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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一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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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福垂下眼睑,把玩了一番掌心的钱币。

    士兵在帐外突然叫了起来,“庶长,庶长,有赵人求见!”

    赵国人?徐福将钱币扔给胡亥把玩,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这才缓步走向帐外。

    此时已经是秋时,秋风呼啸,吹起了帷帐。徐福大步走到了士兵的包围圈前,被压制在地上的几个赵国人,抬起头看他,满面惊恐。

    “尔等是何来意?”徐福冷声问,气势十足。

    那几个赵国人也的确被震慑住了,身子瑟瑟发抖,好半晌才有一人壮着胆子,开口喊:“救命……我们,我们愿降……救命……城中没有多少人还活着了……这里就快成一个死地了……”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虚弱无力之中还透着垂死挣扎的味道。

    尽管他们的模样看上去已经狼狈到濒死的地步了,但士兵们依旧没有放松,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也和当初那几个赵人一样,还暗藏着凶残的一面,或许在某个时候就会冷不丁表现出来。

    “你想我们如何救?”徐福是同情他们,但是毕竟是在敌国人面前,他不能马上放缓态度。而秦兵们严防谨守的姿态也点醒了他,在这一刻,光有同情是不够的,他还得有提防。

    那人点了点头,“……药,药。”

    “我们没有药。”徐福一口截断了他的话。

    “食……物……”

    “粮草有限,我们凭什么给你们?”徐福这话说得是冷漠了点儿,但是事实也的确如此。粮草有限,赵国又在闹□□,一旦粮草用完,他们又从何处去寻食物?在伸手搭救别人之前,起码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人呆了呆,喘气急促,“……我、我等、愿、愿降秦……此后,便是,便是秦国子民……求秦王搭救!”

    “城中守城的是谁?”

    “无、无人守城。”

    “无赵军驻守此地吗?”

    “有……后来都跑得差不多、差不多了……”

    徐福转头唤来柏舟,“取些食物,莫让他们这就饿死了。”

    那几人皆是面带喜色,身子激动得发起抖来,“多谢……多谢这位将军……多谢……”他们不知徐福身份,便干脆称“将军”了。

    “庶长……”一旁的士兵焦急起来,“这几人若是扯了谎……”

    柏舟冷眼扫过他们,士兵们便立即闭嘴了。而徐福也没说话多作解释。平时可以对秦兵态度温和,甚至可以接受他们口无遮拦的说话。但在这样的时候不行,他必须得让他们意识到,现在自己就和蒙恬一样,站在这里带领他们。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不得有任何质疑和反驳。

    秦兵们满是敬畏地看着徐福,齐齐闭嘴屏息,等待着徐福接下来的动作。

    他们是相信庶长的……

    他们应该静静地等……

    柏舟很快将食物取来了。所谓的食物,就是烤干的饼。这个东西特别难吃,咬一口,嘴里都是干的,而且还会掉渣下来,塞在嗓子眼里痒痒的。不过吃两口,再喝两口水,那真是饱腹极了。

    柏舟将饼递过去。

    士兵们倒是一点也不心疼。

    这玩意儿是真的太难吃了!不过行军打仗,这个便于携带存储,所以这是他们常能吃到的干粮。吃得多了,自然也就看着想吐了,哪里还会心疼这食物呢?

    秦兵们高举着兵器,这才松开了手。

    那几个赵人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拍手上的泥土,匆匆接过了烤饼往嘴里塞。

    徐福的目光从他们面上扫过。

    这些人似乎是吃得太急了,才刚咬进去嚼了没两口,就被冰渣卡住嗓子了,他们脸色变了,脖子涨得通红,下一刻就忍不住将嘴里的食物喷了出来,其中两人还忍不住抓住了一旁的士兵的衣摆,咳个不停。

    “把他们抓起来。”徐福冷声道。

    士兵们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闻声而动,立即上前将那几名赵人撂翻在地,随机一脚蹬在了他们的背上。赵人们惊恐不已,喉中发出两声痛呼,“啊!……你们、你们做什么?”

    “绑进去,捆着再饿一个晚上。”徐福根本不和他们多说,就连看也没多看他们一眼。

    士兵们听令,直接将人拎了起来,大步走向了之前关押赵人的帐子。

    徐福转头看向柏舟:“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柏舟神色严肃,“……庶长模样太过年轻。”

    看我长得年轻就觉得我好骗?徐福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而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庶长,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啊?他们当真扯谎了?”

    “你们就没瞧出他们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何处?”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没觉得刚才那里不对了。

    徐福无奈,“前几日我们抓住的那几个赵人,是何形状?”

    “连人肉,不,是连尸体都啃噬吞咬……极为凶恶。”桑中面色难看地出声道。

    “人饿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尊严,顾得上食物好吃不好吃。就算今日这几人,他们还有着做人的良知,没有吞食同伴的身体。那么他们在面对能吃的食物时,也该是疯狂的……”体验过濒死的滋味,活下来就变得格外的珍贵了,珍贵得足以令人发狂。

    有个士兵细细回忆了一下,不解道:“可是……当时他们表现得的确甚为激动啊。”

    桑中皱着眉舒展开来,他插声道:“那是他们伪装给我们看的,若是当真珍惜食物,哪怕不小心噎住了,应当也是舍不得吐出来的。”对于久未进食的人来说,就算噎着了,也难以停下吞食的动作。那是人对于活下来的本能的渴望。

    徐福命柏舟取来的饼的确太难吃了,他们一被噎着,就立即喷了个干干净净,那哪里是饿极了的人会有的表现?

    只要有一处违和,那么谁也说不准,今日他们到底说了多少句谎话。所以徐福干脆令人将他们关押起来,先让他们真正地饿上一宿,届时再审,他们的心理防线必然要弱上许多。

    经由桑中那么一解释,士兵们细细琢磨一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顿时间,他们看向徐福的目光更为崇敬了。

    徐福是当真不觉这有何了不起的,他淡淡一摆手,“都散了吧。”说完便当先转身往帐子的方向回去了。

    徐福的形象再度被贴上了“淡泊名利”“不为外物喜”的标签。

    回到帐中,胡亥捏着钱币,已经趴在床榻上睡着了,方才帐外的响动竟是半点都未能惊动到他。

    徐福拉了拉被子,将胡亥的大半个身子都盖住,这才将钱币从他的掌心取了出来。

    “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可以解为,如果一切吉利顺当,那么不用武力进行征伐便可取得胜利,而若是强行使用武力侵占,那反而会成为一种灾祸,此时最好便是没有任何自我的损失就取得胜利。

    用《孙子兵法》里一句话来概括,便是“上兵伐谋”。

    不用武力,怎么战胜?

    徐福觉得实在有些好笑。再想到新铸就的钱币,远不如旧钱币的灵气,谁知晓这个卦象究竟准确不准确呢?罢了,便不要放在心上了。行军打仗,怎能事事依赖卦象?卜筮本是外物,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要看蒙恬如何领兵,敌军又如何应对。

    徐福收起了钱币,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去。

    他是不信此次攻打赵国,能上兵伐谋的,当然,若是蒙恬足够聪明,想出了不损一兵一卒拿下对方的方法,那自是好事。

    桑中打来水伺候着他洗漱过后,徐福便也跟着上了床榻,搂着胡亥小小的身子,一同入睡了。

    翌日,天未大亮,胡亥一脚踹在了徐福的腰上,徐福本能地以为是嬴政伸来的胳膊,抓着掐了一把。

    胡亥“嘤”地一声醒了。

    徐福睁开眼,就正对上胡亥那双可怜兮兮、水汪汪的大眼。

    徐福心底顿时好一阵愧疚,但面上么,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出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胡亥眨了眨眼,泪眼婆娑地反问徐福:“是父亲做噩梦了吗?父亲方才掐我。”

    徐福轻咳一声,“我并非有意的。”徐福拎起他的小腿,呼呼吹了两口,“吹吹就不疼了。”

    小时候胡亥好哄,如今长大了,倒是一样的好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眼底就见不着泪光了。

    徐福顺手又捏了捏他,“走,我带你出去瞧瞧。”

    “瞧什么?”

    “瞧那几个赵国人。”

    胡亥下了床,殷勤地帮徐福递上衣袍,倒是将桑中伺候的活儿都给抢了。

    桑中木着一张脸守在帐子口,不发一言。胡亥见状就更加殷勤地跑前跑后了。从前都是别人伺候他,哪有他伺候人的时候,一时间倒还觉得无比新奇,舍不得撒开手。

    徐福心中忍不住又软了软。

    难怪上辈子有那么多人都爱生小孩子了……不捣乱的时候,倒是的确是万分贴心。

    他牵着胡亥的手走出去,士兵们已经将那几个赵人提溜了出来,就搁置在了帐前的空地上。几个赵人被绑成了粽子模样,东倒西歪,看上去十分可笑。

    徐福环视一圈四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不足了,坐都是膝盖跪地跽坐下来。根本没有椅子提供给你。不然的话,徐福便可以令人搬一张椅子来放在营帐前,极为悠哉地慢慢审起这几个赵人了。

    站在这里审问,多没气势啊……

    不过条件如此,也只能将就了。

    “可上过刑具了?”徐福看向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

    士兵摇头,“并未,小的这便去取。”

    那几个赵国人面色发白,这才感觉到了害怕。

    饥饿会令人意志力变得薄弱,何况昨夜他们不仅没东西吃,看守他们的秦兵还不许他们睡觉,一旦睡着便会被折腾醒,这样一夜下来,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这段时日,他们本来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饥饿,疲累交织,再加上未知的恐惧,心理的防线在渐渐崩塌。

    他们看向徐福的目光已经带上了畏惧。

    不多时,两三个士兵一同抬了些刑具来,这些都是用于拷问的。徐福并不会使这些东西,但这不会妨碍他借此来拷问他们。

    “有谁想好决定说实话的了吗?”徐福慢悠悠地道,每一个字都给对面的人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越是摆出这样的姿态,便越给人一种强大的感觉,这种强大会令人不自觉地屈从、畏惧。当这样的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就会出于本能地开口了。

    明明是秋日,他们的头上却渐渐冒出了汗水。

    徐福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容。

    昨日他们为了伪装,面容狼狈,瞧不出模样。而今日则要干净多了,他们的面相在徐福的跟前,顿时一目了然。畏畏缩缩,面带凶煞之气。看来他们还有着一个大谋划呢……

    是想杀了他?还是想灭了所有的秦军?

    “上刑具。”徐福不打算就这么猜下去。还是给对方更多的威慑,逼得他们不得不开口更好。

    士兵抽出一把小刀。

    徐福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那士兵笑了笑,“劓刑。”

    “哦,割鼻子啊。”徐福随意点了一个人,“我瞧他的鼻子还可以多割上两下,就他吧。”

    那人打了个哆嗦,股间竟是吓出一泡尿来,“……不,不,我、我说!”

    士兵不屑道:“赵人没甚骨气。”

    那人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目光紧紧盯着士兵手里的小刀,连士兵讽刺他也顾不上了。

    保命……更重要!

    徐福正要开口问他,但是嘴张了张,却又顿住了。

    ……等等。他低头去看胡亥,却见胡亥看得津津有味,半点恐惧也无。徐福顿觉得自己办砸了一件事!

    从前在宫中时,他还拦着赵高,不允他教给胡亥太过血腥残暴的东西。

    结果他现在就让胡亥看着他如何去恐吓别人……

    徐福无奈地道:“胡亥,可会害怕?”

    胡亥摇头,“不会啊,这些,从前赵高就带我见过了。”(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