代了白昼。他要走到富凯住的小屋里去,还有两里路。离开这个小岩洞之前,他点着火将自己写的东西细心焚毁。

    早晨一点钟,他去敲门,他的朋友大吃一惊。他看见富凯正在匆匆忙忙地抄写账目。富凯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脸上线条生硬,有一个高大的鼻子,长得很难看。但是在这不讨人喜欢的外貌里隐藏着无限的仁爱。

    “你这么出乎意料地来我家里,是不是和德·瑞纳先生闹翻了。”

    于连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但于连只是有节制的叙述。

    “留在我这里,跟我一起生活吧。”富凯对他说,“我知道你认识德·瑞纳先生、瓦勒诺先生、莫吉隆专区区长和本堂神甫谢朗。你早就该知道他们的性格小气得很。你现在成熟了,可以标价拍卖了,你的数学比我高明,你帮我算账吧。我的生意能赚大把的钱。我一个人要照看每一件事,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敢再找一个合伙人,我害怕遇上个骗子。为这件事我天天都在为难。差不多一个月以前,我让米西圣阿芒赚了六千法郎。我们已经六年没见面了,我是在波达里的拍卖会上偶然碰见他的。为什么你不能赚六千法郎呢?难道三千法郎也不能么?如果那时候你是我的合伙人,我一定把那些木材都拍卖了,买主们难道不是早就买走了?你快来当我的合伙人吧。”

    富凯的提议使于连感到不快,因为它扰乱了他疯狂的梦想。两个朋友好像荷马所描绘的英雄一样自己做晚饭,因为富凯是个单身汉。吃饭的时候,富凯把账簿给于连看,以此证明他的生意是多么的赚钱。富凯极高地评价了于连的智慧和性格。

    当于连独自走进松木板盖成的小木屋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这是真的,我如果留在这里一年可以挣几千法郎。有了钱之后利用有利条件去当兵或教士,这要依当时法国流行的风尚决定。我会小有一笔财产,凭借它消除事业上的具体困难。借这山里的寂静,我可以想想我那些可怕的愚蠢,客厅里的那些人关心的事我不闻不问。富凯决定不结婚,他三番五次对我说山间的寂寞使他难受。很显然,假如他找到一个合伙人,而这人又没有资本投到生意中去,那么他希望这人是他的伙伴,永远也不离开他。”

    “我会欺骗我的朋友吗?!”于连怒气冲冲地叫道。虚伪和缺乏同情心原是他获取安全的一般手段,但这一次对于一个爱他的人,连最小的不周他也不能忍受。

    忽然,于连找到一个拒绝他的理由,他高兴起来。“我绝对不能浪费七、八年的时间!如果依照他的劝告,我得二十八岁才能实现我的计划。但是在这个年纪,拿破仑已经干成了一番伟业。当我辛苦地在木材生意中奔波,等到在生活中受够了苦,巴结那些流氓骗子,才能赚几千法郎的时候,谁还能保证我仍拥有创立功业的神圣热情?”

    第二天早上于连看见富凯的时候,他极其冷静地拒绝了富凯。可怜的富凯本以为合伙做生意的事已经说定了。于连借口说他有宗教情结,不适合经商。况且神圣教士这职业也不允许他经商。富凯莫名其妙,半晌无言以对。

    “你再想想吧,”富凯又向于连说,“你做我的合伙人多好啊!干脆说,每年我给你四千法郎多么好啊!可你却想着回到德·瑞纳先生家里去,他把你轻视得像鞋底上的泥土一般!等你有了二百金路易在手,又有什么能阻碍你进入神学院呢?我还可以对你说,我会想办法给你弄一个本城最好的教士职位。因为,”富凯压低声音,“因为……先生……先生……先生,都烧我的木柴。我供给他们上等橡木,他们付钱给我只按白木,但这种投资是最巧妙不过了。”

    什么也不能打消于连做神甫的志向。富凯拿他没办法,最后他断定于连疯了。第三天大清早,于连向他的朋友告辞。他走在大山里的岩石中间,度过了白天。他又走到前天发现的岩洞里去,然而和平的心绪已经不复存在,朋友的提议已把它搅乱。这时他心中有一股力量在激荡,好像赫丘利一样,但他将要选择的不是善或恶,而是平凡舒适的生活或者青年时代的英雄梦。“如此看来,我并没有坚强的意志。”他对自己说。正是这疑虑令他苦恼。他继续说道:“我担心为挣取面包的八年时间会消磨掉我创建功业的崇高的毅力,我恐怕不是伟人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