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泡沫之夏 > 第38章

第38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就像原本用积木精心搭好的楼阁忽然间被推了一把,轰然倒塌下去,一切都在顷刻间混乱崩溃!所有费尽心血想要隐瞒的事情,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甚至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

    从那天的傍晚到深夜,尹澄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不吃饭也不说话,好像聋了一样,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好像瞎了一样,什么都不再能够看得见。

    他仿佛没听到珍恩悔恨哭泣的声音,没听到尹夏沫的任何解释,也仿佛没看到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身体高烧般的颤抖。

    整整一个夜晚。

    尹澄就这样坐在病床上,无论医生护士如何劝他休息,无论尹夏沫如何温柔或严厉地求他睡一会儿,无论珍恩哭着说那些都是她在说谎,无论欧辰沉声说些什么,他好像全都听不到。

    从漆黑的深夜。

    到破晓的阳光透出黎明的天空。

    尹澄的面容越来越苍白,他异常地沉默着,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静静地坐在病床上。

    当第二天清晨郑医生进来时,吃惊地发现他竟异常的虚弱!而更让郑医生吃惊的是,他告诉她——

    他拒绝做今天的换肾手术。

    病房的角落里,尹夏沫耳边“轰”地一声!

    她脑中一片又冷又热撕裂翻绞的疼痛,虚弱的双腿在听到他拒绝手术的那一刻,忽然无法支撑起全身的重量!

    “不可以——!”

    珍恩惊慌失措地喊着,一夜的不眠和哭泣使得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她扑到尹澄的病床边,泣不成声地说:

    “那些都是我在乱说!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手术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可以这时候放弃!你必须做手术!求求你!那些都是我乱说的,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那样的……”

    “那欧辰现在在哪里?”尹澄木然地说,“如果他不是正躺在手术室里等待为我摘下那颗肾,就请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珍恩猛地僵住!

    是的,欧辰已经进入了手术室,即将等待麻醉。都是她害的,是她闯了祸,是她使得事情变得一团糟,为什么生病的不是她,她该怎么来弥补这一切!!

    “郑医生……”

    尹夏沫脸色苍白地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声音细弱却镇定:“……手术一切照旧,今天就拜托您了。”

    “我拒绝。”

    尹澄斩钉截铁地说。

    郑医生担忧地看向病床上异常固执执拗的尹澄,又看向面前的尹夏沫,见她苍白如纸的面颊上透出好像发烧般的潮红,不禁担心地皱眉。

    “夏沫,你……”

    “我是家属,有权替他做出正确的判断。”尹夏沫定定地望着郑医生,眼中的执拗甚至超过了尹澄,“手术同意书上,我会签字,所以,请您照常安排今天的手术。”

    “我说了,我拒绝!”

    尹澄抿紧嘴唇,语气里带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他霍然抬起头,盯着尹夏沫,说:“就算立刻死掉,我也决不接受这个手术!我本人不答应,没有人有权替我同意!即使是你——也不行!”

    尹夏沫呆住了。

    从小到大,她没有听过小澄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缓慢地,她扭头看向他,病床上的他苍白虚弱,平日小鹿般温顺的眼睛里竟然透露出对她的怒意,她的心骤然一痛!

    “你……”

    她闭了闭眼睛。

    良久,她面无表情地说:

    “除非,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承认我是你的姐姐……否则,今天的手术就必须进行!”

    “夏沫——”

    珍恩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望着突然变得冷酷起来的夏沫。

    “哪怕是以你的幸福为代价吗……”

    尹澄的声音轻若无声。

    “姐……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生呢……”清冷的阳光照耀在病床上,尹澄怔怔地凝视着尹夏沫,“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拖累你,对吗……”

    “……从很小开始……你为了照顾我……没有时间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在孤儿院……为了保护我……你好多次被那些坏孩子们打……”

    “为了保护我……你伤了人被关起来……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伤……却不肯说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你照顾我……为了我治病……为了我上学……每天拼命去打工……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为了赚到更多的钱……你进入那么复杂的娱乐圈……”

    “姐……我知道……你爱我……”

    “可是……如今你要为了我……连一生的幸福都舍弃了吗……我究竟是什么……是将你的全部人生和幸福都吸走的吸血虫吗……”

    “如果是你的弟弟,就必须一直伤害你……”尹澄恍惚地说,“那么……那么……我宁可……”

    “不是因为你!”

    如同在冰窟和火炉中挣扎,尹夏沫的头已经痛得仿佛快要裂开,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理智也在渐渐消散。克制住身体的痛苦,她脸色苍白地走近病床,慢慢对尹澄露出一抹微笑,轻声说:

    “不是因为那颗肾而选择和欧辰结婚……是因为我喜欢他……即使没有手术……我也会和他结婚的……”

    “你喜欢的是洛熙哥哥!”

    尹澄悲伤地说。将所有的事情和发生的时间联系在一起,事实已经是那样的清晰残酷。

    “你是为了我,才和洛熙哥哥分手……是欧辰胁迫你,是他用那颗肾逼你和他结婚!”

    “不……我喜欢的是欧辰……”

    尹夏沫固执地摇头,脑中不断闪现出的却是洛熙毫无生息地躺在病床上的幻影,对,那是幻影,洛熙没有自杀,是她做了一个噩梦,她不可以把现实和噩梦混淆起来!

    “求求你……小澄……姐姐求求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是因为你……”

    怔怔地看着始终默不出声的小澄,那种再也无法说服他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慌乱起来!

    小澄……

    不相信她了……

    “小澄……求求你……接受手术吧……就算是为了姐姐好不好……姐姐想和小澄永远在一起……姐姐不能失去你……”

    泪水无声地从她眼中滑落。

    一滴一滴。

    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是……都是姐姐错了……你原谅姐姐……姐姐答应你……姐姐一定会很努力活得幸福……可是如果没有小澄……姐姐要那些幸福又有什么用呢……”

    病房里静得出奇。

    珍恩望着夏沫眼中的泪水,那是夏沫吗,是那个即使流血也不会流泪的夏沫吗,她又是惊愕又是心碎,泪水不由得也哗哗地流淌下脸颊。

    见惯了生死离别的郑医生也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深知尹家姐弟彼此间的感情深厚,可是……

    清寒的阳光中,看着脆弱晶莹的泪水缓缓淌下她苍白的面颊,尹澄心痛如绞,颤抖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泪痕。然而,他猛吸一口气,手指又紧紧握起,眼神清醒地看着她,说:

    “……为了我,姐,你已经牺牲太多了,现在,还要牺牲掉你一辈子的幸福,我宁可死……”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

    尹夏沫猛地站起身,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身子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面容也从苍白变成异样的潮红,仿佛有疯狂的情绪控制住了她,她眼神混乱,拼命地摇着头,低喊说:

    “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做手术!只要做完手术你就好了!听姐姐的话,乖,手术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听姐姐的,就听姐姐这一次好不好?!”

    郑医生黯然地望着情绪失控的夏沫。只有她和她知道,就算小澄这次手术成功,因为其它器官并发衰竭的原因,也很有可能……

    “姐,我也想活着……”

    “我想好好照顾你,哪怕只有半年,哪怕只有一个月……不让你再担心我,换我好好地照顾你……”尹澄微笑,泪水却悄悄流淌下来,“……所以得知可以有合适的肾移植给我,我很开心……哪怕只能活很短的一段时间……我也要陪在你的身边……”

    “可是……”

    “……这些要用你的幸福来交换吗……还有洛熙哥哥……他是那么爱你……你和洛熙哥哥彼此喜欢……却要为了我……全都牺牲掉吗……”

    “我不在乎!”

    脑袋轰轰地裂开,尹夏沫的全身仿佛是在恶魔的冰窟和火炉中被反复的煎熬,疼痛和颤抖让她最后的理智粉碎,再也顾不得许多,泪水疯狂地流淌在她的脸上。

    “我只有你了,小澄!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活着!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那些全都没有意义!小澄!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吗?!”

    尹澄痛心地低喊,泪水迷蒙了他的眼睛,他不可以被姐姐吓到,他不可以让姐姐一错到底。

    “洛熙哥哥已经因为那场婚礼而自杀了!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我是你的弟弟,你爱我,可是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他吗?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恍若是一道冰冷的闪电!

    尹夏沫被僵硬地凝固住,她的眼睛黑洞洞的,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洛熙……

    ……

    雪洞般冰冷的病房……

    如幻影般静静躺着的人影,手腕处密密厚厚的白色纱布,苍白的面容,紧闭的眼睛……

    仿佛他早已死去……

    幽黑的睫毛甚至连最轻微的颤动都没有……

    ……

    “还有欧辰哥哥……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颗肾……影响到他往后一生的健康……为了我……真的要牺牲那么多人吗……”

    欧辰……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那些将她身体撕裂的,如恶魔利爪般的疼痛,让她脑中浑浑噩噩,无法听清时断时续的将她的心锥出血来的话语……

    所有人的痛苦都是因为她吗……

    所有的痛苦……

    “姐……”

    “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不会同意接受手术的……姐……无论你说些什么……我都……绝不会……接受手术的……”

    她早就知道……

    她会有报应的……

    漫天的白雾,一阵阵眩晕让她想要呕吐,地面在疯狂地旋转!背脊被滚烫又冰冷的汗水浸得湿透,如同在海水中,一波一波的浪头终于将她淹没!她是如此渺小,如此无能,即使用尽所有自私的手段,背弃了洛熙,伤害了欧辰,可是,依旧无法将一切扭转……

    再也没有希望……

    小澄是那样的坚决,毫无回旋的余地……

    茫茫雾气中,隐约有声音在呼喊她,恍若是在梦中,一直,一直无法醒来的噩梦,门把冰冷的金属感,轻轻打个寒颤,门外是长长的走廊,脚步僵硬迟缓地走着,不知该走到哪里,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停下来喘口气……

    “夏沫——!”

    当珍恩打开病房的门担心地追出去的时候,却看到长长的走廊里,那个单薄的身影正慢慢昏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这一场病来得汹涌而突然,仿佛体内有一把绝望的火焰在猛烈地焚烧,将尹夏沫所有坚强的意志彻底烧成灰烬。她骤然发烧到将近40度,嘴唇苍白干裂,皮肤滚烫火热,无论医生们采取怎样的方法为她退烧都没有丝毫效果,似乎她已经放弃了,她宁可陷入高烧的昏迷中永不醒来。

    “夏沫……”

    沙哑的声音中混合着惊痛的颤抖,欧辰僵硬地站在病床前,不敢相信在他进入手术准备室前还好好的她,竟然一下子就倒下了!

    雪白的病床上。

    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面容异常的潮红,就像正深深地陷入一场噩梦,不时呓语挣扎,她的身体不停地不停地颤抖着,像孩子般虚弱恐惧地颤抖着。

    “……”

    脑袋在枕头上不安地摇动,她的神情是那样痛苦,好像那噩梦是无比的可怕,她想要醒过来,努力地想要醒过来……

    “夏沫……”

    握住她滚烫的手,那掌心的灼热像烙铁般使得欧辰霍然惊骇,疼痛将他的心脏攫紧得透不过气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

    猛然回头,欧辰暗怒地瞪向病房角落里苍白虚弱的尹澄,他知道,只有尹澄才会如此深痛地伤害打击到她,因为只有尹澄才是她最在意的人。

    而他……

    什么都不是……

    当他沉默地躺在手术准备室的手术床上,等待手术开始时,忽然发觉,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寂寞。

    他是独自走进手术室,没有人陪伴。他签下手术同意书时,也没有一个人在身边。而他躺在手术床上时,除了麻醉师和医生,手术室外并没有一个人在担心。

    也许……

    她甚至没有留意到他的离开。

    她爱的只是她的弟弟。

    他只不过是因为她对弟弟那份浓烈的爱,才变得重要起来,有了跟她交换的筹码。如果不是由于那颗肾,她连看都不会再看他一眼吧。

    那一刻。

    他的心中一片苦涩,而矛盾和挣扎快要将他逼疯了。用一颗肾去胁迫她,是怎样卑劣的行为,可是,他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是留住她的唯一办法!然而,当尹澄知道了这一切,是不是,就连这最后一抹希望也要熄灭了呢……

    当医生告诉他手术已经被取消时,他沉默地从手术床上坐起来,心中的寂寞就像冬天的雪,一层一层覆盖下来。

    他以为心可以渐渐冷掉。

    然而,看到病床上高烧昏迷的她,他才知道,他太高估了自己。寂寞和冰冷全都可以承受,但是她苍白的病容和痛楚的颤抖,却像利刃割痛着他的心,让他宁可承受百倍的寂寞和冰冷,也无法忍受看着她痛苦。

    “你又对她做了些什么?!”

    尹澄低声反问欧辰。

    他面容雪白,眼珠透出执拗固执的火芒,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温顺乖巧的小澄,仿佛他已经拿定了主意,谁也无法让他更改。

    “……”

    欧辰抿紧嘴唇,对于那句反问竟无语可对,良久,他望着病床上高烧昏迷的她,沙哑地说:

    “就算是为了她,你也应该接受手术。”

    小澄几乎是她的一切,她可以为小澄做任何事情,只要小澄可以健康快乐地活着。应该是小澄的拒绝手术使她的希望破灭了,她才会突然地崩溃倒下。

    “我不会要你的肾,不会让她因为那颗肾而失去幸福的机会。”

    尹澄缓缓地站起身,他的目光担忧地凝注在夏沫的身上,却不敢让自己再看下去,每多看一秒钟她的病容,他的心就好像在滚烫的铁板上被煎熬一秒钟。

    缓慢地走出病房。

    尹澄呆呆地站在医院的走廊中,空旷的寂静让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姐姐的身体一向都是健康的,她会好起来的,他不可以因为一时的害怕而妥协,姐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病房中,角落里的珍恩早已被所有的人遗忘。她呆呆地望着尹澄消失的方向,又呆呆地望着站在夏沫病床前的欧辰,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净,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将她的脑子完全乱掉,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这世上仿佛根本没有什么是对的或是错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悲伤使她的泪水不时忍不住地流下来。

    久久地。

    欧辰异常沉默地站立着。

    如同是在漆黑的深夜,眼底寂暗无光,背脊僵硬地挺直着,仿佛在对他自己说,他没有做错,他不会后悔!然而,掌中她虚弱滚烫的手指由于高烧微微颤抖着,就像河边被风吹动的芦苇,摧毁着他最后一根强硬的神经……

    这场高烧始终没有退掉。

    尽管欧辰连夜就请来了国内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尽管医生们想尽了各种方法,尝试了各种针剂,试图用各种物理的方法让尹夏沫的体温降下来,然而她的体温竟几次冲破了四十度,昏迷中整个人在高烧的折磨下迅速变得苍白憔悴得可怕。

    到了第三天。

    医生们无奈地告诉欧辰,尹夏沫由于受寒引起的感冒发热,已经恶化成为了急性肺炎。

    雪白的枕头。

    手腕上扎着输液的软管,尹夏沫无意识地挣扎梦呓着,眉心不安地紧皱在一起,黑漆漆的睫毛紧紧颤抖在苍白的面容上,颧骨却异样潮红仿佛有痛苦的烈焰要将她焚烧成灰烬!

    …………

    ……

    “……必须尽快做换肾手术,否则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很难支撑三个月以上……无法找到合适的肾源……血型是很特殊的B型RH阴性,以往的血浆来源就很困难,要找到不仅血型相配其他指标也相配的肾就更加困难……”

    ……

    “找到了一个各方面都很合适的肾源,不过那个人还没有决定是否同意将肾移植给小澄……”

    ……

    “那个人叫欧辰。”

    ……

    …………

    红彤彤漫天的大火,恍如每一寸肌肤都被烧裂,看不到路在哪里,前面是浓重翻滚的黑烟……

    …………

    ……

    “嫁给我,我把肾捐给小澄。”

    ……

    “就算我下一秒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嫁给他吧……”

    ……

    …………

    痛苦地挣扎着,炽热焚烧的烈火将她紧紧包围,做错了吗,从始至终就是她做错了吧,紧闭的眼睛,如同被噩梦紧紧扼住喉咙,她干裂的嘴唇不断痛楚呓语着模糊的字句,身体痉挛般地颤抖着……

    …………

    ……

    “……即使做了换肾手术……体内各器官的并发症……你需要有心理准备……”

    ……

    “你得意了吗?……他居然会为你自杀……居然用刀片割开动脉……”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吗……洛熙哥哥已经因为那场婚礼而自杀了!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

    “还有欧辰哥哥……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颗肾……为了我……真的要牺牲那么多人吗……”

    ……

    “……可是……我不会同意接受手术的……姐……无论你说些什么……我都……绝不会……接受手术的……”

    ……

    …………

    从清晨到夜晚,高烧昏迷中的尹夏沫呓语颤抖着,苍白的面容,漆黑的睫毛,她如孩子般无助地颤抖挣扎着,仿佛再也没有丝毫力气,仿佛绝望已经让她完全放弃……

    “妈妈……”

    “妈妈……”

    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的欧辰突然听清楚了这一句话,他窒息地握住她灼热颤抖的手,眼底黯然深痛,望着她痛楚呓语的模样,那种仿佛她的生命随时会终止的恐惧,有如海啸般一波强似一波地将他的胸口翻绞得剧烈疼痛起来!

    “我答应你……”

    “夏沫……”

    “只要你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紧紧握着她的手,欧辰将脸埋进她滚烫虚弱的掌心,他的背脊在傍晚的光线中寂寞地耸起,有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

    尹澄却无法守在姐姐的病房中,他无法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姐姐高烧不退昏迷痛苦的模样,那种折磨会让他宁可接受了换肾手术,只求姐姐能够快快好起来!

    只是,那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或许那样能够使得姐姐的病情暂时好起来,然后呢,却让姐姐失去了幸福的资格……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而姐姐高烧昏迷的模样却仿佛在撕扯着他所有的理智,内心的天人交战让他片刻也无法再留在姐姐的病房。他拜托珍恩从沈蔷那里打听到了洛熙哥哥所在的医院,听说到洛熙哥哥竟然仍旧昏迷没有醒来,他便来到了这里。

    “洛熙哥哥……”

    尹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病床上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的苍白的人影。

    那是洛熙哥哥吗?

    无论是在小时候的记忆里,还是长大后见到的洛熙哥哥,都是那样的温柔洒脱。洛熙哥哥总是微笑着的,仿佛什么都不会在意,完美得就像是天使,即使受到无辜的伤害,也会笑一笑就云淡风清地过去。

    可是……

    洛熙哥哥竟然会选择自杀……

    “对不起……”

    尹澄低声对昏迷中的洛熙说。他是深爱着姐姐的吧,所以才会在姐姐离开之后万念俱灰地选择自杀,虽然这种自杀的行为害得姐姐陷入了痛苦的境地,可是在选择死亡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痛苦和绝望也必定是难以承受的。

    “……请不要怨恨姐姐……不是姐姐的错……都是为了我……姐姐才会选择那么做……”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忽然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洁妮的手怔在门把上,听着听着,她吃惊地抬起头,望向沈蔷同样惊愕的面容。

    “……是因为我……姐姐才要嫁给欧辰……欧辰用他的肾脏交换……只有姐姐和他结婚……他才同意将他的那颗肾移植给我……”

    “……所以……那场婚姻只是一笔交易……”

    门口处的沈蔷惊呆地听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顿时轰地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想……”

    “……姐姐是爱着你的……否则她不会常常那样地对你微笑……不会在后来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黯然神伤……洛熙哥哥……姐姐总是习惯把情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她总是什么话都不说……”

    尹澄心中涩痛。

    看着病床上同姐姐一般毫无生气的洛熙,看着洛熙手腕上重重叠叠包扎的白色纱布,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

    “洛熙哥哥……如果你仍旧爱着姐姐……就快点好起来……你知道吗……她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就像你现在一样的昏迷不醒……”

    “嘀——”

    “嘀——”

    心电图监护器发出单调的声响,曲曲折折的线条跳动着。洛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瘦了很多很多,嘴唇是淡色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恍若是沉睡中的王子,而能够唤醒他的公主却始终没有再来。

    “姐姐一直很辛苦地生活着……虽然她总是坚强得像一颗大树……可是她也会累……也需要休息……”

    “也许我不能够陪她很久了……”

    “洛熙哥哥……请你快些好起来……以后的日子里……拜托你替我去照顾她……好不好……”

    良久良久。

    尹澄吃力地缓慢站起身,他最后再凝视了深深昏迷中的洛熙一眼,转过身,向病房门口走去。

    门口处。

    洁妮呆呆地站着,望着尹澄从她面前走过。她张了张嘴,想要问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神情中的苍白痛楚让她终于没有真的去问。

    沈蔷僵硬地走到洛熙的病床前。

    一时间,她竟无法消化理解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那些话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而洛熙呢……

    他听到了吗……

    深夜。

    欧辰依旧守在尹夏沫的病床旁,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暗青色的胡须痕迹。拒绝了护士的帮助,他亲手将冰枕放在她的额头,高烧的昏迷中她无意识地挣扎呓语着,混乱地喊着些什么,他紧张地按住冰枕,不让它从额头滑下来。

    她的体温还是滚烫滚烫。

    就像一场在永无止境燃烧的大火。

    “夏沫……”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轻轻抚摸上她苍白又潮红的面颊,那滚烫的感觉仿佛是她体内充满了绝望的气息,而这种绝望,又从他的手指一点一点透入他的心底,将心底一寸一寸地撕裂开。

    终究还是输了……

    欧辰的手指僵硬地握起。

    每次在她的面前,他都输的一塌糊涂,就算幸福已经在垂手可及的地方,他竟然还是输了。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可以永远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让她幸福,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将他和她分开!

    但是……

    看着她昏迷痛苦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彻底地输了,他所有的努力,他不择手段辛辛苦苦得来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啊……”

    “啊——!”

    病床上,昏迷中的她辗转反侧,随着一阵急促火热的呓语,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睛!

    “夏沫!”

    欧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交加地俯身过去,几天来她从没有片刻清醒过,即使在高烧偶尔有所减退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地昏迷着。

    “妈妈……”

    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冰枕在她刚才的挣扎中被甩到了一边,她拼命地喘着气,额头开始一阵一阵地冒汗,如同是从可怕的梦魇中醒过来,她的神智仍旧是混沌而凌乱的。

    “你……”

    胸口的激动使得欧辰的喉咙被堵住了一般,他深呼吸,让自己从狂喜中镇静下来,沙哑地问:

    “你还好吗?我马上喊医生过来!”

    “妈妈!!”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在某种狂乱的情绪中,尹夏沫不安地在空气中试图抓着什么,他急忙握住她的手,于是,她涣散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了他的身上。

    她呆呆地望着他。

    两行泪水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眼泪越流越急,她忽然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妈妈……”

    “妈妈……”

    “夏沫!夏沫!”

    欧辰心痛极了,她的哭泣让他难以承受,这一刻他恨不得用一切同上天交换,只要可以替她承担所有的痛苦。

    “妈妈……”

    “小澄……就要死了……”

    呛咳地哭着,她哭得浑身颤抖,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中,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她恐惧地放声哭着:

    “救救小澄……妈妈……求求你……救救小澄……没有小澄该怎么办……你们全都走了……只丢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妈妈……求求你……救救小澄……

    “小澄不会死。”

    被她的手死死地抓着,仿佛是濒死的人紧紧地抓着他,欧辰黯然地望着她混乱哭泣的面容,哑声说:

    “我向你保证!小澄不会死。”

    “为什么要惩罚小澄……是我的错……所有的错事都是我做的!……”

    泪水在她的脸上蔓延,苍白的面颊,潮红的颧骨,她的眼睛混乱而没有焦距,漫天燃烧的大火,白茫茫的雾气,妈妈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拼命地抓住妈妈,不要走,只有妈妈,只有妈妈能救她!

    “……妈妈……我做错了好多好多事情……如果当初坚决不让尹爸爸收留洛熙……不……如果那时候我留住洛熙……小澄就不会生病……就不用去医院……就不会发生车祸……”

    “……如果我没有迁怒欧辰……如果我没有拼命地想去伤害他……就不会被抓起来……就不会让小澄被雨淋……让他的身体变得那么糟糕……”

    “你看……妈妈……都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惩罚到的是小澄……而不是我……是他们弄错了……妈妈……求求你……你在天国……你去告诉他们……死的应该是我!……不是小澄……不是小澄……”

    “夏沫,醒一醒!”

    欧辰惊痛地扶住她狂乱颤抖的肩膀,想要将她唤醒,她整个人如同被梦魇着,从她脸上疯狂流下的泪水将他的手背濡湿了一片。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夏沫,高烧的肆虐下,她已经全然崩溃,冰雪般淡静镇定的面具碎裂之后,她脆弱得就像一个孩子……

    “小澄不会死!你听到了吗?我向你保证,小澄不会死!”

    他紧紧拥着她的肩膀,连声低喊,她的身体滚烫如火,脸颊上的泪水一直流淌进他的脖颈,冰冰凉凉,她依旧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

    在他的肩头,忽然,她怔怔地颤栗地说:

    “你也死了吗……”

    轻轻推开他,她恍惚地望着他,目光痴呆呆的,眼底却有异常的亮光,好像穿透他的身体,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自杀……我以为……你会恨我……然后……就会忘了我……”

    “洛熙……”

    “你死了对不对……所以……来看我最后一眼……不疼吗……就算恨我……可是那样去做……一定很疼对不对……”

    泪水静静地流淌。

    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如一片破碎的星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选择用死亡来惩罚我……为什么这么残忍……”

    她哑声地笑起来。

    “所以……洛熙……这是我的惩罚……对吗……我因为小澄伤害了你……所以上天要夺走小澄……来惩罚我……”

    泪水呛咳了她的喉咙,她闭上眼睛,漆黑的睫毛被眼泪染得晶亮潮湿,苍白的面颊上诡异的潮红,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泪水依旧不停地滚落。

    “那么,你是在惩罚我吗?!”

    欧辰沉痛地低喊,心底奔涌的痛楚和酸涩让他忘记了她是在高烧的呓语中,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睁开眼睛,他的声音痛得如同濒死动物的最后挣扎。

    “是因为我用结婚来要挟你!不肯直接将肾捐献给小澄!所以才有这一切的发生!洛熙的自杀,小澄的拒绝手术,都是因为我的自私!所以你在惩罚我吗?!”

    近在耳边的声音使得她的身子渐渐僵住,就像一根针,在漫天的大火和白雾中,扎了进来,在梦魇和现实中有了一个缝隙。

    她呆呆地望着他。

    在他沉痛的一声声低喊中,她混乱涣散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了一点焦距,呆呆地望着他,身体一阵热一阵冷,脑中嗡嗡的轰鸣,如无法醒来的梦中,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眼睛中那惊心动魄的痛楚却烫伤了她。

    “自私……”

    泪水慢慢滑下漆黑的睫毛,她呆呆地凝视着他,嘴唇干裂地动了动,很轻很轻地说:

    “还有……比我更自私的人吗……为了小澄……可以把其他人全都牺牲掉……明知会伤害到洛熙……明知那样的婚姻……带给你的只有痛苦……明知即使做了手术……小澄可能依旧会离去……仍然要拿走你的肾……”

    “我不在乎……”

    欧辰抿紧嘴唇,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此刻,她的泪水是为了他而流吗?即使她在高烧中,心底也还是有他的一点点位置,是吗?

    那样……

    也就是可以回味一生的幸福了……

    “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夏沫,是我太想拥有你……是我握得太紧了……所以才让你这么痛……”

    病房中。

    深深的夜色将病床上的两个人笼罩着。

    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轻轻地将她拥进怀中,他没有像以往一样紧紧地抱住她,而是轻轻的,轻到她只要一挣扎就可以自由地离开。

    只是她没有力气了,高烧中的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身体忽热忽冷,仿佛有弥漫的雾气充满在她的身体,又仿佛有灼热的火焰焚烧着她,身体脆弱无力,只有脑中反复闪回着那些小澄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

    ……

    “所以洛熙哥哥就可以去死了吗……洛熙哥哥已经因为那场婚礼而自杀了!他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你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

    “还有欧辰哥哥……为了我……要摘掉他的一颗肾……为了我……真的要牺牲那么多人吗……”

    ……

    “……可是……我不会同意接受手术的……姐……无论你说些什么……我都……绝不会……接受手术的……”

    ……

    …………

    也许……

    那样也好……

    小澄不会孤单……

    妈妈不会孤单……

    洛熙也不会孤单……

    在欧辰的肩头,尹夏沫又昏迷了过去,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颧骨上的潮红益发惊人,好像是全身的生命里都在那里燃烧,当燃烧殆尽时,也许她的生命就会如灰烬般轻飘飘地被吹散……

    只要她也死掉……

    就会永远陪在他们身边……

    只是……

    欧辰呢……

    他一个人……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在走廊中,欧辰沉默地走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幽深而黯然。

    长椅中。

    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尹澄呆呆地望着地面,双手无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好像上天在给他开一个很大的玩笑,要他必须在姐姐的高烧不退和姐姐今后的幸福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可是,究竟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脚步停在尹澄的面前。

    “请替我照顾她几个小时。”欧辰低声说。

    尹澄微怔,他缓缓地抬起头,不是诧异欧辰在几天的寸步不离之后终于要离开,而是吃惊欧辰居然会拜托他去照顾自己的姐姐。那是他的姐姐,就算欧辰不说,他也会……

    忽然,心中一片苦涩。

    是他忘了,欧辰如今已经是姐姐的丈夫,是姐姐“最亲近”的人……

    “好。”

    尹澄默默地看着他,心中的苦涩越染越浓。这几天以来欧辰日夜守在姐姐的病房,迅速削瘦憔悴起来,欧辰对姐姐的感情一向非常深厚执着,从很小开始他就知道。

    如果不是用换肾手术交换婚姻,他会祝福欧辰和姐姐,也会欣慰欧辰多年来对姐姐的爱终于有了幸福的结局。

    可是……

    望着欧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那黯然寂寞的背影使得尹澄仿佛透不过气般的难过。

    病房里。

    尹夏沫依旧深深地昏迷着,高烧让她不时地辗转反侧,嘴里模糊地呓语着一些话语。但是,她颤抖的挣扎少了很多,好像已经放弃了什么,脸上有依稀的泪痕。

    尹澄怔怔地坐在病床边。

    “姐……”

    用手指怔怔地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然后,泪水从他的面颊无声地滑落。

    “……究竟该怎么做……”

    同样的深夜。

    液体从吊瓶中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洛熙静静地躺着,苍白的手指虚弱地放在雪白的床单上,如同已经死去般,只是因为倚靠着呼吸机,他的胸口才有了浅浅的起伏。

    “今天尹夏沫的弟弟来看你了……”沈蔷凝视着他,“……他说了些什么你一定也都听到了……那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他说尹夏沫爱的是你……”

    “他说那场结婚只不过是尹夏沫和欧辰做的一项交易……”

    “他说拜托你以后照顾他的姐姐……”

    苍白安静地躺着。

    洛熙恍若听不见外界的所有声音,只有输液管中液体一滴一滴静静地流淌。

    “……或者,你不醒过来也好……”沈蔷淡淡地说,“……听说尹夏沫也生病了,高烧好几天都没有退烧……也许她是因为你的自杀而歉疚吧……如果你一直无法醒来……她的病也许就永远不会好……”

    “我想……你是恨她的……”

    “那就让她陪着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

    夜色深沉。

    尹夏沫昏迷在滚烫的高烧中,尹澄用冰毛巾轻柔细心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和四肢。

    一抹淡色的月光。

    困乏已久的沈蔷渐渐趴在病床边睡去。

    雪白的床单上。

    仿佛被夜风吹过,洛熙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

    欧辰回到了医院。

    “你不同意做换肾手术,只是因为不想用夏沫的婚姻来作为交换,对吗?”仿佛又是一夜没睡,欧辰下巴上青色的胡须痕迹更加浓重了些,他深深望着尹澄。

    “……”

    尹澄沉默地望向窗外。

    “这是我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一份薄薄的文件出现在尹澄面前,黑色墨水的签名在上午的阳光中隐隐反光,尹澄惊愕地霍然抬起头,空气中欧辰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只要你同意做手术,这份离婚协议书就从此由你保管,我和夏沫的婚姻……随时可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