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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一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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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称作“张翁”的老头儿,早早就准备好了祭祀事宜,在经历过最初的动摇之后,他现在对要将杨老板送上祭祀台的想法,坚定无比。

    杨老板手中没有周家妇人可以拿捏,家仆逃的逃,被抓的抓,就连他的亲子都弃他而去,他不甘愤怒,却也只能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再被人如同拎小鸡一样拎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杨府。

    这些人自觉地走在徐福身后,他们看向徐福的目光十分小心,顺带的,连看着嬴政时都极为慎重。

    方才杨老板身上落下火苗的一幕,直接让众人将冒犯徐先生与遭受天谴划上了等号,他们认为徐先生是不能得罪的,或许他真的就是神灵的化身,虽然不知他为何来到镇子上,但这本应当是镇子的福气,试问谁曾见过神灵呢?而如今这个福气却被杨老板给破坏了。为了镇子不触怒神灵,他们对待徐先生要更为恭敬,好祈求神灵护佑百姓。他们更要严加处置杨老板,最好的方式,便莫过于求徐先生来处置他了。

    众人心思各异,很快便沉默着走到了祭台边。

    徐福不得不感谢之前因为昌平君的刁难,他还特地学习了祭祀礼仪,如今不过是将上次祭祀做的事,再来重复一遍,动作迅速许多,阵仗小上许多罢了。

    他并没有身着祭服,小地方的人也并不讲究这些,他们只呆呆看着徐福一身白袍,走到祭台前,眉眼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那精致的五官都教人不敢直视。

    唯有嬴政一人能堪堪立在他的身旁。

    此时嬴政心中倒还有些不满,若是换做在秦国,他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徐福站在一起,但现在徐福能站在台上,他却只能站在徐福脚边。不过转念一想,这本也只是偶然一次罢了,从祭台脚下仰视徐福,同其他人一起感受徐福高高在上的超凡气度,也是别有味道。左右等回到秦国后,以后长长久久都是他同徐福立在一处。

    杨老板被堵住了嘴,绑住了手脚,如同待宰的羊羔,被搁在了桌案前,他激烈地挣扎着,双目赤红,嘴角狰狞得流出了些口水,他粗重地从鼻孔中喘着气,死亡的逼近让他失去了一切风度。

    但没有一人看着他的目光里有同情。

    祭拜天地,徐福口中念起祭祀语,原本那些枯燥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便陡然间被赋予了吸引人的魅力,众人怔怔地看着他,竟是好半天都挪不开目光。

    也只有这样出色的人,方能在祭祀台上大放光芒。

    没有比他更适合站在这里的人了。

    镇上百姓不自觉地露出了崇拜的神色,甚至心头还有着一股狂热地跪地膜拜的冲动。

    “点火。”

    “入鼎祭祀。”

    徐福启唇轻声道。

    随着他清冷的嗓音缓慢地响在众人耳中,此时他们见着一男子,直接单手将杨老板提了进来,然后推进了那大鼎之中。因为嘴被堵住的缘故,众人只能听见那鼎被人疯狂撞击的声音,而惨叫声却是半点也听不见的。待到他身上的绳子和口中的塞子被烧掉之后,他才从喉间发出了凄厉的嗬嗬叫声,仿佛喉咙都被火燎得破开一个洞来,哪怕是惨叫起来,也是语不成调的。

    徐福别开脸不再看,嬴政朝他伸出了手,牵着他从祭台上走下来。

    祭台两旁的火把越燃越旺,原本也只是很平常的一个现象,但此刻看在先入为主的百姓眼中,那便是神灵为惩罚了杨老板而欢悦,那火苗跳跃,也是在为此而庆祝。

    嬴政眼中可看不见这些,他只看见火光将徐福的脸庞映得有些发红,如同抹了一层浅浅胭脂,不免多了几分艳丽之感,不过这副模样,也只有嬴政才会去注意到了。

    其他人就算看见,也只觉得徐先生实在好看,真是教人羡慕又崇敬……之后无数夸赞的词汇略过不提。

    嬴政的侍从守卫在鼎的两旁,若是那杨老板能忍着剧痛,还有余力爬到鼎口,那他们就要负责毫不留情地将人再踹下去。这些侍从并非冷酷之人,但他们的同情实在不会对着杨老板这样的人渣。

    徐福和嬴政携手远去,百姓们垂头不语。

    一阵风刮过,杨老板的惨叫声再也没有了下文,鼎里静寂得只能听见大火燃烧的声音。

    百姓们打了个寒颤,也不敢再看便匆匆离去了,不过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那个祸害,终于死了。镇上不会再有天火、地动,更不会再有冤魂了,杨老板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惩处,他们也不必担忧自家姑娘再出意外了。

    那周家妇人醒来后,从杨府中爬起来,见杨府中空空荡荡,丝毫人气也没有,慌张夺门而出。徐福和嬴政等人从祭台离开,走了没多久便刚好撞上那神色恍惚的周家妇人。

    甘棠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周家妇人,周家妇人愣了愣,看见了徐福,顿时便面带苦色,“徐先生……”

    徐福也往前走了两步,“你随我们来。”话是对那周家妇人说的。

    周家妇人再度一愣,虽然不大明白徐福的意思,但她对徐福足够信任,所以并未质疑,愣愣地便跟着徐福走了。

    徐福要往客栈回去,其他人自然不能跟进客栈里去,于是只能目送着徐福进去,再关上门。

    有人纳闷怎么周家妇人就被叫进去了,张翁叹了一口气,道:“想来是要为那周家妇人寻书秋呢。”

    众人恍然大悟,立时便夸起了徐福实乃善人,只是突然间想起,当初他们不也是这么夸那杨老板的吗?他们顿时便觉得尴尬无比,对视一眼便住了嘴。

    张翁摇头,叹了一口气,经此后,镇上人恐怕都要小心至极,不敢轻易放松了。

    周家妇人由那甘棠抓着手臂进了屋,徐福转过身来面朝他们坐下,这才道:“你放心,书秋并未失踪。”

    “什、什么意思?”那一瞬周家妇人的脑子几乎陷入了一团浆糊之中,近日来的连番打击,已经令她难以思考了。

    “书秋就住在杨府附近。”徐福顿了顿,“当初杨老板要追杀她,她逃到了我这里来,我这才下手去查了查,随后便发现了杨老板的罪行……”徐福将那段过程简单和周家妇人讲了一遍,只是将天火、地动人为制造的事决口不提,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反倒容易出麻烦。

    周家妇人听完之后,泪眼朦胧。

    她和书秋二人也算是相互误会了,这时反倒不必再言,一切矛盾都解开了。

    甘棠带着她去见书秋,顷刻间屋子里就剩下了徐福和嬴政二人。

    徐福摆弄着面前的食具,“我们明日便往三川郡去吗?”

    “嗯。”

    “我们是不是耽搁得太久了?”徐福记得他们出来,是要沿着河南一带,视察慰问一番的,谁知道他们才刚去了趟军营,再离开就停滞了大半个月。

    “无事,从三川郡离开后,我带你去一趟蜀郡。”

    嬴政发现,徐福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还是很喜欢自己救助他人成功后的成就感的。

    三川郡、蜀郡都曾是徐福插手救助过的地方,正好便带他前去一走。

    “好啊。”徐福猜测嬴政应当也还有其它的打算,遂一口答应了,嬴政带他前去,他便毫无负担地当做旅游就好。

    忙碌了一天的徐福很快便有些疲倦,他和嬴政粗略洗漱一番便上了床榻休息,很快便是第二日,侍从们已经将二人那单薄的行李收拾好了。侍从们好奇不已他们身上并未带钱,又是如何在客栈居住下来的?不过见到镇上人这样信任崇拜徐福,他们便觉得自己好像窥出了什么。

    甚至他们还从镇上人口中听见,说嬴政是跟着徐福蹭吃蹭喝,每天就带带孩子的男人。

    侍从们表情齐齐一裂,不敢再往下听,还个个如同老鼠见了猫飞快逃窜,生怕再多听一句自己就没命了。

    “先生!徐先生……”伙计在屋外叫门,有侍从上前打开了门,那伙计一见,众人都收拾好了行李,他懵了懵,讷讷道:“先生这是……这是要走了吗?”

    “是。”徐福点了点头,“还有何事?”就连杨老板他都替他们给料理了,这镇子上还能有什么事?

    “周家妇人来了。”那伙计说着说着便眉飞色舞起来,“书秋姑娘找回来了,差一点就遭了那杨老板的毒手了。”

    徐福闻言并未说话。

    而就在伙计话音落下的时候,周家妇人已经带着书秋从楼下上来了,书秋面带笑意,神色轻松,模样娇美更甚从前,大约是远离了那些糟糕情绪的缘故。而周家妇人也面带微笑,眉间的细纹舒展开了不少。

    “徐先生。”周家妇人在看向徐福的时候,眼眸里满满都是感激的味道。

    徐福的步履滞了滞,还是示意侍从将门大开着,将她们请了进来。

    “多谢徐先生。”周家妇人先诚挚地感谢过后,便忍不住抿唇笑道:“若是先生年纪再长一些,我家书秋年纪也再长一些,那我便要忍不住将书秋嫁给先生了。”

    夸人都爱用“你这样好的人,我都忍不住要将女儿嫁给你了”的句式,徐福听着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周家妇人说“若是”,那便说明这样的事,永远也不可能发生。一旦离开这个镇子,徐福说不定日后便再也不会同他们见上一面。

    但是对于嬴政来说,哪怕只是个并不会达成的假设,就已经足够令他不快了。

    “若不是为结仇,周家妇人还是不要如此说更好。”嬴政冷着脸道,只那瞬间便气势全开,深深压在人的心头,所有人都顿觉自己膝盖发软,平白矮了一头,连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

    侍从们见状松了一口气。

    他们就说呢,王上怎么可能会如那些人口中描述得那样?

    王上还是那样威严的!

    这头周家妇人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后便从善如流地向徐福和嬴政道歉,“是我无状了,这等话本就不应该说的。”

    书秋虽然瞧上去柔弱,但单看她能直接从杨老板手底下逃出来,就可见她并不是扭捏胆小的人,她也紧跟在自己母亲之后,向嬴政道了歉,随后大大方方地笑道:“只有您这样的人物,才堪与先生比肩呢。”书秋虽不知嬴政身上有什么本事,但她本能地觉得,气势如此之强的男人,绝对不一般。

    书秋这番话可算是刚好夸到嬴政心坎上去了,原本有再多不快,此时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他气势稍敛,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倒没人会觉得嬴政脸皮厚,侍从们觉得这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若要论配得上,当然只有王上能与徐奉常相配了。王上尊贵,这哪能叫做狂傲呢?

    周家妇人谢过徐福后便要走。

    就在他们起身的时候,徐福突然眼尖地瞥见了书秋的右手被包扎起来了。

    徐福脑子里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书秋,你的病我曾在一书简上见过。”徐福是当真见过,这也是他这几日碰巧想起来的。之前嬴政四处为他搜寻炼丹药的书,其中便曾提到过,有一药炼制后,可治体弱心疾。书简上描述得极为玄妙。不管有用无用,徐福还是决定将方子写与她们,这样的时候,总是宁愿一个不放过,都要试一试的。

    那周家妇人面露狂喜之色,心头狂跳不已,“先生的意思,可是……可是那书简上记载了此病如何治?”

    “是,我记下了一方子,但我也不能确定,是否有用。”

    “无论有用无用,都要一试才知!求先生的方子!先生大恩,我等无以为报,但定然会在此后每日,都在神灵前为先生祈福,愿先生日日安康,万望先生勿要嫌弃我等无用。”周家妇人激动地一口气说完了这串话。其实她根本不怀疑徐福给出的方子会无效。

    徐先生那样神奇,他给出的方子,应当都是有用的!

    周家妇人就差没跪地,直接将徐福奉若神明了。

    书秋也微微有些激动。

    徐福转头令甘棠去找竹简来,周家妇人忙出声道:“不,不必劳烦小哥,我这便命人去取。”说着她就匆匆出了屋子,哪怕拖着厚重的裙摆,她也有了点健步如飞的味道。

    待周家妇人走后,书秋小心地打量着他们身后的侍从,低声问道:“徐先生以后还会来镇上吗?”

    “有缘自然再见。”

    听徐福这么说,书秋便立即知道,以后不会再见了。

    “多谢徐先生助我,我本以为我拖着病体,在人世活一天便算一天……”书秋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变,竟是变得无比坚定起来,“但如今我知道,我也是可以活得更肆意,更有用一些的,只愿日后我也能如先生这般厉害。”书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徐福听完这番话倒是微微有些茫然。难道他什么地方触动到书秋了吗?

    嬴政拉长了脸,极为不喜欢书秋这样望着徐福的目光。

    书秋似有所觉,忙对嬴政笑了笑,随后收起了目光,也没再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多久,周家妇人便带着竹简和笔刀来了。

    徐福接过后,本要自己刻字的,但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字,实在不怎么样,为了不破坏他在镇子上众人眼中的神秘高大形象,徐福当即就转头看向嬴政,道:“我念,阿政帮我刻?”

    侍从们惊骇地看着徐福和嬴政的方向。

    让堂堂秦王去写一个方子?

    秦王的字啊!秦王的字有多珍贵啊!能这样随便给人吗?

    嬴政顶着众人看来的目光,点了点头,将那竹简在面前摊开,再抓起笔刀,骨节分明、强健有力的手指将笔刀圈在其中,冰冷的刀锋和带着暖意的手指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徐福盯着看了会儿,随后便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念吧。”嬴政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纵容。

    书秋望着这一幕,不自觉地笑了笑。

    “炙甘草汤……”徐福一边回忆着自己在书简中看到的内容,一边默念出声。

    而嬴政挥动手中的笔刀,下笔有力,速度飞快,遒劲的字很快在他笔下成形,徐福时不时地往上瞥了一眼,不过就是这一眼,徐福立即便发现,上面书写的篆书与秦国篆字略有不同。这是……赵国文字?嬴政以前在赵国生存,会写赵国文字也并不稀奇。幸好他会写……不然自己让嬴政来写方子,岂不是就暴露他们这行人的身份了吗?

    很快徐福住了嘴,嬴政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嬴政将手中的笔刀搁下,合上竹简递给周家妇人,周家妇人连看也不看,就已经激动得连连点头了,“多谢!多谢!”

    “拿走吧,我与阿政将要离开,日后再会。”徐福从桌案前起身,甘棠迅速出去牵马。

    周家妇人也面露不舍,不过她也很清楚,像徐福这等不凡的人物,哪里是这个小镇子能留得住的?

    徐福原本都要同嬴政一起跨门而出了,他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了一道灵光,“书秋,可否让我看一看你手上的伤口?”

    书秋虽有不解,但并不拒绝徐福的要求,她快速解除了包扎,露出了手掌上的伤来,她低声道:“前几日好奇杨府中落下的天火,便去碰了碰,谁知道不慎被烧灼到了……”

    她的掌心被燎出了不少水泡,那些水泡密布着掌心上,有些破了,看上去有些红肿。徐福眯了眯眼,抵着嬴政不快的目光,小心地抬起书秋的手背,徐福很快便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那些水泡破了的部分,竟然在书秋的掌心蜿蜒成线,而且这条线还隐隐与她的生命线相接,竟是生生将那条线拉长了,视觉上看上去,她的线被补全了。而命运线倒是并无变化,只不过被拉长后的生命线,再搭配着这样的命运线,再无违和之处。

    徐福心念一动,想到了先天手相和后天手相之说。

    或许这边是人为主导命运的奇妙之处?

    命,果然是可以改的!端看是否能有此机遇!

    徐福此时倒是可以大言不惭地道,他或许便是书秋的那个命中贵人,若非他,书秋或许便没有今日了。自己给出的方子,或许是当真能行得通的……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徐福目光复杂地看了最后一眼,“好了,你好生上药养伤吧。”

    “诶?好。”

    说完后,徐福便立即回头,大方地牵住了嬴政的手,嬴政一怔,嘴角紧抿着的弧度有了细小的改变,他反手将徐福的手从手背包住,绕过了书秋。

    一行人出了门往楼下走,徐福还能听见楼下客人的议论声。

    “那桓齮实在难缠,赵国危矣啊!”

    “都是秦王残暴,亏赵国还曾与秦国为多年姻亲!”

    “是啊……”

    徐福听完这番对话,不由得目光怪异起来,他转头去看嬴政,却见嬴政极为淡定。也是,若他能轻易被这些流言所影响,那他便不是嬴政了。

    大堂中的人见有人下楼来,抬头一看,等看见徐福之后,他们倒是齐刷刷地闭嘴不言放方才的话了,只是眼看着徐福走出客栈,他们才忍不住低声问:“先生这是要离开了吗?”“先生这么快便走了?”

    一直没有等到天火和地动的百姓们,心中还隐约有些不安。

    他们不知道,什么天火、地动、冤魂,不过都是徐福和嬴政联手制造出来的。

    待徐福走出来后,就连不少路人都停下脚步来频频打量他们。这些人眼中多少都有些不舍,但他们也不敢出言阻拦徐福,他们都牢牢记着,万万不要冒犯徐福。

    徐福和嬴政一同上了马车,很快将他们的视线隔绝在了外面,周家妇人和书秋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不久之后张翁也带了不少百姓跟在马车后送行,队伍甚至有几分浩荡。

    徐福觉得还挺好笑的,他们一面在背后说起秦国可恶,却不知他们崇敬的自己,也能称得上一声“秦国狗腿子”呢。

    “镇子上下必将永生铭记今日徐先生大恩!求先生告知姓名,我等好传以后人!”

    马车停了停,徐福掀起车帘,想到自己从前在魏国境内时,便是随口告知他人,自己姓徐。这次自然也是一样,他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他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徐福说出名字。

    徐福却是摇了摇头,“性命乃虚幻之物。”说完他便放下了车帘。

    原本只是担心说出姓名,万一被人认出反倒惹来麻烦的行为,在这些人的眼中却成为了真正超脱世俗的佐证,也只有神仙,才能不计名利,才会连名字都视作浮云!

    众人心情澎湃不已,看着徐福走远的马车,久久不能平静。

    啊,他们都是齐齐忘记了,徐福刚到镇子上来的时候,还摆摊狠赚了他们一笔钱呢。

    不计名利?逗鬼呢!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小镇,约莫行了一日,转眼便是天黑,他们立即寻了个地方安营扎寨。

    之前那名为“安娘”的妓子也与他们随行着,毕竟他们不能将人寻来做个证后,便立即弃之不顾了。

    待下了马车后,侍从们搭建休息的地方,以及寻找木柴和食物,有人伺候的日子,与他们前段时间狼狈不已的日子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

    安娘心细,又因为曾是农家出身,因而对野外的植物、果子颇有心得,找水,寻香料都颇有一手,等侍从猎来野猪后,安娘便立即在甘棠的帮助下将那野猪扒皮拆骨,再动作利落地烤了起来。

    在外有肉吃,胡亥紧紧盯着烤肉架子,已经满嘴口水往下掉了。

    扶苏看不过眼,大约是觉得他这模样实在蠢了一些,作为看护胡亥的人,扶苏忍不住伸手捞住了他的口水,“这有什么好瞧的?”

    胡亥舔了舔唇,“好次啊,比在王宫好……”

    这倒说的是真话。

    安娘忍不住笑了笑,但却残忍地将手中烤出的肉,小心地递给了徐福,“徐先生尝一尝。”安娘心中也是极为感激徐福的,尤其是在亲眼目睹那杨老板如何死之后。此时她心中还有些忐忑,极为担忧徐福并不爱吃此物。

    徐福从善如流地接过,若不是有胡亥的蠢相在前,因而徐福竭力克制着自己,不然的话,他恐怕也露出垂涎之色了。

    安娘处理此物似乎极有一手,在这个美食乏善可陈的时代,简直可以轻易脱颖而出。

    众人欢喜地用着食物时,嬴政的面色却不大好看。

    徐福对周围的一切都未必能时时上心,但对嬴政的面色变化,他倒是能极快察觉的。

    “怎么了?”徐福暂时搁置了面前的食物。

    嬴政抬手覆住他的手背,话却是对着甘棠说的:“有人跟着我们,去瞧一瞧,又是哪方的人?”

    甘棠带了两三个人,装作要四处去找木柴,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淹没在了林子里。

    徐福本来还有些担忧,不过随即想到,对方都已经被嬴政发现踪迹了,偷袭定然是不成了,此处还有这么多人,实在没甚好担心的。

    不多时,就见甘棠回来了,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穿得整齐,不过身上却沾了不少的泥土,看上去像是刚才被甘棠压着打了,等他渐渐走近了,那张脸被火光映亮,徐福也认出了对方。

    “你跟踪我们?”徐福面色一冷,目光刹那间锐利起来。

    但对方不慌不忙地迎上他的目光,哪怕一身狼狈,却连背脊都不弯一下,反倒还厚着脸皮道:“我并非跟踪诸位,而是向诸位送个礼。”

    “送什么礼?”嬴政眸光冰冷地看着他。

    面前的人执拗,坚韧,又能屈能伸,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的模样,嬴政对他的感官实在不怎么好。而且这人明显瞧出他们的不同寻常,却还敢跟踪上来,可见此人胆魄。这样的人,足够精,可以成为上位者手中的利刃,也可以成为眼中钉。

    男子转过身,指着甘棠手中拎住的人,“她。”

    徐福打量了一眼,那是个年轻姑娘,容貌娇俏,眼神惊慌,不断地在甘棠手中挣扎着。

    “你这是何意?”徐福将眉头皱得更紧。

    “瞧先生的模样,应当不知这人是谁了。”姚姓男子微微一笑,道:“先生知道为何杨老板当初能逃到镇上来吗?就是因为她。她瞧上去年纪虽小,但实际上……”

    嬴政出声截断了他的话,“这是那个城中官员的女儿?”

    男子面上闪过惊讶之色,“你怎么会知道?”

    徐福也有些惊讶,他很快想到之前侍从讲的故事,故事里杨老板是因为染指了当时城中官员的千金,然后才招来追杀,一路逃到了小镇中。听这姚姓男子的意思,当初是那个官员要杀杨老板,而他的女儿却百般维护杨老板,并且帮着他逃了出来,跟着他一起到了镇上?想到这里,徐福就忍不住震惊了。

    杨老板还能这样大的魅力,官员的女儿,都能对他死心塌地?还跟着他一起私奔?如今还能冷静看着他娶妻,玩弄别的姑娘?这个女子若不是斯德哥摩尔症,那就是她实在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那女子在甘棠手中剧烈挣扎起来,似乎对嬴政的话,有着极为强烈的反应。

    男子重整了脸上的情绪,道:“若是不将她送到你们跟前来,以后她是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徐福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这个女子当真一心向着杨老板,那么斩草不除根,会成大麻烦。

    一旁的侍从也回味过来了男子的意思,顿时便跪了下来,道:“那官员的女儿从几年前便失踪了,是我不以为意,才导致出了这样的过错。”

    嬴政再扫了一眼那女子,道:“若要补过,那你便亲自去审问这女子吧。”

    徐福冲男子微微点头,“过来吧。”他专门将这女子送过来,绝不可能只是来提醒他们,他应该有着精准的目的。或许是让自己再给他算一卦,又或许他是想要更直接地攀上嬴政。

    这是个极有野心的男人,他的眼里写着对权势的渴望。

    男子见目的达到,便立即露出了笑容来。

    “我送先生一礼,先生如今,是否愿意为我算一卦?”男子脸上笑容灿烂。

    “名字?”徐福在火堆旁坐下,开口先问了这样一句。

    男子却摇头道:“先生算命,何须名字?求先生为我相面吧。”

    徐福连看也不看的便道:“命运多舛。”

    男子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但却并不生气,或者说,周围围了这么多人,就算他想生气那倒是也不敢。

    “怎么?不服气?”徐福回过头凉凉地看着他,“若你并非命运多舛,如果会从一国大臣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连镇上的人都能瞧不起你……”

    男子脸色变了,“先生如何知我从前乃是一国大臣?”

    “拜官之相,在你脸上写着。”耍心机,徐福比不过他,但是这看相,目前还真没人比得过自己。

    “那敢问先生,我这命运多舛之象,便无法再改了吗?”

    “你想如何改?改回到从前的位置上?”徐福懒懒地问。

    男子摇头笑道:“自然不是,过去的便是过去,我要来有何用?我要的是死地后生,我要开辟新生,我要寻新主,另谋事!”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已,徐福原本是可以不将他看在眼中的,但此时,徐福却不由得往嬴政的方向看了看,秦国是需要人才的,若这男子真有用处,将他带回到秦国,用在刀刃上,那便是不错漏他的丝毫价值。

    而且此人身上还有一处优点,那便是他与旧主闹翻得极为厉害,他一旦投靠秦国,便必然不会再思起从前。

    “你想要我为你改命?”

    “是。”

    “此事太大……但也并非不可。”徐福来了个大喘气儿,“若你想要,喏,烧火洗衣做饭,我瞧着顺眼了,自然便为你改命。”

    男子脸上飞速闪过种种讶异之色。

    侍从们闻言,倒是对男子有些羡慕嫉妒恨。徐奉常的本事多么厉害,那是摆在那里的,能得徐奉常改命,莫说烧火洗衣做饭了,就是更为艰苦的要求,那也是使得的!

    男子将侍从们的目光收入眼底,一咬牙,道:“那便遵从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