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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赤手歼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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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霭苍茫。苍茫的暮色中,燕南天的身形,几乎已非肉眼所能分辨,他身形掠过时,最多也不过只能见到淡淡的灰影一闪。旧道上荒草漫漫,迎风飞舞,既不闻人声,亦不闻马蹄,天畔新月升起,月光也不见掩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

    燕南天身形不停,口中喃喃道:“奇怪,二弟已在道上,我怎地听不见……”

    忽见眼前黑影一闪,两点黑影,飞了过去,月光下瞧得清楚,前面飞的是弱燕,后面追的却是只苍鹰。

    那燕子似已飞得力竭,双翼摆动,已渐缓慢,那苍鹰雄翼拍风,眼见已将追及,燕子已难逃爪下。

    燕南天喝道:“兀那恶鹰,你难道也像人间恶徒一般,欺凌弱小……”只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身子一拧,竟箭一般向那苍鹰射了出去。

    那苍鹰双翅一展,燕南天便扑了个空。只听燕子一声哀啼,已落入苍鹰爪下,苍鹰得志,便待一飞冲天,燕南天怒喝一声,道:“好恶鹰,你逃得过燕某之手,算你有种!”

    喝声中,他身形再度蹿起,一股劲风,先已射出,那苍鹰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终于落了下来。

    燕南天哈哈大笑,道:“二弟呀二弟,你瞧瞧我赤手落鹰的威风!”身形展动,接住了苍鹰,自鹰爪中救出了弱燕。

    但燕子受伤已不轻了,竟已再难飞起,燕南天喃喃道:“好燕儿,乖燕儿,忍着些,你不会死的……”在长草间坐了下来,自怀中取出金创药,轻轻敷在燕子身上。

    燕南天轻轻敷药,小心呵护,过了半盏茶时间,那燕子双翅已渐渐能在燕南天掌中展动。

    燕南天嘴角露出笑容,道:“燕儿呀燕儿,你已耽误我不少时候,你若能飞,就快快去吧。”

    那燕子展动双翅,终于飞起,却在燕南天头上飞了个圈子,才投入暮色中。

    燕南天大笑道:“万两黄金,不能令我耽误片刻,不想这小燕子却拖住我了。”

    开怀得意的笑声中,他再次展动身形,如飞掠去。

    突然间,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声,远远传了过来。

    燕南天大喜道:“莫非二弟已有了娃儿?”

    他身形更急,掠向哭声传来处,于是,那满地的尸身,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便赫然呈现在他身前。

    燕南天身形早已不见,甚至连那江琴都已去远了,但沈轻虹还是木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钱二嗫嚅着道:“不知总镖头和那‘十二星相’约在何时?”

    沈轻虹道:“就是今日黄昏。”

    钱二变色道:“今晚……在哪里?”

    “就在前面。”

    “他……他们有多少人?”

    “星辰帖上具名的,乃是黑面、司晨、献果、迎客。”

    “难……难道,鸡、猪、猴、狗一齐出手?”

    “不错!”

    钱二声音早已变了,颤声道:“总镖头,咱们还是走吧,凭咱们,只……只怕……”

    沈轻虹冷哼道:“你们走吧。”

    “总镖头你……”

    “镖主以义待我,沈轻虹岂能无义报之,你们……”突然顿住语声,头也不回大步走去。

    钱二呼道:“总镖头……”追了一步,又复驻足。

    雷老大道:“怎么?你不去么?”

    钱二悄声道:“让他从容就义去吧,咱们可犯不着去送死。”

    雷老大勃然变色,怒骂道:“畜生……你们做畜生,我雷啸虎可不能陪你们做畜生。”

    钱二道:“好,好,我是畜生,你是义士。”

    雷啸虎喝道:“畜生,畜生,我今日才算认得你们……”

    一路大骂,一路追了过去。

    沈轻虹缓步而行,走向暮色笼罩的荒野,他轻灵的脚步,已变得十分沉重,每走一步,脚上都似有千钧之物。

    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赶来,他头未回,道:“是雷啸虎么?”

    雷啸虎道:“总镖头,是我。”

    沈轻虹叹道:“我早已知道只有一人会来的。”

    “听总镖头这句话,雷啸虎死也甘心,我雷啸虎虽然是呆子,却非无耻的畜生,但……但总镖头,你……你这次……”

    “你是奇怪我为何不多约人来么?”

    “正是有些奇怪。”

    “‘十二星相’,各有奇功,江湖友辈中能胜过他们的人并不多,我若约了朋友,别人为了义气,虽想不来,也不能不来,但我又怎忍心令朋友们为难、送死?”

    雷啸虎仰天长啸道:“总镖头毕竟是总镖头,我雷啸虎纵然有总镖头这样的武功,也休想能做得上三大镖局的总镖头,我……”

    话犹未了,忽听一声狗吠。

    荒郊黄昏,有狗吠月,本非奇事,但这声狗吠却分外与众不同,这狗吠声中竟似有种妖异之气。

    雷啸虎悚然失色道:“莫非来……”

    “了”字还未出口,满镇狗吠,已一声连着一声响了起来,眨眼之间,两人耳中除了狗吠外,已听不到别的声音。

    雷啸虎平日胆子虽大,此刻手足却也不禁微微发抖,但瞧见沈轻虹神色竟未变,他也壮起胆子,强笑道:“这‘十二星相’,果然邪门……”

    沈轻虹沉声道:“‘十二星相’专喜作诡异,为的却是先声夺人,先寒敌胆,咱们莫被他骗住,折了锐气!”

    雷啸虎挺起胸膛,大声道:“我不怕,谁怕谁就是孙子!”

    他口中虽说不怕,其实声音也有些岔了,月夜荒郊,这狗吠如鬼哭,如狼嚎,的确摄人魂魄。

    沈轻虹双拳微抱,朗声道:“‘十二星相’在哪里?洛阳沈轻虹前来拜见!”

    他身形虽瘦小,但此刻的语声竟自狼嗥鬼哭般的狗吠声中直穿了出去,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到远方。

    苍茫的暮色中,突然跃出团黑影,骤见仿佛一人一马,却是只金丝猿猴骑在只白牙森森的大狼狗上。

    这只狗,虎躯狗吻,竟比常狗大了一倍,喉中不断发出低吼,已足令人丧胆,这只金丝猿更是火眼金睛,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妖异之气,一猴一狗,竟仿佛不是人间之物,而是来自妖魔地狱。

    等这一猴一狗走过来,金丝猿猴“吱”地一叫,突然将只桃子送到他面前。

    沈轻虹冷笑道:“好一个‘神犬迎客,灵猴献果’,但是沈轻虹会的是‘十二星相’中的人,却不是这些畜生!”

    那金丝猿猴仿佛懂得人言,“吱”地又是一叫,凌空在狗背上翻了个筋斗,手中突然多了条白布,上面写着:“你若敢吃下去,自有人来会你。”

    沈轻虹冷笑道:“‘十二星相’若是鸩人的鼠辈,沈轻虹今日也不会来了……沈轻虹信得过你们,纵是毒药,也要吃下!”

    他方待伸手拿桃子,哪知雷啸虎却抢了过来,三口两口,连桃核都吞了下去,大笑道:“不要钱的桃子,不吃岂非冤枉?”

    只听一人阴森森笑道:“好,无怪‘三远镖旗’能畅行大河两岸,镖局中果然还有两个有胆子的好汉……”八条人影,随着笑声走了出来。

    沈轻虹身形已算十分瘦小,但此刻当先走出的一人,却比沈轻虹还瘦,身上穿着件金光闪闪的袍子,脸上凸颧尖腮,双目如火,笑起来嘴角几乎直咧到耳根,此人若还有三分像人,便也七分是猴子模样。

    另外七人却全是黑衣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闪闪的眼睛,宛如鬼眼瞅人。

    沈轻虹道:“来的想必是……”

    那金袍人笑道:“咱们的模样,你自然一瞧就知道,还用得着说么?”

    沈轻虹冷笑道:“在下只是奇怪,怎地少了黑面君与司晨客?”

    金猿星怪笑道:“他两人去做另一票买卖去了,有我们这几人,你还嫌不够么?”

    沈轻虹朗声大笑道:“沈轻虹今日反正是一个人来的,反正已没打算活着回去,能多瞧见几位‘十二星相’的真面目,固然不错,少瞧见几个,也不觉遗憾。”

    金猿星狞笑道:“我知道你胆子不小,却不知道你口才竟也不错,但你辛辛苦苦爬上总镖头的宝座并不容易,死了岂非冤枉?”

    沈轻虹厉喝道:“沈轻虹此来并非与你逞口舌之利。”

    “你想打?”

    “正是!沈某若胜,只望各位休想再打镖货的主意……”

    “败了又如何?将镖货双手送上么?”

    沈轻虹哈哈大笑道:“那批红货早已由我家副总镖头‘双鞭’宋德扬加急送上去了。沈某此来,不过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而已。”

    金猿星招了招手,身后的黑狗星立刻送上个小小的檀木匣子。金猿星打开匣子,阴森森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匣子里的,竟赫然是颗人头!“双鞭”宋德扬的人头!

    沈轻虹面容惨变,嘶声道:“你……你竟……”

    金猿星大笑道:“‘十二星相’若是常常被骗的人,江湖中人也不会瞧见咱们那么头疼了……老实告诉你,那批红货,早已落入咱们手中,咱们此来,不过只是要你的命罢了!”

    忽又挥了挥手,呼啸道:“上去!”

    一声呼啸,那金丝猿猴已凌空跃了起来,扑向沈轻虹,一双猿爪,闪电般直取沈轻虹双目。

    那巨犬也厉吼着扑向雷啸虎,雷啸虎惊吼闪避,哪知这巨犬身子虽大,动作却出奇地灵敏,一掀、一剪。

    雷啸虎竟再也闪避不及,生生被扑倒在地,只见一排森森白牙,直往他咽喉咬了过去。雷啸虎拼命抵住狗颚,一人一狗,竟在地上翻滚起来,狗嗥不绝,雷啸虎吼声也不绝,他竟似也变为野兽。

    那边沈轻虹已攻出数招,但那金丝猿却是纵跃如飞,一双金光闪闪的爪子,始终不离沈轻虹双目三寸处。

    金猿星怪笑道:“不想三远镖局的大镖头们,竟连两只畜生也打不过!”

    语犹未了,忽见沈轻虹伸手一探,一条九尺银丝长鞭,已在手中,满天银光洒起,金丝猿立被迫退。

    沈轻虹厉叱道:“哪里走!”

    数十点银星,突然自那满天银光中暴射而出,小半射向那金丝猿,却有大半击向金猿、黑狗。那金丝猿虽然通灵,究竟是个畜生,怎能避得过这大河两岸最著名的镖客所发出的杀手暗器。

    银星击出,这灵猿便已惨嗥倒地。

    一金猿,七黑狗,八条人影,却已冲天飞起。

    金猿星大喝道:“好个‘飞花满天’,果然有两下子!”

    八条人影,全都向沈轻虹扑下,沈轻虹纵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这八人凌空击下的一着。

    只见他身形就地一滚,银鞭护体,化做一团银光滚了出去,但金猿、黑狗却已占得先机,他还能往哪里走?

    那边巨犬已一口咬住雷啸虎的肩喉处,雷啸虎也一口咬住巨犬的咽喉,鲜血满地,一人一犬都滚在血泊中。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声,宛如晴天霹雳,一人凌空飞坠,宛若雷神天降。

    众人齐被这喝声震得心魂皆落,金猿、黑狗俱住手,只见一条大汉,身长八尺,头发蓬乱,一双精光四射的虎目中,满布血丝,面上那悲愤之色,已足以令任何人心寒,那神情之威猛,更足以令任何人胆碎,但奇怪的是,这大汉身后,却背着个襁褓婴儿。

    沈轻虹亦是满身浴血,此刻狂喜呼道:“燕大侠来了!”

    金猿星变色道:“莫非是燕南天!”

    燕南天厉喝道:“‘十二星相’,你们的死期到了!”

    金猿星道:“‘十二星相’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他话还没说完,燕南天已冲了过来,一条黑犬星首当其冲,大惊之下,双拳齐出,急如电闪,“砰、砰”两拳,俱打在燕南天胸膛上,但燕南天丝毫不动,那黑犬星双腕却已生生折断,惨呼一声尚未出口,燕南天铁掌已抓住他的胸膛,他情急反噬,拼死一脚飞出。

    这一脚乃是北派“无影脚”的真传,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但不知怎地,这无影无踪的一脚,此刻竟被燕南天一伸手就抓住了,只听一声霹雳般大震,那黑犬星一个人已被血淋淋撕成两半!鲜血飘出,落花般沾满了燕南天的衣服。

    黑狗群的眼睛红了,惊呼、怒吼,纷纷扑了上去。

    这七人一个个分开来,武功还算不得是一流高手,但七人久共生死,练得有一套联手进击的武功,却是非同小可,此刻七个人虽只剩下六个,但招式发动开来,仍是配合无间,滴水不漏。

    沈轻虹忍不住脱口轻呼道:“燕大侠小心了。”

    呼声未了,燕南天身子已冲了进去,竟有如虎人群羊一般,掌中两片尸身,化做满天血雨。

    六个人已倒下五个。

    剩下的最后一人瞧得燕南天不备,突然向他背后背着的那婴儿扑了过去,自是想抢得婴儿作为人质。

    哪知燕南天背后却似生着眼睛,虎吼道:“站住!”

    燕南天手里剩下的半片尸身,已向他当头摔了下来。血雨纷飞,洒得满头满脸,他灵魂早已出窍,竟骇得忘了闪避,那半片尸身已如万钧铁锤般摔在他头上。他整个人竟像是铁钉般被钉得短了一半。

    沈轻虹全身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那金猿星虽是杀人如草芥的党徒,此刻却也被这股杀气惊得呆了。

    燕南天喝道:“你还要某家动手不成?”

    金猿星道:“你……你为什么……”

    燕南天怒吼道:“为什么?你可知道江枫是某家的什么人?”

    金猿星失声道:“莫非那……那只猪已……”

    燕南天道:“别人都已死了,你活着又有何趣味,纳命来吧!”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到了金猿星面前,铁掌已抓住了金猿星的胸膛。

    哪知金猿星竟是动也不动,也不回手。燕南天手掌一紧,七指俱插入金猿星肉里。金猿星竟还是挺胸站在那里,哼都未哼一声。

    燕南天道:“不想你个子虽小,倒还是条汉子,若是换了平日,某家也能饶你一命,但今日……哼,你还有何话说?”

    金猿星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道:“你个子虽大,却也算不得是大丈夫。”

    燕南天不禁怔了一怔,喝道:“某家这一生行事,虽得天下之名,却也有不少人骂我,善恶本不两立,那也算不得什么,但你这句话,某家倒要听听你是凭什么说出来的。”

    金猿星冷笑道:“是非不明,恩仇不辨,算得了大丈夫么?”

    燕南天怒道:“某家……”

    金猿星大声截道:“你若是明辨是非之辈,便不该杀我。”

    燕南天道:“为何不该杀你?我二弟江枫……”

    金猿星再次大声截道:“这就对了,你若为别的事杀我,那我无话可说,但你若为江枫杀我,你便是不明是非,不辨恩仇。”

    燕南天怒道:“你‘十二星相’难道未曾对我二弟江枫出手?”

    金猿星道:“不错,‘十二星相’确曾向江枫出手,但‘十二星相’本是强盗,这一点你早已知道,强盗要劫人钱财,本是分内之事,既是分内之事便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那前来通风报信,要‘十二星相’向江枫出手的,才是你真正要复仇的对象,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他侃侃而言,居然理直气壮,燕南天虽是满腔怒火,片刻也不禁被他说得怔了怔。突然大喝道:“前来通风报信的,莫非是江琴那小畜生?我二弟之行程,只有那小畜生一个人知道。”

    金猿星面色微变,但瞬即冷笑道:“不错,原来你非但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江枫的确是被他视为心腹的人卖了,三千两银子就卖了。”

    燕南天目眦尽裂,嘶声道:“畜生……畜生……”

    金猿星冷冷道:“那畜生此刻在哪里,你可知道?”

    燕南天突然一只手将金猿星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嘶声道:“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么?”

    金猿星神色不变,缓缓道:“我若不知道,这些话就不说了。”

    燕南天吼道:“他在哪里?说!”

    金猿星身子虽被他悬空提着,但神情却比站在地上还要笃定,瞧着燕南天微微一笑。

    燕南天瞧着他那张微笑的脸,一字字缓缓道:“你若不说,我佩服你。”

    他若说要把金猿星宰了、剁了、大卸八块,金猿星都不害怕,只因金猿星明知他还未打听出江琴的下落之前,是绝不会将自己杀死的,但此刻他说的是这句话,金猿星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道:“我……我说了又如何?”

    燕南天道:“你说了,我便挖出你一双眼睛!”

    沈轻虹听得几乎失声叫了出来,暗道:“这燕南天怎地如此不解人情,人家说了,他还要挖人眼睛,这样一来,金猿星想必是万万不肯说出来的了。”

    哪知他心念还未转变,金猿星已长长叹了口气,道:“虽然没有眼睛,但只要能活着,也就罢了。”

    燕南天道:“说吧!”

    金猿星道:“只是我说出了,你也未必敢去。”

    燕南天怒道:“普天之下,还没有燕某不敢去的地方!”

    金猿星眼睛半睁半闭,脸上似笑非笑,缓缓道:“那江琴不是呆子,明知我‘十二星相’杀人不过如同踩死只蚂蚁,他拿了‘十二星相’的银子,难道不怕脑袋搬家?他如此大胆,只因他早已有投奔之地,拿这银子,正是要用做路费,而他那投奔之地,‘十二星相’加在一起,也不敢走近那地方半步。”

    燕南天厉声狂笑,道:“移花宫?……某家正要去的。”

    金猿星道:“当今天下,也未必只有移花宫是武林禁地。”

    “除了移花宫还有哪里?”

    “昆仑山,恶人谷……”

    他这六个字还只说出五个,站在一旁出神倾听的沈轻虹,神色大变,身子也已颤抖,大声道:“燕大侠,你……你去不得!”

    燕南天须发皆张,目光逼视金猿星,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我话已说出,信不信都由得你了。”

    沈轻虹颤声道:“那恶人谷乃是天下恶人聚集之地,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十恶不赦,满手血腥,没有一个不是被江湖中人恨之入骨,但那许多恶人聚在一起,别人纵然恨不得吃他们的肉,也没有人敢走近恶人谷一步,就连昆仑七剑、少林四神僧、江南剑客,都也……也不敢……”

    燕南天沉声道:“燕南天既非少林神僧,也非江南剑客!”

    沈轻虹道:“我知道燕大侠你剑术当代无双,但那恶人谷……那谷中成千成百,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的恶人……”

    燕南天大喝道:“义之所在,燕某何惧赴汤蹈火!”

    沈轻虹大声道:“但说不定这根本是金猿星故意骗你的,他已对你恨之入骨,所以要你到那恶人谷去送……送……”

    他虽未将“死”字说出口来,其实也等于说出了一样。

    燕南天仰天笑道:“恶人谷纵是刀山火海,也未必能要了燕南天的命!”

    沈轻虹怔了一怔,苦叹一声,黯然无语。

    金猿星亦自叹道:“好!燕南天果然是英雄!竟连恶人谷也敢闯上一闯,你此去纵然有去无还,也必将博得天下武林佩服!”

    燕南天道:“你还有何话呢?”

    金猿星道:“没有了,拿我的眼珠去吧!”

    一声惨呼,金猿星一双精光四射的火眼,已变成两个血窟窿,燕南天随手将他抛在沈轻虹面前,道:“此人交给你了!”话声未了,人已去远。

    那雷啸虎横卧在血泊中,身子下压着那条巨犬,一人一犬,都已奄奄一息,连指头都不会动了。

    沈轻虹瞧了瞧他,目光移向金猿星,恨声道:“你金猿星纵然一世聪明,今日却做了件笨事。”

    金猿星方才虽已疼得昏过去,此刻却已醒来,就像是有鬼在后面推着他似的,他竟能忍住疼,自怀中摸出一包药,塞在眼眶中,口中竟也还能说话,颤声道:“我笨?”

    “燕南天虽未取你性命,但将你送到我手中,我还会饶你?……你此刻纵有灵药治伤,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我死不了的!”

    “还有谁能救你?”

    “我自己。”

    “沈某倒要瞧瞧你如何能救你自己……”喝声中,手掌直拍金猿星天灵。

    金猿星大声道:“那镖银你不想要了么?”

    沈轻虹手掌立刻在空中顿住。

    金猿星咬紧牙关,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算准你不敢动手杀我的,你若想要镖银,只有我能给你,除非你有这胆子不要镖银。”

    沈轻虹手掌不停颤动,几次想要击下,几次都顿住,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收回手掌,道:“算你赢了。”

    这一批镖银委实关系整个“三远镖局”的命运,沈轻虹一生从不负人,又怎能辜负对他义重如山的三远镖主?

    金猿星疯狂般笑道:“沈轻虹,如今你可知道了吧!无论谁想杀我,都没有那么容易!”

    夜色已深,小镇上灯火阑珊。就连那太白居中的酒鬼,都已踉跄着脚步,互相携扶着散步去了,那酒保揉着发红的眼睛,正待上起店门。突然间,只见一辆马车自街头走过来,拉车的却不是马,而是个人——正是那骗了人家一千两银子的大汉。

    自门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中望去,只见这大汉满身鲜血,满面杀气,看来有几分似恶鬼,又有几分似天神。

    这酒保骇得脸都白了,方自躲回去,这大汉已拉着车到了门口,要两匹马才拖得动的大车,在他手里,竟似轻若无物。

    燕南天将大车靠在墙上,怀抱熟睡的婴儿,大步走进店里,那店伙壮起胆子,赔笑道:“大……大爷要……要什么酒?”

    燕南天眼睛一瞪,喝道:“谁说我要酒?”

    酒保怔了怔,道:“大爷不……不要酒,要什么?”

    燕南天道:“米汤!”

    酒保更怔住了,苦着脸道:“小店不……不卖……”

    燕南天“啪”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先去煮几碗浓浓的米汤,再拿酒来。”

    这酒保骇得胆子都快破了,哪里还敢说“不”字。

    婴儿喝了米汤,睡得更沉了,燕南天喝着酒,目中神光却更惊人,那酒保连瞧也不敢瞧他一眼。

    虽然不敢瞧,却偷偷数着——不到一盏茶时间,燕南天已用海碗喝下了十七碗烈酒。

    那酒保骇得吐出了舌头,几乎缩不回去。

    忽见燕南天摸出两锭银子,抛在桌上,大声道:“去替我买些东西来。”

    “大……大爷要买什么?”

    “棺材!两口上好的棺材!”

    那酒保骇得几乎一个筋斗跌了下去,虽张开了嘴,却过了半晌还说不出话,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南天又一拍桌子,两锭银子突然跳了起来,竟不偏不倚,跳进酒保怀里,燕南天喝道:“棺材,两口上好的棺材,听到了么?”

    “听……听……听……”

    “听到了还不快去!”

    那酒保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跑,燕南天喝下第二十八碗酒时,他已乖乖地将棺材运了回来。

    燕南天红着眼睛,自车厢中将江枫和花月奴尸身捧出来,捧入棺材里,每件事他都是亲手做的。他不许别人再碰他二弟一根手指。

    然后,以赤手钉起了棺盖。他将一枚枚铁钉钉入木头里,就像是钉入豆腐里似的。

    那酒保眼睛更发直了,也不知今天撞见的是神是鬼。

    面对棺木,燕南天又连尽七碗。他没有流泪,但那神情,却比流泪还要悲哀。手里端着最后一碗酒,他呆呆地站着,直过了几乎有半个时辰,然后,燕南天终于缓缓道:“二弟,我要你陪着我,我要你亲眼瞧着我将你的仇人一个个杀死!”

    夕阳满天,照着太原大街上最大的一面招牌,招牌上三个大金字,闪闪发着光,这三个字是:千里香。

    千里香可真是金字招牌,山西人个个都知道。千里香卖出来的香料,那是绝不会有半分掺假的。

    黄昏后,千里香铺子里十来个伙计,正吃着饭,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突然一辆大车直驰而来,驶过长街,赶车的一声吆喝,宛如霹雳,这大车已笔直闯入千里香店铺里。伙计们惊怒之下,纷纷扑了过来,只见那赶车的大汉一跃而来,也不知怎地,十来个伙计但觉身子一麻,全都不能动了,眼睁睁瞧着他将一坛上好的香料,全都塞到两口棺材里去。

    片刻后那大汉便又赶车子疾驶而出,口中喝道:“半个时辰后你等便可无碍,香料银价,来日加倍奉还!”

    大街上的人,竟都被这大汉的神气所慑。满街人竟没有一个敢拦住这辆车马。

    下午,瓜田里散发出象征着丰收的清香。一个农家少妇,懒洋洋地坐在瓜田旁,树荫下。

    她半敞着衣襟,露出了那比瓜田里的瓜还要成熟的胸膛,正以比瓜汁还甜的乳汁,喂着怀抱中的婴儿。凉风入怀,她似乎已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的胸膛。农村中本也有不少轻薄的小伙子,她平日也被人瞧得不少,儿子都有了的人,哪里还会在乎这些,但此刻,她却觉得这双眼睛似是分外不同。她不由自主张开了眼,只见旁边一株树下,果然有个陌生的大汉,这大汉身躯并不甚雄壮,衣衫也不甚堂皇,面目间更带着几分憔悴之色,但不知怎地,看来却威风得很。奇怪的是这条大汉,怀里却抱着个婴儿。

    这少妇虽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理会,又自垂下了头,只听那大汉怀抱中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哭声倒也洪亮。她才做妈妈没多久,心中正充满了母性的温柔,听得这哭声,忍不住又抬起头,这一次她便发觉那大汉盯着她胸膛的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什么色迷迷的神情,却充满恳求之意,不禁一笑,道:“这孩子的娘不在么?”

    那大汉摇头道:“不在。”

    少妇沉吟半晌,道:“看来他是饿了。”

    那大汉点头道:“是饿了。”

    少妇瞧了瞧自己怀中的婴儿,突然笑道:“把你的孩子抱过来吧,我来喂他,反正这几天我吃了两只鸡,奶水正足,咱们小妞儿也吃不了。”

    那大汉威武的面上,立刻露出喜色,赶紧道:“多谢。”将孩子抱了过去。

    只见这孩子胎毛未落,出生最多也不过几天,那细皮嫩肉的小脸上,却已有了条刀痕。

    那少妇不禁皱眉道:“你们带孩子真该小心些,这孩子的娘也真是,竟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交给你一个大男人。”

    那大汉惨然道:“这孩子的娘已死了。”

    少妇愣了一愣,伸手抚摸着这孩子的小脸,黯然叹道:“从小就没有娘的孩子,真是可怜。”

    那大汉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垂目望向孩子,心里也正有说不出的悲哀,说不出的怜惜。这孩子生来似乎就带有厄运,初生的第一天,就遇着那么多凶杀、死亡,他这一生的命运,似乎也注定要充满灾难,可怜他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他那张小脸上,反似充满了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