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双星峰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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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机，就迸现于刹那之间。
黑暗中探出的手，手上握着的匕首，准确而利落地刺入脖子。是刺，不是滑，刺入的瞬间以匕首为着力点大力往后拖，刀尖深深刺入喉管，鲜血顷刻间堵住喉咙，被害者无法有效地发出声音，而就在这短短一秒半内，黑暗的阴影已经将他笼罩。
周围，无人察觉。
黑暗的阴影里，刀刃上一闪而过谢宁的脸。他冷静而果决地将人放进巷子里的大垃圾桶，抽出匕首的同时快速扣上桶盖，喷涌而出的鲜血就被阻隔在内，丝毫没有沾到他的身上。
而后他转身，神色如常地走出巷子，双手插在兜里，汇入人流。低垂的鸭舌帽下，眼神与街对面的唐川隐晦地擦过。
“我去，他什么时候过去的？”查理惊叹，谢宁刚才还跟他们在一起呢。这手段，神出鬼没啊。
唐川拍拍他的肩，“不要想了，人家是专业的，走吧，这里人太多了。”
然而暗处，追击仍然如附骨之蛆，紧紧跟随。
“注意，目标再次逃离。”
“预测方向为中央公园，附近人员做好准备。”
“中央公园已部署完毕”
“这帮家伙真是怎么哪儿都有他们的人？太可怕了。”查理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唐川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终端，“现在回暮宫和军部各方向的路都被堵，我们只能在城里转悠了。”
背后另一侧的长椅上传来回话，“沙龙刚刚开始了，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帮我们搅了局。”
“谁？”
“罗曼。”
罗曼？唐川皱眉，这个名字他虽然听说过，但也极为陌生，是乔伊的手笔吗？唐川忍不住猜测着，这个男人恐怕就算坐在大牢里，也牢牢掌控着外面的一切吧。
“先不管他，搅局就算帮忙了。你在亚伯拉罕家没受伤吧？”唐川问。
“没有。”来人赫然就是刚从亚伯拉罕家赶回的莱茵，说着，他的语气忽然变凌厉，“以我为中心，九点、三点、四点钟方向。”
“这里的埋伏好像比刚才多啊。”查理持续燃烧的小宇宙快要爆发了。
唐川低头看了看时间，“时间差不多，贺兰应该要出发了。走。”
三人，三个方向，同时起身。夜晚的公园树影婆娑，时而有来跳舞的老太太走过，隐蔽的树下还站着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而暗中窥伺的眼睛已经透过瞄准镜，手指扣上了扳机——目标只有一个。
他走过光影，步履如常，是没有察觉，还是故作镇静？
不管了，要抓住时机！
等唐川从这片树影里走出来，就是最好的时机。倒数两秒，三、二、一！
“啪！”整个公园的灯光忽然全部熄灭！
怎么回事？！
暗处的眼睛顿时失去了目标，此时此刻，看着漆黑一片的公园，听到正在跳舞的大妈们惊讶的声音，心弦紧绷到极限。一定是唐川，这是他的手段！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息，手心里微微出汗。
唐川呢？
他从那片树影里走出来了吗？
忽然，灯光又重回大地。
枪口指向的那个地方，忽然多出了几道人影——都是唐川！一模一样的衣服，几乎等同的身高，都戴着兜帽，粗略一看，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而现在，他们全部分散开来，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快速走去。
疯了！
哪一个才是真的？？？
“警告！目标分散！目标分散！”
“公园外围的人全部收缩，千万不能放一个人出去！”
“等不了了，直接动手！强杀！快！”
“快！拦住他！”另一边，阿道夫也在焦急催促着，然而当他看到罗曼竟然在距离他还有三步远时就停下，嘴角挂着戏谑看着他时，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泼下。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扫向周围人的反应——失态了，他失态了，看到罗曼打趴两个保安，不怀好意地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阿道夫忽然间就慌了。刚才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可就是这下意识的反应，让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自作多情又胆小的小丑！
他霍然看向狄恩，狄恩遥遥看着他，面无表情。
可这就是最坏的表情！
这时，罗曼歪头笑着，“亲王殿下，你看仔细了，我可一步都没有往前走。”
阿道夫沉着脸，目光里好似要喷出火来，“罗曼，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罗曼收敛起笑容，“我只想问，亲王殿下你一没有在任何部门任职，二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西厅议事，今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先王被害，殿下身为先王唯一的弟弟，难道现在不该全力追查真凶吗？”
话音落下，惊愕席卷全场。
罗曼太大胆了，这话可绝对不能乱说啊！他是不要命了吗？！
而这话更是直接挑中了阿道夫的神经——他为什么没有在任何一个部门任职，为什么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西厅议事？那不都是因为他的好哥哥吗？！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一丝亲情可言，只有无边的忌惮和压制，要不然他怎么会站在这里，被区区一个罗曼奚落？！
气氛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但阿道夫怒极之后，却没有像罗曼希望的那样失控，他忍住了。
是啊，十几年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阿道夫深吸一口气，“确实，我就像你说的那样，根本没有什么实权。但是我身为公主殿下的叔叔，身为帝国唯一的亲王，在这个时候，难道我不该做点表率，积极做点什么吗？正是因为王兄的死，我才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做一个闲人，难道不是吗？”
阿道夫的反问，句句仿佛都发自肺腑，令人动容。那澎湃的情感自胸腔里溢出，让罗曼为之皱眉。
这是歪打正着吗？
罗曼皱眉，狄恩终于有所满意，收回目光，却接到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唐川借助夜色的遮掩，成功混淆了所有人的视线。如果被他就此逃脱，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然而狄恩已经启用了所有的暗线去追杀，接下来的一切，仿佛只能听从老天爷的安排。不，不对，从北区到敏斯特桥，再从敏斯特桥到西区中央公园，唐川的行动路线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狄恩很怀疑，因为唐川绝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
于是狄恩也顾不得是在会场里，立刻调出电子地图来看。视线掠过唐川走过的那几个点，一时间却也看不透唐川的用意，而就在这时，罗曼仍然死咬着阿道夫不放。
“那么请亲王殿下解释一下，刚才为什么要把我拦在外面？又为什么要叫保安对我出手，这是双星峰会，殿下公然这样做，实在很难服众。我必须求一个解释。”
罗曼步步紧逼，阿道夫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惜的神色，仿佛被逼到无可奈何，“胡搅蛮缠！罗曼，这里是双星峰会，你在这样下去，我就算坏了规矩，也一定要请你出去了。”
阿道夫避重就轻，把自己赶人的举动说成是为了双星峰会的无奈之举，而罗曼也确实不讨喜，很多人已经倾向于阿道夫这边，就算阿道夫没这个权利赶人，但赶的是罗曼，那就说不一定了。
罗曼感到了事情的棘手，但他不能退。
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啊。
从那个人死了到现在，已经十几年过去了。然后往昔的记忆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昨天他们还是军校里追逐嬉闹的学生。
在那个遥远的理想国里，他还坐在那个令人讨厌的乔伊的旁边，窗外高年级的学长们外出任务归来，一个个穿着作战服的身影英姿飒爽。而那个总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总会在他们这扇窗前停下，很没个正经地趴在窗台上，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抬手跟他们打招呼，“下午好啊，可爱的学弟们。”
然而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
他和乔伊最终还是分道扬镳，活成了对方最讨厌的样子。故人已去，而真正该死的人，却依然活着。
凭什么呢？
让这个阿道夫有如跳梁小丑一般在这里唱大戏，他有什么资格，去窥视那个位子？
凭什么呢？
十几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抛弃了所有的理想、信念，接受了所有的事实，在生活的泥潭里醉生梦死。可到头来，还是不甘心。
现在想想，乔伊看不起他，果然是有理由的。
十几年光阴，就像一场宿醉，一晃而过。
现在他清醒了，那种不甘便充斥了他的整个心脏。
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
罗曼的目光仿佛欲择人而噬，阿道夫暗自心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身后的保镖就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然而罗曼仍旧上前一步，“如果各位觉得我不该在这里，我可以走，但以阿道夫亲王的身份，他同样不该出现在这里！凡暮宫者，不入双星。议会腐烂，难道你们也要跟着一起腐烂，让帝国的民主全部一起给它陪葬吗？！”
罗曼知道一切已经晚了，他浪费了十几年的光阴，一事无成，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施展？
然而他到底还有这份不甘心。
对，不甘心。
人活一口气，这口气，叫不甘心。
唐川如此卖力奔跑着，跑得气喘吁吁，无数次跟死神擦肩而过，为的是什么？不过也就是这口气。
即使死了也闭不了眼，死不瞑目。
所以要活着，要拼尽全力地活着，这样才能亲眼看见自己所希望看见的事情发生。
“咳、咳”唐川趴在楼梯扶手上，忽然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和干呕。西里克说的时限，到了。
不过没关系，重整旗鼓，还是一条好汉。
唐川继续往上走，然而还没走几步，前面楼道口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两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冲将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
接下来还用说？
打啊！
唐川猛地偏头，躲过迎面而来一记腿鞭。抿紧嘴抑制住又一波强烈的咳嗽的欲望，他双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凌空侧翻，双脚瞬间夹住后面一人的脖子，用力交错——咔嚓！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唐川落地的瞬间立刻接一个滑铲，破开楼道里的拦截。擦肩而过的同时迅速卸下其中一人手里的枪，身体还躺在地上，枪口已抬起。
“砰、砰、砰、砰！”
“这儿！”身后传来呼唤，一个人影飞快赶来，一边掩护唐川，一边喊着，“快走！”
此时，压抑已久的咳嗽终于冲破阻拦，唐川脚下稍稍趔趄，但脚步仍然不慢。深吸一口气，唐川哆嗦着手吃下一颗药，下一秒，手里的枪咔咔作响，重新站起来的少年，仍旧英勇无敌。
然而敌人也越追越紧。
“快！真正的唐川在这儿！”
“中央公园旁边的那栋大楼，B座二十四层！”
“火力支援！速度！”
唐川继续奔跑，“麒麟，把所有电梯都开着！”
麒麟立刻照办，两人快速穿过走廊，沿途的电梯全部亮起上行的红灯，电梯门开了又关，但唐川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他再度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
“贺兰！”
“来了。”
话音落下，唐川已经踹开走廊一侧某间房间的大门，侧身躲入。身后追击的敌人没看到他，看着一个个急速上升的电梯，果断往上追。等人都走了，唐川果断走到窗边，唰的一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夜风瞬间倒灌，吹乱了唐川的头发。
“啊！”麒麟紧张地提醒——对面有人！
对面的大楼里，埋伏的狙｀击手们已经等候多时。但唐川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抬枪。
“哐——！”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唐川刻不容缓的两枪，直接爆在狙击手所在房间的窗户上。
整块玻璃炸开，没有谁还能维持住狙｀击的姿势，而让人心惊的是——明明中央系统已经关闭了，为什么唐川还是能那么精准地知道他们的位置？！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唐川，在开了那两枪解决危局之后，竟然直接把枪丢掉，然后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他跳下去了！
刹那间，所有的攻击好像都停滞了，无数双眼睛抬头看着那个纵身跃下的身影，那可是二十四楼啊！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一台战机忽然风驰电掣而来，疾风一般掠过半空。下坠的唐川高举着双手，飞驰而来的战机荡下了绳梯，一分不多，一秒不差，唐川就这样在急速的下坠中抓住了那绳梯，在战机的带领下飘然远去。
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顿时落回胸腔，查理站在大楼的顶端，对着远去的唐川大声呼喊着，“一路顺风啊战友！”
“祝凯旋！！！”
唐川朝他挥着手，迎着夜风，想象着敌人气急败坏的脸，畅快地笑着。身后，又是一排战机快速追上，将唐川牢牢护住。
“很开心吗？”头顶的贺兰这样问着。
唐川想了想，觉得高空的空气果然好很多，他现在都不犯呕了，于是回答：“开心啊。”
“刚才就应该让你掉下去。”贺兰回答。
“你舍得吗？”唐川反问。
贺兰没吱声，他用行动说明了自己的决心。战机很快飞到雾江上空，贺兰毫不犹豫地按下一个绿色按钮，绳梯收回，唐川放手。
他舒展着四肢，自由落体。往日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恰如此刻星光璀璨，唐川笑了，抬手对着天空敬了个礼，“凯旋啊，帝国之花！”
战机在头顶盘旋，打出了一个特殊的符号。
凯旋，战友。
与此同时，一声声惊呼从雾江畔的观景台上响起，“快看，那是什么！”
“天呐，有人掉下来了！”
“哪里哪里？”
“那边！天呐怎么办？！”
唐川就像一颗流星，在雾川江畔最璀璨的灯光下，在众目睽睽下，从天空坠落，惊讶了所有人的眼睛。所有人的心都开始狂跳，他们大声地喊着，每一声都那么的真诚，忽然，一艘游轮破浪而来，以众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水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银尾。
人坠落了，船来了，能接住吗？
所有人都不由伸长了脖子，焦急期待着。
黑暗中，唐川的背上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在最后几秒强行减缓了他下降的速度。游轮也开始减速，水花飞扬间，唐川重重摔在游轮的软垫上。
成功了！
两岸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虽然周围都是陌生的人，但此刻的欢欣鼓舞，是那样的真实。
游轮慢慢停了下来，两岸璀璨的灯光下，不少人借用随身携带的观景设备，看清了船上的情形。然后，惊愕渐渐充斥了他们的眼睛。
“那个人是是唐川？！”
“没错，那是唐川！”
“什么？唐川？！”
“天呐他不是失踪了吗？”
“不是说他已经被杀了吗？！”
“没有说被杀吧，只是贺兰少将都没有找到他，今天刚更新的公告！”
“我的上帝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等等，血、他的身上有血！”
惊愕会传染，两岸爆发出来的议论声和惊呼声，顿时响彻整个夜空。今晚是周末，他们都聚集在这里准备观看雾江上的灯光表演，虽然中央系统出了问题，今天人数有所减少，可是来的人还是很多。
但现在灯光表演还没开始，他们就看到了更让人震撼的事情——贺兰少将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的唐川，在这里出现了，而且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刚刚好像飞过了一台战机？飞行车？天太暗了，大家都没看清。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唐川身上的血，他肯定遭到了追杀！
“唐小川！快上来！”
“快上来啊唐川，快，谁知道军部的电话，赶快打电话啊！”
人群中有人疾呼，有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听着都快哭出来了。此时，唐川从软垫上爬了起来，虽然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跳下来根本没受什么伤，身上的血基本也不是自己的，但听到这些呼声，唐川觉得很感动。
他看着这两岸满脸焦急的人，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这些陌生人，他们是这么的关心着自己，而即将在这里上演的，又将会使他们受到怎样的震撼和冲击？
唐川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些事，仍然要去做。
“麒麟。”唐川喊了一声，麒麟在脑海中回应着他，圣苏里在回应着他，雾江畔的灯光随之变幻，一只巨大的眼睛，浮现在所有人的头顶。
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看，双星酒店里的狄恩也霍然转头，看向了雾江的方向。就在刚刚，他接到下面传来的消息——唐川出现在雾江上。
雾江的观赏台，这是今夜除了双星酒店外，聚集人数最多的地方！
唐川究竟想干什么？！
狄恩的心里第一次掀起了风暴，而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同样的场景，在双星酒店里也上演着。会场正前方的那个舞台，坐着钢琴家和演奏团的地方，灯光汇集之处，缓缓张开了一只眼睛。
“我的天真理之眼！”有人一语道破。
四下哗然，霍华德转头看着，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原本已经临近暴走边缘，打算强行将罗曼抓住的阿道夫也整个僵住。
真理之眼，或者说是复仇之眼，对他们的冲击远比对普通人大得多。
狄恩此刻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的眼皮开始狂跳，思路却前所未有的通畅——他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唐川根本没有妥协，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寻找那个孩子，他们一整天的徒劳无功，只是为了降低狄恩的警戒。然后他顺势提出那个交易，主动关闭中央信息系统，让狄恩觉得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
可事实上呢？
唐川兵行险招，先把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因为只有如此真实，才能欺骗狄恩的眼睛。于是狄恩答应了他的交易，孩子安全了。虽然方法特殊，但唐川确确实实达到了这个目的！
然后，就在狄恩觉得唐川因为中央系统的关闭而受到莫大掣肘的时候，唐川开始大胆求生。他沿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用接连不断的堪称精妙的脱险，来到了雾江。
狄恩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轻敌。这本不该发生在他身上，可唐川一连串的行动，就让他顺利走入了这个误区。
他没有轻视唐川，但他轻视了这个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人工智能。中央系统虽然被关闭了，但圣苏里没有，如果只控制双星酒店和雾江这两个地方，唐川脱离中央系统，或许也能办得到！
那么现在，真理之眼出现了，接下去会是什么呢？
狄恩紧皱着眉头，答案呼之欲出。
不好！
狄恩脸色骤变，紧迫的时间让他顾不得再交代什么人，直接拿出自己的终端，飞快地把指令下达——马上停止追杀！所有人都停手！
然而信息还在发送，雾江上的生死局就已经开启了。人群中飞出了一枚巴掌大的微型炮弹，在灯光的掩护下，直冲唐川而去。
根据狄恩最初的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唐川，最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取出芯片，让他身败名裂。
然而游轮飞快地一个摆尾，炮弹砸入睡眠，激起冲天巨浪。巨浪拍打着堤岸，所有人哗然，惊叫声四起，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还有人想杀唐川！
是谁？！
究竟是谁？！
这简直令人发指！
“开防护罩！”唐川冷静地朝船舱喊了一声，罗明光遥遥应了一声，透明的防护罩便缓缓升起。唐川抬头看着，任连续的攻击来袭，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波涛翻滚，游轮摇晃，可也比不了人心震动啊。
看，伤疤，快被揭开了。
一幅全息影像，从那只眼睛里透射而出。
那是十四年前爆炸当天的圣苏里，令人惊叹的未来之城里行走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他们穿着奥斯帝国的军装，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而那迎面走来的一人，对于大家来说是那样的熟悉。
肃峰，肃峰小队前任队长。他究竟是英雄，还是叛徒？见证答案的时刻来了。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他们都好像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看着肃峰和麒麟奔跑在圣苏里空旷无人的大街，放肆地笑着。
他们看着肃峰被最信任的队友一刀捅进身体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着麒麟在肃峰倒下的身体旁失声痛哭，看着肃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着——永远不要屈服。
他们看着，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火光和血色吞噬，无声沉默。
一片死寂。
这就更衬得那影像里透出的绝望那么鲜活而生动。
忽然，一声悲戚的恸哭声从人群中传来，有人跌坐在观景台的栏杆旁，绝望而愤恨，“弟弟，那是我弟弟啊”
她看着影像里的某张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世界仿佛轰然崩塌。
旁边有人想扶她起来，听到她的话，伸出去的手都不由怔住。
当逝去了十数年的亲人，再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何等残酷。
饶是唐川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有当年肃峰小队成员的亲属。他听着那哭声，心就像是被一只干枯的骨爪紧紧攥着，透不过气。
多么痛苦啊，多么让人感到无助。
他的目光扫过岸边攒动的人群，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都还像记忆中那样年轻，父亲的肩上扛着儿子，儿子的小手牵着妈妈，他们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和灯影，看，他们多么幸福啊。
“咳、咳”唐川痛苦地捂住心口，慢慢地蹲在甲板上。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再看不到熟悉的身影，但是那痛哭声依旧清晰，直达心底。
心底的力量在呼唤着他——站起来啊，唐川。
他紧咬着唇，铁锈味顿时充斥口腔，“走！马上离开这里！”
是啊，逝去的人已经逝去了，但是他还活着。
为了不再听到这样的哭声，他也要继续走下去。
另一边，狄恩的心绪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翻江倒海般变幻无数次。事情越来越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现在该怎么办？
从不犹豫的狄恩犹豫了，但也仅仅只是几分钟而已。他转眼又推翻了刚才下达的命令，再次发出了新的指示——断流计划继续进行，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唐川。
唐川必须死。
即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言了。
“砰——！”大门在身后被重重推开，一群不速之客裹挟着冬夜的寒风，闯了进来。那军靴踏地，每一步，都沉重地仿佛踩在在场众人的心上。
是贺兰，和他的王牌警卫连。
这个军部有史以来最被看重的一位将星，甫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以至于门口的保安和大家各自带来的保镖们，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将军、将军！请止步！”
“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少将！”
然而贺兰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两侧警卫员齐刷刷踏出一步，肩上的枪已然上膛。戚副官满含威慑的目光扫过一周，朗声道：“奉暮宫、军事法庭、军部联合命令，在此抓捕帝国要犯，请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窝藏包庇或意欲阻碍者，同罪！”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议论声四起，反应激烈。一位约莫五十岁的贵族先生当即出声，“什么帝国要犯，这里是双星峰会，请你们立刻退出去！”
“对，就算是抓不帝国要犯，也要按规章制度来办事！”
天可怜见，今天来参加双星峰会的大家，都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给逼得快暴走了。从一开始的军方巡防，再到临检，然后罗曼搅局，刚才又出来一个真理之眼！
就算、就算刚才他们看到的有关圣苏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可那都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贺兰也无权对他们做什么啊！
然而此时此刻，贺兰已经从腰间的枪托里抽出了他的银色手｀枪，枪口平举，微微下沉。从他进来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个字。
因为不需要。
扣下扳机，砰！
叛国者，死。
出卖同胞者，死。
血花绽放在狄恩身后，他猛然转身，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紧紧攥住了拳。而后他回头，目光与贺兰相撞——沉默，激荡。
杀机，就迸现于刹那之间。
黑暗中探出的手，手上握着的匕首，准确而利落地刺入脖子。是刺，不是滑，刺入的瞬间以匕首为着力点大力往后拖，刀尖深深刺入喉管，鲜血顷刻间堵住喉咙，被害者无法有效地发出声音，而就在这短短一秒半内，黑暗的阴影已经将他笼罩。
周围，无人察觉。
黑暗的阴影里，刀刃上一闪而过谢宁的脸。他冷静而果决地将人放进巷子里的大垃圾桶，抽出匕首的同时快速扣上桶盖，喷涌而出的鲜血就被阻隔在内，丝毫没有沾到他的身上。
而后他转身，神色如常地走出巷子，双手插在兜里，汇入人流。低垂的鸭舌帽下，眼神与街对面的唐川隐晦地擦过。
“我去，他什么时候过去的？”查理惊叹，谢宁刚才还跟他们在一起呢。这手段，神出鬼没啊。
唐川拍拍他的肩，“不要想了，人家是专业的，走吧，这里人太多了。”
然而暗处，追击仍然如附骨之蛆，紧紧跟随。
“注意，目标再次逃离。”
“预测方向为中央公园，附近人员做好准备。”
“中央公园已部署完毕”
“这帮家伙真是怎么哪儿都有他们的人？太可怕了。”查理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唐川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终端，“现在回暮宫和军部各方向的路都被堵，我们只能在城里转悠了。”
背后另一侧的长椅上传来回话，“沙龙刚刚开始了，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帮我们搅了局。”
“谁？”
“罗曼。”
罗曼？唐川皱眉，这个名字他虽然听说过，但也极为陌生，是乔伊的手笔吗？唐川忍不住猜测着，这个男人恐怕就算坐在大牢里，也牢牢掌控着外面的一切吧。
“先不管他，搅局就算帮忙了。你在亚伯拉罕家没受伤吧？”唐川问。
“没有。”来人赫然就是刚从亚伯拉罕家赶回的莱茵，说着，他的语气忽然变凌厉，“以我为中心，九点、三点、四点钟方向。”
“这里的埋伏好像比刚才多啊。”查理持续燃烧的小宇宙快要爆发了。
唐川低头看了看时间，“时间差不多，贺兰应该要出发了。走。”
三人，三个方向，同时起身。夜晚的公园树影婆娑，时而有来跳舞的老太太走过，隐蔽的树下还站着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而暗中窥伺的眼睛已经透过瞄准镜，手指扣上了扳机——目标只有一个。
他走过光影，步履如常，是没有察觉，还是故作镇静？
不管了，要抓住时机！
等唐川从这片树影里走出来，就是最好的时机。倒数两秒，三、二、一！
“啪！”整个公园的灯光忽然全部熄灭！
怎么回事？！
暗处的眼睛顿时失去了目标，此时此刻，看着漆黑一片的公园，听到正在跳舞的大妈们惊讶的声音，心弦紧绷到极限。一定是唐川，这是他的手段！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息，手心里微微出汗。
唐川呢？
他从那片树影里走出来了吗？
忽然，灯光又重回大地。
枪口指向的那个地方，忽然多出了几道人影——都是唐川！一模一样的衣服，几乎等同的身高，都戴着兜帽，粗略一看，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而现在，他们全部分散开来，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快速走去。
疯了！
哪一个才是真的？？？
“警告！目标分散！目标分散！”
“公园外围的人全部收缩，千万不能放一个人出去！”
“等不了了，直接动手！强杀！快！”
“快！拦住他！”另一边，阿道夫也在焦急催促着，然而当他看到罗曼竟然在距离他还有三步远时就停下，嘴角挂着戏谑看着他时，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泼下。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扫向周围人的反应——失态了，他失态了，看到罗曼打趴两个保安，不怀好意地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阿道夫忽然间就慌了。刚才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可就是这下意识的反应，让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自作多情又胆小的小丑！
他霍然看向狄恩，狄恩遥遥看着他，面无表情。
可这就是最坏的表情！
这时，罗曼歪头笑着，“亲王殿下，你看仔细了，我可一步都没有往前走。”
阿道夫沉着脸，目光里好似要喷出火来，“罗曼，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罗曼收敛起笑容，“我只想问，亲王殿下你一没有在任何部门任职，二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西厅议事，今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先王被害，殿下身为先王唯一的弟弟，难道现在不该全力追查真凶吗？”
话音落下，惊愕席卷全场。
罗曼太大胆了，这话可绝对不能乱说啊！他是不要命了吗？！
而这话更是直接挑中了阿道夫的神经——他为什么没有在任何一个部门任职，为什么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西厅议事？那不都是因为他的好哥哥吗？！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一丝亲情可言，只有无边的忌惮和压制，要不然他怎么会站在这里，被区区一个罗曼奚落？！
气氛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但阿道夫怒极之后，却没有像罗曼希望的那样失控，他忍住了。
是啊，十几年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阿道夫深吸一口气，“确实，我就像你说的那样，根本没有什么实权。但是我身为公主殿下的叔叔，身为帝国唯一的亲王，在这个时候，难道我不该做点表率，积极做点什么吗？正是因为王兄的死，我才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做一个闲人，难道不是吗？”
阿道夫的反问，句句仿佛都发自肺腑，令人动容。那澎湃的情感自胸腔里溢出，让罗曼为之皱眉。
这是歪打正着吗？
罗曼皱眉，狄恩终于有所满意，收回目光，却接到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唐川借助夜色的遮掩，成功混淆了所有人的视线。如果被他就此逃脱，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然而狄恩已经启用了所有的暗线去追杀，接下来的一切，仿佛只能听从老天爷的安排。不，不对，从北区到敏斯特桥，再从敏斯特桥到西区中央公园，唐川的行动路线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狄恩很怀疑，因为唐川绝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
于是狄恩也顾不得是在会场里，立刻调出电子地图来看。视线掠过唐川走过的那几个点，一时间却也看不透唐川的用意，而就在这时，罗曼仍然死咬着阿道夫不放。
“那么请亲王殿下解释一下，刚才为什么要把我拦在外面？又为什么要叫保安对我出手，这是双星峰会，殿下公然这样做，实在很难服众。我必须求一个解释。”
罗曼步步紧逼，阿道夫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惜的神色，仿佛被逼到无可奈何，“胡搅蛮缠！罗曼，这里是双星峰会，你在这样下去，我就算坏了规矩，也一定要请你出去了。”
阿道夫避重就轻，把自己赶人的举动说成是为了双星峰会的无奈之举，而罗曼也确实不讨喜，很多人已经倾向于阿道夫这边，就算阿道夫没这个权利赶人，但赶的是罗曼，那就说不一定了。
罗曼感到了事情的棘手，但他不能退。
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啊。
从那个人死了到现在，已经十几年过去了。然后往昔的记忆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昨天他们还是军校里追逐嬉闹的学生。
在那个遥远的理想国里，他还坐在那个令人讨厌的乔伊的旁边，窗外高年级的学长们外出任务归来，一个个穿着作战服的身影英姿飒爽。而那个总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总会在他们这扇窗前停下，很没个正经地趴在窗台上，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抬手跟他们打招呼，“下午好啊，可爱的学弟们。”
然而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
他和乔伊最终还是分道扬镳，活成了对方最讨厌的样子。故人已去，而真正该死的人，却依然活着。
凭什么呢？
让这个阿道夫有如跳梁小丑一般在这里唱大戏，他有什么资格，去窥视那个位子？
凭什么呢？
十几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抛弃了所有的理想、信念，接受了所有的事实，在生活的泥潭里醉生梦死。可到头来，还是不甘心。
现在想想，乔伊看不起他，果然是有理由的。
十几年光阴，就像一场宿醉，一晃而过。
现在他清醒了，那种不甘便充斥了他的整个心脏。
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
罗曼的目光仿佛欲择人而噬，阿道夫暗自心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身后的保镖就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然而罗曼仍旧上前一步，“如果各位觉得我不该在这里，我可以走，但以阿道夫亲王的身份，他同样不该出现在这里！凡暮宫者，不入双星。议会腐烂，难道你们也要跟着一起腐烂，让帝国的民主全部一起给它陪葬吗？！”
罗曼知道一切已经晚了，他浪费了十几年的光阴，一事无成，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施展？
然而他到底还有这份不甘心。
对，不甘心。
人活一口气，这口气，叫不甘心。
唐川如此卖力奔跑着，跑得气喘吁吁，无数次跟死神擦肩而过，为的是什么？不过也就是这口气。
即使死了也闭不了眼，死不瞑目。
所以要活着，要拼尽全力地活着，这样才能亲眼看见自己所希望看见的事情发生。
“咳、咳”唐川趴在楼梯扶手上，忽然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和干呕。西里克说的时限，到了。
不过没关系，重整旗鼓，还是一条好汉。
唐川继续往上走，然而还没走几步，前面楼道口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两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冲将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
接下来还用说？
打啊！
唐川猛地偏头，躲过迎面而来一记腿鞭。抿紧嘴抑制住又一波强烈的咳嗽的欲望，他双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凌空侧翻，双脚瞬间夹住后面一人的脖子，用力交错——咔嚓！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唐川落地的瞬间立刻接一个滑铲，破开楼道里的拦截。擦肩而过的同时迅速卸下其中一人手里的枪，身体还躺在地上，枪口已抬起。
“砰、砰、砰、砰！”
“这儿！”身后传来呼唤，一个人影飞快赶来，一边掩护唐川，一边喊着，“快走！”
此时，压抑已久的咳嗽终于冲破阻拦，唐川脚下稍稍趔趄，但脚步仍然不慢。深吸一口气，唐川哆嗦着手吃下一颗药，下一秒，手里的枪咔咔作响，重新站起来的少年，仍旧英勇无敌。
然而敌人也越追越紧。
“快！真正的唐川在这儿！”
“中央公园旁边的那栋大楼，B座二十四层！”
“火力支援！速度！”
唐川继续奔跑，“麒麟，把所有电梯都开着！”
麒麟立刻照办，两人快速穿过走廊，沿途的电梯全部亮起上行的红灯，电梯门开了又关，但唐川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他再度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
“贺兰！”
“来了。”
话音落下，唐川已经踹开走廊一侧某间房间的大门，侧身躲入。身后追击的敌人没看到他，看着一个个急速上升的电梯，果断往上追。等人都走了，唐川果断走到窗边，唰的一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夜风瞬间倒灌，吹乱了唐川的头发。
“啊！”麒麟紧张地提醒——对面有人！
对面的大楼里，埋伏的狙｀击手们已经等候多时。但唐川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抬枪。
“哐——！”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唐川刻不容缓的两枪，直接爆在狙击手所在房间的窗户上。
整块玻璃炸开，没有谁还能维持住狙｀击的姿势，而让人心惊的是——明明中央系统已经关闭了，为什么唐川还是能那么精准地知道他们的位置？！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唐川，在开了那两枪解决危局之后，竟然直接把枪丢掉，然后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他跳下去了！
刹那间，所有的攻击好像都停滞了，无数双眼睛抬头看着那个纵身跃下的身影，那可是二十四楼啊！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一台战机忽然风驰电掣而来，疾风一般掠过半空。下坠的唐川高举着双手，飞驰而来的战机荡下了绳梯，一分不多，一秒不差，唐川就这样在急速的下坠中抓住了那绳梯，在战机的带领下飘然远去。
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顿时落回胸腔，查理站在大楼的顶端，对着远去的唐川大声呼喊着，“一路顺风啊战友！”
“祝凯旋！！！”
唐川朝他挥着手，迎着夜风，想象着敌人气急败坏的脸，畅快地笑着。身后，又是一排战机快速追上，将唐川牢牢护住。
“很开心吗？”头顶的贺兰这样问着。
唐川想了想，觉得高空的空气果然好很多，他现在都不犯呕了，于是回答：“开心啊。”
“刚才就应该让你掉下去。”贺兰回答。
“你舍得吗？”唐川反问。
贺兰没吱声，他用行动说明了自己的决心。战机很快飞到雾江上空，贺兰毫不犹豫地按下一个绿色按钮，绳梯收回，唐川放手。
他舒展着四肢，自由落体。往日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恰如此刻星光璀璨，唐川笑了，抬手对着天空敬了个礼，“凯旋啊，帝国之花！”
战机在头顶盘旋，打出了一个特殊的符号。
凯旋，战友。
与此同时，一声声惊呼从雾江畔的观景台上响起，“快看，那是什么！”
“天呐，有人掉下来了！”
“哪里哪里？”
“那边！天呐怎么办？！”
唐川就像一颗流星，在雾川江畔最璀璨的灯光下，在众目睽睽下，从天空坠落，惊讶了所有人的眼睛。所有人的心都开始狂跳，他们大声地喊着，每一声都那么的真诚，忽然，一艘游轮破浪而来，以众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水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银尾。
人坠落了，船来了，能接住吗？
所有人都不由伸长了脖子，焦急期待着。
黑暗中，唐川的背上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在最后几秒强行减缓了他下降的速度。游轮也开始减速，水花飞扬间，唐川重重摔在游轮的软垫上。
成功了！
两岸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虽然周围都是陌生的人，但此刻的欢欣鼓舞，是那样的真实。
游轮慢慢停了下来，两岸璀璨的灯光下，不少人借用随身携带的观景设备，看清了船上的情形。然后，惊愕渐渐充斥了他们的眼睛。
“那个人是是唐川？！”
“没错，那是唐川！”
“什么？唐川？！”
“天呐他不是失踪了吗？”
“不是说他已经被杀了吗？！”
“没有说被杀吧，只是贺兰少将都没有找到他，今天刚更新的公告！”
“我的上帝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等等，血、他的身上有血！”
惊愕会传染，两岸爆发出来的议论声和惊呼声，顿时响彻整个夜空。今晚是周末，他们都聚集在这里准备观看雾江上的灯光表演，虽然中央系统出了问题，今天人数有所减少，可是来的人还是很多。
但现在灯光表演还没开始，他们就看到了更让人震撼的事情——贺兰少将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的唐川，在这里出现了，而且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刚刚好像飞过了一台战机？飞行车？天太暗了，大家都没看清。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唐川身上的血，他肯定遭到了追杀！
“唐小川！快上来！”
“快上来啊唐川，快，谁知道军部的电话，赶快打电话啊！”
人群中有人疾呼，有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听着都快哭出来了。此时，唐川从软垫上爬了起来，虽然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跳下来根本没受什么伤，身上的血基本也不是自己的，但听到这些呼声，唐川觉得很感动。
他看着这两岸满脸焦急的人，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这些陌生人，他们是这么的关心着自己，而即将在这里上演的，又将会使他们受到怎样的震撼和冲击？
唐川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些事，仍然要去做。
“麒麟。”唐川喊了一声，麒麟在脑海中回应着他，圣苏里在回应着他，雾江畔的灯光随之变幻，一只巨大的眼睛，浮现在所有人的头顶。
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看，双星酒店里的狄恩也霍然转头，看向了雾江的方向。就在刚刚，他接到下面传来的消息——唐川出现在雾江上。
雾江的观赏台，这是今夜除了双星酒店外，聚集人数最多的地方！
唐川究竟想干什么？！
狄恩的心里第一次掀起了风暴，而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同样的场景，在双星酒店里也上演着。会场正前方的那个舞台，坐着钢琴家和演奏团的地方，灯光汇集之处，缓缓张开了一只眼睛。
“我的天真理之眼！”有人一语道破。
四下哗然，霍华德转头看着，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原本已经临近暴走边缘，打算强行将罗曼抓住的阿道夫也整个僵住。
真理之眼，或者说是复仇之眼，对他们的冲击远比对普通人大得多。
狄恩此刻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的眼皮开始狂跳，思路却前所未有的通畅——他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唐川根本没有妥协，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寻找那个孩子，他们一整天的徒劳无功，只是为了降低狄恩的警戒。然后他顺势提出那个交易，主动关闭中央信息系统，让狄恩觉得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
可事实上呢？
唐川兵行险招，先把自己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因为只有如此真实，才能欺骗狄恩的眼睛。于是狄恩答应了他的交易，孩子安全了。虽然方法特殊，但唐川确确实实达到了这个目的！
然后，就在狄恩觉得唐川因为中央系统的关闭而受到莫大掣肘的时候，唐川开始大胆求生。他沿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用接连不断的堪称精妙的脱险，来到了雾江。
狄恩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轻敌。这本不该发生在他身上，可唐川一连串的行动，就让他顺利走入了这个误区。
他没有轻视唐川，但他轻视了这个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人工智能。中央系统虽然被关闭了，但圣苏里没有，如果只控制双星酒店和雾江这两个地方，唐川脱离中央系统，或许也能办得到！
那么现在，真理之眼出现了，接下去会是什么呢？
狄恩紧皱着眉头，答案呼之欲出。
不好！
狄恩脸色骤变，紧迫的时间让他顾不得再交代什么人，直接拿出自己的终端，飞快地把指令下达——马上停止追杀！所有人都停手！
然而信息还在发送，雾江上的生死局就已经开启了。人群中飞出了一枚巴掌大的微型炮弹，在灯光的掩护下，直冲唐川而去。
根据狄恩最初的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唐川，最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取出芯片，让他身败名裂。
然而游轮飞快地一个摆尾，炮弹砸入睡眠，激起冲天巨浪。巨浪拍打着堤岸，所有人哗然，惊叫声四起，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还有人想杀唐川！
是谁？！
究竟是谁？！
这简直令人发指！
“开防护罩！”唐川冷静地朝船舱喊了一声，罗明光遥遥应了一声，透明的防护罩便缓缓升起。唐川抬头看着，任连续的攻击来袭，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波涛翻滚，游轮摇晃，可也比不了人心震动啊。
看，伤疤，快被揭开了。
一幅全息影像，从那只眼睛里透射而出。
那是十四年前爆炸当天的圣苏里，令人惊叹的未来之城里行走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他们穿着奥斯帝国的军装，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而那迎面走来的一人，对于大家来说是那样的熟悉。
肃峰，肃峰小队前任队长。他究竟是英雄，还是叛徒？见证答案的时刻来了。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他们都好像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看着肃峰和麒麟奔跑在圣苏里空旷无人的大街，放肆地笑着。
他们看着肃峰被最信任的队友一刀捅进身体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着麒麟在肃峰倒下的身体旁失声痛哭，看着肃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着——永远不要屈服。
他们看着，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火光和血色吞噬，无声沉默。
一片死寂。
这就更衬得那影像里透出的绝望那么鲜活而生动。
忽然，一声悲戚的恸哭声从人群中传来，有人跌坐在观景台的栏杆旁，绝望而愤恨，“弟弟，那是我弟弟啊”
她看着影像里的某张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世界仿佛轰然崩塌。
旁边有人想扶她起来，听到她的话，伸出去的手都不由怔住。
当逝去了十数年的亲人，再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何等残酷。
饶是唐川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有当年肃峰小队成员的亲属。他听着那哭声，心就像是被一只干枯的骨爪紧紧攥着，透不过气。
多么痛苦啊，多么让人感到无助。
他的目光扫过岸边攒动的人群，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都还像记忆中那样年轻，父亲的肩上扛着儿子，儿子的小手牵着妈妈，他们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和灯影，看，他们多么幸福啊。
“咳、咳”唐川痛苦地捂住心口，慢慢地蹲在甲板上。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再看不到熟悉的身影，但是那痛哭声依旧清晰，直达心底。
心底的力量在呼唤着他——站起来啊，唐川。
他紧咬着唇，铁锈味顿时充斥口腔，“走！马上离开这里！”
是啊，逝去的人已经逝去了，但是他还活着。
为了不再听到这样的哭声，他也要继续走下去。
另一边，狄恩的心绪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翻江倒海般变幻无数次。事情越来越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现在该怎么办？
从不犹豫的狄恩犹豫了，但也仅仅只是几分钟而已。他转眼又推翻了刚才下达的命令，再次发出了新的指示——断流计划继续进行，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唐川。
唐川必须死。
即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言了。
“砰——！”大门在身后被重重推开，一群不速之客裹挟着冬夜的寒风，闯了进来。那军靴踏地，每一步，都沉重地仿佛踩在在场众人的心上。
是贺兰，和他的王牌警卫连。
这个军部有史以来最被看重的一位将星，甫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以至于门口的保安和大家各自带来的保镖们，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将军、将军！请止步！”
“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少将！”
然而贺兰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两侧警卫员齐刷刷踏出一步，肩上的枪已然上膛。戚副官满含威慑的目光扫过一周，朗声道：“奉暮宫、军事法庭、军部联合命令，在此抓捕帝国要犯，请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窝藏包庇或意欲阻碍者，同罪！”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议论声四起，反应激烈。一位约莫五十岁的贵族先生当即出声，“什么帝国要犯，这里是双星峰会，请你们立刻退出去！”
“对，就算是抓不帝国要犯，也要按规章制度来办事！”
天可怜见，今天来参加双星峰会的大家，都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给逼得快暴走了。从一开始的军方巡防，再到临检，然后罗曼搅局，刚才又出来一个真理之眼！
就算、就算刚才他们看到的有关圣苏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可那都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贺兰也无权对他们做什么啊！
然而此时此刻，贺兰已经从腰间的枪托里抽出了他的银色手｀枪，枪口平举，微微下沉。从他进来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个字。
因为不需要。
扣下扳机，砰！
叛国者，死。
出卖同胞者，死。
血花绽放在狄恩身后，他猛然转身，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紧紧攥住了拳。而后他回头，目光与贺兰相撞——沉默，激荡。